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都反了!当着祖宗的面也敢闹!”贾敬哆嗦着胡子喝道,“散了,快都散了!”

贾敬一声呼喝,贾珍、贾蓉等面上便微微得意;贾敦、贾敕等俱都站着不动。

“琏哥儿,听说你要分宗?”贾敬挪步走到贾琏跟前。

“伯父误会了,是几位叔伯推举我,我才……据我说,伯父快些劝着珍大哥将族里的账目当着众人的面算一算吧,我信珍大哥是清白的,这么着算了账,诸位叔伯们自然会散去。”贾琏恳切地忙要搀着贾敬。

贾敬又非真正的神仙,哪里不知道但凡管账的,没有不顺手拿几个的,深吸了一口气,不等问贾珍,就有族里很是阔气富贵的几位低声劝他道:“是三房穷亲戚跟荣府闹着分宗,叫他们分了就是。”

“正是,没得叫咱们东府跟着西府在天子脚下丢人现眼。”

……

众人你言我一语,贾敬在心里一番思量,斟酌着再等一等,只觉若是有外人来劝,可见荣国府闹的事不甚大,那必然不能分;若没个外人来,就见荣国府实在是臭不可闻,如此非分了不可。

打定了这主意,贾敬便老僧入定一般地坐在厅中,不肯再说一句话。

却说宁荣二府闹着分宗的事传开了,京都中异姓的亲戚朋友家很快都知道这事,但没人敢来“劝和不劝离”。昔日贾赦病重还没咽气时,贾珍就急慌慌地为贾政奔走,请人为贾政上陈情书。这些“亲戚”家大都随大流地替贾政说好话上陈情书。

虽 贾赦、贾琏父子回京后,并未提起此事,但“亲戚”们心虚,都觉贾琏必定是不服贾珍亲近贾政一房才要分宗,与他们疏远,也当是这么个缘故;他们冒然劝和,贾 琏八、九不会给他们脸面,若是提起他们上过陈情书的事,岂不是叫京都里将他们看成是与贾政沆瀣一气,合谋逼死贾赦的人?再者说,贾琏是“孝子”,当今以孝 治天下,贾琏如今分宗未必不是为贾赦报昔日的仇呢。这孝子为父报仇,何错之有?满京城里有谁不知道贾珍兴头过叫贾政袭爵的事?况且又据说是贾家族里四崩五 裂后,贾家人自己推举的贾琏,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他们有什么立场搅合进去?

如此这般,只有几个无甚能耐,素来依附宁国府为生的人家过来不轻不重地劝说了两句,其他人一个过来的都没有。

一 族的男丁连同半路过来的贾珠就在贾家宗祠前的厅上站了一日一夜,贾敬见四王八公等果然都对荣国府的事敬而远之,只觉西府只有两个尚未着冠的少年当家,败家 是迟早的事,况且要分出去的都是些穷亲戚;况且因西府连累,往日里宁国府里有个风吹草动,都有一堆亲戚们来看,如今竟只来了几个不入流的人物,如此就分了 吧,总之他只管回道观里炼丹修道,只道:“我已经不是凡尘中人,这些俗事,我再不插手了。”说罢,因天晚了,暂且回后院歇着,等明日一早回道观。

贾敬这样说后,分宗一事便板上钉钉了。

贾珠此事已经听说他那官是贾琏让来的,心里百味杂陈,此时见众人簇拥着要叫贾琏做族长,虽也不忍看贾家频频出事,却也帮着众人一同清点要分出去的四房人口,果然一查账册、族谱,分出去的四家除了荣国府尚且在族中有许多祭田屋舍,其他几家只有寥寥几亩地。

贾珍嘲讽道:“原来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一旦分出去后,你们后悔,也没了后悔药了。”

“莫说了,分了吧。”贾敕道,原本就一穷二白,既然跟着贾琏有好处,他们为什么不肯?

只费了四五日就将荣国府并五六七四房的一百多男女并屋舍、田地交割出去。至于宁荣二府一同建造的铁槛寺水月庵等家庙家庵,贾琏只要供奉这些寺庙庵堂的地亩,并不要寺院庵堂并里头的和尚尼姑道士。

两拨人又择了黄道吉日正式分宗。

待到那一日里,贾赦、贾政二人强撑着露面,领着贾敕、贾敦、贾琏等来将他们四房祖上的神主、遗像、遗影一一领回荣国府内新收拾出来充当祠堂的西边院落里供奉。随后,这分宗的事便跟他们没甚干系,一个回房看宝贝一个回房读书。

贾 琏叫人帮着将那一百多男女全部搬到荣国府后后廊住着,对着男女的花名册,心下庆幸辈分高的贾代儒、贾代修,日后闹出事的贾芹都不在册子上,先叫人拿了滋养 的药材食材、并绸缎绫罗做的衣裳给如今归了他管的老人送去;又挑了青壮子弟领了差事,见有没娶妻的,便请人做媒;再叫年少子弟都去梨香院读书。

瞧着只略施小惠,这三房人便感激不尽,也觉省事。

料理完这些琐事,再看案头放着一封信,便躺在美人榻上拆了信来看,见许玉玚在信中提起《茶经》送到许家后,他、许玉珩很是嘲讽了黎婉婷一遭,于是黎婉婷在家中唾骂了他一日;如今许玉珩瞧贾琏闲得很,就想请贾琏替着改一改《太平广记》,以做黎碧舟生辰贺礼。

因 黎婉婷的反应在他预料之内,贾琏便也不觉怎样,忙去寻《太平广记》,在书案上寻到了,略翻了两页,见是本说幻术的书。盖着一条氆氇毯子躺在窗下美人榻上, 信手翻着书,见里头有几处许玉珩的标注,心叹这许玉珩果然是博闻广识。因想着既然许家人都嘲讽黎婉婷加了标点的《茶经》,他便替她“主持公道”,于是将自 己另外加了标点的《茶经》扉页上特意点名添加标点者乃是黎碧汀,交给全福,“拿去叫金彩寻家印书铺子,将这《茶经》印上一百本。

全福忙答应了,先去送了书给金彩,回来后就满脸幸灾乐祸地道:“二爷,东府太太发作了!五十几岁了,孙子都忒大了,这会子又闹着生孩子呢。果然那敬老爷成活神仙了,忒厉害了些!”

贾琏一怔,“原应叹息”莫非要集齐了?

作者有话要说:宁荣二府是互相看不上……

第49章 东窗事发了

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贾琏靠在榻上,侧头去看窗外的桃树,碧绿的叶子已经郁郁葱葱,稚嫩的毛桃依稀可见。

可见,没有春花,这人间也依旧烂漫。

第二日一早,全福不复昨日那般幸灾乐祸,悄声来说:“东府大太太老了。”

这么大年纪生孩子,这也在意料之中。贾琏点了点头。

过一会子,已经换了夏日轻薄纱裙的鸳鸯脚步轻快地过来道:“二爷,老太太说,虽分了宗,好歹还是街坊邻居,且打发人过去看看。”

“叫老太太请二太太、大嫂子过去瞧瞧吧,我就不过去了。”贾琏不肯跟贾珍那边多来往。

鸳鸯听了,便去跟贾母回话。

贾母沉吟一番,只得依着贾琏所说,打发王夫人、李纨婆媳过去。

王夫人因莫名其妙地就分了宗,进了荣国府见了尤氏也是满脸尴尬,听说还没给贾珍之母换衣裳,赶紧叫人帮着换了,待再去了尤氏房里,见尤氏抱了个猫儿一样的婴孩出来,就道:“道观里的老爷如何说?”

尤 氏叹道:“老爷不肯管,只给取了个名字叫惜春,就再没旁的话了。”抱着孩子轻轻晃了两下,虽婆婆才死,实在不该说什么庆幸的话,但她膝下空虚,嫁进来几年 也没动静,贾珍又是个胡作非为的人,怕将来也未必能生下孩子来,此时想着养着这孩子也能聊解膝下寂寞,不伦不类地琢磨自己这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了。

因贾珍之母是生产而死,王夫人、李纨也不好多说,只是见来来回回几个妇人来回话,听妇人话里的意思,是要大操大办贾珍之母的丧事,纳罕道:“怎么瞧着,珍哥儿请的和尚尼姑道士,比上年我们老国公去了请来的还多两倍?”

尤氏不尴不尬地一笑,“从亲戚家借来了许多,除了这个,还有鼓乐厅里上百号人,一日里只米粮就耗费了不少。后头还要做水陆道场,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呢。”

王 夫人立时明白贾珍是在跟贾琏争口气有意要显摆宁国府一宗比荣国府一宗有派头,在这边也不好久留,出了尤氏房,果然瞧见宁国府内的丫鬟仆妇捧着白帛玉瓶碗碟 四处奔走,个个上百两地支取银子,一路上四处挂着白灯笼、裹着缟素,坐上翠幄青车,一路出门,又见宁国府一宗的男男女女纷纷过来了。

回了东边花园子,王夫人唯恐去跟贾母说话时,又被贾母留下无中生有地责难,便打发李纨去跟贾母说一说宁国府的事,自己回了房中歇着。

待进了房里,就见元春已经穿着一身月白撒花裙子等在明间里了。

“真瞧不出东府大太太一把年纪却还能生下个姐儿来。”王夫人五十步笑百步地道,又问:“宝玉呢?”

“与 三妹妹在花园里玩呢。”元春嘴上叫习惯了,依旧没改对探春的称呼,随着王夫人去了里间,帮着王夫人脱去外头衣裳,手上拿着绣着祥云的满绣云肩,待王夫人侧 身躺在床上,就道:“太太,老祖宗足足有几个月不肯亲近宝玉了;年节里,我叫太太拿了自家的梯己给亲戚们送礼,谁知各家里先听说是荣国府送的还可,待听说 是咱们二房的,便推辞不肯收,也只有一两家还肯收下。”

王夫人回头望着肤如凝脂的元春,叹息道:“世态炎凉罢了,你不知在金陵时,便是你姨妈家的妹妹来老宅,也不肯给我请安呢。”

元春叹道:“正因如此,咱们家越发不能跟王家、史家、薛家断了。”

“哼,被老太太连累得王家、史家名声都坏了,王家、史家还肯再跟贾家亲亲密密?”王夫人愤恨地道。

元春不急不恼地道:“恰因如此,咱们四家才越发地要亲亲密密。母亲想,如今,连同我在内,咱们四家的姑娘家哪一个名声没受到连累?越是如此,四家在外头碰尽了冷钉子,才会知道还就只有咱们四家才不会互相嫌弃,才会越发地亲密无间互敬互爱。”

王夫人细细思量,也觉是这么个道理,王家、史家嫌弃贾家,外头人还嫌弃王家、史家呢。

元春又道:“本不该我说这些,只是凤丫头已经是回不了头的了,他们家谁不知道她是要嫁了琏儿的人?”

“哎,你不知道,据说许尚书已经开口要替琏儿说亲了。”王夫人蹙着眉,李纨之父李守中固执迂腐,贾珠有岳父等同于没岳父,若是能叫贾珠另娶他人才好。

元春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外头来的哪里能做得了主?况且琏儿还有一年多的孝呢,谁知一年后,琏儿还肯不肯娶个没见过面的。”

王夫人闭着眼睛默默地点头。

元春拿着手替王夫人不轻不重地捶着腿,又缓缓地道:“昔日咱们家跟史家未免太疏远了些。如今该有意地亲近亲近。”

王夫人欣慰地拍着元春的手,只等她接着再说。

“太太在老太太跟前多提一提史家云丫头,将云丫头接了家来,跟宝玉作伴。”

王夫人猛地睁开眼睛,须臾眼睫颤了一颤,“……昔日,老太太是有这么个意思,我只装作不知道,毕竟那云丫头空有两个叔叔,到底不是她老子,当真用到他们时,未必可靠。”

元春笑道:“凡事都讲究个循序渐进,老太太喜欢云丫头,母亲便也喜欢云丫头。待跟史家亲近了,多接了几个史家的姑娘来,老太太看迷了眼,怎还会只惦记一个云丫头?”

王 夫人连连点头,贾史薛王四家,她就是王家出来的,如此也不必再寻一个王家的儿媳妇进门,薛家又是商户且也没个好男儿来顶门立户,只那史家与她隔了贾母这一 层,必要好好亲近亲近才成,如此宝玉将来也能有个依仗,想到贾母,又落泪道:“你说的那些也得老太太肯才行。如今老太太只说我拿了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东 西呢?”

元春安抚王夫人道:“母亲既然不知,何不亲自去问问老祖宗到底是些什么东西?问明白了,若当真误拿了,就还回去,若是误 会,也尽早跟老祖宗说清了。难怪老太太一直不肯亲近我们呢,原来是有误会在里头。”说罢,从床上站起身来,就要替王夫人挑衣裳,立时去跟贾母说清楚。

王 夫人想起贾母疾言厉色的模样,先不肯,随后又见元春苦苦哀求,她先前是以为离开金陵的时候,她的人全被抓了去,贾琏趁机栽赃诬陷她,是以才不肯跟贾母说 开,免得贾琏黔驴技穷后恼羞成怒;如今贾珠已经做官了,家也已经分了,也没人追究贾政的事了,还怕贾琏作甚?苦笑道:“我哪里不曾想这样?偏偏问了几次, 老太太都不肯说是什么。”于是顾不得一身疲惫,换了一身衣裳,叫元春随着她坐着翠幄青车向贾母院去。

车子一路驶来,王夫人在车上看向贾琏的内外书房,心里嘀咕着贾琏当真浪子回头了?竟然不肯回姹紫嫣红的后院住着。到了垂花门处下了车,遥遥地望见迎春随着金彩家的过来,笑道:“这又是忙什么?”

迎春忙喊了二太太、元大姐姐,说道:“给西府的奠仪要准备准备了。”

王夫人怜悯道:“可怜你小小年纪,就要忙着这么些事。也不知道大嫂子身子什么时候能够好起来。”摸了摸迎春的脸,眼瞅着一堆人簇拥着迎春,心里不忿一个姨娘生的也能将元春踩下去,面上也并无异样,就又向贾母房里去,在门前问琥珀:“老太太做什么呢?”

琥珀道:“老太太听说东府大太太去了,只说白发人送黑人,心里难受。”说着,替王夫人打了帘子。

王夫人领着元春进去,进了门,母女二人便双双跪下。

“老太太,儿媳实在不知道老太太要的是什么东西!”王夫人跪在贾母跟前,立时泪流满面,“老太太直接说了是什么东西,倘若儿媳不小心拿了,儿媳一准给老太太送回来。”

贾母冷笑一声,叫丫鬟们出去,沉声道:“你做下的好事,你反倒问我?莫非你以为我不敢说出是什么东西,就能便宜了你?”再看元春,隐隐有些失望,心道亏得她那样疼她,到最后元春还是跟她娘站在一边。

王夫人忙道:“儿媳实在不知。”

“倘若不知,你房里的箱子哪里来的?”贾母道。

王夫人一呆,愣了半日,才想起彩霞、彩云跟她提过的箱子,讷讷道:“老太太莫非说的是樟木、檀木箱子?”

“你果然知道!”贾母冷笑。

元春心一提,赶紧跟王夫人跪在一处,安抚王夫人道:“太太快说说箱子哪里来的?”

王夫人闻言,立时叫彩云、彩霞两个进来,追问道:“那些箱子哪里来的?那日我只记得你们说老爷说箱子好,便叫你们留下了。”

彩云、彩霞见王夫人、元春不知为了什么缘故跪在地上,便也跟着跪下,说道:“那日跟着老爷去库房搜查的人瞧见的,后头老宅的下人就送到我们房里。”

王夫人认定自己被彩云、彩霞连累了,连声骂道:“糊涂东西!”

“箱子里头的东西呢?”贾母心一揪。

王夫人眯着眼去盯彩云、彩霞,彩云忙道:“回老太太,箱子里并没有什么东西。”贾母呆住,一边是王夫人一系的主仆三人,一边是珍珠、金彩夫妇,到底哪边才是真的?“除了你们,可还有其他证人?”

“既然是老爷说好的,老爷一定知道。”彩云只当惹上了什么大事,吓得脸色煞白、瑟瑟发抖。

“又是老爷。”贾母轻轻地叹息一声,如今也不知道该信哪边,因珍珠就在外边,于是道:“叫了珍珠进来。”

彩云连忙起身去叫,那珍珠人在外头,听到传唤,吓得一颗心砰砰直跳,走过鸳鸯时,见鸳鸯匆匆碰了她的手,立时定下心思来,随后就进了屋里。

鸳鸯提醒了珍珠后,心里也不禁着急起来,虽金彩夫妇说过贾琏自有法子,他们只需咬定早先的话就可,可事到临头,贾琏那一点动静也没有,如何能叫她心安?忽地听里头说要传金彩夫妇、贾政说话,赶紧叫人去请那三位。

片刻之后,贾政、金彩、金彩家的便都来了,连同鸳鸯,众人齐齐跪在贾母面前,望见珍珠秀气的脸上已经挨了两巴掌,金彩家的心有戚戚焉。

贾政听贾母问起箱子,忙道:“老祖宗,儿子见过那箱子,就是这金彩领着儿子去见的。儿子见到箱子时,箱子便是空着的。”

贾母当即愤怒地盯着金彩看。

金彩却憨厚老实地愕然看向贾政,“二老爷,小的明明是拦着二老爷,跟二老爷说那是老太太的东西动不得,是二老爷撬开箱子瞧见里头东西,就说老太太断然不会有那些东西。”

“混账东西!竟敢当面诬赖我!”贾政冷笑道,因周瑞等人都被发卖了,此时没个证人,不觉有些心慌。

珍珠呜呜咽咽,到底是看金彩夫妇说话条理分明,心知他们有后招,又觉此时向贾母坦诚,又连累了家里,只管啼哭,并不说话。

王夫人也道:“老祖宗您好生想一想老爷是什么人?他是您嫡亲的儿子,他能诓骗您吗?定是我们都没到金陵的时候,这金彩就被琏儿收服了。”

金彩磕头道:“老太太仔细想想,小的丢了东西,逃命还来不及,哪里敢来老太太跟前诬赖二老爷?”

“以 前不信,如今我却信了。”贾母迟疑一番,到底觉得贾政是个老实忠厚人,不会扯谎,王夫人就罢了,元春也不会骗她;又觉贾琏不是个轻易肯叫她的人做了大总管 的人,贾琏接纳了金彩必然有蹊跷,“将金彩、金彩家的、珍珠……还有鸳鸯、鸳鸯的兄嫂绑起来关在柴房,一日他们不交代了,一日不许放了他们出来。”见自己 器重的人一个个背叛了她,心寒不已,又去宽慰王夫人道:“先前是我太急了,没问清楚,委屈了你。元春快将你母亲搀扶起来,替我给她赔不是。”

王夫人连声说不敢,这才与贾政一同站起来,望着金彩夫妇,心内十分解恨。

“母亲,虽说这话已经迟了,儿子还得告诉母亲,都是金彩害得儿子,不然儿子如今也不会背负骂名。”贾政垂头丧气地道。

贾母忙又安抚贾政,眼眶发涩地对鸳鸯道:“亏得我那般信赖你……”

“老太太冤枉。”金彩、金彩家的齐齐磕头。

珍珠心一紧,险些要跟贾母坦诚,见鸳鸯暗中给她递眼色,这才忍耐下。

“都拉出去捆着——告诉二爷一声,就说大总管再换了人当。”贾母冷声道,只等着瞧金彩等人供出贾琏后,贾琏会怎么着。

金彩、鸳鸯、珍珠等一群人委委屈屈地被捆着推出去。

王夫人心下痛快了,便又将元春替贾琏送礼填出去许多东西的话说给贾母听。

“回头,叫琏儿给你们补上,到底是替府里送出去的东西。再拿了二百两,叫珠儿请工部的同僚吃酒看戏,你们虽没个进项,但也万万不能委屈了珠儿。”贾母思量着如何软硬兼施叫贾琏将她的东西交出来,一时身边没有鸳鸯、珍珠不习惯,不免又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第50章 难得糊涂

王夫人见误会没了,贾母连声地说要见宝玉,便赶紧叫人将宝玉接来,瞧着宝玉滚在贾母怀中,被贾母心肝肉地叫着,心里欣慰了不少,有些服软般地道:“老祖宗,云丫头也足有大半年没过来了,前儿个还听宝玉提起她呢。”

宝玉正在懵懂烂漫的年纪,只是听王夫人一说,立即喊着云妹妹闹着要贾母打发人将史湘云接过来。

贾 母思忖着王夫人先前还看不上史湘云,怎地如今又醒过神来了?心下冷笑王夫人早先还对史湘云挑三拣四,如今终于明白如今轮到人家挑她了,于是叫宝玉的两个奶 娘张奶娘、王奶娘领着十几个人去接,又叫人将东边的碧纱橱收拾出来,中午时,有意不请就在后头住着的迎春,单留了元春、宝玉,请了探春,叫二房三个陪着她 吃饭,甚至叫王夫人重新送了宝玉的东西来,叫宝玉依旧住在她房里。

待过了午后,贾母叫元春、王夫人并李纨回东边花园里歇着,迟迟 不见接史湘云的人来,不由地有些怅然,只觉那史家也跟那些没远见的人一样疏远了贾家,因娘家侄子这么着,心里很有些不大痛快,拉着宝玉在炕上玩了一会子, 忽地对琥珀道:“去瞧瞧琏二爷在做什么,若是他闲着了,就叫他来,我有话说。”既然知道东西八成落在贾琏手上,无论如何都要讨回来;那贾赦也未必干净了, 只是他病歪歪的,却不好直接逼着他,免得再逼出病来。

琥珀答应着出去,过一会子回来了,对贾母道:“门上的小厮说瞧见赵嬷嬷两口子兴冲冲地进了警幻斋,还有全福几个,都闹着要叫赵天梁、赵天栋兄弟请客呢。”

贾母一怔,摸着宝玉的脸道:“可曾请了二爷?”

宝玉被人叫惯了二爷,此时懵懂地看贾母道:“老祖宗,我不在么?”

贾母苦涩地一笑,众人都喊贾琏二爷,就连她嘴上也喊顺了,轻声道:“不是叫你,是叫你琏二哥。”

琥珀道:“已经去请了,琏二爷说府里有件非常要紧的事要立时安排人去做,等他闲下来了,立时就过来。”

贾母眼皮子跳了一跳,忙对琥珀道:“你再去打听,琏二爷是不是忙着叫他奶爹做了大总管!”

琥珀有些为鸳鸯打抱不平地道:“正是为了大总管的事呢,不然怎么人人都对赵家老少四个道恭喜?”

贾母眼皮子跳个不停,心道莫非她中了贾政、王夫人的计,那金彩两口子是清白的?于是对琥珀道:“你将这话说给金彩两口子听去,叫他们知道琏二爷过河拆桥了。”

琥珀答应了,偷偷地带了一包点心藏在身上,领着两个小丫鬟去了贾母小厨房边上的柴房,一进去,望见昔日不曾吃过一点苦头甚至还知文识字的鸳鸯被人用绳子捆着坐在柴禾堆下,鬓发上沾着几片引火用的干树叶。

琥珀立时掉了眼泪。

那两个小丫鬟昔日也受过鸳鸯、珍珠的恩惠,只当没瞧见琥珀拿点心给他们几个吃。

琥珀一边给鸳鸯、珍珠喂点心,一边哽咽着将贾母的话说给鸳鸯听。

鸳鸯见她爹娘依旧喊鸳鸯不肯松口,便也不松口,只落下几点泪道:“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二老爷、二太太,竟然要这般作践我。我自打出了娘胎,就没这样活受罪过。”

珍珠偎着鸳鸯,也抽抽噎噎哭个不停。

琥珀原本就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又生了个娇憨直爽性子,随着鸳鸯、珍珠哭了一通,待见了贾母,便梨花带雨地跪在地上替鸳鸯、珍珠求情道:“老太太,她们两个断然不是吃里扒外的,老太太难道还不知道他们的为人?求老太太明察秋毫,放了她们吧。”

宝玉在套间炕上也跪下磕头求贾母。

贾母依旧不肯松口,对琥珀道:“再去请了琏二爷,叫他立时过来。”又搂着宝玉道:“你莫替她们那两个白眼狼求情,这等事我见得多了。”

宝玉只惦记着鸳鸯、珍珠的好,哭道:“好端端的,老太太为什么要将她们捆在柴房里呢?”

“你去问你二哥哥去。”贾母道,待见宝玉当真依着她的话要去,忙搂住宝玉,心道贾琏叫迎春大姑娘,还叫自己二爷,可不就是不将贾珠放在眼中,将元春、宝玉当做眼中钉嘛,万万不能叫宝玉落到他手上。

等 了再等,不见贾琏过来,那去接史湘云的两个奶娘终于将史湘云接回来了,贾母含笑看着宝玉神秘兮兮地凑在史湘云耳边说话又拉着史湘云向外去,也不拦着他,只 觉这两个模样儿远瞧着十分相似的小儿凑在一起十分可爱,待史湘云贾宝玉走了,她人依旧坐在炕上,先问史湘云的奶娘:“你们太太可还好?”

史湘云的奶娘周奶娘笑道:“多谢老太太关心,太太好着呢,太太说给老太太磕头请安。”

贾 母望见那史家二太太叫奶娘包了好大几包衣裳来,就觉定是侄子媳妇知道与她荣辱与共,有意亲近她呢,笑着就叫鹦鹉带着奶娘去碧纱橱里放衣裳包袱,待周奶娘领 着小丫头去瞧史湘云、贾宝玉两个,才令那去接人的两个奶娘坐在脚踏上坐着回话,嘴上问:“怎费了这么大半日功夫?”

张奶娘不肯说,只看向那王奶娘。

王奶娘赶紧上前,将一封书信递给贾母。

贾母不明所以,叫鹦鹉接了递给她,拆开信封,将里头的信拿出来,只瞧见里头一张纸上,描画着一架镶金嵌玉的福禄寿炕屏,大抵是画的匆忙,那纸上的梅花鹿、乌龟,远不如她记忆里的栩栩如生,望见这纸,心下就道不妙。

王奶娘斟酌着道:“史家二太太说,前儿个南安郡王府上有喜,她恰也在,随着一群人去看新娘子的嫁妆,见到这屏风只说眼熟,细问,听说是咱们府上送去添喜的。”

“二 太太还说了什么?”贾母连忙问,后背发冷手心里微微地沁出汗来,这炕屏是史湘云祖父过世后她父亲暗中赠给她的,并不好叫史家人知道,如今史家人已经知道 了,叫她以后如何面对史家人?况且,贾琏生了左性子,一毛不拔,从年前她就盯着呢,据她所知,过年前后,其他的四王六公家中,贾琏一家也没送礼,只给了他 那几家结拜兄弟并往日里投契的冯紫英等人家送了礼,那这炕屏,也就只能是替贾琏给各家送礼的元春、王夫人送出去的了。

贾母脸上青了又白,只觉贾政、元春与王夫人一个鼻孔出气,全家同心协力地算计她,紧紧地攥着信纸,胸口起起伏伏,一腔怒气难以抑制。

王奶娘见贾母满脸怒气,小心翼翼地道:“史家二太太说,新近家里事多,也怕疏忽了史大姑娘,请老祖宗多留史大姑娘住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