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就泡了咖啡过来。

芝芝端着咖啡杯,被程婉意带着去看家里的小狗。她家里养了一只萨摩耶,可爱到爆炸,且精力旺盛,一刻不停地往她们身上扑。

就这么和狗子玩了一个多小时,她才被程婉意拉到自己的卧室。

别墅是新买的,但设计还很传统,没有套房的设计,只是将卧室、书房和卫生间排布在了一起,就算是程婉意自己的地盘了。

她在书房招待芝芝。

墙角摆着画架,靠墙是小提琴,桌上堆着电脑和作业。还有一张合影,是年幼的程婉意、程妈妈和一个陌生男人。

“这是我爸。”程婉意口吻平淡,“他们离婚了。”

芝芝点头“噢”了声。

这平凡的态度让程婉意松了口气,她不知不觉说下去:“他和别的女人好了,我妈就和他离了婚,自己开厂养我。”

“你妈是很了不起。”芝芝很佩服程妈妈。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觉得自己和程妈妈很像,都想把自己觉得好的一股脑儿地塞给重视的人——即便他们还不能明白,甚至会怨恨,也无所谓。

所以这一刻,她居然情不自禁地想替程妈妈辩护:“婉婉,你妈……只是想把她觉得好的给你,她觉得你太小了,还不懂,所以要替你做主。”

程婉意的表情看起来很奇怪。

芝芝有点不好意思了,摸了摸脸,硬着头皮说:“假如父母想控制小孩,就不会让她离开。最好她在本省读大学,逢年过节就能回家,毕业后在老家找工作,自己安排相亲——可你妈妈不是。”

就在刚才,程婉意还觉得关知之一本正经地分析很好笑。她和她一样是十七岁的女孩子,说起话来却像是她的阿姨。

阿姨经常这么说:“婉婉,你妈妈是为了你好,你现在还小,还不懂,等你以后就明白了。”

她听了,可是一个字都没信。

然而不知怎么的,关知之的这番话听在她的耳朵里,却有了不一样的滋味。她们是同龄人,是一样的,她会这么说,难道真是如此吗?

她不由想起前段时间发生的事。

母亲让她请了假,带她报名参加了一个什么看学校的团,里面都是要送孩子出国留学的家长。

她们飞了很长时间到了美国,又坐了很久的车,一个个学校看过去。

大巴颠簸,天气也不太好,云层压得很低,好似随时都会飘下雨来。

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她的母亲开了口,说道:“这几天看了好几个学校,你好好考虑,想在哪里念。妈妈不可能一直陪着你,很多事,你得自己想清楚,别一时昏头,像刚才那样觉得人家学校好看就想在那里读。”

当时,程婉意觉得母亲在教训自己。她喜欢刚才那个学校,在山上,风景极其优美,像是电影里的画面,可母亲驳斥了她的想法。

她心里不舒服,一上车就假装晕车,歪着不肯说话。

那时她也的确没有应声,假装没听见。

母亲就不再说了。

此时此刻回忆起来,程婉意的心底升起一丝后悔和不可名状的触动。

芝芝在这个时候发挥了自己察言观色的好本事,站在书柜墙前假装看书,予她一点时间思考。

没多久,程婉意就回过神,开始向她介绍自己的藏书。

芝芝发现,就算自己这两年已经努力追赶,并时有时无笼罩女主光环,人家打小就积攒起来的底子也不是随随便便能打破的。

程婉意的阅读量比她大。

她居然有一整套神话体系的书,包括中国的、印度的、日本的和其他西方国家的,而她大学的意向专业,居然是宗教和神学。

芝芝瞠目结舌。

但和闺蜜聊天,开读书会是不现实的。两个人在书房的小沙发上坐了会儿,芝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她:“你是考完会考走吗?”

程婉意点头。

她又问:“那你走之前,有什么是想做吗?”

程婉意认真地想了想,说:“已经做了,我一直想邀请朋友来家里过生日。”

芝芝奇怪:“你以前都是怎么过生日的。”

“和我爸一起。”少女的眉眼间都是厌倦,“我妈不知道为什么,每年生日都要和他一起过。我不知道有什么意思,很无聊。”

“很好理解啊。”芝芝吃着保姆刚送来的一碟哈密瓜,含糊不清地说,“就是想给你营造一个,虽然爸爸妈妈离婚,但我们还是爱你的感觉吧。”

程婉意费解:“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离婚?”

芝芝咔嚓咔嚓啃着瓜,这瓜太甜了,肯定超贵的:“离婚只是过不下去了,不等于不爱你了。男人和女人很容易没感情的,父母对子女的爱却是斩不断的。”

“……”程婉意静默了会儿,忍不住笑,“你的口气听起来很怪啊。”

芝芝:〒▽〒

心态苍凉她有什么办法,毕竟是半只脚踩过婚姻的人啊。不不不,不能这么想,她还是个宝宝。

“我小说看得多,懂得就多了。”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但程婉意居然信了!

她叹了口气,拿起叉子戳了块蜜色的瓜:“反正我更想这么过。”

“想就该说,大人不一定同意,但是至少要让她知道。”芝芝也有过和父母斗智斗勇的经历,传授经验道,“态度要坚决,理由要充分。然后看你爸妈是理智型还是情绪型的,理智就讲道理,情绪就哭惨,你试试。”

程婉意将信将疑:“是这样吗?”

“大部分情况下,爱孩子的父母,一般都赢不过子女,更爱自己的父母,一般都能拿捏小孩。”芝芝端起咖啡杯,慢悠悠地喝了口,“年轻的时候和父母斗,结婚了和老公斗,生了孩子和娃斗。人这一生,就是一部斗争史。”

程婉意:“……”

她的这个朋友,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不说这些了。”芝芝略不好意思地说,“那个,能和狗再玩会儿吗?”

程婉意说:“那我们去下面,我怕它撕我的书。”

“走走走。”

她们和狗玩了一个下午。萨摩耶真无愧于天使之名,笑起来萌得不得了,尾巴甩得像风扇,芝芝又摸又抱,恨不得偷走。

晚饭是在程家吃的,程母提着蛋糕回来陪女儿吃饭。

饭桌上,免不了问问芝芝的家庭。

程婉意极其反感,三番两次开口打断:“妈,别问了!”这和查人家户口有什么区别,她和关知之交朋友,与她的父母做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但长辈开口,芝芝为礼貌计,也不能闭口不谈,回答得非常简单,“做生意的”“我是独生子女”“暂时没有出国的想法”等等。

好不容易熬完了盘查,开切生日蛋糕。

程婉意许了愿望,希望明年能够多交几个朋友,不用什么事都听母亲的话了。

“呼”,她吹灭了蜡烛。

第74章再见啦,婉婉

高二下学期的会考前, 是高三的高考。

所有的教室都要腾出来做考场, 所以高一、高二的学生6号就放假了(作业一点也没少)。

芝芝心态很稳,该吃吃, 该睡睡,倒是她的父母, 居然开始紧张起来, 高考当天特地跑去考场的学校围观了一下。

被那种紧张的气氛感染, 他们回家后就和芝芝说:“明年你就要高三了, 从今天开始,你就要准备起来。”

芝芝:=-=

考过一次的人毫无畏惧。

但上一届高三考完后, 他们这届高二就成了重点关照对象。

回去上课的当天晚上, 林老师就在晚自习上用极其严峻的口吻说:“今年的高考是近十年来最难的一次,尤其是数学和综合。按照惯例, 明年你们可能会更难。”

芝芝老觉得这话逻辑不通,可耐不住效果立竿见影。林老师这么一威吓,原本心思还没收回来的学生们就有点被吓住了。

现场鸦雀无声。

“今天晚上讲试卷。”林老师扫过五十来个学生,“把你们的卷子传上来,然后一组和二组换, 三组和四组换, 我报答案, 你们批一下, 看看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水平。”

个别同学心里一抖, 他们卷子没写完, 打算在晚自习上补来着。这点磨磨蹭蹭的小动作瞒不过林老师的火眼金睛, 她冷笑一声:“没做完?放假四天,你们干嘛去了?都是准高三了,还不知道努力,你们是打算下学期离开我这个班吧?”

三连灵魂拷问,那几个学生羞愧地低下了头。

惨。芝芝心里想着,面不改色地喝了口茶。

林老师瞟了她眼,没吭声。她的班长什么都好,就是上课喜欢喝水吃饼干,但考虑到这个年纪的学生正在发育期,她也没说什么:“选择题:ABB……别只顾着打对错,把正确答案写上,再报一遍ABBCD……”

他们花了十分钟改完了卷子,然后交还给本人。

林老师开始讲解。

九点半,晚自习结束。

芝芝把钥匙交给纪律委员——自从被教导主任抓到过一次后,她就改变了策略,和副班长、纪律委员、学习委员轮流锁门——和几个室友结伴走了。

路过一班的时候,她看到庄家明在收拾书本,对他挥挥手,示意自己先走一步。

庄家明没Get到她的意思,心里反倒咯噔一下:她为什么不等他一起走了?

这是头等大事。他都忍不到第二天再问,辗转反侧了一个小时,发短信过去,用词斟酌了好几分钟,假装轻描淡写:[你今天晚上有什么事吗?]

芝芝没回,她都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庄家明也没在晨跑队伍里看见芝芝,一问她的室友,原来是轮到寝室打扫卫生。他只好按捺住焦急的心情,匆忙去食堂吃了早饭,而后赶回教室,希望能够在上课前找到她问一问。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心情啊。

全副心神都被占据,一夜辗转难眠,一会儿惴惴不安,反思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她,一会儿又怨气满腹,不知道她好端端的搞什么鬼,有话不肯直说,偏要这样忽冷忽热。

明明不知道也没什么,偏生心里头又焦急得紧。拼尽全力才让自己忽视,不出片刻思绪又回到原点,听不到朋友的议论,闻不到蛋饼的香气,记不得早上要收的作业。

原来,如果喜欢一个人,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都能牵动心神。

庄家明第三次走出教室(第一次假装去厕所,第二次假装检查走廊有没有打扫干净),正考虑要不要找机会去趟办公室,假借交作业的名头瞄一眼二班,芝芝就从楼梯那里走上来了。

他想也不想就走过去,撞见了她轻快的笑容:“早啊。”

“早。”他顿住脚步,想找个别的什么话遮掩下,可着急的心思拦也拦不住,直接就把真心话说出了口,“你昨天走得这么早,是有事吗?”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语调不自知地微微拔高,听着十分突兀。芝芝疑惑地看着他,发现他看起来意外得紧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很在意她的答案。

可是……“我把钥匙给别人了,不用锁门,就先走了。”她迷惑地说,“我不是和你打招呼了吗?你还看着我笑了下。”

庄家明愣住了。

她又说:“现在天热了,回去太晚不好洗漱,轮流比较方便。你们班也可以考虑啊,不然太惨了。”

“是这样啊。”他以肉眼可见的姿态放松下来,“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呢。”

芝芝纳闷:“能有什么事?”

“没什么。”庄家明彻底放了心,转头就走,“没事了,要早读了。”

芝芝刚想张口问他不是想去办公室,电光石火间,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他不会专门是来等她问这个问题的吧?

猜测在看到手机短信的时候得到了印证。

晚上23:12分。

大半夜的不睡觉,专门问她这个……是不是……太在意了一点?心血来潮忽然想问一下,那也不用特地发个短信吧?更不用今天在这里等着她问吧?

可再怎么想,她昨天干的事也没严重到要他这么迫不及待来问吧?

为什么呢?

芝芝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直接把自己吓蒙了。

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的。

一定是想多了,对,一定是!

而与她拼命自我否认不同,庄家明回到教室的时候,其实有一丢丢后悔,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好像很不稳重藏不住事。

可上了两堂课冷静了下脑子,又改了想法:他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她有没有可能猜到呢?

他紧张又期待。

然而,等了一个礼拜,会考都过了,芝芝也没多问他一句。

庄家明很想知道,关知之同学的神经到底有多粗?

*

会考结束,程婉意的离开就提上了行程。

周五,她在最后两趟自习课上收拾东西,所有的课本、卷子和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全部收拾干净。

这周回家后,下一周,她就不会再来学校了。

她收拾的动作很轻,但落在同学们心里,却有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叫他们觉得胸膛里闷闷的,很不是滋味。

夏天的风带来离别的味道。

芝芝转着笔,走神了。她默默地看着程婉意渐渐收拾干净,高三毕业的记忆又重现心头。

“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很多人高三一别,再也未见。程婉意不日就将远赴他国,未来会回国吗?回国了又还能再见吗?可能不能了。

这或许是关知之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这个朋友。

她惆怅地叹息。

下课铃转眼就来了。程婉意收拾好了书包,林老师走进教室,和她说:“你妈妈已经来了。”

“谢谢老师。”程婉意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课桌,慢慢说,“我走了。”

林老师目光微微湿润,笑着说:“去吧,到了国外也不要放松学习,考个好大学。”

程婉意点了点头,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明明和班上的同学关系都很普通,可是为什么走的时候,心里竟然会这样难过呢?

“老师,我送一送她吧。”芝芝站了起来,接过一袋沉甸甸的卷子,“东西有点多。”

林老师同意了:“好,你是班长,代表我们班送一送程婉意吧。”

她们在全班的瞩目中走出了教室。

程妈妈在办公室里等着她们,看到两个女孩子一起走过来,主动说:“我先去车里了,你们慢慢走。”

楼梯很短,又很长。

她们谁也没有说话。

快走到校门口了,芝芝才开口道:“我在你袋子里放了个东西,你等会儿上车了再看。”

“送别礼物吗?”程婉意笑了。

“算是吧,一点心意。”

六月的阳光已经很晒,照得水泥地面一片亮堂的白光。芝芝送她上了车,挥手道别:“再见。”

“我会给你寄明信片的。”程婉意摇下车窗,“你也要给我写邮件。”

芝芝点头,努力微笑:“好,我等着。”

“我知道你喜欢哈利波特,我去环球影城给你寄。”她又说。

芝芝用力点头,视野模糊了:“好!”

“再见。”

“再见,一路顺风。”

她们道别。

车子开走了。

程婉意低下头,悄悄抹了抹眼角。她一动不动坐了会儿,似乎是发了会儿呆,然后想起刚才的对话,急急忙忙在袋子里找东西。

找到了,是一本笔记本。

她翻开来,以为只有关知之一个人的寄语,可是……里面是很多很多人的。

TO程婉意:

一路顺风,以后也要加油啊!

落款是陈梦。

TO程婉意:

一直没告诉你,其实你小提琴拉得真不错,我很羡慕来着。去年元旦和你合作很高兴,未来也要加油哦。

落款是纪可人。

TO程婉意: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落款是杨榕榕。

还有王斌的、徐蕾的、赵伊人的……班上很多很多人的。

程婉意捂住了嘴,泪眼婆娑。

最新的两个,一个是关知之的。

TO婉婉

不要为分别而难过,通讯那么发达,其实你在美国和在市里,并没有什么区别,科技会把我们联系到一起。

我们的距离,可能只有时差而已,但我是夜猫子,过的都是美国时间啦,所以,大丈夫,为将来的我们努力奋斗吧!

你的好朋友,关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