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有心事,我睡得很浅。
半夜的时候,我在迷蒙中感到有动静,夜风微微扫过脖颈,像是门窗没有闭紧。
当一阵粗砺的触感摩挲上我的脸颊,我猛然清醒过来。
眼睛被突如其来的烛光照着,有些睁不开。当我费力地认清了眼前的人是谁,还是惊得一愣。
“醒了?”魏郯也有些意外,片刻,笑笑,“夫人见谅,我并非有意。”
作者有话要说:有大人问是不是今天更一章半~
鹅内牛满面,这两天这周末鹅都要上班,时速无下限的鹅一脸血地看着你们。。
洛阳(中)
他跟我说场面话的时候永远都听起来毫无诚意。我不与他计较,讶然问:“夫君何时回来的?”
“刚到。”魏郯说,眉间有些倦色。
我朝滴漏看去,三更刚过。
“夫君怎不事先来信说一声?”我起来,拉过一件外衣披在身上。
“上路匆忙,来不及派人。”魏郯挑挑灯芯,光照倏而明亮。罢了,他站起身来,走到椸前宽外衣。
我独自睡这寝室,便不拘仪容,此时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看到魏郯独自站在椸前,我想到,丈夫深更半夜回来,贤惠的妻子,是不是应该即刻扑上去殷勤侍候嘘寒问暖?
“夫人不必起身,我去沐浴。”正犹豫着,魏郯就像身后长了眼睛,开口道。
我的心一松,却觉得样子还是多少要装下去的:“嗯……夫君路上用膳了么?妾去吩咐庖厨做些羹汤如何?”
“不必。”魏郯穿着单衣,看看我,“夫人歇息吧。”说罢,走出门去。
我听到外面有管事的说话声,坐了片刻,脱掉外衣躺了下去。
睡觉睡到一半被吵醒,我困得很。不用我做什么,最好……心里念着,我闭上眼睛。
我原本想着只眯一下,等魏郯回来再献献殷勤。谁知我沾枕即眠,再睁眼是已经是早晨。
刚想伸个懒腰,我突然发现魏郯就躺在身旁,睡得正沉。
才展开的手脚僵在一般,我小心翼翼地收回来,片刻,把身体挪开一点。虽然从淮阳出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说好还做夫妻。可是又是赶路又是战事,我们同寝的夜晚并不多,以至于到了现在,我还不太习惯跟他睡在一起。
隔着一点距离,魏郯的侧脸在窗户透入的微光中线条分明。
我静下来看他,忽然觉得这个角度很新鲜。他背着光,眉眼都隐没在阴影里,鼻梁挺直如山峰,往下,嘴唇和下巴的形状优雅,还有脖颈的喉结……
他动了一下,我愣住,连忙闭上眼睛。
榻微微摇动,我隐约感觉魏郯该是翻了个身。那气息……像是转过了我这面。
我的心提起,更加卖力地装睡。
我不知道魏郯是梦中翻身还是真的醒了,过了会,我想睁眼一睹虚实,忽然又听到他动了一下。
好险……我心里道。可没过多久,一只手伸过来,搂在我的腰上。
我皮肤上起了一阵鸡皮。
那手很不安分,从我的腰抚上我的背,又摸摸我的头发。最后,我的鼻子突然被捏住。
呼吸不得,我再也装不下去,睁开眼睛。
“夫人醒了?”魏郯放开手,晨光中,笑容慵懒。
我摸摸鼻子,心知又被他耍了,又窘又恼。不过还是要装作刚醒来的样子,诧异道:“夫君怎起这么早?”
“行旅之人,睡不惯懒觉。”魏郯伸个懒腰,我听到他松开指骨的“咯咯”声。过了会,他瞥瞥我,“我天刚亮的时候就醒了,一直不曾睡着。”
我:“……”
我脸上的窘意更甚,瞪起眼睛。
魏郯却不理会我,嘴角得志地弯着,从榻上起身。我看到他走到椸前,脱下寝衣,光裸的上身在晨光中浮着细腻的光泽。
乳母曾说过非礼勿视,我想移开眼,又忍不住再看。这不算非礼,心道,我和他是夫妻……魏郯在挑着椸上几件衣服,像是在考虑穿哪件好。我就瞅着那背上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起伏,健壮却不纠结,又紧凑流畅,我忽然觉得,若是魏郯跟我行夫妻之事,我好像也不亏呢……
“好看么?”魏郯突然道。
我:“……”
我真想把他的脸扳过来看看上面是不是安了一面用于窥视的镜子。
“什么好看?”我反问道,乖乖承认的是傻瓜。
魏郯将一件细麻单衣穿在身上,系好系带,转过身来。
“我问衣服,新做的。”他微笑。
“夫君着此麻衣,甚美。”我顺着竿爬,真诚地颔首。
洛阳名义上是归朝廷,可谁都知道,朝廷是魏氏的。
我和魏郯在堂上用早膳的时候,外面有使者送了帖来。洛阳太守周康今夜设宴,要为魏郯接风洗尘。
魏郯将那帖看了看,应允了使者。
我把碗里的粥喝完,用巾帕拭拭嘴角,问魏郯:“夫君原本说要回雍都,不知何时启程?”
魏郯道:“不忙,还须在洛阳留几日。”
“如此。”我说。
魏郯却看着我,目光中似有询问。
“夫君有话?”我问。
“无话。”魏郯收回目光,低头吃粥。
用过早膳之后,程茂过来,说已经准备好,可以出去了。
“我要去城墙上巡视城防。”魏郯对我说。
“兄长,我也去。”一直埋头用食的魏安终于开口说话。
魏郯答应一声,却看向我。
我对城防什么的一点都不感兴趣,一派贤惠地对魏郯笑笑:“容妾服侍夫君更衣。”
魏郯不像长安的那些纨绔子弟出门那样讲究得一条革带也挑上大半天,服侍他更衣其实很轻松,从箱子里面找一件看起来没那么旧又够厚实的袍子就可以了。
他把袍子套上,我替他整理,再系上衣带。魏郯个头比我高出许多,我抬起手臂,将他胸前的衣料扯了扯,再系好。
谁也没说话,抬眼,魏郯看着我。
“这袍子太窄么?”我看他的肩膀和胸膛将袍子撑得没有一丝皱褶,心里又想起晨起时的光景。
“不窄,”魏郯道,“正好。”
我“嗯”一声,去取革带。
“吴璋病逝了,传位其弟吴琨。”
我愣了愣,抬头,魏郯注视着我:“季渊与吴琨相善,吴琨继位之后,封他做了中护军。”
这话来得太突然,我几近茫然地点点头,将革带环在他的腰上。
他又道:“我只知道这些。夫人若有话想问,可直言。”
我抬头看他,很诧异。他说得没错,早膳时我问他何时去雍都,的确是想借机问裴潜。可我马上意识到让魏郯说裴潜的事会很尴尬,便打算自己私下探听算了。所以,魏郯说要逗留几日的时候,我也没有再说下去。
可我忘了魏郯是个全身长满心眼的人,他察觉到,却毫无顾忌地在我面前挑开。
这算是坦白,还是试探?
我心底一股火气升起,冷冷到:“夫君怎知妾有话无话?”
魏郯一怔,看着我,黑眸沉凝。
周遭瞬间安静,我移开目光,低头将他的革带扣好。
“我走了。”魏郯把刀佩在腰上,淡淡道。说罢,朝门外走去。
我心思一动,忙追上去:“夫君!”
魏郯回头。
我看着他,恼怒归恼怒,可我并不想跟他搞僵。
“你……”我想说多谢,可到了嘴边,改成了,“早些回来。”说罢,一礼。
“嗯。”魏郯应一声,不辨情绪。
我并非用于反省的人,可当魏郯派人回来告知,说直接去周康家中赴宴的时候,我有些后悔。
我不能不猜测,魏郯果真是惹恼了么?
心里一个声音道,他恼又如何,谁让他那话来试探?
可另一个声音却道,或许他真是委屈了?
什么委屈不委屈,又不是孩子。我有些烦乱,晚膳吃了两口,就心不在焉地把箸放下。
我走出庭院,落日挂在天边,云彩紫灰,颜色交杂不明。晚风阵阵,地上秋草抖动,怎么看都有些萧瑟的意味。
“夫人怎在此?”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却是许姬。
她微笑着走过来,向我一礼:“闻得大公子不在,妾无事,便想问夫人,今夜还织布么?”
我这才想起来我是有事可做的。
“织。”我微笑,一口应承,“当然要织。”
夜里的庭院很安静,除了织机的“吱吱”声,就是窗外的夜莺啭啭。
“夫人这织法不对,容易起结。”我正做着活,许姬在一旁指点道,“妾来给夫人师范。”
我答应,让出位来,看许姬接过我的梭子,在经纬间熟稔地穿插。
看着看着,我不禁又抬头望向门外。月亮已经快到中天了,宴饮还没完么?
“夫人在等大公子?”
我回神,许姬停了下来,看着我。
我讪讪,莞尔:“姬怎知?”
“妾怎会不知?”许姬声音轻柔,道,“妾从前也这样,总往门外望。”
“哦?”我知道她是在说魏昭。
许姬笑笑,望向门外,似思忆又似意味深长:“可总望不到,妾的心思便淡了。”
我觉得她话里有话,正胡思乱想,忽然,阿元从外面进来:“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哦?”我的心一松,恍然转暗为明。
许姬看着阿元,脸上的诧色一闪而过。而后,她看向我,笑笑:“大公子既已归来,妾先行告退。”说罢,起身向我一礼。
我出了吴夫人的院子,直奔住所。
才出院门,一名叫王晖的从人迎面而来。
“夫人,”他一礼,道,“大公子醉了,已经回房。”
我颔首,继续向前。不料,还没进自己的院子,我遇到了管事。
“夫人。”他向我一礼,表情有些为难,道,“大公子从宴上带回了几位美人,他如今醉了,夫人看……”
我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示意看去。只见他身后两丈远,五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女子立在廊下,皆面容娇美。
许是见管事对我的态度,女子们眸光相顾,片刻,上前来向我行礼,莺莺燕燕的语声落了一地:“拜见夫人。”
洛阳(下)
我看着那些女子,没有说话,只觉头顶被冷水泼下。
“夫人?”管事探询地看我。
“从前宅中来了新人,安置何处?”我问。
管事道:“从前主公在洛阳时,吴夫人主事,新来婢子若未分拨,安置在北院厢房;姬妾,则另择空余院落。”
原来如此。这些女子既然是送来的,又不曾得魏郯吩咐,自然按奴婢处置。不过这些女子一个个打扮得娇滴滴,显然就不是为了来做奴婢的。管事若将她们分去北院,怕得罪了她们;按姬妾对待,又怕得罪我。
我原本不快,此时却心思一转。
“若有大些的空余院落,便且安置。”我对管事说,贤良地微笑。
管事应下,令人引诸女子下去。
阿元推开房门,一阵淡淡的酒气迎面而来。
“去取些解酒汤。”我对阿元说。
阿元应一声,走开。我进门,将门阖上。
内室的卧榻上,魏郯仰面躺着,一动不动,身上还穿着外袍。
对着个睡得像死猪的人,我一肚子气也没地方发泄。这人是故意的么?想报复我,让我有话骂不出来,还是考验我是否贤惠?
我深深呼吸,让心情平复一些。
我当然贤惠。我偏不气,我才不会为了几个女子摆出争风之态。我不但不闹,我还把那些女子好吃好喝养着,每日谄媚地问魏郯,夫君今夜宿在何处,妾见西院崔姬可怜无双,可堪幸御……
心里想着,忽而斗志满满。
就是这样。我再深深呼吸,捏捏拳头。
可转过头,我吓了一跳。
魏郯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在榻上盯着我看。
“夫人独处之时,亦有千般神态。”魏郯微笑,目光清醒而玩味。
阿元端来解酒汤的时候,看到坐在榻上喝茶的魏郯,愣了一下。
“放在案上。”我说。
阿元应声,把汤端上前来,退出去关上门。
“夫君喝些解酒汤吧。”我说。他虽是装醉,酒却是喝了不少的,我仍然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不必。”魏郯道,手持茶碗,“有夫人的茶足矣。”
这话听着讨好,不过我是没那么容易讨好的。
我微笑:“周太守家的酒不合夫君心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