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对她们笑道:“这些富贵人家,都是这样的。她对你算好了,还肯让你帮她把脉、写方子。若是那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直接就当你面说难听话了。”
小葱跟秦淼相视而笑,道:“师姐以为她瞧得上我么?不过是听那两个大婶说了我几句好话儿,她想试试我罢了了。结果,揣着方子也不准备拿药,要找人重新看哩。”
又跟赵清和秦淼说了一番话,师姐妹同声大笑起来。
小葱就对随赵清进来的一个小女娃——叫九儿的,约莫七八岁,是医学院的学生——低声说了几句,她便抿嘴一笑,转身跑出去了。
再说刚才随黄夫人来的锦衣少年,姓黄名观,乃现任礼部侍郎之子,今年十六岁,去岁中的秀才。
这黄观奉母到下塘集不过数日,其一是因为此地名医荟萃,特陪母亲求医来了;其二则是为了自身学业,准备入青山书院求学。
他陪着黄夫人好一番折腾,虽说手里拿着三张相同的处方,无奈母亲性子执拗,定要去清南村找秦枫再诊过,方才放心。
他本性至孝,不愿违逆母命,便让人扶了母亲上车,准备去清南村。
从医馆大堂出来后,却在院中遇见个同窗,也是在青山书院进学的,因偶有些不适,过来医馆求诊。
黄观急忙吩咐下人先行,自己停住跟旧友闲话寒暄。
两人不知说些什么,站在西厢屋角嘀咕半天。
等说完话别,黄观带着一小厮往大门外走,去赶母亲。
还未走出街门,就见两个小丫头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对街那头张望,一边还低声说笑,听那话儿却是跟他有关。
“张姑娘说了,那夫人一准不会抓药的,肯定会让她大师兄再重新诊脉。如果她大师兄开的方子跟她开的不一样,那位夫人就会按她大师兄开的方子抓药;如果两张方子一模一样,那位夫人肯定还会找陈老大夫再看。如果陈老大夫开的方子跟她开的不一样,那夫人就会按陈老大夫开的方子抓药;要是最后三张方子都一样,那这位夫人肯定不会按方抓药,一准儿还要去清南村找她师傅或者师伯。我一路跟过来,还真是这样。如今就看她们去不去清南村了。”
另一个小丫头叫道:“嗳哟!我都叫九儿你绕糊涂了,啥一样不一样,抓药不抓药,折腾个啥哩?”
第075章 真蠢
九儿道:“你真笨!就是说这人不信张姑娘。”又把刚才的话重新解说了一遍。
接话的丫头听呆了,不相信地问道:“还有这么死犟的人?这不是蠢么——自个折腾自个!那她咋不一开始就去清南村哩?”
先说话的丫头捂嘴偷笑道:“可不是么。我先也不信张姑娘的话。可是我跟着她们过来,还真是这样。一帮人跩的跟什么似的,眼下还要往清南村跑,还自以为好聪明哩,一副不肯吃亏的样子。笑得我肚子疼。咦!这车咋停了这半天都不动了哩?该不是转过弯来了,不去清南村了?”
黄观在后听了这番话,禁不住嘴角直抽,俊脸发黑,又怕那两个小丫头发现他,便果断转身,重新走进济世堂的大堂。
他沉吟一会,按陈老大夫开的方子抓了药,却将小葱开的那张方子折叠起来放入袖内。
然后,他让跟随的小厮拎了药,施施然从大堂出来,目不斜视地从大门口出去了。
到了马车前,吩咐车夫:“回去!”
车内的黄夫人一听急了,忙问道:“观儿,为何不去清南村了?”
黄观目光在身后不远处那两小丫头身上一溜,探头进车厢,在母亲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黄夫人听了面色阴晴不定,终究还是没说什么,马车就启动了。
黄观转身上了后一辆马车。
上车后掏出小葱那张处方细看了一遍,对那明显不是毛笔写出来的字好奇不已,又回想起刚才那小丫头说的话,忽地嘴角一勾,“哼”了一声。
他对车里伺候的小丫头道:“书儿,交给你办一样差事。若是办好了,少爷重重赏你。”
书儿眼睛一亮,忙问道:“少爷,什么事儿?书儿定用心去办。”
黄观凑近丫头耳边,嘀咕了一番话。
温热的气息喷在书儿脸上,让她觉得脸有些发烧,却不敢分神,听得不住点头。然后她从包袱里拿出一块帕子,将头发一包,又套了件紫色绸背心,看上去整个人都变了。
马车又走了一段,已经过了去清南村的街口。
黄观撩开后面车窗帘子,看向车后跟随的人,见她已经停住脚,转身回去了,便叫停车,放书儿下去。
书儿就小跑着重新回了济世堂。
半个时辰后,小丫头满脸红扑扑地回到黄家在下塘集新购置的宅院,十分高兴的样子,一路行到少爷书房,跟他回话。
“少爷想问什么?”书儿站在少爷跟前,不知从何说起。
黄观就让她把在济世堂东厢诊堂见到的情形都说出来。
书儿乖巧地眨眨眼睛,从进大门说起,每个人干了什么,说了什么话,一一道来,不时地还比划说话人的神态和声音口气。
“…就听有个女孩子声音说:‘没去清南村?这不可能!那么倔的人,咋说转弯就转弯哩?九儿你是不是跟丢了?’又有个女孩子说:‘张姑娘,我看得好好的,那个少爷带人抓了药,然后撵上马车,上了车就直接回去了。没去清南村。’里边就有好几个女孩子笑,有人说‘小葱师姐你可掐算错了’。”
黄观根据书儿的述说,心里想象那个张姑娘当时的纳闷不解样,面上微微一笑。
书儿接着道:“我就是这时候进去的。看见里边有四五个女孩子。”
黄观急忙问道:“可能看出来谁是大夫?”
书儿点头道:“看得出来。那里边摆了两张桌案,有三个女孩子坐在桌后边,她们应该是大夫。还有两个站着的是丫头。”
黄观又问道:“那三个女孩子都是什么样的?你可记得她们的称呼,和她们说的话?”
书儿见少爷关心这个,知道说到根子上了,忙道:“记得。她们三个是师姐妹。先说话的那个张姑娘,好像叫小葱,十一二岁的样子;最大的十五六岁了,听张姑娘叫她‘清师姐’;最小的才八九岁的样子,长得可美了,她们叫她‘喵喵’。两个大些的女孩子长得也很秀气灵慧。”
黄观听了一愣:喵喵?怎么还有人叫这个名字?
他想着大概是小丫头听差了,估计是“妙妙”之类的,也不在意,示意她只管接着说。
因为进去后看见说话的人了,书儿就学着小葱的模样,歪着头,把手绞着腮边一缕头发,不停地打着旋儿,嘴里道:“九儿你是说,她儿子在后边抓药,后走的?这就对了。我说她咋这么容易就转过弯来哩!甭管她性子多拧,耐不住儿子不听话,也没法子。这当儿子的怕也是个懒家伙,不想陪着他老娘折腾,所以就自作主张了,反而歪打正着…”
话未说完,那黄观就一口茶喷了出来,淋了书儿一身。弄得她不知该觉晦气还是该觉得荣幸,毕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少爷这么喷一口茶的。
她不是伺候夫人的,先前也没有下车,因此并不知医馆里发生的事,当然不明白少爷为何喷茶了。
黄观很尴尬,歉意地对书儿笑笑。
刚才书儿说对了人,他暗自高兴,为了掩饰,就装作不经意的模样,一边听,一边端起一盏茶来喝,结果听人骂自己懒家伙,就失了态。
书儿忙道不要紧,于是接着说。
“我这时候进去了,张姑娘就停了嘴,问我哪不舒坦。我想不出来,一着急,我就不好意思地说,我最近脸上老是长小红点点,搽了药也不管用。问她们可有法子治。”
黄观微笑点头,赞她聪明。
书儿却脸上放光起来,声音脆快地把小葱几人的建议说了,还从袖子里扯出一张卷着的纸筒儿,喜滋滋地递给少爷看。
“她们说了好些法子。那个小葱姑娘听说我能认得几个字,怕我记不住,还帮我写了这个东西。我见她们也没开药方,就问诊费多少。那个小葱笑着说:‘这也不算啥!用的都是你自己家的东西,哪能要你的银子。’我就问,那这方子给了我也不收银子?她这么一挥手,说道:‘不收!愿得天下美女俱欢颜!’那个清师姐和喵喵也叫我放心试,就跟旁人说也没事儿。”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脆笑,显然对那几个女孩子印象极好。
愿得天下美女俱欢颜!
黄观听了这话神色古怪:怎么觉得这话该由男人来说才对?
他展开手上的纸筒,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四五项调理的方法,并一些饮食禁忌和注意事项:什么春夏用黄瓜并一些水果榨汁,冬天用白萝卜和红葫芦榨汁,还有冬瓜汁,连如何榨汁如何饮用都写了。
看得他直皱眉头:还以为是什么秘方呢!这东西有用吗?
见书儿一脸向往的样子,他明智地将怀疑的话咽了下去,只问她那个张姑娘是用什么笔写这字的。
书儿忙笑道:“我正要说呢。那个张姑娘用一只鹅毛管子蘸墨水写字,写得那叫一个快哟!”
她见黄观看着那张纸,脸上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又道:“少爷你肯定不相信这个吧?我当时也是不大相信的。可是她们说,这法子好多人都试过了,灵得很。只要勤快些,把嘴巴管严些,莫要乱吃东西,脸上肯定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
黄观笑笑,眼神一闪道:“哦?那我可要抄录一份,将来也好送人,就是给娘亲用也好。这样好了,我抄一份给你,这一份我就留下了。”
书儿高兴地说道:“少爷你只管抄。那些注意事项可不要抄漏了。这些东西虽然平常,也不是随便喝的,有不少忌讳呢。”
她正想要少爷写的字儿呢,又不好说的,谁知少爷自己说了出来。
黄观夸书儿这差办得好,赏了她十两银子,乐得小丫头眉开眼笑。
今儿可赚了,不但白得了养颜的方子,还得了这么多赏银,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自此,她心里就惦记着济世堂几位小姑娘了。
黄观让书儿退下后,心里也把小葱给惦记上了。
本来他想听听小葱算计失策的遗憾模样的,谁知人家把他娘转变的原因归咎于他这个儿子不听话、太懒上面来了,让他比先前更郁闷。
他想不通这女孩子为何要说他懒。
难道就不许他是个明智的儿子,所以没有跟着娘亲一起折腾?
又一想,自己是听了那两个小丫头的话,才转身回去抓药的,若不然,眼下怕不是已经在清南村,请人家的师伯帮娘号脉了,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明智,就跟那两个小丫头说的——真蠢!
想来想去,愈加心里不痛快,恨不得把那个什么小葱抓到面前质问:先前他因为孝顺,不忍拂逆有些左性的母亲,叫她说成蠢;如今他不愿当蠢人,按方子抓了药,又被她说成不听话,那他到底该怎样做,才算是明智的呢?
心底里有些后悔:早先不该那么由着母亲闹,该拿定主意的;又一想,他带母亲多看几位大夫,也是谨慎,这正是孝顺才对;再又想,那为何不直接去清南村找秦枫呢?
想来想去还是蠢!
第076章 做客
让他不痛快的人眼下可是开心的很。
吃晌午饭的时候,小葱接到了板栗让人带来的信,说过几日要跟葫芦送一批木耳蘑菇来集上,顺便来看她和秦淼。
小葱跟秦淼盼了好些日子,至下旬时候,葫芦跟板栗果然来了。
兄妹们好些日子不见,那欢喜自不必细说,双方互诉别后的情形,都有说不完的话儿。
偏这日来求诊的人多,小葱和秦淼只得按捺急切心情,专心诊治病人;板栗二人也自去交办货物,又各自去铺子查看生意。
直挨到下晚时分,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来济世堂求诊的人才稀稀朗朗少了许多。
一场秋雨一场寒,小葱和秦淼都添了件夹衣,趴在东厢窗口往外看,一边商议,等葫芦跟板栗来了,要去集上逛逛,顺便在酒楼里去吃饭。
赵清在后边听了这话,笑道:“趁早收了这心思。大师兄一定不准的。”
果然,等板栗和葫芦转回来,兄妹们就去大堂找大师兄方虎,说要去集上逛,顺便吃晚饭。
方虎把眼一瞪,道:“逛啥逛?这天又在下雨,地上也湿哒哒的,出去不是找罪受?再说,那酒楼茶馆铺子里,人来人往杂乱的很,你们还当在村子里呢,随便就往外跑?葫芦,板栗,你们也纵着她们?”
葫芦忙道:“那就不去了。就在这吃饭吧。小葱,我们来了,你跟淼淼不做些好吃的请我们?”
小葱和秦淼虽然扫兴,也知道大师兄是为自己好,于是收起那玩乐的心思,准备亲自下厨房做晚饭。
方虎脸一松,满意道:“这就对了。女娃儿么,就该斯斯文文的,整天往外跑,像个啥样子!葫芦他们来了,你俩该做些好菜,顺带我也搭着沾个光。淼淼,要不你做个水晶肘子吧,我好久没吃那个了。”
在清南村住久了,他也满口村言了。
秦淼撅嘴道:“大师兄,我们哪有整天往外跑了?你把我们管这么严,葫芦哥哥他们来了,也不让出去玩一会,还想我做好吃的给你吃?”
方虎眉头紧蹙,道:“你当我想管你们?师傅不在这,把你们几个姑娘家托我照看。我生怕有一点闪失,不晓得担了多少心思呢,晚上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
他可是真的操心,本来想时常晚间回村去看妻儿的,又怕走了,师妹们都小,济世堂没人主持,只得让妻子过来陪他。
众人见他说得这样,不禁大笑。
板栗嘲笑道:“虎子哥,你就这样谨慎?说得跟什么似的。”
方虎道:“你小孩子懂啥?姑娘家就要小心谨慎些。我上午还听一个来求诊的病人闲话,说街上有户人家的闺女,跟租住她家的书生勾搭上了。谁知那人又不是读书人,不过是个做生意的,做读书人打扮,且家里已有妻室。这事闹出来,只得把闺女白送他做了小妾。你们说,这不是亏大了?”
几人听得心惊不已。
小葱忙道:“大师兄,咱们不出去了就是。你也别瞎操心,师姐就不说了,我跟淼淼也不是那么蠢的。”
这样事她都听厌了。
旁人家不愿意让子女听这些闲事,可她娘跟人不一样,反而常说这些,意在警醒她们:外边坏人多的很,骗人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的,不要随便见了一个男人,听他说几句好听的话,就昏了头。
葫芦安慰她们道:“正要跟你们说:方家来下了帖子,月底要请我们去他家庄子上做客哩。到时候,你们也正好松泛松泛。”
小葱诧异地问道:“咋不是去他家,而是去庄子上?”
板栗道:“方伯伯两个儿子从京城回来这边读书。说将来去了清南村,怕是要常打扰咱们两家。如今先请我们,好让我们小辈认识交结。娘身子重,不方便出门,只能让大舅母带我们去了。淼淼,方家也请了云姨的,不晓得你母亲到时候会不会去。”
秦淼对这却不大感兴趣,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说笑一会,小葱和秦淼便往后边去准备晚饭。
随后,众人聚集,吃饭闲话,萧瑟的秋风秋雨也不能让师兄妹、表兄妹们的欢畅减少一点点。秦淼觉得,就算不出去,她也是一样高兴的。
葫芦跟板栗第二天就回去了。
月底,刘云岚带着葫芦、板栗和小葱去十里外的方家庄子做客,几个小的一个没带。
云影也不知怎么回事,将秦淼接回家去了,并没随同前去。
方家的庄子也是靠着小青山的,方夫人带着两个小儿子——方智和方威,并两个庶女早一天来到这里,将各样都准备妥当,专等客人上门。
方家在朝廷很有些根基,但方靖宇这一支因为打理家族的产业,在仕途上却不大显。
前些年,闻得秦枫在下塘集定居,方老太爷便移居此处调养身子。他见方靖宇将家族产业打理的极有声色,遂多有褒奖,又见两个小的书读的好,就将他们送去京城,以备将来科举走仕途。
方靖宇自然是高兴的。
可是,近年来青山书院名声愈旺,方靖宇就想把两儿子接回来,一来可解夫人思子之苦,二来为的是这边文人荟萃,不说书院了,便是清南村的两个私塾,那也不可小觑,儿子回来不愁学业不成。
因此,那日跟夫人商量,要请张家、郑家和秦枫。
“咱们跟郑家、张家相交了这么些年,也算好了。回头智儿跟威儿少不得还要叨扰人家。我心里想,若是能跟他们家结一门亲,那就更好了。”
方夫人诧异道:“老爷既这么看重他家,何不直接托媒人上门?我们家虽然不算显贵,也配得起他们了。”
方靖宇摇头笑道:“什么配得起?你好歹也跟他们两家走动了这么些年,难道不觉得:若是人品合适,只怕那张家宁愿把闺女许给清南村的农户人家,也不会来攀附咱们。”
方夫人想了一下,点点头道:“是这样。那郑夫人,把闺女藏得严严的。我才见过两回,还是带了敏慧和敏静去,才让出来见的。若是那有心的,怕是早就拉出来显摆了。”
方靖宇道:“当年,我本是顺手帮张槐一把的,没成想,后来得益的反是我自己——有了这样大的成就。我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识了不少。我想着,人生在世,总得一二个知己才好,也不枉奔波大半生。不然,身边净是些阿谀之徒,捧高踩低,让人气闷。像张家和郑家,至少这两代以内,就算忽然方家败落了,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这一点,便是咱们本家也难做到。本家待咱们如何,这些年你不也见了?况且,他们的小辈也教导得很好,将来大有前程。不然,京城不知有多少权贵人家等着咱们去交结,何必在这费心思。”
方夫人听了这篇话,面上动容,忙问道:“那老爷想如何?”
方靖宇笑道:“想如何?既是真心交结,那就不如何。能结亲自然更好,若不能结亲,还是照常。若是怀着些目的,那也不算真心了。”
见方夫人点头,又道:“况且,女儿都嫁了,剩下敏慧和敏静又是庶出的,也不好委屈了人家,敏雅又太小了。倒是威儿跟智儿,若是能得张家看中,聘了他家大闺女,那就好了。”
夫妻商议一阵,又叫过方智和方威吩咐一番话,定下请客之事,下帖子让人送去清南村。
因此一节,方夫人对这次请客是极为慎重的,并未请其他人家,就是多了一个方智的同窗好友,在京城结识的,也来这青山书院求学。
等刘氏一行到来,主客见面寒暄,又给小辈们互相引见后,方夫人就对刘氏道:“让他们小辈各自玩去可好?省得在咱们跟前还拘束。”
刘氏忙点头,又略略嘱咐葫芦等几句,无非是要规矩守礼之类的,葫芦板栗听了一齐点头。
方夫人也嘱咐了儿女几句,便任由他们去了。
当下,方智、方威陪着葫芦和板栗,敏慧、敏静陪着小葱,一齐去园子里转悠。
方智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样貌白净,斯文中带着些清雅;方威十二岁,跟葫芦一般大,却是个活泼好动的,一路上,他喋喋不休地跟板栗说京城里的事。
“…中秋那天晚上,京城可热闹了。站在明月楼的顶层往下看,那长街就跟条灯河一样,还流动呢!人也多得很,挤得跟什么似的。过后听说好些人都走散了,还丢了十几个人,让京兆府尹好一阵忙的。站在明月楼顶层抬头看天上,那月亮这么大,亮的耀眼,倒像一伸手就能摸到一样。”
他停住话头,双臂一圈,做了个环抱的动作,比给板栗看。
板栗见他一边比划一边看自己,期待自己作出羡慕的回应,便扬眉睁大眼睛接道:“那是。京城是啥地方?那月亮自然也比咱乡下大一些。”
众人一愣,见板栗一本正经的模样,忽地放声大笑起来,方威更是跺脚不已。
第077章 落马
笑声中,彼此感觉熟近不少,方威也喜欢上了板栗。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农家少年让他觉得格外亲近,说得更加眉飞色舞了。
方智也微笑着跟葫芦闲谈起来,见他打量四周景致,便为他一一介绍。
这庄子十分大,除了房屋院落,山水树木一样不缺,可葫芦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些野意。
庄子上虽然也有许多田地、果园、池塘,山上也植树种木耳,但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十分规整,是为了方便主家常来居住。
方智说道:“我爹想着你们自在惯了,怕是不耐烦应酬那些规矩,就没请你们去家里了。又说你们家有好大的山林,池塘果园各样都齐全,只有比我家更好的。这庄上也没什么新鲜东西让你们瞧,就一个跑马场,能让咱们跑跑马。郑兄弟要不要去试试?”
葫芦听了眼睛一亮,便点点头。
方智见他面上露出高兴神色,知道爹安排对了,于是很有礼地问小葱:“张姑娘可要跟我们一起去玩?家里有些马儿很温顺的,不会骑马也不怕。”
小葱忙笑道:“多谢五少爷。我就不去了,跟敏慧姐姐和敏静妹妹说话儿。”
在别人家,她自然不会放肆,再说,敏慧跟敏静可是不会骑马的,那她当然不能去凑热闹了。
敏慧对方智道:“五哥,你们只管去吧。我跟小葱好些日子没见了,正要好好说话呢。”
于是,少年们就和少女就分开了,板栗还叮嘱了小葱几句话。
方智兄弟带着葫芦二人来到跑马场,先去挑马。
马厩建在一个山坡上,这里有个大院子,专拨了两房家仆在此照管,一应设施包括吃喝等物事都是齐全的。
站在山坡上往下看,只见好大一片土地,平地丘陵,绵延起伏,两条小溪横贯东西,其间只种了少量树木,其余全部是旷野草丛,看得葫芦板栗一阵咋舌。
方家到底大富之家,张家是不会弄这么一大片地方出来,什么也不种,光跑马,那太浪费了。
无论是张家,还是郑家,都是地尽其力,山泽尽其利:山上种橡树、果树、竹子;林中养鸡兔、种木耳蘑菇;水田种稻,旱地种麦、豆、玉米花生等杂粮;低洼处挖塘养鱼种藕,便是池塘四周、山溪两岸,还种了篙瓜呢。
葫芦他们也常骑马在各处跑,到底比不上在这样的跑马场跑马畅快,于是欢喜非常,纷纷去挑马。
纵马驰骋几圈后,个个觉得酣畅淋漓,方威跟板栗更是大笑大叫,葫芦跟方智要稳重许多,只微笑瞧着他们。
又跑了两圈,方智招呼他们去屋子里吃茶小憩。
这时,有下人来回,说黄少爷到了。
方智忙让请进来,一边对葫芦跟板栗道:“今日家母本未请旁人,因我有个同窗要来拜访,就多了他。他也是从京城来,一是陪他母亲求医,一是入书院求学。我想着引他认识郑兄弟和张兄弟,也多个朋友,就没回了他。郑兄弟不怪我冒失吧?”
葫芦急忙道:“这有什么?我跟板栗也认识好些书院的书生。他既然是方兄同窗,有幸认识,自然更好。”
等客人进来,方智为双方引见,原来这人就是黄观。
少年们年纪相差不大,又都是读书人,极容易就混熟了,彼此谈笑不绝。
方威就建议道:“这么光跑也没意思,不如咱们去打猎。板栗,我跟你说,我们家林子里可是有好些动物呢。”
方智瞅了他一眼,笑道:“你在张兄弟跟前吹这个?没听爹说,张叔家里好大的山林,里面放了许多鸡兔么!”
方威忙道:“这个我当然晓得。不过,板栗家养的都是家鸡和一些野兔。我们家不是还逮了好些狐狸、獐子和野羊放进去么?好歹花样多些。”
葫芦听了诧异,问道:“放狐狸?要是把鸡咬了咋办?”
方家的山林就是仿照张家来的,种植橡树,然后伐树种木耳,林中养鸡兔,所以葫芦这么问。
方威笑道:“咬了就咬了。它吃了鸡,等它长大了,咱们捉了它剥皮做衣裳。
板栗跟葫芦听了这话无言以对:还真是富贵人家干的事。这跑马场就罢了,用鸡养狐狸,然后取皮,那狐狸皮够本么?
板栗就笑道:“还是甭去了。那狐狸没准才放两年,还没长大呢,咱们射杀了它,方伯伯又得费事去弄。”
方智也道:“要去也是明天去。这工夫要吃饭了。”
方威只得作罢。
众人吃了些点心茶果,再次去跑马。
那黄观乃是斯文书生,虽然也曾习得骑射,到底不精。在一个山坡上,那马也不知踩了什么东西,猛然一撩蹄子,害他没坐稳,摔下马来,偏又落在一根朽木上,只觉尖刺入骨,疼得眼前一阵发黑。
方家兄弟和葫芦等人赶过来,见他衣衫下摆被血迹染红,均吓了一跳。急忙上前围住,要扶他起来,抬回去救治。
黄观却是冷汗淋漓,呻吟出声,说是大腿扎了东西进去,疼痛难耐,怕是要先处置包扎,不然不好挪动。
方智忙安排人去拿药物。
方威却道:“板栗,你妹妹不是大夫么?不如让她来看看。若是没大碍,就在这包扎了,也好让人放心。”
方智听了,也期盼地看着他。
板栗跟葫芦一阵踌躇,却又不好推拒,总不能放着这人受伤不管。
心下转念,嘴里笑道:“那我随你回去接妹妹来。”
于是,方威便和板栗一起骑马回去叫小葱。
两人寻着小葱,说明原委。为怕大人悬心,也没敢告诉方夫人,只等回去再说。
幸亏小葱向来是各样医药用具不离身的,随身小包带着,又让方威拿了些烈酒,倒了些开水带上,几人返回马场。
到了地方,小葱替黄观查看了一番,见伤在大腿部位,屁股下边,面上就有些犹豫。
板栗哪会让她帮男人弄这个,他早想好了,因说道:“妹妹,借你的东西用一用,我来帮他处置伤口。我常见你弄,也是会的。”
葫芦会意,也急忙道:“对!我给板栗帮忙。小葱,等会我们弄完了,你帮他诊脉看看,没有不妥就好了。”
黄观流了不少血,又疼痛难忍,神志迷糊间,听得“小葱”二字,不由惊醒。
侧目看向身旁少女,然后脑中响起济世堂的小丫头说“蠢”和“懒家伙”的声音,一时间就怔住了。
方智见他盯着人家张姑娘看,不解其意——他这个同窗可是个知礼君子,且出身清贵,并不是那等没见过美人的浅薄之流,这等表现还真是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