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锐一脸飞溅褐红,急声:“卑职护您突围吧?!”
牧渊已顾不上说话,迅速去收拢心腹兵马。
不多,死忠就剩万余,是他们在伏牛山大寨精心培养的亲信精兵。
一见大势已去,牧渊杨锐等将立即护着萧琰趁机往群山突围。
这个时机选得好,降卒正处于无措状态,偏萧迟这边不能误伤,等到指挥降卒退开,牧渊等人已突围大半。
萧迟立即指挥合围。
但还慢了,拼命暴起厮杀一轮,牧渊等护着萧琰最终突围而出。
火速奔进群山。
萧迟厉喝:“箭阵!!”
拉满弓弦,陡然一放,箭雨激射而出,飞蝗般直扑而上。
“啊啊啊!!!”
惨叫连连,最后牧渊一咬牙,扑起将萧琰按到在马背上,他一滞。
萧琰回头,目眦尽裂:“叔父!!!”
窦广和牧渊,名为下属,实是半父,教导文武,尽心筹谋,多年苦心抚育。尤其牧渊,是他亲的表叔父。
牧渊摇摇头,看一眼杨锐,让赶紧给萧琰找马。
“……”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推了一把萧琰,砰地扑倒,气绝身亡。
“主子,主子!!”
杨锐一抹眼睛,拉着萧琰一推上马,他翻身另上一匹,厉喝:“走!!”
冲入山林。
一轮厮杀突围,再一轮箭雨,此时萧琰身边,只剩三千余人。
冲入群山,极利隐遁,成功脱身几率大大增加,但萧迟怎肯?
他立即命分兵合围,又吩咐霍参程昂各率三万兵马绕道而上,从两侧包抄,务必追上!
他和裴月明率中军从后急追。
可不敢单独留她在外面,还是和大军在一起更安全。
萧迟骂了一句:“属王八的吧?”怎么打都打不死!
只他挑了挑眉:“不过,这该是最后一回了。”
再追上,他必能将此人擒杀!
眉目凌然,自信飞扬,一身溅了些血迹的银甲映着夕阳,俊美逼人,非常耀眼。
“好!”
……
萧琰遁入穰州北部群山。
萧迟率二十余万大军,拉网式由后急追合围。
这穰州群山,其实裴月明来过,她从通县去往繁州寻求援兵,就是从此处经过的。
往北边略偏东一些,就是大雁山和伏牛山。
当初萧迟深陷杀机,被萧琰率军围追堵截,不得不跳入滚滚矩水之中以求生路,也不过就是大半个月之前的事罢了。
犹在眼前,角色互换。
不得不说非常戏剧化。
唯一不同就是,萧迟不过一时困险,只要脱离,前途光亮。
而萧琰,此刻却已算得上穷途末路。
离开牧渊,遁入群山,萧琰沉沉不语,忿恨之中,眉目一抹悲怆。
杨锐苦劝:“主子,群山莽莽,我们必能脱身回矩州的!!”
“回了矩州,又能如何?”
仅剩少许的留守兵马,不管是矩州文州还是云州,都保不住的。
杨锐语塞,半晌,他急道:“那卑职等护您遁离!!”
那就索性不回矩州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萧琰“呵呵”低笑两声,他心里清楚,不回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了。
宗室里头的布置,朝廷和地方势力扩张,乃至矩州一切,都不是个人有能力就可以发展起来的。
否则,这些年来,窦广和牧渊何必费尽苦心维持旧日人脉势力,并努力在这个基础上发展?
他又何必和萧逸合作呢?
萧琰昔日局面,有他自己的努力,但也少不得父亲留下的基础。
现在,萧逸玩完了,牧渊死了,窦广也暴露了,可以预见,后续皇帝必会全力追查连根拔起。
不是有无志气的问题,萧琰很清楚,不会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悲愤,忿懑,抑郁和愤慨,最后统统化作一腔恨意。
猛一提缰,膘马长声嘶鸣,人立而起,杨锐惊诧,忙也控停马,“主子?”
萧琰骤勒停马,神色沉沉,眉目含戾。
“我记得,从这边过去,有一大片峻岭山涧,极为险峻。”
当初为了歼杀萧迟,他命人勘察过穰州北部连接矩州文州这片大山,并亲自看过不少险要地形,最后因为文州直接通连大江,才选中通县。
大势已去,夺位无望,他不愿偷生。
唯一,只想杀了萧迟!!
萧琰眉目一厉,一扯马缰:“去苍龙岭!!”
……
谁也没想到,萧琰不想逃生活命,宁愿一死,也要设法杀死萧迟。
他和卫兵互换了甲胄,吩咐卫兵领着剩下三千残兵继续往前奔逃。而他本人,则率数百心腹精锐,携最后所有弓箭火油等物,埋伏在狭窄险要的苍龙岭。
苍龙岭,这名字还是萧琰当初为了好辨别随口取的。
实际,这就是一个全然陌生无人认识的深山之地。
前头隆隆的马蹄声,萧琰左绕右突,山中地形复杂,一度被他甩脱。
但幸好,三千人马行经的痕迹还是不小,很快又搜索出来,急赶而上。
因为躲避合围,萧琰不得不往右拐了拐,速度一慢,萧迟终于成功逼近了。
“全力追截!!”
萧迟手一挥,周世昌率军狂奔而上。
前方马蹄声隆隆,萧迟紧随其后,穿过山岭峡谷。
这是一处非常壮丽的山岭峡谷,山石黝黑,形同龙脊,两边高坡,雄俊又险要。
“这地方,普通兵卒只怕攀都攀不上。”
已追截了一夜,此时正是清晨,旭日东升,金色朝阳齐放,极为雄壮瑰丽。
裴月明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感叹。
随口叹了一句,她正待收回视线。这位置凹凸不平,极不好走,她好好控马才行。
稍低了低头,她动作却一滞。
视线余光,陡峭高坡茂盛的植被处,远远有一株老松。这一面被阳光直射,明亮又苍翠,老松树后,无端有什么一闪,锐光刺眼。
“阿迟!!”
裴月明反应比脑子还快,几乎是同时,她厉喝一声,一踩马蹬,直接往身侧的萧迟猛扑了过去。
骤不及防,正和庞德低声交谈的萧迟直接被她扑了下马,重重往地上一砸,“砰”一声重响。
与其同时,“咻”一声锐器划破空气的隐鸣,三支激射箭矢瞬发即至,“笃笃笃”连续三声,全部扎在萧迟所骑的马鞧上。
箭尾犹在急速嗡动,三支箭直接没入大半,位置非常精准,要是萧迟仍在马上,当正中胸腹!
“护驾,护驾!!!”
庞德冯慎高声怒喝。
一击失手,萧琰大恨,厉喝:“放箭!!”
箭矢如雨,飞蝗般激射而下,对准萧迟所在位置。
“啊啊啊!!”
惨叫登时一片。
萧迟被扑倒在地那一刻,他已经反应过来了,立即一个翻身,将裴月明护在身后,快速往马腹下滚去。
冒着被吃痛膘马踩踏的风险,萧迟借马匹遮掩,迅速滚至一块大石一侧,他拖住一匹马缰,拔剑狠狠一刺膘马咽喉。
膘马疯狂挣扎,他死死扯着,最后成功拖住,膘马断气,倒在大石上,形成一个小小的空间。
“笃笃笃笃笃”,马尸瞬间扎成了马蜂窝!
不待萧迟裴月明松一口气,头顶“咔嚓”一声,阴影掠过,一块巨石重重落地,“轰”一声尘土飞扬正好落在急速奔来的冯慎邬常面前,突兀将二人截停!
二三十名黑衣人已一跃而下,为首一个,正是萧琰,银光如炼,剑尖直取萧迟咽喉。
他来得太快太突然了,箭矢未停他已落地,骤不及防,萧迟全力往后一仰。
“刷”一声,锋锐的剑刃堪堪贴着他的鼻尖而过!
裴月明被他这么重重一压,险些压断了气,但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反手一摸,摸到一块两个拳头大小的尖锐石块。
她抄起,狠狠往萧琰方向一掷!!
也是萧迟命不该绝,这么胡乱一掷,重重正中萧琰膝盖,他动作稍滞半息,萧迟已抓紧机会,抬脚狠狠一踹!!
将萧琰踹退一步,成功避开第二剑。这个时候,冯慎邬常已经跃过大石。陈云等人也扑了上来,冲向杨锐等立即缠住,瞬间“叮叮当当”兵器锐响不绝。
冯慎一剑,直刺萧琰后心,邬常往前一扑,横扫千军往他腰间狠狠撞过去。
两人皆怒喝一声用尽全力,声势迅猛刀锋立至,机会稍纵已逝,萧琰大恨!
邬常狠狠一撞,直接把他撞了一个趔趄,和冯慎一个转身护在萧迟跟前,“逆贼岂敢!!!”
成功将萧琰截住,怒喝一声,二人扑了出去。
“阿芜,你怎么了?!”
情况瞬间被控制住了,萧迟一时也顾不上萧琰,急忙回头,刚才他听见她闷哼了一声。
“没事。”
裴月明被箭头刮过手臂,直接刮去一块皮肉,血流如注,但幸好不是中箭,不然就麻烦了。
她已掏出帕子,捂住伤口了。
鲜血迅速染红帕子,外面伤马哀鸣连连,萧迟大恨:“萧琰,你找死!!”
这真是一场骤不及防的伏击,萧迟所在,正是重灾区,兵卒马匹尸身倒伏一地,密密麻麻的箭矢,峭壁上剩余的伏兵也跳了下来,混战成一片。
萧迟推开马尸,抬头一看,眼前刀光剑影,正在激烈血战。
萧迟厉喝:“庞德朱达,立即率军合围!!”
“有反抗者,一律就地歼杀!!”
包括萧琰!!
……
裴月明的伤口很快就包扎好了。
陈云等人脱了身来,团团簇拥萧迟裴月明迅速转移离开峡谷。
前后已经反应过来了,箭兵上前,团团结成箭阵,满弓搭箭,瞄准战场中心。
冯慎邬常等人非常默契,且战且退,一路往外。
他们人多,一轮急攻,迅速往后一跃。
“放箭!!”
战斗立即进入尾声。
任凭再厉害的武艺,也抵不过人海战术,几轮箭雨下去,也就死得差不多了。
只剩杨锐一身浴血,死死护着萧琰。
“噗”一声闷响,他腹部中了一箭,顿了一下,已剑撑地,已经不能动了。
朱达抬了抬手,箭雨停了下来。
箭兵拉攻瞄准,暂没再放。
庞德朱达二人对视一眼,这萧琰的底细,他们清楚得很了,杀与不杀,他们不敢拿主意。
见萧迟来,忙打马迎上:“殿下,此人如何处置。”
萧琰一身血迹斑斑,玄色铠甲下摆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以剑支地,挺直脊梁,一双赤红的桃花目含戾,死死盯着萧迟。
箭兵分开,萧迟缓缓打马而上。
冯慎邬常紧紧簇拥,庞德朱达立即下令,一有异动,立即射杀。
约莫五六步的距离,萧迟停下。
这对同母异父的兄弟,终于以真实身份第一次面对面。
萧迟这居高临夏的姿态,一下子就激怒了萧琰!
“一个叔嫂通奸所出的孽障!你没资格与我说话?!”
萧迟一皱眉。
被辱骂肯定谁也不会多高兴的,但对方这态度也没什么稀奇的,让他皱眉的是,萧琰话语中透出对段贵妃的森森恶意。
后面的裴月明也有些惊讶,她感觉到萧琰对段贵妃有一种透彻入骨的恨意,极恨极恨,那种恨不得吃肉寝皮的刻骨痛恨。
她有些讶异。
几乎是马上,两人想起了巫蛊。
“缠绵病榻,受尽苦痛而亡,最好事永坠业火地狱,难以超生!”
萧迟心里很不舒服,他皱眉:“再如何,她也是你生身之母,你一个这般无孝歹毒之人,也配肖想帝位?”
“你简直污了昭明太子一世英名!”
萧琰被激怒了,“你懂什么?!”
他切齿,死死盯着萧迟那与记忆中有几分熟悉的轮廓,他恨极了,彻骨的恨意!“你这淫通之子,也配提我父王?!”
至于段贵妃?
他短促冷笑:“她不配!!!”
这三个字,从齿缝中挤出来,一字一句!
段淑她不配为人母!!!
“她根本不配有儿子送终!!”
刻骨恨意翻涌,萧琰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那是他父亲的三年祭,乳母和曲嬷嬷她们表面如常,实际他能感受她们的紧张。
他很不安。
曲嬷嬷和乳母陈氏反复叮嘱他,让他怯懦,让他木讷,万万不能让那人警觉。
昭明太子三年祭,皇帝亲临祭奠,其中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看小萧琰。
昭明太子遗孤,又既嫡且长,正是皇室正统的嫡长血脉。
萧琰实则危于累卵。
曲嬷嬷等人无计可施,只能一再叮嘱他藏拙。
可五六岁的一个孩子,怎能和个有城府有手段的成年人相比拟?小萧琰生得好,唇红齿白,黑白分明的眼眸极灵活,怎么装都不像个蠢笨的。
萧琰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皇帝叫起跪在蒲团上的他,把他叫过来跟前来,关切询问了许多话,问得他有些慌了,最后皇帝摸摸他的头顶,温声叫他回去。
萧琰偷偷看曲嬷嬷和乳母,见二人勉力维持平静,神色却不可抑制沉了下来。
他惊慌,忙看向母妃。
只他的母妃却没有看他,段贵妃一身缟素,正怔怔和皇帝对视,相隔远远,哀声阵阵,二人一眼万年。
萧琰永远没法忘记这个眼神。
在他父亲的祭礼上。
之后段贵妃心神恍惚,根本就没留意他。
甚至,她全程都不知道儿子已经深陷杀机,她甚至还在和对她儿子暗生杀意的皇帝爱恨纠缠,旧情复燃。
那是一段很混乱的记忆,他曾亲眼看见皇帝夤夜而入,母亲欲拒还迎,纠缠间,两人抱着亲吻在一起。
而他,危机已经一步一步迫近。
原本他该就此身亡的,万幸的是,他还有曲嬷嬷,还有乳母,还有父亲留给他的一干心腹和旧部。
避无可避,曲嬷嬷当机立断,同意了和淑妃的交易。
本来人月两团圆的中秋节,萧琰却在那一天失去了他的乳母,奶兄,还有从出生起就伺候他的一干忠心耿耿仆婢。
从假山上栽下来的那个,是他的奶兄,他乳母陈氏的亲儿子。
匆忙之间,根本没法找到一个养尊处优细皮嫩肉又年龄骨架相符的孩子。
他乳母陈氏,是曲嬷嬷的亲生女儿。曲嬷嬷是昭明太子的乳母。昭明太子自幼失母,是曲嬷嬷精心照料长大的,名为主仆,实为半母。
为了唯一的小主子,曲嬷嬷毅然牺牲了自己女儿和外孙。
奶兄当场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