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止薰的脸皮比百里安寂的厚多了,起码如今在这疑似即将被我轻薄的情况下,居然一派淡定,脸上一丝褶子都没起,我心中对他的一股羡慕和钦佩缓缓荡漾,将撕下来的衣摆浸到火堆上还煮着的热水中,绞干以后对他说:“脱衣服,我来给你热敷。”
沐止薰皱眉:“胡闹!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随便看男子的身体!太不知羞耻了!”
我虽然一向来很奔放,不比那些大家闺秀们矜持,然而被沐止薰这么一说,像是一只伸出壳来的王八被人不硬不软的戳了一戳,顿时气血翻涌。我不知羞耻?我不知羞耻!我气得来回踱步,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出来,告诫自己决不能和沐止薰这等古板一般见识,半晌冷笑道:“我就是不知羞耻怎么了?上次你被人戳了一个窟窿,我扒你衣服给你上药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昏迷的时候我给你捉头发里的虱子时你怎么不说?我今天就还不知羞给你看了!”
我脾气一上来,不由分说扒开他的衣服,沐止薰在我手下奋力挣扎,但因为他本就又有伤又有毒,又不敢真正用力伤到我,是以不一会儿便被我扒下了衣服,我看着身下的沐止薰,此人如今完全不复往日里的冷漠,气喘吁吁,可怜兮兮的看着我,着实叫人怜爱。我觉得我们如今这番光景,简直像极了采花贼夜探闺房的戏本子,真想仰天大笑三声来应个景。
我这么想着,就这么说了,我说:“小妞儿,来,给大爷笑一个。”
60兔肉和鱼汤
事实证明就算是泥人,也有个土性儿,更遑论沐止薰这么一个冰人儿,所以在我说出了那句调戏的话来后,沐止薰的脸又青了,眼看着他又要将我教育一顿,我连忙见好就收,把绞干了的布巾敷在他肩胛骨上,我手下的肌肤轻微的颤抖了一下后,像是呼出了一口憋了很久的长气,一点点的慢慢放松下来,逐渐变得柔软。
我等布巾变温了以后,重新浸入水里煮热,再敷他另外一块肌肤,沐止薰的眉头舒展开来,表情柔和。我趁机索性撕下了他的那张牧上草的面皮,替他擦了一把脸。我克勤克俭劳劳碌碌,觉得有一句话很好的形容了我的情形:公主的身子丫鬟的命。
我替他敷完一轮,去觑他的脸色,他原先的惨白面孔终于是漫了一些红润的血色,大概因为热敷以后终于放松下来,他看上去好像困极了,一直努力眨着眼,长而翘的睫毛也就随之一直颤抖着,我累的跟条狗似的直喘气,瞧他终于安生歇息了,便也打算找个角落滚一滚打个瞌睡,可我的手将将离开他的身体,便被他一把抓住。不是吧?我怒了,难不成要我伺候你一整夜?
我正欲甩手离去,听到沐止薰模模糊糊的咕哝了一句,我心下大喜,莫非沐止薰要透露他二十年来的私房钱藏于何处?我怀着十分龌龊的心思附耳去听,终于听清楚了,他说:“薏仁,不要做百里安寂的未婚妻。”
我为沐止薰这句话无语,你当我愿意担这个西夜国太子妃的名头啊,如果不是千刀万剐的老头子被雷劈了天灵盖给我指了这么一个婆家,我此刻还是那待字闺中千万选择的永仁公主呢。
我在火堆旁滚了滚睡过去,果真梦见了一堆白胖松软的馒头山,挥舞着小胳膊小腿一个个往我大张的嘴巴里跳,我乐不可支,嘴巴越张越大,结果居然脱臼了!我泪流满面合不拢嘴,大叫一声,醒了过来。结果一睁眼便看到百里安寂怒气冲冲的脸,吓得我一个哆嗦,牙齿咬住舌头,痛的嘶嘶叫。
百里安寂对我痛心疾首:“你有这么饿吗?做什么咬住我的手?”
我摸摸鼻子,很明智的决定不告诉他我梦见了一堆的胖馒头。
我坐起来,身上两件衣服滑下来,一件青色一件黑色,正是百里安寂和沐止薰的外衣。我一瞧见这两件衣服就想起我那个弄巧成拙的笑话,嘴角抽了抽。
百里安寂和沐止薰穿上衣服,我走到沐止薰身边问他:“伤好些没?”
他点头,又恢复了那张面无表情的马吊脸,不过终究是没有再贴牧上草的面皮了。我其实是很想验证一下他的伤究竟好了没,不过碍于百里安寂在场,只得作罢。
百里安寂走出洞口,说:“我本来以为这林里没人来过,不过薏仁发现了那个瓦罐,说明曾经有人也在这林中活动过,这就好办了,相信林峦他们很快会找到这里来的。我们如今只要安心等待,大家熬过这几天就好。”
我指点江山气势恢弘:“二哥去捉鱼,殿下去猎野物,我去割野菜。”
这俩人默默的将我瞧了一眼,很顺从的各自走开去完成我分配的任务了,我觉得支配俩皇子的感觉,挺好!
我在树林里拔了几株野菜,特意的慢慢的拔到了河边去,瞧见沐止薰挽着裤腿站在河中,像极了那天夜里他给我摸螺蛳的画面。我状似不经意的跑到河边去洗野菜,一边同他说话:“二哥,你如果伤还在痛,就同我说,我晚上再给你热敷。”
他不理我。我是知道沐止薰一向来是少话的,但是我不知道他竟寡言少语到了这个地步,那俊逸的脸此刻面无表情,比起昨夜他在我身下喘息时,不知道可恶多少倍。
我回想起掉下悬崖这一天一夜里,不知道用热脸贴了多少回他的冷屁股,顿时觉得又委屈又伤心,油然而生出一股恶气来,恶狠狠的朝他怒吼:“沐止薰!你同我闹什么别扭!我好声好气同你说话,你做什么摆脸子给我瞧!娘的,老子不伺候你了!我明天就嫁到西夜国去,与你一刀两断!”
我气得口不择言,骂了好几个脏字,眼见着沐止薰面色铁青朝我走来,我也无畏无惧,有本事你就再抽我,我豁出去了!
沐止薰气势汹汹趟着河水哗啦哗啦的朝我走来,我瞧这形势不对,他不会真想抽我吧?在那之前你抽我,我勉强还算原谅你了,你如果时至今日还抽我,我沐薏仁再贱也不会贱得被你抽还心甘情愿!
沐止薰冲到我跟前来,双手握住我的肩,我将将一抬头,他便穷凶极恶的压到我脸上来,吻住了我的嘴!
我呆住了,脑子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和浆糊的混合物,傻愣愣的张着嘴任由他长驱直入,我想起很久以前我的那次初吻,也是沐止薰夺去的,可是那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我们俩如同野兽般的互相撕咬,哪里能尝出一些滋味来;我的第二次吻,是与苏夏在一起的时候,但是因为那该死的肉筋,我们也只是贴了贴唇瓣而已;是以这一次的吻,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一个吻。
他堵上我的唇,又软又香的舌头勾缠住我的舌,纠缠翻卷了好一会儿,放开我的舌头,又用舌尖细细的描摹我的唇形,他在我的唇瓣上重重的吸吮着,突然轻轻一咬,我差点跳起来,觉得又麻又辣又酥,浑身战栗。我的脑子又热又昏,他的淡淡的药草味儿缭绕在我的鼻息间,我几欲沉醉。
他在我唇上辗转厮磨了好一会儿才放开我,我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说:“二哥,你的舌头好像白面馒头,又甜又香。”
沐止薰顿时没了言语,故作镇定的替我整了整衣襟,抿了抿唇,说道:“薏仁,我……我不是故意不理你,我是嫉妒百里安寂,他是你名正言顺的未婚夫,我却是你的兄长……”
我笑了,我早该知道沐止薰的别扭了,居然也会和他较起真来,我说:“二哥,我不会嫁给百里安寂的,这里如果都容不下我们,大不了我们就私奔呗!也不是第一回了!”
沐止薰摸摸我的脸,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从心底发出的笑容。
我因为终于尝到了梦寐以求的白面馒头的滋味,是以干劲十足,采了满满一大怀的野菜,我们仨在洞口集合时,沐止薰手上提了两条肥鱼,百里安寂手上串了一只野兔,收获颇丰。
我们生火,在瓦罐里煮野菜和鱼汤,百里安寂用树枝串了野兔在火上滋滋的烤。我的口水哗啦啦的流,我决定了,现在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止我吃鱼汤和野兔肉的决心!
鱼汤都煮沸了,兔肉也烤出了油,百里安寂叹气:“如果有盐就好了。”
我嘿嘿一笑,从衣兜里掏出一小瓶盐来,献宝似的送到百里安寂面前去。百里安寂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呱呱生出了一个蛋来,万分不可置信:“你为什么会有盐?”
我在身上摸了摸,又掏出一瓶胡椒面来,乐呵呵的说:“昨日摔下来的时候丢了许多瓶子,不然还有花椒和香叶。”
这下子连沐止薰看我的眼神都匪夷所思了。
其实这些东西,都是火头军在我出征前硬塞给我的。在龙啸营里躲百里安寂的那段时间里,我没少问他们借炒菜锅遮脸,是以就此建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火头军的小伙子们个个都是憨厚的好人,得知我要出战,送了我几瓶胡椒面,说:“如果打不过,就朝他们喷一喷,赶紧逃命。”后来既然已经送了胡椒面,他们一商量,索性又送了我盐和其他的作料,声称如果流落到荒郊野地去,就算煮一锅子野草,加了这些调料也能当山珍给吃喽。
我本来对这说法不以为然,如今我却深深的崇敬起了他们的远见卓识来。
我捧着加了盐和胡椒面的鱼汤和兔肉吃的津津有味油光满面,在我这大嚼大吞的吃相的衬托下,沐止薰和百里安寂就简直像极了不食人间烟火,吃个兔肉鱼汤这等荤腥的东西都优雅的如同蝉在饮露水。
这一顿吃的宾主皆欢,我心满意足的拍着肚皮,觉得如果这么一直在这树林里喝喝鱼汤吃吃兔肉也挺好。我把这想法说给他们听,沐止薰的眼睛里明明白白的写了四字:胸无大志;百里安寂则冷哼一声,嘴角勾出一丝嘲讽的笑来:“不思上进。”
吃饱喝足以后我们仨准备四处探探路,看是否有小径可以攀上悬崖,然而这树林宽阔且幽深,最后我们只得作罢。
这么一折腾便又是天黑了,百里安寂和沐止薰拾捡了许多柴火,我照昨夜那样舀了一罐水煮上,先去替百里安寂换纱布。他手上的伤口有许多已结巴,也有许多已溃烂,与布条黏在一起扯不下来。我很犹豫,颤颤巍巍的下不了手,倒是百里安寂面色如水,用空着的左手干净利落的连皮带肉的撕下来,那叫一个狠劲。
我一边用他新的干净的里衣布条替他包扎,一边愁眉苦脸的祈祷:但愿百里安寂的亵衣能够支撑到林峦来救我们,如果让他这么衣衫褴褛的出现在林峦面前,我赌咒林峦他一定会揭发我每天偷偷去火头营里开小灶的秘密!
61烟柴头
即使在很久以后,我还能清楚的记得林峦带着手下找到我们三人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他张口结舌的看着我们,说:“殿下,你们……在野炊?”
彼时沐止薰正在煮鱼汤,百里安寂正在烤肉,我正在试图抢回烟柴头爪子里的属于我的兔腿肉,是以听闻这一句,蓦然觉得这句话简直是神来之笔,字字珠玑地浓缩了我们仨如今的情形。
百里安寂凉凉的问林峦:“你说呢?”
林峦的表情十分的傻,我开始怀疑我的眼力见儿,为何当初第一次见他时会觉得他俊秀的销魂嗜骨。他摸摸鼻子,眼角瞥到烟茬头,十分谄媚的说:“殿下,要不要我把这只狐狸也烤了?”
烟柴头与我一同张牙舞爪的跳起来,百里安寂失笑:“这可不是吃的,这是薏仁的新宠物。”
烟柴头,也就是与我抢食的这只灰不溜秋的狐狸,是昨夜里偷溜进洞偷吃兔子肉的时候被沐止薰和百里安寂逮到的。初时我只听到一阵让人不寒而栗的喳喳的啃食声,被这么一吓,直接滚到了沐止薰的脚底板后面去瑟瑟发抖,沐止薰和百里安寂几乎是同时一跃而起,差点把我的脸踩成一张摊饼。
他俩互望一眼,同时目光如炬的盯牢了墙角那边,我就着火光一瞧,居然是一团灰不溜秋的拖着一条大尾巴的什么东西,此刻与我一样,正在瑟瑟发抖。
我缩在一边,紧张的盯着眼前的形势。但见那东西虽然抖索着,但依旧异常坚定的在沐止薰和百里安寂的围捕下四处逃窜,灵活的身手让我很是艳羡。然而百里安寂与沐止薰是谁,这俩人曾在战场上联手杀掉了谙暖国近千名士兵,对付这么一只小东西,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我对眼前这光景简直是叹为观止。那一团毛茸茸的灰东西被沐止薰和百里安寂揪住了尾巴,掉了一地的毛,一边挣扎着一边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沐止薰拎着这东西的脖子瞅了两眼,沉吟道:“唔,我瞧着这是一只狐狸,百里兄你怎么看?”
百里安寂揪了揪它的尾巴:“不错,是一只狐狸。”
我走近细瞧了瞧,指着它狂笑:“哈哈哈!哪有这么丑的狐狸!”
我这么说,是因为这狐狸不仅毛色灰不溜秋的,且多处脱毛,露出里面的皮肉,和斑斑的癞皮一样,方才又被他俩揪了许多毛下来,显得更加可怜。
我万分不可置信:“这就是狐狸?戏本子里勾引书生钻床帐的狐狸?”
沐止薰说:“它大约是许多天没进食,实在是饿了,又闻到我们烤肉的香味,所以才贸贸然偷溜进来吃肉的吧——不如扔出去吧。”
我瞅着这狐狸的眼睛,圆溜溜的包了一泡水,像极了熟透了的紫葡萄,万分凄苦的看着我。娘哎,我一下子就缴械投降了,我生平最受不了别人这样看我,譬如暖阳和沐温泽,都十分精准的摸透了我这弱点,如今这狐狸也是。
我恳求沐止薰:“二哥,让我养它吧。”
百里安寂匪夷所思的看我:“你若喜欢狐狸,我宫中有许多漂亮的白狐狸,毛色油光水滑,眼珠子和黑宝石一样,做什么要养这么一只丑狐狸呢?”
我从沐止薰手里抢过它抱着不撒手,低声说:“狐狸就和人一样,有的生来就一副好皮相,锦衣玉食的宠着;有的天生就是贱命,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反正我想养它。”
我怀疑他们都明白了我是在借物抒情——借这只丑不拉几的狐狸抒我从小不得宠的情,因为他们看我的眼神柔软下来了。
百里安寂伸手摸摸我怀里这只狐狸的皮毛,说:“好吧,你就养吧。”
我欢欣雀跃,恰好瞧见火堆里树枝烧成的黑炭,气势磅礴的宣布:“那么就叫它烟柴头!”
话说回来。烟柴头的脸孔看上去虽然很蠢笨,但肚肠其实是很聪明的。它大约看出了林峦的恶毒心思,躲在我怀里冲他亮了亮爪子,咆哮了几声。
林峦总算不傻气了,恢复了常态,对百里安寂恭敬的说:“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我对他嗤之以鼻,这句话纯粹是扯淡,换做我是百里安寂,我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责罚他,要责罚也一定上了这崖底再责罚。百里安寂的心思显然与我一样,他随意挥了挥手,我们一行人便跟在林峦后头动身了。
我抱着烟柴头走了五步,猛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一个转头瞧沐止薰,入眼的却是牧上草的面皮,他早已不知不觉的戴上了。我这才放下心来,瞧见沐止薰向我投以一个放心的眼神,顿时觉得心底柔软的如同还没夯实的面团子。
烟柴头很记仇,一直记着林峦说的要把它烤掉的话,一路上冲林峦龇牙咧嘴,还伸出爪子妄图去勾林峦的头发。林峦不动声色,俯身拾起一块小石头,轻轻巧巧往路旁树上一弹,我眼见着树枝上一只肥鸟咕咚一声,栽下来了。
我的小心肝颤了一下,对他油然而生出一股敬意,烟柴头也很吃惊,呜咽了一声,瑟缩的躲到我怀里去。我揪它的耳朵:“你个色厉内荏的纸狐狸!”
烟柴头怕沐止薰、怕百里安寂,如今又多怕了一个林峦,但它独独就不怕我,被我这么一斥责,吱吱吱的一爪子抓下我一缕头发来,拿屁股对着我。我发誓,那一瞬间我分明瞧见了它在鄙夷的翻白眼!
百里安寂和沐止薰从头到尾都在围观着这一场闹剧,此刻看到这里,沐止薰伸手揪了揪烟柴头的脖颈以示警告,我眼见着这狐狸立马拿水汪汪的眼睛看沐止薰,既羞涩又讨好的伸出舌头舔了舔沐止薰的手。
我大怒,这是怎样一只欺软怕硬狗腿阿谀的谄媚狐狸!
百里安寂扑哧一声笑出来,对沐止薰说:“沐兄,你瞧,这烟柴头可像极了一个人?”
沐止薰别有深意的瞟了我一眼,微笑着不说话。
我气极了:“我哪里像它?我哪里像它?!”
林峦恍然大悟:“殿下,您这么一说,还真挺像小米的!”
……我忍,一切都是浮云。
林峦的手下效率挺高,我们下来的时候是空落落的一丝攀附都没有,上去的时候,居然有了一条将将才开垦的小路。待到我们返回龙啸营的时候,百里安寂已经完全不复在崖底时不时显露出来的羞涩,恢复了一脸肃然的太子气势,有条不紊的指挥众人做战场上的善后。
林峦说,那一场战役,我方虽然损失惨重,但也重创了沙狼,想来他们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忙于休养生息,不大会出来惹是生非了。百里安寂听到这里,脸上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不用多久,我一定会将他们剿灭的一个不剩!”林峦又说,在我们掉下悬崖的这几天时间里,沐温泽已被安全送达了琉璃皇宫了,琉璃军队也撤军了。百里安寂听到这里,方才那神采飞扬的脸一下子僵成了一个很滑稽的表情,尴尬的对我解释:“薏仁,这……”
说实话自沐温泽被当做交换送回去的时候,我便已没了什么念想。我苦笑,这当真怪不得什么人,沐温泽与西夜国非亲非故,能拿去换一片丰饶水土和琉璃国的撤军,何乐而不为。我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个套路,理智上可以理解,情感上却不能接受。
我无精打采的向百里安寂摆了摆手:“不怪你,我自己想办法。”
话是这样说,可是我心里也知道这不过是一句托词,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办法。我这一年多来,委实没有什么资本可以抱怨命途多舛,因为无论是在做质子的那段时间,还是在逃亡途中,我遇到了许多贵人。譬如容弦和暖阳,譬如杜三蘅和沐止薰。我能安生活到如今,与其说是凭自己的努力,不如说是靠着这些好人的帮助。而我,除了在生死关头没有抛下沐止薰,除了给百里安寂包扎一下伤口,委实没有什么作为。所以当我说出这句“我自己想办法”的话来时,心里其实是十分的没有底的。
我打定主意了,这个办法,还是得靠沐止薰来想的。
我们上得悬崖以后,百里安寂扯了一个牧上草救驾有功的借口,让军营里的大夫替他看伤去了,还尤其贴心的为我烧了一大锅热水,替我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帐篷,嘱咐我好好洗洗。我一边朝帐篷走去,一边在心里默默的祈祷,只愿那个有着猪大肠前科的赤脚大夫,给沐止薰的背部看伤时,千万别把他当成一块排骨才好。
待我洗完澡出来时,迎面正碰上赵兰因,他惊异的看着我,绕着我转了好几圈:“咦,小米,想不到你收拾了以后挺能见人的哈。我怎么总觉得你挺像一个人——哎,别动,就是这个角度,忒像一人了,像谁呢,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我无语,打断他:“你找我做什么?”
“哦,琉璃国不是撤军了嘛,所以殿下方才下令,留一部分兄弟驻守云涯关,其余的兄弟就返京了,你怎么打算?”
“啥?”我张大嘴很吃惊,这事儿,我得找沐止薰商量。
62小算盘
我把小算盘拨的噼里啪啦的响,喜气洋洋的计划着日后一步步该怎么走。首先,我觉得我得对百里安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他放了我和沐止薰两个,只当我们是与他毫无干系的陌生人慕小米和牧上草;其次,如果在百里安寂那边行的通了,第二步就得看沐止薰愿不愿意放弃掉他琉璃国二皇子的身份,与我一同寻到李大佛家乡的那个小村子,当一个屠夫——李大佛临死前说的那番遗愿,我至死都不会忘记。
我掰着指头计算,最后竖起了统共两根短手指。我的将来就全靠这两步啦。然而虽说只有这看似简单的两步,但这笼统的两步里包含着的难度,却委实要令风云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这不,我这第一步还未付诸现实,便悲摧的栽在了百里安寂手上。
我此刻如果有一条烟柴头那样的大尾巴,我一定对百里安寂摇尾乞怜,然而百里安寂丝毫不为之动容,断然拒绝:“不行!”
我愤怒:“为什么?”
百里安寂凉飕飕轻飘飘的瞥了我一眼:“你是我百里安寂的未婚妻,你说为什么?”
我无言以对。他皱起眉头来,深刻的思索了一会儿,突然苦口婆心的对我说:“薏仁,我并无挑拨之意,然而就我看来,沐兄对你的关爱之意,似乎超过了兄妹的界限。我知你平日里没心没肺惯了,然而这兄妹禁断,委实是违背了人伦纲常之理,你……你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我哑口无言,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释琉璃沐氏这混乱的血统,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我与沐止薰可确确实实是一对亲兄妹,我心里感激百里安寂的好意,斟酌了一番,对他解释:“殿下,您多虑了。我小时候二哥对我挺坏的,大约长大以后他良心发现了,特来加倍弥补我小时候受的委屈吧。”
百里安寂似乎在考量我这番话的真实度,我转移他的注意力,谄媚的同他打商量:“殿下,您若不肯放了我们俩,那我和我二哥一起留在这里,替您驻守云涯关,行不?”
百里安寂简直就是一油盐不进的主儿,坚决的否定了我这个提议:“不行!”
我挠墙,试图感化他:“殿下,您想啊,您如果真的娶了我,我就是真的太子妃了,那等您以后登基了,我就是皇后啦,您觉得我像是母仪天下的人么?”
苍天可鉴,我若当了西夜国的皇后,那西夜国的后宫就不是用悲剧俩字可以形容的了。
百里安寂一听,脸色很严肃,侧着头想了半晌,大约在回顾我以往那些惨绝人寰的丰功伟绩累累成果,然后点头说:“你确实不是。”
我一听他有点动摇,高兴的继续游说:“您看啊,我连个公主都做不像样,要我做皇后委实是万万不能了,所以您还是放了我吧。”
百里安寂又沉默半晌,突然朝我露出一个十分赖皮的笑容来:“不行。”
我差点没背过气去,简直要崩溃:“但凡是一个大家闺秀,都比我沐薏仁更像一个女人,你瞧我有点女人样吗?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呀?!”
百里安寂的脸色平静如水,淡定道:“我有说过喜欢你吗?”
“啊?”我大惊,蹲下来回顾了一番我与他的过往,悲摧的发现他确实没说过,我忧郁了,颤抖的指着他:“那、那你为什么……”
百里安寂像是很奇怪我为何如此执着,古怪的看我一眼:“没为什么,就是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妻。”
我简直心神俱伤,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和一只牛作交流,且那牛至始至终只会说一句话:“哞哞,你是我的未婚妻。”
我的第一步,惨败的连个骨头渣子都没剩。
我在百里安寂那里吃了鳖,垂头丧气的去找沐止薰,瞧见他正从军医的帐篷里走出来,我扑上去摸他的脊背和肋骨,沐止薰一把按住我的手,声音突然暗哑了许多:“你做什么?”
“哦,我瞧瞧那蒙古大夫有没有把你当排骨吃了。”
他似笑非笑:“别人不会拿我怎么样,只有一个人,会把我当白面馒头吃掉。”
我想起我们在河边的那个吻,突然觉得一阵发热,沐止薰感慨万分:“咦,你居然脸红了。这绯红色能穿过你一层那么厚的脸皮显露出来,倒也委实不易啊。”
我朝他啐了一口,想起百里安寂那件事,忧心忡忡的同他说了。
沐止薰摸摸我的头:“不要紧。薏仁,不要担心,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只要你一转身,我总是在那里的。”
我得了他这个承诺,心满意足,好像天大的事情在沐止薰那里,都如同用小手指抠鼻屎这么简单,我放心了。
然而这世上大多数事,大抵总不会顺利的让你称心如意。是以沐止薰的言犹在耳,我昨夜里还与沐止薰一同睡在大通铺里,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身处一辆马车上了。
我简直要癫狂,捧着头大声叫嚷:“停车停车!”
帘子被撩开,百里安寂平静的看我:“怎么了,薏仁?”
我挠墙:“你带我去哪里?!我二哥呢?!”
百里安寂说的理所当然:“他自然是留在云涯关了,你嘛,与我一同回去,挑个好日子便成亲了罢。”
我脚底发痒,恨不得脱下鞋底来抽死他,最后涕泪俱下的求他:“你放我走吧,我错了,真的。在谙暖国的时候,我不该让你喝我的洗澡水;不该在给你吃饭时故意把瘦肉留给我自己吃,把肥肉挑给你吃;不该痴心妄想你是我豢养的面首……呜呜呜,我那一次分给你的那一半的苹果,其实里面是有半条虫子的;还有你那一次闹肚子,其实是我端饭给你的时候,那只虾子掉到地上,我觉得丢掉太可惜了,就又捡起来放在你碗里给你吃的……”我一边悔过一边想,我长这么大,从来还没这么窝囊过。
百里安寂的面色铁青,看我的眼神燃起了两簇火焰,不要误会,那绝对不是热情的火苗儿,在我看来,它更像是青磷磷的鬼火。他既凶狠又幽怨的立起两个眼睛瞪我,我及时的咽下了还未出口的另一桩蠢事,可怜巴巴的将他望着。
百里安寂的胸膛起伏了两下,呼出一口异常沉重的长气来,面色如常的说:“我原来不知道,你居然背着我做了这么多体贴我的事,既如此,我便更要带你回去,好给自己讨一个公道。对了,你的二哥,现下里正与林峦和他的手下在一处,怕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约都脱不开身前来找你了。”
我傻眼了,有一个词很好的形容了我刚才的作为:弄巧成拙。
从云涯关取道回西夜京,大约有五六日的路程。我卯足了劲儿,在这五六日内同百里安寂作对。其实百里安寂是一个好人,他把我带出来的同时,居然还体贴的把烟柴头也带了出来,是以这几日里,我与烟柴头把百里安寂的车队折腾的人仰马翻鸡飞狗跳,战果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