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萧乾淡淡扫过墨九担忧的眼,对辜二道:“善用兵者,得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广培根基。如今蒙合风头正胜,但北勐宗族部落关系复杂,并非一朝一合可以整合的。我们慢慢布局即可,更何况……”

顿一下,他道:“八卦墓已开其五,假以时日,得千字引……还愁什么呐?”

听他说得这般肯定,墨九愕住了。

千字引上究竟有什么,至今仍是一个谜。

到底有没有武器图谱,鬼才知道啊?

萧六郎怎会是一个寄希望于未知的人?

她想,他不过以此为理由说服辜二罢了。基本上来说,他现在不动蒙合的原因,只是因为时机未到而已。

翻着白眼瞄他一眼,她没有吭声,他却懂了她的意思,唇角一牵,淡淡笑着,指向那一张地域庞大的舆图,一只手负于身后,即便面容丑陋,却给人一种王者临天下的傲然霸气。

“辜兄,萧某今日便可给你许上一诺。若有一日得以一展抱负,必不学前人,屠戮功臣……”凝重的目光看向辜二,他一字一顿,极为慎重,“我若为帝,你辜兄也必将是王。”

不仅辜二,连墨九都怔住了。

大势尚未开始,他为何许诺这般?

论人心驾驭,她确实不如萧乾,平常与墨家弟子相处,也全凭了后世的那种“平等观念”,让大家对她又敬又爱。可很明显,萧乾此话一出,辜二面具下的脸虽然看不清楚,但在态度上,已有臣服之态。

他拱手,微微垂首,“必不负所托。”

萧乾伸手,拍向他的肩膀,冷不丁又紧紧一抱。

“我萧乾戎马一生,却‘死’于党争之祸,乃平生之痛也。故而,也最痛恨阴诡之讦,我以为,真正的铁血男儿,必不会着眼小局,而是纵观大局……”他随手指向宽广的舆图地域,“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大片的疆场,等着我们铁蹄踏遍,此气可壮山河,传千古,何苦为内斗伤了元气?”

他一身浩然正气,热血,凛然……

震撼了墨九,同时,也似震撼了辜二。

他眸底流露出来的,也有一种深浓的情怀。

“使君能坦言至此,辜某之幸。那从今往后,辜某便与使君一道,放手一搏了。”

看着两个男人相视而笑,墨九突然明白了萧乾说那话的意思了——

像他这样的男人,应当是不可能完全相信另一个人的,而这个辜二,不管到底是个什么身份,都已经完完全全地渗入了萧乾的心腹主骨之内,知晓了他太多的事情,也相当于紧握了他的政治命脉。

这种有能力的男人,岂会没有抱负?

这样聪明的男人,见惯党争之祸,又岂会甘心为萧乾卖命?他就不担心有朝一日,萧乾得了天下,也会效仿那些皇帝,弑杀功臣吗?

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这个道理,辜二肯定比谁都懂。

而且,从两个男人的称呼和交往情况来看,不像主仆,辜二也并非完全听命于萧乾的,这让墨九除了愈发好奇辜二的真正身份之外,也更加佩服萧六郎了。

他这是给辜二吃下一颗定心丸啊。

吁!高招。

……被他俩神经所震,墨九眼前似乎也辅开了一副宏伟蓝图,热血沙场指日可待了。

好一会儿,待他俩说完北勐之政事,萧乾突地揉了揉额头。

“不过,此间事务,暂且还得劳烦辜兄。我等还将入墓一趟。”

那顺将宋骜藏于何处,至今不得而知,他们出来时,把那顺关在离墓的主墓室,也不是长久之计,不论如何,都得把这件事先办好,才能继续下去。

辜二点点头。

“凡使君所托,辜某莫不尽力。”

说罢,他身子微微一转,看向了静坐的墨九,巫师面具下那一双眼睛,幽幽的,熟悉中似乎也添了一抹笑意。

“九姑娘,萧使君还给你备了一份大礼。”

大礼?萧乾有什么礼物要给他,需要通过辜二啊?为什么他之前不在私底下说,要由辜二提及呢?墨九心存疑惑,却不点破,只配合地笑着眨眨眼。

“那就多谢王爷了,只不知,是什么大礼啊。”

辜二没有回答,冷冷走到帐帘后,撩帘吩咐。

“去,把人带上来。”

见他说得这般严肃,这个礼物还是“一个人”,墨九心脏立即悬到了喉咙口,左思右想,什么人可以用着自己的礼物——彭欣已找到,宋骜他显然找不到,而萧乾倒是一个好礼物,可已经早到了两天。

“王爷,人带来了。”

雅兰布娇滴滴的声音,一点不像先前面对墨九的时候。

乍然一听,墨九耸了耸肩膀,觉得异性相吸的原理果然古今皆同,姑娘们爱的都是英雄威风的雄性啦!

辜二似乎有点奇怪墨九意味深长的笑。

看看她,又看看萧乾,这才轻咳一声,冷冷回答。

“带上来。”

然而,墨九脑子里转了很多念头,但怎么也不会想到,被两个北勐士兵押着入帐的家伙,居然会是从兴隆山离开前往阴山的苏逸——南荣那会权倾一时的少年宰相。

坑深243米 一个比一个凶残

苏逸人如其名,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飘逸若风,一张少年老成的面孔上,颇有几分凉气,在苏赫大金帐的衬托下,那孤清之美,不负盛名,有几分别致。》し

只可惜,被两个北勐士兵押着双臂。

如此,到底少了完美。

墨九微微怔愣片刻,唇一扬,不免失笑。

她从来没有想过临安皇都那个骑白马,倚斜桥,美名传天下的少年宰相,也会落到这步田地。犹记当日她为萧乾之事,多次上门求他,还惨被此人戏谑,她突然就有了一点幸灾乐祸。

微昂下巴,她眨巴眨巴眼。

苏逸也看见了她,眼一别,避开。

这孩子气的小动作,让墨九哧一声笑出声来。

“我记得相爷当日离开兴隆山,就领着数十精英来了阴山,我们在你之后过来的,一直都未曾相见,之前还奇怪呢……相爷怎么会在这里啊?”

苏逸面色微沉,瞥了辜二一眼。

那傲冷的表情,是在说“问他”么?

墨九微微勾出一抹笑,将双手交叠着放在案几上,懒洋洋地一叹,“我就说嘛,相爷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原来是成了金印大王的座上宾啊?”

一句座上宾,差点没把苏逸气死。

灯影之中,他幽幽的眼,深深盯了墨九一下。

似乎也在猜测墨九为什么会在这里。

可他没问,再一次的选择了沉默。

噫,脾气变好了?

墨九失笑,摸下巴问他:“苏相爷,好久不见,你怎么就不吭两声啊?哑巴了?不过,你也是,在我兴隆山上挑粪养庄稼,包吃包住的不好吗?为什么要这般作贱自己,跑到阴山来吃苦嘛。”

这叫懂装不懂了。

苏逸冷哼一声,扫一眼她和萧乾,目光掠过一层淡淡的疑惑,却依旧没有理会,只冷笑着看向辜二,傲然相问。

“苏赫世子,你这般对待友邦来使,意欲何为?”

辜二冷着脸,不作答。

稍稍一顿,他抬了抬手,让两个士兵先放开他,然后抬来一张座椅,请苏逸入座,方才不冷不热地淡声开口。

“前些日子北勐内政繁杂,诸事缠身,小王明知相爷到此,也顾不上招待,实在委屈相爷了。”

“招待?”苏逸被气笑了。

轻蔑地弯唇,他拍了拍被捏得皱皱巴巴的两幅袖子,风度翩翩地坐在椅子上,撩一眼辜二。

“照世子这么说,是本相错怪了你?”

辜二不语。

苏逸继续笑,那叫一个俊气风流:“如果事情真如世子所言,那本相只能叹息了。北勐果然蛮夷之地,连基本的待客之道,都如此不堪。”

这货损人的嘴,真厉害。

墨九有一点同情嘴拙的辜二,心里不免好笑。

“相爷这番,好像是吃苦头了咧?”

听见她说话不顾及苏赫,似乎关系不一样,苏逸微微侧眸,目光略有审视。

但估计他还在计较当初兴隆山受到的“特殊招待”,他哼了哼,照常不理会墨九,只理直气壮地问辜二。

“本相敢问世子,如今准备怎样安置于我?”

辜二脸上的巫师面具,威严十足,极是骇人,寻常人见了,莫不畏惧三分,可这位少年宰相,却是坦然得很,哪怕成了阶下之囚,也不失半分风度。

就凭这一点,墨九还是佩服苏逸。

至少不论走到哪里,都没有丢脸。

辜二眸色一沉,出口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小王之前委屈相爷,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北勐大事已定,又听闻相爷与墨家钜子是好友,这才差人让钜子前来与相爷相见,以全心意,也算是本王给相爷赔礼道歉了。”

狗屁的以全心意啊?

辜二当日也在兴隆山上,苏逸担粪的事儿,他也了然于胸,这分明就是故意气他嘞。

这些个古人,一个比一个凶残。

而且这话也太冠冕堂皇了,听得墨九都想翻白眼儿,又不得不佩服他们转弯抹角的损人精神……

关人就是关了嘛,就说害怕苏逸影响他们争夺汗位不就得了么,非得说得这么好听,还把她扯进去跑龙套,也不给点儿跑路费。

这个理由换了她,不能接受。

可苏逸何许人也?

他冷冷一笑,便承了辜二的心意。

而后,身姿放松地接过雅兰布奉上的茶水,轻轻泯一口,语气淡然道:“好说好说,世子……哦,北勐大事已定,看来本相也得改口称呼一声王爷了?”

辜二浑身冷气不降,声音凉凉。

“相爷随意便可。”

苏逸唇一勾,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朝辜二深深作了一揖,礼仪周全地拜见了北勐的金印大王,等繁文缛节都“作”完了,又冷傲地坐回去。

“既然本相是客,那两国盟交仍在。那本相再问王爷,我南荣的安王,是否也在您这里做客?若安王与本相一样,也受到王爷的‘忽视招待’,还烦请王爷高抬贵手,把安王交给本相,带回故国,以宽慰吾皇拳拳在念之心。”

这一次来阴山,苏逸本就是带着任务来的。

宋熹有没有在私下给他什么特殊交代,墨九不得而知,但至少明面上,他大张旗鼓从南荣千里迢迢到阴山,不就是为了找小王爷宋骜么?

事到临头,他当然得履行职责。

可他们都知道,小王爷宋骜在那顺手上。

那顺这件事纠结太深,这个时候如何说得清?

就算说得清,又怎么能说与苏逸知晓?

这样一来,事情就复杂了。

她正自蹙眉,拿眼角余风偷瞄萧乾,却见辜二迟疑一瞬,忽然道:“相爷所说是实,小王曾无意在死亡山谷救得贵国安王宋骜,本想差人送回临安,又恐旅途艰难,出什么差子,损及两国邦交,这才一直在等贵国来人。”

苏逸目光微微浅眯,带了一丝微笑。

“哦,那便多谢王爷了。请问,安王如今在身在所处,可否容我一见?”

辜二顿一下,与萧乾交换一个眼神,忽而一笑。

“不巧,安王就在嘎查村。”

在嘎查村?

他们准备怎么交出宋骜?

墨九愕然一瞬,当即想到了——宋彻。

——

得到了宋骜的消息,苏逸不肯吃喝,也不肯休息,非得马上去见宋骜不可。一脸表演痕迹的说了一堆“有负吾皇重托”之类的漂亮话,让辜二不得不带着他前往墨家驻营地。

出得金帐,暮色已然深浓。

天边皎月,挂在一望无限的草原上,这风景,极是赏心悦目。

可墨九忧心忡忡,却无半分赏景的心情。

一路上,她没有机会问。

默默的,她骑着马,跟在萧乾身后。

到了驻营地,再一次回到自己的帐篷,看到熟悉的一切,还有熟悉的弟子,墨九长长舒一口气,那感觉——恍如隔世。

短短的两天一夜……

鬼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

驻营地里,都是熟人,完颜修却是不见了。

曹元过来,望了墨九一眼,把她拉到一边,背着萧乾低低向她耳语了一句“完颜国主已然离去。这信,他有吩咐,待你一人时……独看”,然后就将一封信笺塞到了墨九的手上。

墨九将信死死捏在手里,斜瞄一眼萧乾,也没有顾得上看,赶紧地收入了怀里……

那感觉,怪怪的。

虽然心里没鬼,却像真有什么鬼似的。

好在萧乾似乎不查,大步入了帐篷。

墨九轻咳一声,双手往背后一负,紧跟了进去。

宋彻已经醒了,但斜躺在帐篷的床头,像一个行尸走肉,愣愣地盯着帐顶发呆,那模样儿,似乎药效未过……

彭欣陪坐在床边,正拿着一碗稀粥,一口一口的喂他,看到墨九和萧乾一行人领着苏逸过来,不由微微一怔。

“墨九?”

她声音略有迟疑。

很显然,她在紧张,在害怕。

在这些人里,她只信任墨九。

她害怕他们伤害宋彻,也只能求助墨九。

墨九这会儿也是一脸懵逼,安抚地回视她一眼,又侧头,拿探究的眼角余风看向萧乾。可他很是镇定,一言不发的伫立当场。

却是辜二淡声开口,“彭姑娘,这位是南荣苏丞相,他此次前来阴山,是奉南荣景昌皇帝之命,前来迎接安王还朝的。”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当即惊了两个人。

彭欣心凉一下,眸子都不会转了。

她看看辜二,又看看墨九。

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宋彻当着宋骜介绍给苏逸。

而一直不言不语的宋彻,双瞳却有片刻的紧缩,而后,慢吞吞转头,失神地望向他们几个人,一动也不动。

气氛瞬间凝滞。

帐篷的空气,逼仄而低压。

苏逸看着坐在床头的宋彻,紧紧抿住双唇,目光也怔了片刻,然而,也许是彭欣的存在麻痹了他,也许是宋彻与宋骜的长相,似在太过雷同,他很快便躬身施礼。

“微臣苏逸参见王爷。”

宋彻久久看着他,眸色沉沉,却没有吱声。

苏逸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始终低头做行礼状,一直没有直起身。

这一幕,诡异而紧张。

墨九瞧在眼里,心尖尖都凉了。

在金帐里,虽然是苏逸非得闹着来瞧小王爷,但如果萧乾和辜二偏不让他见,总归是有办法的。为什么他们会在没有丝毫准备的前提下,就这么傻不愣愣地把人领来……

万一宋彻不肯认呢?

万一他发疯,把身份当场揭穿呢?

到时候,要怎么收场?

这情形逼在当下,若非萧乾那一张成竹在胸的漠然面孔,她肯定紧张得血液逆流不可……

片刻后,宋彻突然叹了一口气。

那声音淡淡的,沾点哑,一口纯正的临安口音,与宋骜确实没有多大的差别。

“苏丞相?欣儿,是我认识的人吗?”

墨九当即就惊住了。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失忆?

苏逸猛地抬头,也奇怪地看向他。

“王爷?你……这是怎么了?不认识微臣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宋彻的脸上,各有各的不同,萧乾却在这时插了话。

“苏丞相,安王在阴山屡遭凶险,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得以生还,神识受了些影响……故而,可能不记得苏丞相了。”

这个解释太合情合理了。

墨九也突然间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们敢把苏逸就这样带过来……

原来早有准备。

萧乾之前给宋彻吃的药,不仅仅只是让他小睡半个时辰就完事吧?看宋彻这副样子,根本就是被迫失忆,忘记了一些东西?

嘴一抿,眼一斜,她审视着萧乾那一张受了损伤的脸,心里飕飕一凉,正不知当为宋彻高兴,还是该为他惋惜……突然心念一转,再次窒住。

不对啊。

若真的失忆了,哪会记得欣儿?

一时间,她完全糊涂了。

可苏逸却完全不糊涂,他精明的双眼第一时间就抓住了突然插言的萧乾,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请问这位壮士,是……”

辜二道:“相爷,这位是本王特地请来给安王瞧病的大夫……”

大夫?

苏逸目光微微一烁。

深深瞄一眼萧乾,他收回了视线,似乎接受了“宋骜失忆,萧乾是大夫”这个说辞。

毕竟有彭欣在场,宋彻也是一张宋骜那样的脸,换了任何人,应当都不会有什么怀疑吧?墨九这样想,终于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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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小王爷身子不好,需要调养,在辜二的说服下,苏逸并不着急把他带回南荣……于是,这样一行人,暂时都在嘎查这座阴山脚下第一村住了下来。

可对于苏逸的行为,墨九却不这么想。

那少年宰相分明就是一个贪玩好耍的小家伙,到了阴山一趟,他哪儿都没有来得及去,就被辜二逮着关了起来,这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不搞一次“阴山几日游”,他舍得走才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