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来了许多记者,叶芹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姜衿在他们家里待了整整一天,不吃不喝,不敢看叶芹最后一眼。
也不知道怕什么。
总归很怕。
好像不去看,她就没有死,不会走。
夜幕降临的时候,乔远实在看不下去,郁闷不已,握着她手腕扯了出去,放上摩托车带走了。
漫无目的地兜了一圈,停在人烟稀少的街道边上。
姜衿灌了一肚子凉风,有点难受,一只手扶着梧桐树高大的树干,喘着气平复。
“别撑着。”乔远停好车,一只手握了她胳膊,将她强硬地扯了一把,圈到了自己身前,垂眸道,“你还有我呢。难受痛苦都有我,丫头,我一直都在。”
“乔远。”姜衿仰头看他一眼,苦笑。
一整天滴水未进,她实在难受,想要一个怀抱,却不是眼前这一个。
有很多话想要对晏少卿说。
他们十年前见到的那一面,她一直以来的坚持和努力,压在心上的苦,还有卑微的渴望。
“我在。”
只看着她,乔远一颗心都生疼生疼,一向肆无忌惮,唯独眼下对上她,畏手畏脚,却也压抑不住心里深重的怜惜,一低头,作势要吻上她的唇。
姜衿一愣,下意识低下头。
他的吻便落在她柔软的头发上。
耳边有刺耳的鸣笛声传来,两个人都被惊醒,安静了。
姜衿从他怀里退了出去。
——
晏少卿一只手握紧了方向盘。
外后视镜里,那一对年轻的男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让他觉得刚才好像是一场错觉。
他不经意间一个侧目,透过车窗看到了姜衿,还有,乔家那一个?
两人在拥抱?
要接吻?
意外、震惊、愠怒,他在主干道上突然停了车,惹了身后车辆刺耳的鸣笛声,也惊到了举止亲密的那两人。
眼下是什么时间?
晚上九点多。
姜衿这丫头没在学校,跑出来和他约会?
两人是什么关系?
晏少卿第一次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越回想,越是不悦。
第一次,两个人在医院楼下拥抱,第二次,两人在姜衿的生日宴会上拥抱,眼下是第三次,两个人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边拥抱?
情侣关系吗?
可姜衿说不是,尤其晏家闹了那么一遭,他也相信这丫头的清白。
乔远喜欢她,她却并未上心。
刚才那一幕,到底又算怎么回事?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亲密着,算怎么回事!
晏少卿胡乱想想,一向平静无波的深黑眼眸里都蕴藉风雨,半晌,心里的烦躁和怒气都无法压下去,到了第二个十字路口,他转调车头,绕一圈开了回去。
如果说刚才只是疑惑愠怒,那眼下——
远远看到的这一幕,简直足以令他咬牙震怒了。
两个人依旧在刚才那个地方,乔远靠着摩托车,嘴角叼着一根烟,邪气又风流。
姜衿站在他半步开外,一只手拿着烟盒,纤细手指也捏了一根出来。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
乔远自裤兜里掏出打火机,去点她指间那一根。
这画面太让人意外,晏少卿隔着车窗看着,两只手紧握着方向盘,简直想一走了之。
可——
利落地熄了火,“啪”的一声震天响,他摔上车门,跨步下去,面色冷硬地立在原地,咬牙道:“姜衿!”
姜衿吓了一大跳。
指间刚点燃的那根烟烫了她的手,垂直落地。
她心情实在压抑。
让乔远给了她一根。
乔远不同意,反对再三,允许她破例抽一根。
然后——
被晏少卿发现了。
还是在将近十点的夜晚,这样人来人往的街道边,霓虹闪烁、车水马龙。
“晏……晏哥哥……”
姜衿话都说不全了,看着他,一时间无法思考。
她一直想将自己最好最干净的一面呈现给他,眼下,却恰恰是最百口莫辩最自甘堕落的一面。
晏少卿深黑的眸子盯着她,眼见她心虚难堪,心里升腾的怒火才能勉强克制住,跨着大步走到她跟前,一把握紧她手腕,转身就走。
“你干嘛呢,放开她!”
乔远都没见过这男人如此冷厉的一面,掐了烟上前。
晏少卿转身就是一拳,正中他鼻梁。
“我操!”
乔远一只手捂了流血的鼻子,也忘了他身手了得,扑上去就要决斗。
晏少卿握着姜衿的手腕,一把扯到身后,迎面对上他,直接出手,握紧他携风而来的拳头。
两人倏然僵持。
惹得路边过往几个年轻人驻足围观。
大晚上的,俊男美女上演这样的戏码真的好吗?
已经有人掏出手机要拍照了。
晏少卿抬眸扫了过去,冷厉的目光将掏出手机的男孩吓得一哆嗦。
条件反射收了手机。
晏少卿收回视线,目光紧盯着乔远,一字一顿道:“她,我带走了。”
“你做梦!”
乔远一咬牙,捂着鼻子的另一只手就要劈过去。
“乔远!”姜衿猛地出声道,“行了,别闹了你!”
乔远带着血的一只手停在半空,握拳回去抵着流血的鼻子,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你回去吧。”姜衿低声道。
乔远咬咬牙,怒其不争。
晏少卿直接转身揽了姜衿肩膀,走两步,拉开副驾驶,将她塞了进去。
头都没回一下,转身去了另一边,上车,发动,扬长而去。
很快没影了。
——
姜衿坐过他的车。
晏少卿开车非常稳,速度适中,让人觉得无比安全。
不是眼下这般风驰电掣的感觉。
让人觉得怕。
五脏六腑都受到震颤,要呕出酸水来。
“慢点。”姜衿下意识握紧安全带,看着他结了冷霜的一张脸,请求道,“晏哥哥,开慢点行吗?”
晏少卿没看她。
也没说话。
却到底慢慢地放缓了车速。
窒息一般的沉默蔓延在两个人中间,只看着他的脸色,姜衿都完全不敢开口。
有点不认识他。
她印象里的那个晏少卿,无论是十年前的,还是现在的,都是清雅如玉、内敛贵气,好像没有喜怒的一个人。
他风度优雅、气质高华,为人处世极有分寸。
能轻而易举地化解许多尴尬,愿意的时候,就能让与之相处的每个人如沐春风。
是那样的一个人才对。
而不是眼下这样的。
眉目冷峻如刀,二话不说动手,严厉霸道,冷漠生硬。
他如此这般生气的时候,让她无措畏惧,这畏惧,远远超出了乔远偶尔带来的压迫感,也远远超出了新来的霸道教官所带来的那种压迫感。
她甚至有点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说什么,姜衿便一直都没有说话。
一个小时后——
晏少卿将车子停在了云京大学门口。
“下车。”他面无表情道。
“晏哥哥。”姜衿心里咯噔一声,看了他一眼。
晏少卿侧过头来,唇角勾了极浅一个冷笑,定定审视着她,“你抽烟?”
“没……不是的。”姜衿愣一下,紧紧咬了唇。
晏少卿没说话,依旧看着她,也不知道是相信了,还是不相信。
“下车吧。”过了一小会,他收回视线,淡声道,“时间很晚了,回去了早点休息。”
“晏哥哥。”姜衿看着他,差点哭出来,声音里不自觉带上几分哀求。
“女孩子家晚上少出去为好,不安全。”晏少卿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也没看她,又嘱咐了一句。
姜衿一愣,所有话,慢慢咽了回去。
一只手死死抠着身前的安全带,眼眶里差点掉落的泪水也逼退回去,声音低低道:“我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晏少卿没说话。
姜衿低头解了安全带,下了车。
晏少卿自后视镜里看到她。
她下了车,往边上退了两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走。
晏少卿收回视线,一脚踩了油门,走了。
很快消失在姜衿的视线里。
咬唇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姜衿愣了半晌,喉咙口发出不可控制的一声哽咽,豆大的泪珠还是落了下来。
完了。
她能感觉到,晏少卿对她的那点疼爱,一下子就没了。
好糟糕。
怎么这一天就这么糟糕呢。
叶芹没了,阿姨也没了,乔远指定生气了,眼下,晏哥哥也远去了。
天黑了。
路灯亮着,校门口连个人影都没有。
唇瓣好像被她咬烂了,腥甜的味道溢到口腔里,她都傻乎乎地忘了,依旧不放松。
姜衿转身往学校里走。
已经快到十一点,再有半个小时宿舍也得熄灯了。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累了一整天,学生们很早都不在外面晃荡了,人影稀疏,只有盛夏夜晚微凉的风,迎面而来,将她柔软的短发吹拂起来,好像情人温柔的爱抚。
姜衿哽咽着,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
有的流过脸颊,滚烫滚烫的。
连她都不知道,自己也有这么能哭的时候,眼泪止不住,迷了眼。
失魂落魄。
不知怎的就绊了一跤,膝盖重重地磕在坚硬的石面上。
“小心。”
边上一道男声突然传来,仍是晚了一步,江卓宁眼看着她跪倒在宿舍楼下的台阶上。
快走两步过去。
俯身想扶起她,又突然想起她昨天晚上推开他手腕的那个动作。
下意识收了手,征询道:“没事吧。”
“没事。”姜衿低声应一句,一只手撑着台阶,转过身,顺势坐下。
路灯昏黄的光芒映着她的脸,江卓宁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她满脸泪痕,倏然愣了。
姜衿一只手扣上自己的膝盖。
刚才那一下摔得太狠,她毫无防备,牛仔裤都裂开了颇长一道口。
隐隐有鲜血流出来。
“伤得这么严重?”江卓宁紧紧蹙了眉,顺势蹲下去,拨开她手指看一下,温声道,“眼下医务室也关门了,你宿舍有东西包扎没?”
“没事。”姜衿看他一眼,“磕破点皮。”
“裤子都染血了。”江卓宁微微蹙眉,没看她,直接道,“宿舍门还得一会才关,你等等,我去拿碘酒和纱布。”
“真不用。”
“很快过来。”江卓宁话音落地,一手端起边上花坛边放的洗脸盆,转身朝男生宿舍楼而去。
他其实不是热心的人。
可看见这磕伤的是姜衿,难免有点心软。
算是一进校门就注意到她,先前有了那么一出意外,军训时又难免留意了她。
总归不能让她就这么上去凑合睡觉。
眼下是夏天,明天又有军训,伤口不处理很容易感染,尤其她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也亏得自己洗澡回来刚瞧见。
他胡思乱想着,走路便快了起来,很快回了宿舍,又再次折回来。
姜衿没走。
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微微弓着腰,缩成小小一团,映着身后灯火通明的整栋宿舍楼,看上去很可怜。
好像无家可归。
仰头看他的时候,表情茫然,却突然击中了他的心。
“疼吗?”江卓宁缓缓心神,到了她跟前,蹲下身去。
“还好。”一整天下来,姜衿实在是累到极致,声音沙哑而疲惫。
“这裤子?”江卓宁低头端详着伤口,“裤子得剪掉。”
“嗯。”
得了她允许,江卓宁手上的剪刀伸过去,沿着她膝盖边沿,慢慢地剪了起来。
姜衿皮肤敏感,上次握一下就出现几道指印的事情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动作自然小心,很快,就发现眼前出现的伤口比他想象里还要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