恭妃的柔福宫只能算是离皇后坤仪殿比较近的一座小宫殿,地处偏僻。当初恭妃受宠之时,还有人说几句此处幽静清雅,正是清净的好居所。等到恭妃被皇帝厌弃,此地无人打理,便显得荒芜起来,且因恭妃久不受宠,此处可算得上是无人理睬,门可罗雀。

七皇子穿着青色长袍,半跪在恭妃的床前。他小心翼翼的端着药碗给她喂药,声音轻缓而温柔:“母妃,再喝一点,儿臣等会儿去给你拿蜜饯。”

恭妃轻轻地笑了笑,面色柔和,意志却十分坚定:“先放下吧,我有事和你说。”她年轻的时候是宫中出了名的美人,可是在经历了生活以及病痛的摧残之后,早已不见当初容色。此时微微一笑,眉眼不动,竟有一种超越皮相的动人颜色。

七皇子沉默了一下,还是放下药碗,低声道:“母妃,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恭妃怔了怔,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发,眼眶微红:“我六岁时文家满门落罪,成年的男丁都被处死,未成年的则被流放,都死在了路上。我和一众的女眷一起被送入辛者库,前头的几个姐姐都自尽死了,只有我年纪小怕死,活了下来。那时候的日子多苦啊,我白日里辛苦劳作,夜里入梦,却只能看见一片血色。家仇如山,日日压在心头,竟是夙夜不能安息。后来,我被皇后选中送到了你父皇身边,我那时候是真天真,以为有机会可以为文家平反了,结果......好孩子,是我对不起你。如今,我要死了,一切成空,这仇却要留给你。”

七皇子一直低头咬着唇不说话,此时忽然抬头去看恭妃:“母妃,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会替你为文、方两家平反。让天下人知道,这世间自有公道。”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少年少有的坚毅和决心。

恭妃再也忍不住眼泪了,她流着泪看着自己已然长大的儿子,忍不住伸手将他抱在怀中,用手抚摸他的五官,哽咽道:“儿长大如此,我死何憾!”

七皇子眼眶微红,只是他自出生起便懂事非常,严于律己,此时亦是强忍着不掉眼泪。

恭妃流了一会儿泪,忽然推开了儿子,以少见的果决语气说道:“你走吧,皇后的宫人就等在外面,别再耽搁了。”

七皇子还要再说话,恭妃已经背过身子躺了下来,一副不愿再理会的样子。

七皇子默默的看着她,仿佛要把生母的形貌以及这间破旧的寝室一一记下。许久之后,他才抬脚推门离开。

门外站着的是皇后派来的宫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只是来的时候皇后特地交代态度要好,这才忍着气等了下去。他心里头其实颇有些不乐意——皇子也分三六九等,上等的自然是太子、齐王这般的,五皇子虽不中用但有个位及淑妃的母妃以及极受圣宠的妹妹也算是中等,独独这个七皇子既无得力的外家又无圣宠,偏还摆了一副臭架子。

只是,当七皇子那仿佛质若冰雪的眼光转向他的时候,那宫人的心吓得跳了跳,不自觉的低下头,摆出更加恭敬温顺的脸色。

宫人低头的时候顺便瞥了眼七皇子颇肖恭妃、俊美非常的脸庞,心里杂七杂八的转着念头:真是奇了怪了,大越皇室出美人,长得这么俊俏的倒也少。竟是比太子和齐王都要出色些。

若是周清华在此也要大吃一惊——这七皇子今日是当初她在周涵华及笄礼上遇见的少年。

七皇子也不在意宫人的态度,只是冷冷道:“走吧。”他不怎么理人,直接抬脚就走,不管别人跟不跟的上。

这个时候,宫里派出去的人早已将寒山寺的事情处理了个七七八八。落水的两人因为施救及时都没事,太子被送回宫,谢晞云则被送回了谢家。

谢夫人一向体弱,一般不外出只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栽花养鸟,调养身子。此时听到消息,便撑着病体去了女儿的房中,也不顾女儿刚刚醒来的虚弱,直接便给了她一个耳光。

“我怎么生出你这样一个女儿!”她生的纤细秀美,体态姿仪便如同三月嫩柳,不胜莺飞,娇嫩柔软的仿佛不知世事的少女,声调亦是楚楚,只是此时说出的话却像是刀片一般的锋利见血,“手段卑鄙,举止莽撞。竟然为了所谓的爱情,赌上性命,赌上谢家。你怎么会愚蠢到这种地步?”

“周大小姐视你唯友,你却夺人之爱;太子待你以诚,你却算计于他;谢家生你养你,你却不顾谢家声誉。谢晞云啊谢晞云,难道除了你所谓的爱情,你的脑子就想不了其他的东西了吗?”谢夫人的眼神里的失望清晰可见。

谢晞云靠坐在床上,湿漉漉的头发已经被擦干了,只有额头处还有一个被石头磕出的小伤口。她脸色苍白如纸,只有眼眸漆黑。她捂着被打肿了的脸怔怔的瞧着谢夫人,许久才低声道:“当年,母亲为了父亲,不顾病体千里奔赴战场,生死与共。我以为......”

“你以为我会赞叹你的勇气?”谢夫人冷笑着打断她的话,只是冷冷的提醒道,“我心甘情愿为你父亲赌上自己的性命,因为我知道他爱我亦如我爱他,自然值得。可是,太子可曾爱你?”

谢晞云仿佛被戳中死穴,伸手掩面:“娘,我真的爱他。若是不这样做,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再有得到他的机会了,我真的是没办法了......”她的泪水从手掌里渗出,就像是破碎的珍珠一般。

谢夫人沉默的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你记得,这一次我会让你父亲去找皇上说情,成全你。只是今后,除非你的死生大事,谢家再不会过问。”

谢晞云的哭声更大了,她几乎哽咽不成语,只是缩在床上哭着。

谢夫人离开了女儿的房间,原本沉静冷然的眼里猝不及防的就有了泪水。一直等在门后面的谢国公伸手揽住她的肩,低声安慰道:“我曾说过此生再不让你落泪,却没想到还是没能做到。”他的鬓角已有花白,容貌普通如同路人,只有眉宇之间的那抹英武之气显露出了他身为一代名将的神采。这样一个男人,说起情话来,竟是十分的自然从容。

谢夫人仿佛孩子生气般的扭过头不去看他,瞧着地上的一丛黄花,轻声道:“是我害了她。我身子不好,不能理家、不能教养孩子,这才让晞云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凡我多关心她一下,了解一下她的想法,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谢国公叹了口气,伸手去擦她的眼泪:“要这么说,让你在北疆一呆就是数年,累得你身子不好的我岂不是更加有罪?”他顿了顿,接着道,“我知道,你素来嘴硬心软,刚刚也是故意要在晞云面前说狠话,免得她以后左右为难或者被皇后利用。”

“哎,我也只能盼着太子以后待她好些,别让她再难过了。”谢夫人也不否认,伏在谢国公的肩上小声说着话。

谢国公拍拍她的肩,温声道:“没事的,有我呢。我总不能连女儿都护不住,再说我瞧太子品行并不坏,你也别想太多了。”

事到如今,谢国公和谢夫人也只能这般自我安慰了。

在这件事的当事人中,周涵华也许是最平静的一个。她先去周老夫人那里赔罪请安,跪了好久才被周老夫人令人扶进了屋子。

“是孙女辜负了祖母的期望,只是这未尝不是周家自夺嫡之争中脱身的好机会。”周涵华跪在周老夫人跟前,语声低低,“事至如今,谢晞云与太子的婚事已经算是板上钉钉。皇室为了补偿我,定然会将我许配给一个皇子。等到日后我随他入藩,周家就可以急流勇退,低调的退出夺嫡之争。”

周老夫人看着心爱的孙女儿,心中有着无法言说的痛惜和气恼。她过了一会儿才忍耐着自己的脾气说道:“这事情哪有你想象中的轻松?周家身上早有□□的标记,就算此时退出,太子还好,若是齐王登基,周家又该如何自处?”

“若真是齐王登基,孙女倒时已是藩王妃,周家大可移居藩地。齐王再如何记恨周家,总不会穷追不舍,失了天子体面。”周涵华静静地说道。

周老夫人认真的看着她的神色,忽然叹气道:“看来你已经想的很周全了。涵华,就依你所言吧。”她将眼光转到窗外,仿佛是自言自语道,“避居藩地?只盼着周家不会真的落到这般地步才好。”

周涵华不作声,只是面色苍白的跪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25章

周清华再次见到太子容瑜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此时,太子容瑜和谢晞云、七皇子容启和周涵华的赐婚旨意都已经颁下了。虽然谢晞云尚未及笄没有马上办婚事,但周涵华和容启的婚礼却已经开始准备起来了——因为恭妃的病实在撑了不了多久,若是恭妃过世又要拖上一段时日,皇后担心日久生变,索性便趁着赐婚旨意颁下准备期婚礼。

恰好,这一日是周正声的生辰,虽然因为连日的事情心情不快只是简办,但总的来说该来的人还是都来了。

酒宴之上自然免不了歌舞笙箫,美女腰肢柔软的就像杨柳,在台上步步生莲,不少男人看得眼热多灌了几杯酒。夫人们则按圈子都分成了几个不同的小团体里面,用那种七歪八拐的话来调笑交流。自从搬了院子之后就一直情绪低落的周芳华仿佛看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笑容满满的缠在小李氏身边,因为举止得体文雅倒是引得不少夫人开口询问。周涵华的年纪还小,没什么事。只是觉得挺无聊的,左右看看又没有见到周涵华就想悄悄退席去找周涵华。

“拂绿,你留在这,要是有人来问我去哪了。你就说我头晕出去转转。”周清华小声交代道。

拂绿应了一声,福了福身,温声道:“小姐放心吧,奴婢知道了。”

周清华点点头,悄悄地从角落退了出去。她也没乱走,只是顺着往周涵华院子的方向随意走着,可她没走多远就看见容瑜和周涵华就站在僻静的小角落说话。大约也想到了避嫌,两人之间隔了三步之远,还算是规矩。

虽然知道偷听不是什么好事,但从来好奇比天大的周清华还是忍不住趴在就近的树干上偷听。风从树枝上吹过,树叶和知了的声音清脆的很,周清华只能隐隐的听见两人的对话。

“涵华,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你再等我几年,等我可以自己做主的时候,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自落水那日起,容瑜的脸色就一直很苍白再也没有缓和过来。可是,此时他看着周涵华,黑眸里盛满柔情,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一见面就双颊微红的神态。

周涵华站在三步开外,声音听上去淡淡的:“臣女多谢殿下的厚意。只是,事已至此,殿下又何必再纠结于往事。何不退一步海阔天空?”她朝容瑜轻轻福了福身,仿佛要告辞。

容瑜闻言面色微变,几乎有些难以按捺的伸手抓住了周涵华的手,匆匆道:“涵华,别这样。”他声音焦急,竟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你再等等我,一年,就一年好吗?我去求母后,就算是父皇,我也......”

周涵华却是飞快的抽出了自己的手,左右望了一望,见没人看见才轻声道:“殿下,您若当真对臣女有半分的愧疚就不要再做这样令人为难的事情了。”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提醒道,“皇后的为人,您再清楚不过了。何必要做这种对你我都没有好处的事呢?”

容瑜的脸又苍白了一下,他就像是被火烫到了一样飞快的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小声的问道:“我令你为难了?”不等周涵华回答,他便苦笑了一声,“是我的错。我总是这样笨,看不清情势。总是做错事,还常常连累到你。七弟他,大概会比我好些吧?”

周涵华退后一步看着容瑜,面色忽然柔和下来了,她认真而诚恳的回答道:“殿下您是真正的好人,值得最好的人。现在,我只希望您和谢小姐以后可以幸福。”

没有你,我再不会有幸福了——容瑜苦笑了一声却没有说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心爱的女子,努力对她笑了笑:“也希望你和七弟以后可以幸福。”

周涵华回之一笑,然后才再次行礼离开,真正的从容潇洒。

周清华躲在树后面瞧着容瑜站在原地痴痴的望着周涵华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人影才独自离开。周清华作为看客也有些难过——这世上总有些人,他很好,但注定是要错过。

没等她从满腹愁肠、伤春悲秋的情绪中挣脱,肩头便被人拍了下。

偷听时被人拍肩膀,周清华险些吓得要叫出来。她很是谨慎地偷偷瞥了后面一眼,发现居然是个熟人——周涵华及笄礼那日的给周涵华送簪子的少年,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你,你怎么在这?”周清华压低声音,惊讶的问道。

那少年长眉轻挑,清俊的脸上现出一丝捉摸不定的笑意,并不答话反而是做了个自我介绍:“我是容启。”

容启?!!周清华一天之内连续收到两次惊吓,脸一下子就白了:“那个,我......”她真心是挤不出话来了。

容启反倒没再难为她,只是小声自语道:“怎么这么呆?一点也不像她......”

被人说是“呆”,周清华心里其实颇有点不高兴,不过这时候尴尬和不好意思占领了她所有的心思,反倒不敢说其他什么了。

十四岁的少年,已经初显棱角。容启瞧着呆呆的周清华笑了笑,像是大哥哥一样摸了摸周清华的头,轻声道:“我是来找你姐姐的。不过现在这个样子,倒是不急着见面了。”

是啊。不用你出手,我姐就已经把前任甩掉了,你心里一定已经乐翻天了吧?周清华默默腹诽。

好像是回应着周清华的心声,容启面上的笑容更加大了,仿佛有种难以压抑的喜悦自心头涌上脸,那清俊的面容有一种任何人都难以拒绝的神采与魅力。容启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将一直揣在手上的蔷薇递给周清华:“这是我送你姐姐的,替我交给她。”

那束花上还带着新鲜的露珠在阳光下折射这如同明珠一般的光泽,娇艳的花瓣在绿叶的衬托下颜色更加明媚,那种柔软的芳香让人的心都柔软了。不过很显然,这是容启不知道在园子哪里随手摘来的。

周清华很想问他怎么有脸摘了人家园子的花再送给人家,借花送佛都不是这么简单的好吗?再说,上次还是红宝石玉簪子,现在就是鲜花,这一订亲待遇怎么差这么多?

可是,看着容启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竭力表现出沉稳自然的脸,周清华又沉默了。她瞧容启不爽,恨不得挑出千百个毛病出来,主要还是因为她觉得周涵华配他实在有些亏了——不仅得不到什么实惠还要背井离乡。可是想想,容启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上次送的红宝石玉簪大约已经算是他极难得的珍宝了吧?现在这捧花更加是真心实意的。

周清华低头嗅嗅花香,努力安慰自己:算了,正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容启大约是真的喜欢自家姐姐喜欢的不得了了吧。

“那我先走了。”容启摸摸她的头发,就像一个真正的大哥哥一样关心道,“也别乱走了,快回去吧。”

周清华嘟着嘴应了一声,索性就抱着那束花“噔噔噔”的往周涵华的院子跑去。她也不管那些诧异的丫鬟,自顾自跑到了正在看书歇息的周涵华跟前。

“我来给涵姐姐你送花了。姐姐喜不喜欢?”周清华把花递到周涵华的手里,笑嘻嘻的问了一句,“你猜是谁送的?”

周涵华放下书,低头嗅了嗅花香,笑着摇头道:“既然不是你送的,我大概是猜到是谁送的了。”

“你说说看。”周清华颇有点不相信——这种要是都能猜出来,大约是可以到天桥摆摊子算命了。

周涵华但笑不语,只是用手指画了一个“七”字。

“这都猜得到!”周清华眼睛瞪得圆圆的,忍不住崇拜道,“涵姐姐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周涵华眼神微微变了变,却还是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只是猜猜罢了,上次看见红宝石簪子就大约有了底。”她顿了顿,将花放到一边,拉着周清华到自己跟前,“我当初只是帮了他一点小忙,没想到他却是一直都记得。所以清华,你要记得,任何时候你都要怀着一颗善心,有时候对你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别人却会一直记得、一直感激,总有一日这会回馈到你自己身上。”

“当然,也不能想得这么功利。这样做事情,总是会变了味道。”周涵华笑了笑,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总之,随你心意便是,做了好事总是会比做了坏事心情更好的。”

周清华认真的看着循循善诱的周涵华,声音忽然小了下去:“涵姐姐和七皇子成婚之后就要和他去藩地了吧?我是不是以后再也不见到姐姐了?”

“会有机会的。”周涵华低头瞧着自己的幼妹,忽然觉得有热流自心底流到眼底,她轻轻的抱了抱周清华,语声温和,“我答应清华你,我们一定会再见。”

周清华在她怀里点了点头,心里却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大约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在周涵华的保护下慢慢的长大了。她也终于到了离开□□,独自前行的时候了。

第26章

周涵华和容启的婚事办在八月底,正是金秋时节,秋风萧萧、落叶偏飞,与那热闹的环境浑然不搭。周清华年纪还小,只是在旁看着,只觉得这成一次婚简直就是脱一层皮,真是累死。

只不过,成婚的一男一女皆是容貌出众,只是站在一起便是容貌无双、华光慑人的姿仪。当他们穿着新娘新郎的服饰在殿上叩拜帝后时,如皇帝这般的外貌协会成员亦是对七皇子这样从来不在意的儿子升起了一丝少有的慈父心肠:“古语言‘成家立业’,你既然已经成婚,朕便册封你为荆王,封地荆州,择吉日再去藩地吧。”

虽然依旧是毫不留情的赶人,但知晓些内情的就知道皇帝原先给七皇子选的封地乃是在蜀州,地处偏远,此时临时换了比较富裕的荆州虽然依旧比不上齐王一类,却已经算是走运了。

七皇子亦是十分吃惊但面上不露分毫,只是低头谢恩:“儿臣领旨。”

皇帝坐在上首,面上带笑,眼中神色却是复杂。皇后亦是接着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吉祥话,然后才让两位新人退场。等说完话,皇后腾出些精神去看坐在自己下首的太子,瞧着儿子那失魂落魄的模样,神色微凉,唇角笑意却是更加温和了。

皇后心情不好,自然便看不得别人心情好。她丹凤眼轻轻一扬,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对着陈贵妃笑道:“说起来,这事倒是叫启儿领了先。上次你说恪儿和瑜儿的年纪相差不大要一起办婚事,不知可选好了人?”齐王瞧着很有前途,但太子是嫡长子乃是正统所在,那些投靠齐王和陈贵妃的不过都是些投机取巧之辈,真正有家底的人家要么两不相帮要么就是支持正统。陈贵妃找得到合心意的儿媳才怪。

陈贵妃抿唇一笑,乌发红唇,艳色灼人:“这可不是小事,妾也没打算要临时换人,自然得细细的、认真的挑。说起来,谢小姐年纪还小,还有许多时间让妾挑呢。”她也绝非能易于之辈,借机小小的嘲讽了一番。

皇后闻言暗怒,似笑非笑:“也是该好好挑,”顿了顿,她举起酒杯沾了沾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放下杯子道,“本宫前日得了一架好琴,听说恪儿那正有擅琴的宫女,正好便送予他了吧,也不算辱没了。”

陈贵妃被戳中心事,心中更有怒气,却还是压着怒火硬声回应道:“不过是个宫女,哪里用得了您的好琴。”

皇后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只觉得刚刚的酒口感实在不错,满意的不再说话了。

对于皇后和陈贵妃之间的明争暗斗,皇帝就像是所有对妻妾相争无能为力的男人一样——装着看不见,两不相帮。

周清华回去之后就掰着指头数着周涵华回门的日子,只可惜,她还没等到周涵华回门,就等到了恭妃逝世的消息。

说消息的是小李氏,她正好选了一块料子给周正声做衣裳,她一边挑拣着描好的花样一边和周清华说话:“也是不巧,恭妃娘娘第二日就去了,听说荆王差点哭晕过去,涵华自然也出不了门。”

其实,周清华觉得小李氏的语气里颇有点羡慕——没了一个要伺候的婆婆可是件好事。最近周老夫人心情一直不好,火气也大,不仅周清华这些小辈三不五时的要去请安,便是小李氏这个做儿媳的都被削了面子,教训了好几次。

周清华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既然恭妃逝世,荆王离京还是下月初吗?”不等办完丧事?

小李氏抬眼看了周清华一眼,慢慢道:“皇上既然没发话改日子,自然还是下月初。”她顿了顿,仿佛是教育周清华一般的道,“你可是觉得皇上太狠心,连这一点时日都不给荆王?”

周清华有些不解的瞧着小李氏。

小李氏轻轻的笑了一声:“为人父母者,无论如何总是会有那么一丝爱子之心。荆王不比齐王他们,不仅没有可以依靠的外家,便是后宫之中都没有半点的根基。这样一个皇子,与其久留在京都让太子等悬心厌恶倒不如及早去封地过自在日子。”

周清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好奇的问道:“听说几个皇子的亲事都定下来了?”陈贵妃那日被皇后说了一顿,越想越堵,想着自己素来懂事的儿子竟被个宫女勾的神魂颠倒,连皇后都知道了,她心中自然大是不乐。索性,她也不再挑拣,直接就选了自己的娘家侄女做大儿媳。陈国公府乃是大越四大公府之一,也不算是选差了。

齐王婚事一定下来,后面的两个皇子的婚事就更加好办了。

“皇上给三皇子定的是户部尚书曲善水的嫡孙女,五皇子则是永庆侯府的嫡长女。”小李氏仿佛一点也不在意的将这种事说给周清华这样年纪幼小的女孩儿,她随手挑出一件花样来瞧了瞧又递给周清华看,温声问道,“这个样子怎么样?”

“很好看,正适合爹爹。”周清华对她笑了笑,心中却是思量着:其实齐王和三皇子的婚事都不算差,与皇后和王国公府面和心不合相比,陈国公府与陈贵妃之间的关系自然密切的多。加上三皇子那个亲事,更是叫齐王一系得了实惠。至于五皇子,只能说他的婚事不上不下恰好配得上皇子的身份。

小李氏见她受教亦是有些欣慰,想了想,又低头问道:“晴姐儿上次请你去玩,可是见到你几个表哥了?”

周清华忍不住囧了囧——她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二舅家的两位表哥不提单是李崇文平日里习文学武不知有多忙,要不是上边的大人有深意,怎么会在她去的时候都恰好闲了下来。

至于小李氏的心思,如今的周清华亦是可以猜到一二:她是继母,在周清华的婚事上多有难处,若是选对了人家自然皆大欢喜若是选差了定会有人要来说她。与其到时候头疼,不如随了娘家的意思把周清华嫁回卫国侯府,好坏也没人再怪她。

周清华想了想,还是装着天真样子笑了笑:“我都和晴姐儿一起玩,没怎么和表哥玩。”

小李氏笑了笑,摸摸她的头道:“你们都还小,多处处就好了。特别是你崇文表哥,他为人和善,最会照顾人了。”

周清华只好用打小报告、说悄悄话的口气继续说:“崇文表哥看上去挺忙的,每天都要学这学那,也没什么可以和我说的。至于二舅家的崇仁和崇德,他们喜欢练武,说的东西我就更不懂了。”

小李氏认真瞧了眼周清华,见她依旧是无知无觉的样子便再接再厉的继续道:“所以才叫你和他们多处处啊。他们整日里学这学那,多累啊,正需要你陪着解闷呢。”

感情我都成解闷的了?周清华心里暗暗吐槽,口上却还是天真无辜的说:“可是大舅母好像不太喜欢我,我和崇文表哥说话,她都不太高兴呢。”

对于自己大嫂的脾气,小李氏很是了解,当下也说不出什么。她心里想着下次要回娘家把这事说一说,嘴上却已经流利的转开话题:“你舅母那是关心表哥功课呢,怎么会不喜欢你。对了,上次你送你二舅的酒还有剩下的吗?”

周清华仰起头答道:“上次就两坛,没有剩下的。我又重新酿了一些,送给涵姐姐几坛,还剩下一些呢。”

这事小李氏私底下早已问过下人,此时听到也并不惊讶,反倒是交口称赞道:“还是咱们清姐儿能干,你爹爹也很喜欢这酒呢。从你二舅那抢着喝了几杯便一直念着,本来还担心那酒是你从哪里寻来的,就那么几坛子。没想到清姐儿你倒是真会酿酒了。”

周清华心里很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却还是一副乖巧的样子,轻声细语的答道:“我闲着没事,手上又有那酿酒的古方,自然就想着让人试着酿一酿。不过是吩咐一声的功夫罢了,若是爹爹喜欢,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也算是做女儿的一份孝心了。”

小李氏见她宠辱不惊的样子,也觉得这孩子颇有些慧根,心思精巧,想来日后就算嫁不进卫国侯府也定有福分。她乐得扶上这么一把,便道:“今日就留在正房吃晚膳吧,等会儿见到你爹爹,也让他知道咱们清姐儿的本事。”

周清华低下头玩手指,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

又过了几日,处理完了恭妃简单到极点的丧事,周涵华和荆王容启同乘一辆马车出城离京,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就像是那些无召不得入京的藩王一样将在荆州终老。

容启看着那渐渐远去模糊的京城,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本以为可以带母妃一起离京去封地,让她有段好一点的日子,没想到......”他仿佛很有感叹,“这世上,果然没有人可以一直陪在一个人身边。”

周涵华看着容启明显消瘦了的脸庞,轻轻道:“放心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容启抬头认真的看了看周涵华,他眼睛黑亮,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的时候又长又卷,认真瞧人的时候竟然有种非常温柔缠绵的神态。他忽然伸手抱住了她:“真好,涵华,我还有你。”语声末处,除了庆幸之外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脆弱。他就像是一只刺猬,一直竖着身上的刺,保护自己的同时也拒绝别人,可此刻,他还是小心翼翼的露出了柔软无害的腹部。

周涵华伏在他肩头,看着他清俊的侧脸,听着那清晰的心跳声,心头竟然慢了半拍。她沉默了一下,回抱住容启,一字一句的道:“此生君不负我,我必不负君。”

容启抱着她的手更紧了,仿佛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刻都不愿松手。他似乎不自觉的笑了一声,声音低低的却清晰可闻:“我心悦卿久矣,此心可照日月。惟愿此生无二妇,永无异生之子。”

这个时候,无论是容启还是周涵华都没想到:几年之后,他们将会重新回到这里,在此开启只属于他们的帝后传奇,君临天下。

第27章 正年少

夏日多雨,一场大雨,整个京都都被笼罩在雨雾之中。郊外的书院里头孩童的读书声依旧朗朗,街头有小贩一边躲雨一边兜售东西,也有那莽莽撞撞的纨绔驾马飞奔。

而那正躲在卫国侯府别院书房里头的两个少女却是一人翻书一人看雨,颇有闲情逸致。

“唉,这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听说江州这一月接连大雨,不知会不会有大水什么的。”正在翻书的少女穿着鹅黄色绣杏花的菱纱袄子,头上戴着一只鸳鸯花水晶簪子,眉目如画,便仿佛雨后枝头的花儿一样的清新妍丽,她搁下手头的书,正抬着头瞧着窗外的雨景。

另一个少女身着雨过天青绣梅花羽纱袄子,手腕上带了一只羊脂玉手镯,瞧着雨景很是欢喜的样子。她鹅蛋脸有两个小酒窝,笑起来的时候仿佛一树花开,十分的招人喜爱:“看不出我们清姐儿还有些忧国忧民的情怀啊。”

“这就叫忧国忧民了?只是想到这月钱家的人要来京城,有些担心会误了行程罢了。”周清华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到李初晴的身边很是坏心的拉了拉她束起来的燕尾,轻声调侃道:“倒是你,一个人瞧着雨景傻笑,可是在想什么人?”她的语调拉的长长的,调笑意味极浓。

李初晴上月刚刚和成王府的容皓订了亲,约定了婚期。她整日里瞧着天也笑,瞧着地也笑,对着这大雨也是笑个不停。周清华恨不得戳一戳这大傻妞的脑子,让她清醒清醒——这般没出息的样子,要是让容皓看见了岂不是要乐死了,以后结婚了更是要被压得死死的。

李初晴还不乐意有人说她,嘟起嘴哼了一声:“我是在想容皓了,那又怎么样?你这是羡慕嫉妒恨吧。”她喜滋滋的叨叨着,“你瞧安乐公主早早就相中了谢习风,结果如今都十八了,因为谢夫人的病以及谢家的家训,到现在都还没和谢习风成婚呢。大家都说这婚事要悬了。我这才是真正的眼疾手快。”

她见周清华依旧是不在意、不受教的样子便用过来人的语气教训道:“这种事情可不能挑三拣四,犹豫来犹豫去的,要的就是眼明手快。你看你家那个庶姐,比我大了两岁,如今也就和我一般刚定亲罢了,可不就是自视甚高给耽搁了。”

提到这个,周清华也颇有感触。周芳华可算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又一代言人——看在周正声的面子和自己的名声上,小李氏也给周芳华挑了几个好亲事,可周芳华同学都不怎么满意。

门当户对人家里面有才干的庶子,周芳华嫌弃人家是庶子,不分家时要看嫡母脸色,就算分家也没多少前途。

正在走下坡路的勋贵人家的嫡幼子,周芳华既嫌弃人家不能承爵又没功名没前途,又担心人家那一家子贪图自己的丰厚嫁妆。

好容易选了个封疆大吏的嫡次子,年纪轻轻就有了个秀才的名头。周芳华思来想去又担心自己远嫁没个依靠,不愿意。

这样一来,可不就是耽搁了。

小李氏面带难色,心里头却不知道是什么想法,干脆就把这事丢给周正声,理由也是现成的——她成婚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正是要养身子的时候。

周正声看着面软多情,心里却是个极有决断的,且他到底也是心疼女儿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晚上先去嘉行居发作了孟姨娘一顿,明令禁止她不许再掺和周芳华的婚事。第二日又寻了周芳华摆事实说道理。周正声这种在礼部老狐狸堆里磨练出来的口才,直把周芳华说得泪水涟涟,连连点头。

好在春闱结束不久,周正声眼疾手快的从同僚好友的家里抢了个中了贡生的嫡次子。好在人家虽是书香人家其叔父柳问水官至刑部侍郎与周正声平级但也不过是刚刚起家不久,底子寒微,正是需要岳家襄助的时候。

不过,在这个婚嫁年龄16岁的年代,周芳华17岁已经算是高龄了。所以,就算周正声不开口,估计周芳华自己也撑不下去要降低标准了。

而周芳华出嫁之后,周清华的婚事大概也要提上行程了。这样一想,周清华就觉得有点头痛。她对嫁人实在没有太大的热情,这些年里看着周正声后院“妻妾和睦”的景象,她对所谓的婚姻还真有点恐怖了。

两个女孩儿正说着话,外边大雨初歇,雕着瑞兽的屋檐断断续续的滴着雨,仿佛是一串雨水串成的珍珠帘子。

李初晴探头瞧了瞧窗外,十分开心的拍了下手,不知脑袋里转过什么念头,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兴奋的提议道:“听说今天哥哥那儿有聚会,请了不少同窗好友,我们去看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