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文和周子衿挤进去看,也朝着郁棠几个招手。
裴宴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郁棠和郁远却很感兴趣。
郁远拉着郁棠的衣裳就往里挤。
郁棠不禁看了裴宴一眼。
他穿着件靓蓝色净面细布直裰,依旧是什么饰品也没有佩戴,白净的面孔,英俊的五官,冷峻的表情,背手走在人来人往的夜市摊子前,硬生生把那份热闹走出三分的寂静来。
这个人真是独!
郁棠思忖着,就把裴三老爷丢到了脑后,高高兴兴地去和郁远看猴戏去了。
不过,只看了几眼,郁棠心里就开始有些难受起来。
那小猴子乌溜溜的黑眼睛,看人的时候就像有什么话跟人说似的,瘦小的身子骨覆着一层薄薄的黄毛,身手灵活,杂耍的人让它做什么它就做什么,还知道给人作揖讨东西吃,非常的可爱。可它的脖子上却被箍着一个铁项圈,或者是箍的时候太长,周围的毛都脱落了,它越是听话乖巧,她就越没办法直视。
这些猴子长于山林,却不知道怎么被人逮住,要做些讨好人的举动才能有吃有喝,才能活下来。
她胸口生闷,拉了拉郁远的衣袖,在郁远的耳边道:“我们还是别看了吧?我们就中午吃了些干粮。我肚子饿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好了。”
那小猴子正在表演舞大旗,郁远看着有趣,一心二用地道:“你等会,我看完了就和你去吃东西。”
郁棠想着这小猴子的四肢原本是应该在地上,如今却被迫站起来……更看不下去了,神色黯然地道:“那你在这里看着,我在外面等你。”
郁远闻言一个激灵,忙道:“那我不看了,陪你去旁边等叔父。”
郁文也没有吃晚饭。
郁棠点头,和郁远挤了出来。
郁远去找郁文。
郁棠一眼看到了站在旁边树下的裴宴。
他没有去看猴戏,而是冷冷地站在旁边的大树下。
可能是感觉到郁棠在看他,他转头瞥了郁棠一眼。
郁棠礼貌地朝他笑了笑。
他却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去。
郁棠被气得不轻。
这个人怎么回事?
看不出好歹吗?
她对他先表达了善意,他居然这副态度!
郁棠脑子里嗡嗡的,半晌才回过神来。
郁文和郁远、周子衿走了过来。
周子衿抱歉地道:“我不知道你们还没有用晚膳。我请客,你们想吃什么?”最后一句,他问郁棠。
郁棠怎么好意思蹭周子衿的饭,忙客气地道:“您不必客气,我吃什么都行。”
周子衿听了笑道:“那我们去吃关三娘的烤鱼吧?我上次来吃过,感觉还不错。”
江南的人多爱吃鱼。
郁棠顿时对周子衿心生好感,笑着朝周子衿道谢。
周子衿不以为然地挥手,道:“这些都是小事……”话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
裴宴就语气冰冷地喊了声“子衿”,道:“你还吃得下吗?你晚上吃了两斤炙河豚。”
“哎呀!这有什么吃不下的。”周子衿立刻道,“我走了这半天,那两斤炙河豚早不知道哪里去了,自然得去尝尝关三娘家的烤鱼。”他说着,奇道:“难道你不吃吗?”
裴宴斩钉截铁地嫌弃道:“不吃!”
郁棠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周子衿的身上。
周子衿心虚道:“我好歹是客人!遐光于情于理都应该陪陪我吧!“
裴宴斜睨了他一眼,径直朝前走:“你不是说要吃关三娘的烤鱼吗?还不走!”
“好的,好的。”周子衿立刻跟上。
郁文摇摇头,带着郁远和郁棠也跟了上去。
郁棠悄声问郁文:“阿爹,我们一定要跟着去吗?”
裴宴的态度太差了,她觉得她继续跟着会吃不下去饭的。
郁文道:“我们反正要去吃饭,不如就去关三娘的店里。他们店里的拌面也做得很好。上次我还跟你姆妈说过,想让陈婆子学着点,结果陈婆子怎么也学不像。”
好吧!
郁棠决定为了美食,还是忍着好了。
关三娘烤鱼棚子还挺大的,但还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坐满了人。
周子衿土豪作派,直接拿银子请人让了一张桌子给他们。
几个人准备围着桌子坐下,裴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块白色的帕子,把他要坐的地方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郁棠看着,悄悄地摸了摸桌子。
那桌子看着陈旧,灯光下仿佛泛着油光,可摸着却很干净,不要说油花了,就是灰尘都没有。
她放心坐下,裴宴开始擦桌子。
周子衿忍不住了,道:“遐光,你能不能别这么讲究?”
裴宴抿着嘴,坚持擦完了桌子。
周子衿无奈,和郁文一起商量着点了店里的招牌菜。
能在夜市里闯出名堂来的果然都名不虚传。
关三娘家的烤鱼酥脆咸香,拌面红油赤酱,卤猪蹄糯而不腻,银耳汤甜软可口……吃得郁棠胃口大开,周子衿赞不绝口。
裴宴却坐在那里,一口也没有吃。
周子衿故意小声和郁文说他:“你看,就是个这样无趣的人!今天要不是遇到你们,我就是吃进去龙肝凤胆也会变成石头压在心间。”
郁文看着裴宴就这样随意地坐在那里,已像株身姿挺拔的雪里青松,从骨子里隐隐流露出几分孤傲来,突然觉得周子衿这样勉强裴宴有些不妥当。
“各人有各人的秉性,好朋友就更不应该彼此为难了。”郁文笑着,朝周子衿举了举手中的酒杯,道,“这杯我敬你。”
周子衿呵呵地笑,把这一茬丢到了脑后。
裴宴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坐在他对面的郁棠的身上。
☆、第三十八章 放飞
郁棠在啃猪蹄。
她开始是用的筷子,后来现筷子不顶用,猪蹄时不时地就会落下来,旁边的人又都手拿着在啃,她四处睃了睃,现周围的人都在喝酒吹牛,没有谁会注意到她这个跟着父兄蹭饭吃的小姑娘,遂放心下来,悄悄地将下筷子换成了手。
有了双手相助,那些蹄筋也被她啃得干干净净。
裴宴在看郁棠的手。
郁棠的手很漂亮。白皙细腻,十指修长,增一份则腴,减一分则瘦,没有一丁点瑕疵。
可此时,这双漂亮的手上却沾满了红红的辣椒粉,油腻腻的,反着光。
如明珠蒙尘、如白玉惹灰,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舒服。
裴宴连自己都没有现地开始瞪着郁棠。
郁棠正满足地咀嚼着猪蹄筋,却感觉到有道强烈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抬头一看,就看见裴宴那冰冷却隐含着怒意的面孔。
郁棠愕然。
他为什么要这样看自己?
她刚才什么也没有做啊!
难道是她吃相不好?
或者是她的着装不妥当?
郁棠低头打量自己。
然后她非常震惊地现,她的前襟上滴了一滴油。
怎么会这样?
郁棠觉得自己有些凌乱了。
她举着猪蹄望着裴宴,觉得自己应该和他解释几句才对。
可没等她开口,裴宴就淡淡地挪开了目光。
郁棠眨了眨眼睛。
裴宴,这是讨厌她吗?
郁棠很是委屈。
马有失蹄,人有失手的时候……她一天都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了,看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可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能一味地克制自己?再说了,这里是夜市,来夜市吃东西,不就是讲究兴之所至吗?
刚才还被她惊为天人的美食突然间让她形同嚼蜡。
哎!
她就知道,她和裴家的这位裴三老爷犯冲,只要遇到就没有什么好事,更别说她在他面前有什么形象可言了!
郁棠正自怨自艾,裴宴突然转过脸来,皱着眉头从兜里拿出一块帕子丢在了她的面前,道“擦擦!”
她一愣。
正在倒酒的郁远和正在喝酒的郁文、周子衿听到动静都瞧过来。
郁文和周子衿呵呵地笑了起来,郁文更是指了郁棠的嘴角,道“有葱花。”
郁棠杏目圆瞪“阿爹,有您这样的吗?”
郁文不解,道“我怎么了?”说着,手点了点自己的嘴角,示意郁棠快把嘴擦干净。
这么多外人在,难道就不能私下告诉她吗?
郁棠气呼呼的,觉得裴宴丢在她面前的帕子像针毡,不要说用了,看着就不舒服。
她掏出自己的帕子,狠狠地擦了擦嘴角,然后又顺便擦了擦手,让那方白帕子就那么丢在了桌子上。
裴宴松了一口气,觉得心情好多了。
郁文和周子衿笑了两声就把这件事丢到了脑后,继续喝着他们的酒,说话他们的话,在旁边执壶的郁远笑吟吟地听着,很感兴趣的样子。
郁棠瞥了眼裴宴,重重地咬了口猪蹄。
裴宴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前襟。
郁棠嘴角抽搐。
他还有完没完。
君子不是非礼勿视的吗?他就不能装作没看见?装着不知道?
郁棠心里的小人被气得直跺脚。
她就知道,他是个心胸狭窄、吹毛求疵的小人。不说别的,她和他也算见过好几次面了,可他给过谁一个笑脸?
而且还自以为是。
第一次见她,以为她是碰瓷的;第二次见她,以为她是骗子;第三次见她,以为她是水性扬花……想到这些,郁棠像被针戳破了的皮球。
反正,她在他心目中估计也不是个什么好人了!
何况,他们天差地别的,就算是她不是个好人,与他又有何干系呢?
郁棠这么一想,骤然间又高兴起来。
她何必这样患得患失的,这段时间也就是机缘巧合和裴宴碰到的次数多了起来,前世,她在临安城生活了二十几年也从来没有碰到过裴宴。
可见没有裴宴,她也活得好好的。
那裴宴怎么看她,怎么想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何必为了一个和她不会产生什么交集的人浪费情绪呢?
郁棠觉得自己想通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开始啃猪蹄。
关三娘家的东西可真好吃啊!
若是下次有人说起,她一定要告诉别人,关三娘家除了烤鱼还有猪蹄,当然,他们家的拌面也很好吃。
郁棠又恢复了之前的乐观和豁达。
裴宴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小姑娘,怎么没心没肺的,听话都不带听音的。
吃得满手都是油,哪有一点女孩子的样了?
而放下了心中包袱的郁棠,没有了任何的负担。
她不仅用手啃猪蹄,还站在路边的小摊子上喝酒酿圆子,一边走路一边吃糖画,尝了驴肉,押了单双……裴宴他想瞪她多久就瞪多久好了,她又不是裴家的什么人,要从他手里拿零用钱,得看他的脸色行事。
这个晚上,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快活。
这就是父母双全的幸福吧?
郁棠扶着喝得微醺的父亲,欢喜地想着。
这次出来回了临安之后,她应该很难再出门了,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跟着父亲出来玩耍了。
以后,难有这样的快乐时光了吧?
郁棠和父兄慢慢地走在小河御街上,晚风吹在她的脸上,带着初秋的凉意,让刚刚度过了一个漫长炎夏的人倍感舒爽。
乐极生悲。
郁棠回到客栈,梳洗躺下没多久,就开始肚子疼。
她心中咯噔一下,脑海里浮现出裴宴人似白雪般坐在烟火袅袅的夜市摊子上的情景。
难道她吃坏了肚子?!
郁棠捂着一次比一次痛得厉害的肚子,立刻去敲了郁远的门。
郁远披着衣裳就去给她找大夫。
郁文的酒全被吓醒了。
可这半夜三更的,他们又是外乡人,大夫哪里是这么好找的!
郁文没有办法,只得去敲裴家当铺的门。
裴家当铺这边主事的是佟掌柜的胞弟佟二掌柜。
他和郁文认识,闻言立刻去找了裴宴放在铺子里应急的一张帖子,道“王柏御医正巧在杭州城里,我这就去请他过来给郁小姐瞧瞧。”
郁文千恩万谢,趿着鞋就随佟二掌柜走了。
郁棠却用被子捂着脸。
裴三老爷的名帖啊……那他明天岂不是也会知道!
郁棠觉得自己没法见人了。
☆、第三十九章 头花
郁棠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隔着屏风,听着白面无须,胖乎乎、笑眯眯的御医王柏对郁文道:“没大碍!小姑娘家,从小精心养在闺房里,突然跟你出来乱吃乱喝的,肠胃一时受不了。也不用开什么药了,断食二日即可。以后这些辛辣的东西还是少吃。”
郁文后悔得不得了,躬身哈腰点头称是。
王柏还记得他们家,笑眯眯地问:“你们家太太的病可有了起色?老杨那人别看冷面冷颜的,那是因为他医术好,一力降十会。他开的方子应该不会有什么错的。”
上次虽然是他和杨斗星去给陈氏瞧的病,可开药方的却是杨斗星。
郁文忙道:“拙荆记着两位的恩情呢!前几天还去庙里给两位求了平安的。要不是您二位正值春秋,都想给立个长生牌啊!”
“哈哈哈!”王柏大笑,道:“我就不用了,杨斗星沽名钓誉的,最喜欢这些东西,你下回遇到他了,一定要告诉他,他面上不显,心里肯定很高兴。”
文人相轻,同行互相拆台的也不少。
这话谁也不好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