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会儿许薇姝无论说多少次,她只是略知皮毛而已,别人也只当她是谦虚,不想出风头。

随即,宫中就流行开卜算看风水来。

好些主子都想找许薇姝,要不然请某某高人给自己测算测算。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都说宫中死的人多,又是旧朝宫殿,旧朝灭亡的时候,冤魂无数,都不能入轮回,日日滞留宫中,所以娘娘们才总会得一些御医看不出端倪的病症,小主子们才容易夭折。

当今皇帝生得儿子多,可活下来的却不多,年年死去的小皇子小公主,连算都有点儿算不清楚。

如此传言,到还真是有理有据。

许薇姝就变得更受欢迎。

好些女官都想求她制一个平安符佩戴。

更重要的是,没过几日,紫宸殿的北门竟然真让那位陛下下旨拆除,换了一扇新门。

那可是紫宸殿!

宫里一群宫女、太监,甚至还有女官,和娘娘们,都被惊得不轻。

好几日,许薇姝都觉得女官们看她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许薇姝哭笑不得之余,心下也免不了对方容此人,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戒备。

那位三公子,至少拥有一套成熟的情报系统,在宫里这些时日的传言,乍看之下,似乎是许薇姝自己推动,就像她在合香的时候,稍稍做了点儿手脚,加入些许引导人入梦的配方。

开皇王朝的方子,殷朝的人自然看不出来,对身体无害,用处也算不上很大,十个人也就有两三个人,能很顺利地被药效影响。

她的目的仅仅是潜移默化地影响女官们,让大家都觉得紫宸殿的北门不好。

可宫中流言轻易就扩散到各种不可思议的地方去,还不着痕迹地传入天子的耳朵中,那就不简单了。

至少,许薇姝觉得自己做得那点儿事,绝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算了,剩下的看运气。”

按了按眉心,许薇姝便不再多想,方容有能力有办法,若真能救出些紫宸殿的下人们,也是行善积德。

“…没想到,我有一天也会使借用鬼神这类不入流的手段。”

天边忽然来了一团浓云。

方容坐在书桌前写字,他的字和他的人到不太像,铁画银钩,劲力十足。

袁琦皱了皱眉:“公子,你不该为了这点儿事出手,太冒险。”

方容从不是喜欢冒险的人,他做事向来胸有成竹才会动手,别看这一次只是让暗探传播流言,让皇帝觉得不安,并不算大事,但他还是露了痕迹。

“您应该知道,咱们的处境本来就落于下风,忠王、义王两个人,现在是走在前面,咱们要一口气把两个人都拉下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您的身体不好,这太医们都清楚,陛下不可能立您为太子,看样子您那位父王的机会也很渺茫,他老人家恐怕除了忠王义王外,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咱们要做的,简直是以卵击石…在这种时候,怎么能还在多余的事情上分散精力?”

袁琦其实不在乎谁能当皇帝,但他讨厌方容为此耗费精神,总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我可没做什么,都是姝娘的功劳。”

他唯一做的,不过是推波助澜传传小道消息,顺便托人找到苍月法师,让他老人家想起许薇姝做了女官,去信关心一下而已。

方容搁下笔,喝了口茶,“希望有用,人命贵重,少死几个也是好的。”

这种话说出口,方容自己都觉得自己虚伪,必要的时候,他牺牲起手下来,也能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但他希望每一份牺牲都有意义,真要是视人命如草芥,那他和那些他想要毁灭的人,又有什么不同!

袁琦怔了怔,半晌无语,忽然想到什么,一拍手道:“蓬莱宫的女史方心怡的死,可是蹊跷的很,她是忠王的人,去紫宸殿肯定是想找她的义母孙姑姑探听一些消息,拿去邀功,让忠王替她想办法推脱了去冷宫的差事,却不知是不是正好看见,听见了什么不该她知道的东西,这才让人灭口。”

袁琦一时间脑洞大开,“杀人的家伙手够潮的,连善后都没做,也许是突发事件?”

方容失笑:“喝茶吧,上好的武夷茶。”

不过,好茶给袁琦喝,一样如牛嚼牡丹。

方容不去看自己的茶叶被人浪费的过程,低下头,把木笔筒里一只枯草编成的蚂蚱拿起来。

蚂蚱编得栩栩如生,但草色枯黄,有些脆弱,稍微一用力,就可能碎掉。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顺手把方思齐的小玩物给没收了,还珍而重之地放在自己的笔筒里,低头可见。

只是忽然觉得很喜欢。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给他做过一只蚂蚱,他读书万卷,也有人赞他智谋无双,可他偶尔,也会想学一学怎么做这样的小东西,也许将来有了孩子,就给他做很多很多,多到让他习以为常,绝不会去羡慕别人拥有的东西。

天色暗了。

御书房的灯还亮着。

万宝泉立在门口,如老僧入定,连个正眼也不给在门前打转,急得冒汗的太监小梁子。

小梁子都快哭了:“万公公,您老人家到是给支个招,这都快晚上了,咱们贵妃娘娘还等着万岁爷过去呢。”

今天皇上翻了贵妃的绿头牌,可直到现在,他老人家也没移驾长秋宫。

陛下他老人家不着急,可他们这些当下人的,却是吃罪不起。

万宝泉不理他,老神在在地闭上眼。

屋里主子没动静,他就不能让这帮小子去打扰,至于得罪贵妃,那也就得罪了。

别处的奴才,不敢得罪贵妃,可在他这个位置上,那是太子来了,也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说法,谁让他出来代表的是皇上的脸面呢?

小梁子已经忍不住跪下给万宝泉磕头,万宝泉才皱皱眉,低声叱道:“闹什么,你最好别弄出动静,否则就该你看看刑房的手段。”

小梁子顿时吓得一个激灵,老老实实站起来,再也不敢乱动。

万宝泉才点点头:“行了,回去等着,万岁想起来了,自然会过去。”

小梁子无奈,哪怕知道回去一准儿受罚,也还是得走人,他一个奴才,无论如何也不敢真去打搅万岁爷。

勉强举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书房的门开了,有个女官拿着旨意出门。

万宝泉的老脸上顿时笑出一朵花:“咦,孙姑姑?万岁爷可是有旨?”

小梁子也赶紧停下脚步,只盼着孙姑姑说万岁起驾长秋宫。

“万岁爷让奴婢去开库房,选两块儿暖玉送给许先生,听说许先生不爱在屋里点炭盆呢。”

孙姑姑客客气气地道。

万宝泉就笑眯眯地目送她离去,一转头看见磨磨唧唧不肯走的小梁子,登时变了个脸色:“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御书房门前也是你能随随便便乱张望的?”

小梁子都傻了,赶紧老实地低头走人,嘴里念叨了半天许先生,他当然知道许先生是谁,这个名字最近可是如雷贯耳,他家贵妃娘娘还赏了一次呢。

万岁爷怎么也要赏?还不是那种随口说一句赏,让下面人准备,而是专门点出来,要赏暖玉。

一时间,小太监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儿,却是仔细想了想,好像前两次他见到许先生,没有太失礼,就是也没想着要好好巴结巴结,可惜了。

第八十四章 高兴

月明星稀。

天色晚了,万宝泉还是不敢动,甚至连呼吸也变得若有若无起来。

两个粗使太监轻轻扫动地上的罗叶,只有浅浅的沙沙声。

万宝泉脚下不动,脑子里却想着快到月末了,他也该多给二弟家送点儿银子,也好让他‘儿子’能读读书,识几个字,至于以后考科举什么的不敢想,好歹不能做个睁眼瞎。

他是去年过继的儿子。

从那以后,积攒下来的钱就都给了他二弟,虽然他也知道,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别说过继的儿子,就是亲生骨肉,恐怕也难有什么感情。

但他还是兢兢业业地想养好自己的儿子。

当太监不容易,别看现在风光,可皇帝老了,他却还不老,到自己伺候的主子不在,说不得他还得有好几年的活头,他可不愿意和大部分老太监一样,就在‘养德宫’里凑合终老,真到那种地步,还不如死了干净。

让他在皇帝还在的时候,就换主子,他也做不到,更不敢做,只能努力在别的地方找点儿奔头了。

有个儿子,总比没有强。

“万宝泉!”

屋子里传来沙哑苍老的声音。

万宝泉立时就恭恭敬敬地推开门走进去,也不敢撩珠帘,“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里面沉默了片刻。

“你说,这世上是不是当真有阴司报应?”

万宝泉怔了怔。低下头没说话。

万岁只是呢喃自语,也没想着让他说什么。

又过了半晌,陛下忽然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岔了气,猛地咳嗽了两声。

他连忙走过去给自家主子顺顺背。

皇帝在发呆。

眼神木愣愣的。

“怪不得皇帝都想长生不老。”

其实,虽说大部分是放不开手下的权势富贵,还有那高高在上,一言九鼎。

可也有一部分,怕是怕了阴司报应。

你不死。就不用接受地府给的审判。

别人都说,皇帝是九五之尊。天教一些人还说,皇帝都是紫薇星君转世,死了便回了天宫。

可只有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自己知道——皇帝也是个人,是个普通人。受了伤会疼,也会让人算计,让人欺骗,有各种不如意,很多事做不到。

皇帝是个人啊。

穿上龙袍,他是皇帝,脱下龙袍,他和澡堂子里的村夫也没什么不同。

既然如此,想必他将来也要享受一次轮回。也能看看自己究竟该下哪一层的地狱。

“罢了…总不能说不值。”皇帝停下笑声,面上露出几分寂寥,冲着万宝泉略略一点头。“你去一趟刑房,把关着的那几个放了吧,若是死了的,别让他们暴尸荒野。”

他今天问天教的务观法师,问问他自己的紫宸殿是不是有什么不妥,那个许国公家的小丫头。究竟有没有道行?

法师只说,许薇姝身上有光。功德金光,别的都没言语。

他心里不知道哪儿被触动了,一整日脑子里都闹腾的很。

皇帝闭了闭眼,挥挥手道:“去吧。”

万宝泉愣了下,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弓着身子,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一出门,冷风吹拂,额头上冰凉冰凉的。

想了想,他还是亲自过去。

万宝泉也不乐意去刑房那种地方,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想自己走一趟。

皇宫赫赫有名的刑房,其实在紫宸殿附近,以前还有名字,如今却早已经让人遗忘。

外表看来,只是很寻常的三进院落,和皇宫内其它金碧辉煌的宫室比,只能说普通的很。

刑房的大太监是郑峰,也是万岁爷的亲信,平日里和万宝泉打不到什么交道,却是神交已久。

郑峰有些虚胖,看着是个和气人,见面总带三分笑,一看万公公过来,抢先哈哈笑着打招呼。

万宝泉今天没精神和他应酬,叹了口气,出示了印信,低声道:“万岁爷有口谕。”

郑峰瞬间神情郑重。

万宝泉根本不卖关子,直接就道:“万岁爷说了,让把那几个放了。”

郑峰点点头,向后斜了一眼,就有个小太监隐身于黑暗。

他想了想,又叫了一个小太监过来,从荷包里取了十两银子塞过去:“你去外面给他们找个大夫,看看身上的伤。”

小太监利利索索地应下,沉声道:“还是郑公公心善。”

郑峰笑骂了句,踢了他一脚。

心善?

直接或间接死在他手里头的冤魂,能从东门排到西门去。

万宝泉心里也直犯嘀咕,同样拿出十两银子,掂量了下,有点儿心疼地扔过去,皱眉道:“活的得了你的济,死了的也不能不管,给找块儿好地埋了,下辈子也能投个好胎。”

郑峰点头,那小太监才收了银子。

“去吧,是万公公的心意,谁敢贪了,仔细你们的手指头!”

在刑房门口儿戳了一会儿,万宝泉就觉得冷的慌,完了事儿赶紧回去复命。

那位万岁爷却像忘了这回事儿似的,跑去看贵妃了,还亲自挑了两匹江南进贡的缎子,说要给贵妃裁衣裳。

万宝泉当然不敢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去触主子的霉头。

许薇姝这会儿还不知道,紫宸宫有不少宫女太监险之又险地逃过一劫。

她正盯着自己的桌子出神。

桌子上多了两块儿触手温润,形若飞燕的暖玉,带着一点儿莹润的黄色。就如女孩子最娇嫩的肌肤。

好东西!

这会儿许薇姝到觉得在宫里当几年差,说不定能积攒下万贯家财来。

怪不得好些小门小户的女官,在宫里从韶华女官。熬成姑姑,还是不愿意离开。

就像紫宸宫的孙姑姑说的,她是没多高的品级,虽然是女官,却做起了伺候人的活,可在哪儿不是伺候人,嫁出去伺候婆婆。伺候丈夫,以后还得伺候孩子。想熬成婆,不知道要多少年,在宫里只用伺候一个主子,好吃好喝。银钱无数,混得好还有人吹捧,不比出去白伺候凡夫俗子强得多?

把好东西收到自个儿的箱子里。

看了看时间,见快到了,就捡了本书,拉着李敏一块儿去沧澜阁。

一进大门,还没往偏殿走,她就见到方容,方容还是一副病容。脸上尚戴着半截面具,看起来比他‘装’高哲时,更孱弱些。

可这会儿君卓站在他旁边。那是君卓,风靡京城万千少女的美男子,剑眉星目,通身气度,但她乍一看,还是第一眼先看见这位三公子。

这会儿这个三公子到好像很高兴。也很得意的模样!

“走了。”

李敏拉了许薇姝一把,避开方容他们。

一整日都没发生什么大事。

就是方思齐老不用心。挤眉弄眼地往外面看,比比划划的,还扔纸条给十九皇子他们。

没想到大殷朝学堂里的学生们,也和后世的一个样子。

许薇姝看李敏认认真真做了记录,多少有点儿同情这帮小子,不知道皇帝看了他们的表现,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不过,这会儿小孩子还高高兴兴,脸上都红扑扑多了几分健康美态。

先生一说下课,就跳起来直扑这边:“车子,车子,我的车子!”

许薇姝闲来无事,琢磨出来的车子已经做好了,就是不够大,只能小孩子玩。

她稍稍用了一点儿从归墟学到的机关学知识,别看车子很重,可脚下一用力,就跑得飞快,还能爬坡,减震做得也不错,哪怕道路有些不平,一样不算太颠簸。

方思齐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软磨硬泡,愣是把车子要到手,整日坐着在园子里乱窜。

连他那些丫鬟,嬷嬷,伴读,都不知道该不该阻止。

宫里不是所有人都能乘轿乘车,但这几个小主子却没那么多限制,再说,拿东西算车还是算玩具,谁也说不清楚,这些下人挠头,干脆就不管了。

反正他们也管不着主子。

结果一个方思齐,闹得沧澜阁里所有的主子们都动了心,将作监那边特意来找许薇姝,要走了图纸,想要仿制几个,奈何里面有一些小零件,实在是太复杂,他们就算辛辛苦苦打造出来,居然装不上去。

将作监的大太监郭淮,只好又找了过来,脸上带了几分忐忑,毕恭毕敬地道:“还请许先生劳动劳动,如今宫里这几位,杂家是谁也得罪不起。”

“没问题。”

许薇姝笑眯眯地应了。

不过,将作监给主子们造车那是应该,可若是宫门那些豪门显贵也想要,就得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