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豆从书本上挪开视线,奇怪的看着她:“你在等谁的药?”

子蕊脸上微红,说道:“才没有。”

“咦,那袋米呢?”林一豆瞪大了眼,“你该不会是拿着米跑到御膳房让厨娘帮你煮了吧?”

“不是。”子蕊顿了顿,跑到门口张望了一眼,才回来低声说道,“拿给蓦离了。”

林一豆皱眉道:“蓦离?”想了想,脸色已经变了,“壑丘国质子?”

“嗯。”

“嗯什么!”林一豆哆嗦了一下,跑过去把门关了,又不敢大声喝斥她,声音还在抖着,“宋子蕊,你知不知道那是质子?你对主上和娘娘再怎么样,他们也都是我们乌雅国的人,可是质子的身份微妙,要是被别人发现你们走得近了,会被认为是细作!要判卖国罪的!”

子蕊眨了眨眼,说道:“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但是这种事根本就不需要证据。你离他远点,听到没?”

子蕊摇摇头:“不要。”

“为什么!”

“我喜欢他。”

林一豆一愣,又见她极认真的说道:“我没有做错什么。”

“你…”林一豆长叹了口气,说道,“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的是质子。你知道作为质子,一般有两种下场,一是被囚禁在宫里一生;二是关上个几年才允许回国。宫内传闻,壑丘国兵强马壮,只是因为御敌将领失误,才导致连丢三座城池,被迫求和,所以蓦离才会被囚禁在这。像这种情况,是一辈子都不会被放出宫外的。”

子蕊默了默,说道:“那我可以在宫里陪他一世。”

“别傻了。”林一豆继续说道,“如果知道那些东西是给他的,我一定不会帮你买。那里面很有可能装着有壑丘国外面接应的人给他的讯息,助他逃出宫外。当年他想潜入乌雅国窃取我们的主城地图反而被抓,壑丘国只得让他做了质子。现在壑丘国休整了半年,已经恢复元气,要开战是迟早的事,只等着把质子给救走。”

“别说了。”子蕊瞪了他一眼,“他不会利用我的。”

林一豆还要跟她说些什么,已被她推开:“我不要听!”

“宋子蕊!”

子蕊打开门,人已往外冲去。林一豆想要追上去,就见她像兔子一样早已逃窜得不见踪影。

她绝不会相信他会利用自己。

是她要喝三生酒,他才说要给自己酿。

可是想到那说认识小米店老板,叫单广的人,好像真的不太对劲。他的模样和谈吐,跟普通人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她很想出宫再去找那个地方,但是自己已经被禁足。

她心里一个咯噔,自己是在怀疑他吗?她刚才还想着林一豆是个混蛋,可是现在看来,自己比他混蛋一百倍。

子蕊心烦意乱的走着,想到还要一些其他药材,晚上回到屋里,找了这两天要出宫的宫女,拜托她们买回来。

这几天她没有跟林一豆说话,一开口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林一豆每次见了她,也都是犹豫着,最后也没有出声,埋头看医书。

再过两天,就是御药房发布试题招领御医的日子了。

屋里的人把东西买回来之后,子蕊拿着布袋等在假山旁。天气还是很冷,她的心也很冷,自那天见面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偶尔在路上碰面,也因有其他人在而没有说话。

等了不久,听见有脚步声,探头一看,蓦离也正看过来,笑道:“等了很久?”

“没,刚来。”子蕊把东西给他,“你要的东西都在里面了。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蓦离应了一声,见她神色不对,问道:“不舒服吗?”

子蕊摇摇头,想了想又抬头说道:“如果有一天你回壑丘国,会带上我吗?”

蓦离一愣,不知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脸上已有了凄苦之意:“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呢?”

蓦离见她问的认真,才开口道:“壑丘国,什么都没有,没有你的亲人朋友,也没有你习惯吃的菜肴,就连吃的米饭,也都不同。你要重新认识身边的人,要学我们那里的礼仪,这些,你都不在乎吗?”

子蕊看着他,眼中没有半点迟疑:“那里有你。”

蓦离神色微微一动,已忍不住拥她入怀:“如果能回去,我一定带你走。”

听到这句话,子蕊的眼泪已涌了出来,只要这一句,就可以让她下定决心生死相随。他不弃,自己便不离,就算他是质子又如何,就算丢下一切又怎么样。她伸手抱紧了他,已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回到御药房,心情已舒服了许多。林一豆听见脚步声,动了动头,没有抬起来,眼睛依旧盯在了医书上。

过了一会,他起身熬药,药熬好后,子蕊想过去拿,自从她来了之后,林一豆就很少端药,现在他却主动去拿。她瞥见那木牌上的名字,赫然写着蓦离。

“我去送。”子蕊忙说道。

林一豆拦住她的手:“我去送就可以了。”见她欲言又止,说道,“你不能跟他有瓜葛,一点也不行。我也会告诉他,让他离你远点,否则我就直接禀明主上。”

“你敢。”子蕊瞪着他说道,“你如果敢这么做,我就跟你割席断交!”

话一出口,就见他怔住了,子蕊收不回那话,又不想解释。林一豆默了半晌,还是走了。

子蕊心里又觉得酸楚,从她进宫以来,就只有林一豆这么一个真心为自己的朋友,可是她却那么轻易说出这种话。想着,眼睛已经干涩了。

林一豆回来的时候,见她坐在屋里捣药,想跟自己说话,又好似在忍着。临近这天当差结束,他才说道:“你如果也是为了他好,就不要再接近他。否则他也会被认为是收买宫女,有异心要逃走,这样于他,也不好。”

子蕊怔了怔,明知道他是换了个法子来劝自己,但是却句句在理。她顿了片刻,说道:“他不会连这点也没有考虑的。”

“他既然考虑到了这点,那就该也考虑到了你的处境。他难道不知道跟你在一起会陷你于不义!会把你害死吗?他分明就是想利用你!”

“我不听我不信!”

子蕊嚷了一声,人又往外面跑去。

林一豆看着她的背影,连气也叹不出来。

第十八章又是一年花开时(二)

宋安然找到宋子蕊时,她正坐在后花园里哭。她看了看地上,被积雪染得有些湿,便走过去要将她拉起身来:“再这么坐着,会着凉的。”

“不要、管我。”

听见她啜泣的声音,宋安然默了片刻,说道:“吃过晚饭没?”见她不应声,又开口道,“林一豆跑来找我,让我把你带出宫去,你又怎么了?”

子蕊一听,人几乎是跳的起来:“什么叫我又怎么了?在你眼里我只会闯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她猛地一怔,眼泪还挂在脸上,“豆子跟你说什么了没?”

“没有,只是让我把你带回家去。”

“我不回去。”子蕊瞪大了眼,人已退了一步。

宋安然说道:“就算我想,也没那个权力。你只要这两年不闯祸,劳役完,就可以回家了。”

“哦。”子蕊伸手抹了抹眼泪,见她不走,说道,“我没事了。”

宋安然看着她半晌,才说道:“你好好照顾自己。”

“不用你操心。”子蕊说完,又说道,“除夕那晚,爹爹没有回家陪娘亲?”

宋安然狐疑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子蕊头已别向另一个方向,不去看她的眼睛,感觉到她一直盯着自己,才说道:“我那天出宫了,看到爹爹跟那个狐狸精还有小狐狸在一起!”

她说完就想逃,手腕却被她立刻抓住:“你跟谁出的宫?”宋安然质问完,已明白过来,“主上?”

“他要出宫的,我只是跟着他去。”

宋安然忽然冷笑一声:“宋子蕊,你就算是只九命猫,也不够命来活。你以为主上出宫这么大的一件事,后宫嫔妃和大臣们会不知道?你的命在他们看来,犹如草芥,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会嫌多。”

她说了那么多,却不见子蕊有什么反应,低头去看她时,就见她几乎要把下唇咬出血来,半晌才缓缓说道:“我会离他远点,最好离这王宫远点,如果一开始我没有参加纳贤会多好。”

宋安然一愣,感觉到她跟之前,已有了一些变化,但是具体是哪里,她又无法断言。只是现在这样失落的宋子蕊,是她从未见过的。

带着她去御膳房吃了些冷饭,又将她送回屋里,一路走着都是沉默不语。

子蕊刚哭过一场,眼睛和鼻尖都有些红,本来她已长得有点像捏的瓷娃娃,现在一眼看去,有些滑稽。

两人走着,见前面走来一列人,看前面那装束,便知是言非。

问了安,便听见华容娘娘的声音:“这不是宋将军吗?”

宋安然垂头答道:“是,娘娘。”

“宋将军真是姐妹情深,在宫里当差完了不及早回家,还和妹妹见面。”华容又说道,“先起身吧。”

“谢娘娘。”

子蕊起了身,没有去看言非,心里一直告诫自己,距离,距离,距离。

她要安然出宫,在宫外等蓦离。姐姐和林一豆说的都没有错,以自己的性子再在宫里待下去,哪天背后挨了刀都不知道。最好的办法,便是出宫。

华容笑道:“听说春暖花开之时,宋将军就要去镇守边境了。”

宋安然答道:“具体时间还未决定,一切听从主上安排。”

言非开口道:“朝中的事朝上议。”

华容一听,已立刻停止了那个话题,嫣然道:“君上说的是,臣妾僭越了。”

等一行人走远了,宋安然才直起身来,目光又不知投在了远处的哪里。子蕊看着她,心里叹着,或许像姐姐这样性子的人,才适合在宫里长待吧。安分守己,一点事也不惹,对有敌意的敌人,也是海纳百川。

宋安然说道:“如果在宫里有什么事,来找我。我先回去了。”

“嗯。”

“好好照顾自己。”

子蕊一听,这话她每次见到自己,离别的时候都会说上一遍,以前听着会抗拒,现在听来,却是分外的亲切。她嘴上不说什么,脸上却也没有了反感之意。

第二天早上醒来,看见窗外照进来的朝阳,躺了片刻,忽然想起今天是林一豆考试的日子,猛地一掀被子,旁边的宫女已嚷了起来:“冷死了。”

来不及跟她斗嘴,匆匆洗漱后换衣裳,等穿到第二件后,已觉得时间来不及了,拿起外衣穿上,随便弄了个最简单的发髻,便往御药房那边跑去。

跑到门口时,见外面还正在摆上考试用的桌子,才长长松了口气,绕过这里跑到那熬药小屋去,一进门,就见林一豆正在整理毛笔,见了她气喘吁吁的扶手在门上,微微愣了一下,就见她脸已通红,说道:“你一定会成为御医的!”

林一豆眨了眨眼,脸上已渐渐有了笑,点头道:“嗯。”

子蕊见他笑,自己也是咧嘴笑了起来。

林一豆进了考场后,子蕊不能进去,御药房又有药要熬,她只好焦急的跑去熬药,心里已经骂了安贵人百遍。把药送到安贵人那里,起先见她脸色略微不对劲,还以为她又要惩罚自己,谁想她竟然是抬头让自己下去。

子蕊如得大赦,忙端着空碗离开。刚才一路都在焦急状态中,现在除了安贵人的院子,就觉得冷得渗人,仔细一想才想起刚才出门太急,只穿了三件衣裳,难怪她现在冷得直哆嗦。

她祈祷着午前不要有人要熬药,那样就可以一直在屋里烤火炉,中午可以回屋穿厚实点的衣服。这个念头刚冒起,就见华容娘娘迎面走来。

她心里哀叹一声,这种鬼天气里,华容她就不怕冷吗?!

“奴婢给华容娘娘请安。”

华容瞥见她,脸上又带着笑意:“这不是宋将军的妹妹么?抬起头来。”

子蕊只好抬头,见她十分仔细的盯着自己,微微别过了脸。

华容笑道:“果然还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每次见都要比上次好些些。我怕隔一个月不见你,都要认不出你来了。”

子蕊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她不是在称赞自己,倒听出了一种奇怪的语调。

“除夕那晚,主上没有去安妹妹那里,也没有来我这里,宫里的烟火戏班只看了一半,便离开了,你知道主上去了哪里么?”

子蕊额上已经冒出冷汗,听这语气,她分明就知道自己那晚跟着言非一起出了宫,但是她又不能说,因为如果自己说了,就等于是泄露了主上的行踪,大不敬。可她要是不说,又是欺瞒贵妃。她咬了咬牙,没有应答。

华容本是笑意满满的脸,此时已是完全消失不见,启齿道:“给我掌嘴,直到她说为止。”

子蕊还未完全回过神来,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巴掌,嘴里的血腥味立刻漾满,脑袋也是一嗡,另一边脸又挨了同样一掌。

也不知那宫女到底打了自己多少掌,只觉得脸上已经被打得麻了,没有一点疼的感觉。

华容看着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子蕊,没有要喊停手的意思,饶有兴致的看她毫无反手之力,脸上的笑意又浮现出来。只是余光见到正站在不远处定定的盯着自己的人,脸色已经一变,说道:“停手。”

见言非往这边走来,表情虽仍如平常那般毫无波澜,但是华容的心里却不自觉的紧抽着,好似那走来的人,是一条腾空在飞的龙,只需要轻轻动一下手指,就能将她碾死。她突然很后悔,为什么要一时冲动去教训这个宫女。

即便宫内的传闻是真的,君上真的对这小药娘有意思,就算真的给她名分,也丝毫影响不了她的地位。

她果然还是笨了些。

言非走上前来,看了看伏在地上的子蕊,又看向华容,说道:“宫人犯了错,交给执事麽麽就好。”

华容勉强笑道:“君上说的是,只是这奴婢恶言顶撞臣妾,臣妾一时性急,才让人教训了她。”见他没有回应,又忙嫣然笑道,“听闻百花园中的腊梅开得特别好。”

言非说道:“去看看无妨。”

“臣妾也正有此意。”

子蕊再醒来时,感觉到有人在碰自己的脸,疼得她立刻倒吸一口冷气,慢慢的睁开眼,就见紫灵睁大了眼看着自己。

“你终于醒了。”紫灵见她要伸手碰脸,忙挡住她的手,“别碰,御医刚给你上了药,小心留下疤痕。”她又叹道,“这手也下的太狠了。”

子蕊动了动嘴,发现满嘴的血腥味,顿时一阵干呕。紫灵忙拿了水给她,说道:“要不是我经过那里看见你被打的这么惨,回去告诉主上,你这条命肯定要被华容娘娘给收了去。”

“谢、谢。”

话一出口,子蕊就觉得脸疼得厉害,又不敢伸手去碰。

“其实我也算不准主上会不会去,只是觉得主上对你不一样,所以就斗胆禀报了。”紫灵说道。“我说刚才在散玉路见到了华容娘娘,好像在惩罚一个宫女,看模样很像药娘子蕊。主上一听,立刻就赶过去了。”她笑了笑,凑近了些问道,“你说你会不会有机会做娘娘,记得做了娘娘要带上我,做你的贴身侍婢。”

要不是她刚救了自己,子蕊一定会翻她一个大白眼。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嘴疼。”紫灵站起身来,说道,“药在御医那里,你自己去拿吧。快点把伤养好,你这样子跟猪一样。”

子蕊一听,一骨碌的从床上滚了下来,走到镜子前,一看铜镜中的自己,差点没哭出来,这脸肿的哪里是像猪,分明就是蛤蟆。

第十九章 又是一年花开时(三)

第二天到了御药房,向御医讨了点药,刚到熬药小间,就见林一豆在那里打扫,回头一见她,差点叫出声来。子蕊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没见过挨巴掌的啊。”

林一豆瞪大着眼看她,问道:“是谁下手这么狠?”

“华容。”

“是华容娘娘。”林一豆忙纠正道,“上了药没?”

“上了。”子蕊说了几句话,就觉得脸和牙齿都疼得厉害,“你昨天的医考怎么样?什么时候知道消息?”

“没把握,一个月后太医院才贴榜单。”

“你会如愿的,嘻。”子蕊想到待会还要去见蓦离,就觉得头疼,这副鬼模样自己半夜都不敢去照镜子,如果让他看到,不被吓到才怪。

到了中午,子蕊往脸上蒙了一块纱巾,到了莲花池,等了一会又想折回去,刚起身,就见他站在了一旁,正笑着看她:“今天天气暖和了些,也没有起风,蒙着脸做什么?”

子蕊眨了眨眼,说道:“好玩。”

蓦离苦笑道:“让麽麽见到又要责罚你了。”

见他要伸手过来,子蕊忙闪开了:“不要拿走。”

蓦离眉头一皱,说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昨天宫内传言被华容娘娘掌罚的宫女是你?”

“不是。”子蕊转身要逃,已被他拉入怀中,纱巾也被他取下。想着自己这模样被他看着,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许久不见他说话,抬头看去,只见他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眼中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

子蕊不知为何会觉得自己明白他的心情,就跟上次她被言非责罚一样,他只能看着,却不能出手,也没有办法阻止任何一件事的发生。他明明是一个储君,但是却没有半分的权力去改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