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嫣不敢和他对视,扭转了脸不言语。

“上海清共,租界如临大敌,这些人怎么可能混进来,又怎么会那么巧,闯到你的房子里来,他们分明和你认识!”

唐嫣扭转脸,毅然对着陈子锟:“你派人监视我?”

陈子锟笑笑:“这事儿还用监视?看你刊载的文章就知道,你是共产党。”

唐嫣道:“你太瞧得起我了,我不是共产党,我只是他们的同情者,不错,这些人是我带来的,他们被军队搜捕走头无路,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请我帮忙的,没想到我反而害了他们。”

说到这里,唐嫣捂住脸哭泣起来:“我对不起牺牲的同志们,你是一个刽子手,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走。”

陈子锟二话不说,转身离去,唐嫣哭得更凶了。

过了一天,李耀庭打电话过来说事情很难办,赵大海还是个重要人物,案子已经报到蒋总司令那里,谁也不敢接这个招。

陈子锟思量再三,找到白崇禧求情。

“健生兄,这个赵大海是我的结义兄弟,能不能给个面子,饶他一死。”陈子锟开门见山,直接了当,白崇禧是聪明人,打马虎眼反而不好。

“你开口我自然不能不给面子,这样吧,让那个赵大海写悔过书,退党声明,这边立刻放人。”白崇禧也很干脆。

陈子锟又到医院劝说赵大海。

“让我投降敌人,免谈。”赵大海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做个样子罢了,前脚放了你,后脚你继续闹革命,一点都不耽误。”陈子锟继续苦口婆心。

赵大海笑了笑,从他眼神里,陈子锟看到不屑和崇高信仰不被理解的高傲。

“大锟子,我干的是革命,革命,不是升官发财的事情,而是砍头的买卖,我这颗脑袋,从参加革命那一天起就不打算要了,你回去吧,也帮我谢谢小顺子,你们都是好兄弟。”

陈子锟知道劝说是没用的,只得离去,走廊里的看守表情冷漠的看着他,让他倍感沮丧。

一天后,武汉方面传来消息,“国民政府开除蒋介石党籍,撤销他的本兼各职,着全体将士及革命民众团体”,将蒋介石“拿解中央,按反革命罪条例惩治”。并将蒋所属全部军队划归中央军事委员会直辖指挥。

从此,国民党从明争暗斗变成了公开分裂。

同一日,戒严司令部发布公告,枪毙赵大海等工会首恶共二十三名,行刑那天,陈子锟在家抽了一天烟。

傍晚,双喜来报,说是陈启麟来访,陈子锟说告诉他老子今天不舒坦,不见。双喜出去了又回来,道:“陈团长说你看见他就舒坦了。”

陈子锟心里一动,出门一看,陈启麟一袭便装站在汽车旁抽烟,车里坐着一人,戴军帽穿军装缠绷带,伤兵打扮。

第四十六章 江东起义

虽然打扮成伤兵模样,但陈子锟还是一眼认出,坐在后座上的正是已经“被枪毙了”的工会首恶分子赵大海。

大海哥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陈子锟,嘴角挂着自信的微笑。

陈子锟一摆手,双喜和青锋上前将赵大海搀扶下来。

陈启麟道:“人我交给你了,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说罢踩灭烟蒂,上车离去。

事不宜迟,陈子锟立刻安排了一条船送赵大海和他的同志们离沪,上海的码头车站都有宪兵搜查,风声很紧,船是江东轮船公司的客轮,停在比较偏僻的吴淞码头,禁烟执法总队派了一个排的兵护送他们上船。

陈子锟亲自到码头相送,赵大海身受酷刑不能行动,躺在担架上握着陈子锟的手:“兄弟,后会有期。”

“大海哥,保重。”陈子锟紧握他的手摇了摇,从腰间拿出那把M1911手枪倒持着递给扶着担架的少年叶开:“还给你。”

叶开接了手枪,感激的一鞠躬:“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陈子锟拍拍少年的肩膀,没说什么。

一个领导摸样的工会干部向陈子锟伸出手道:“我代表组织感谢你。”陈子锟没搭理他,干部的手僵在半空中,好在汽笛适时鸣响,消减了尴尬的气氛。

“好了,咱们走吧。”赵大海道。

忽然一阵急促的喇叭声,数辆卡车疾驰而来,车上跳下一队宪兵,骂骂咧咧的举着枪冲过来,众人大惊,立刻响起一阵拉枪栓的声音。

宪兵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士兵们从候船的队伍中拉出几个人来,说是抓到了工会干部,带队军官就地审问了一下,就下令枪毙,干部被押到码头空地上,勒令跪下,一个军官拿着盒子枪上去,侧着身子朝后脑勺就是一枪,大概是经常行刑的缘故,脑浆根本溅不到身上去,紧接着又去枪毙下一个,毙完了连尸体都不收,扬长而去。

码头上一片血污,刚才还活生生的人此刻却阴阳两隔,被杀者的家属撕心裂肺的哭泣让每个人都心如刀绞。

告别匆匆结束,轮船汽笛长鸣,缓慢驶离码头,残阳照射上海滩,血红一片。

陈子锟没有再去唐嫣那里,他曾经一度想将唐嫣收房,也就此问题点过他,但唐嫣明确表示自己是有事业的女人,断不会嫁给别人做姨太太浪费光阴。

“你放心,我不要任何名分,我只是单纯的想和你在一起。”柔情蜜意时,唐嫣总是这么说。

但现在看来,唐嫣的目的没有这么单纯。

陈子锟拿起一张申报,上面用套红号外刊登着重大新闻,南京成立国民政府,胡汉民任主席,宣布通缉苏联顾问鲍罗廷等一百九十人。

北伐尚未成功,国民政府就分为南京武汉两个,孙中山在天有灵的话,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呢,现在武汉政府正欲兴兵东进,而江东省就夹在其中,战端一开,首当其冲,这让陈子锟不得不担心起来。

“准备飞机,过两天回江东。”陈子锟立刻安排返程。

江东省城某座洋房内,窗户禁闭,几个男子正在激烈的争论着。

“我不同意采取暴力手段,陈子锟是可以争取的军阀,他是同情革命的。”郑泽如很严肃的说道。

“郑泽如同志,我不得不说,你犯了右倾主义错误,你现在已经不是特委书记了,你可以保留看法,但不要对我们的计划指手画脚,陈子锟的禁烟执法总队在上海大肆屠杀我们的革命战友,他已经背叛了革命!”麦平冷峻的声音从缭绕的烟雾后面传来,显得很不真实。

“我同意麦书记的意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眼下宁汉分流,是我党的大好机会,争取江东省的进步力量,一举夺取政权,实施土改,建立农会,象湖南那样,把所有的地主豪绅全打倒,资本家全抓起来,工人农民当家作主,把江东省建成我们坚固的革命根据地!”另一年轻人有力的挥舞着拳头,看他的服装,分明是陆军学校的学员。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发表了意见,基本上一边倒的支持新任特委书记麦平的决议。

“好吧,少数服从多数,我服从组织决定,但是保留意见。”郑泽如最终还是屈服了。

麦平开始调兵遣将:“老郑,你的任务是确定陈子锟回江东的时间,此人喜欢乘飞机,咱们在郊外机场埋伏一队人马,将他当场击毙,以绝后患。”

“小王,你负责发动军队里的革命同志,里应外合,占领军火库,现在江东军的主力都在千里之外,咱们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小李,你负责组织工人纠察队,必须在第一时间建立起属于党的武装。”

最后,麦平拍了拍胸口道:“起义的主力,还是要江东省警察厅的警察,这方面我来负责。”

郑泽如道:“小麦,要警惕队伍中的投机分子,警察可以利用,但不能依赖,小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麦平轻蔑的一笑:“我自然知道这一点,起义成功后,政权是要掌握在我们手里的,现在散会,大家分头走,小心陈子锟的特务。”

郑泽心里忐忑,但是也不好再说什么。

众人陆续从小洋房离去,楼下负责望风的同志警惕的望着四周,很安静,并没有所谓的特务出现。

麦平坐上一辆汽车,风驰电掣来到警察厅长麦子龙的官邸,门口警卫点头哈腰的招呼:“侄少爷来了。”麦平根本不搭理他,一阵风似的直奔伯父的书房。

书房内,一个长袍马褂的中年人正襟危坐,正在阅读曾文正公家书,见到侄子大大咧咧闯进来,微微皱眉:“平儿,你慌什么。”

麦平道:“伯父,我们已经决定了,帮你把陈子锟打倒,支持你做江东省的省主席。”

江东省警察厅长麦子龙是清末留日学生,日本警政学校毕业,回国后在江东巡抚衙门办警务,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人脉广,势力雄厚,孙开勤当督军时也不敢动他,陈子锟接管军政大权后,也不敢轻易撤换,只是派了张鹏程来分权而已。

如今天下大势风起云涌,麦子龙蛰伏已久的野心也动了起来,武汉国民政府通过秘密渠道联系到他,发展他加入了国民党,还许诺了一个江东省主席的位置,虽然这个省主席有点火中取栗的感觉,但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军队都在外线,陈子锟不在省城,一举发动,占领公署和电报房,通电全国支持武汉政府,唐生智的军队排山倒海般开过来,大事成矣,陈子锟有滔天的本事也翻不了这个盘。

自家侄子是共产党,这一点办了一辈子警务的麦子龙自然是知晓的,但是他正要利用共产党的力量,这伙人玩起命来比自家手下的警察可凶悍的很,到时候让他们打头阵,等两败俱伤之后,自己再出来收拾残局,岂不美哉。

这些心思,都在电光火石一瞬间,麦子龙从书桌后面转出来,郑重的看着自家侄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平儿,你真是我麦家的千里驹!”

麦平道:“伯父,咱们策划一下进攻路线吧,我建议警察部队攻打老督军公署,抓住陈子锟的家属,大事就成了一半,我们工人学生组成的纠察队负责啃硬骨头,省城的卫戍部队交给我们好了。”

麦子龙道:“好,那就辛苦同志们了,我赞助你们三百条步枪,一万发子弹,预祝你们马到成功。”

麦平喜上眉梢:“大伯,这批武器正好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傍晚,老督办公署外的一条巷口里,外面的路灯照不进这里,一片漆黑中只有暗红色的烟头一明一灭。

“刘婷同志,你的入党申请书,原则上组织上已经批准了,但是…”

“请组织考验我!”刘婷兴奋的挺起了胸脯,脚尖也一踮一踮的,小女儿态尽显。

“组织上需要陈子锟抵达江东的确切时间,交通工具,随行护卫人员的数量和武器配置。”郑泽如压低声音道。

“你们…你们要对他下手?”刘婷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郑泽如背转身去,狠狠抽了几口烟,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着,鼻孔里喷出两股烟来:“不该问的不要问,党的纪律你忘记了么。”

“好吧,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刘婷的声音低沉下去。

“没别的事情,我先走了。”郑泽如戴上礼帽,压低帽檐远去了,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刘婷紧咬着嘴唇,心乱如麻。

“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刘婷一路喃喃着,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了家。

家里已经开饭了,桌上摆着四个菜,一碗汤,还有父亲的一壶酒,刘婷虽然是女儿,但在家里的地位很高,她不回家,弟弟妹妹们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饭菜不能下筷子。

“婷儿,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晚。”刘存仁随口问了一句,如今他也是公署的办事人员了,整天穿着长衫,提着公事包,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青天白日徽,在大街上遇到熟人朋友,谁不客客气气的称呼一声刘科长。

刘家有两个吃公家饭的人,每月薪水加上各种补贴有近百块大洋,养活一家人足够,弟弟妹妹都穿上了新衣服新鞋,一直在巷口里和野孩子打架的弟弟们也都拜陈督办所赐,上了公家办的小学,课本书簿不要钱,还有一顿免费的午餐哩。

看着弟弟妹妹白里透红的脸蛋,刘婷忽然明白了什么,风风火火就往外走,刘母在后面追着问:“婷儿,干啥去。”

“有东西忘了拿。”刘婷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口尽头。

刘存仁从橱子里拿了一个手电筒:“小勇,你给你姐姐照路。”

“得令!”小勇跃起,抄过手电一溜烟的出去了。

刘婷去的是电报房,省城电报房24小时有人值班,看到总司令的机要秘书驾到赶紧迎接,刘婷拟了一份电报让他们发到上海,电文用的是密码,很短,只有几个字符而已。

电报很快发了出去,刘婷如释重负,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和弟弟小勇并肩走在省城大街上,“姐,我给你唱个歌吧。”小勇道。

刘婷抚摸着弟弟的脑袋瓜子,亲昵道:“又是长坂坡赵子龙杀的曹兵个个逃的戏文么?”

“不是那个,是学校里新学的。”小勇清清嗓子开始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悠扬的歌声远去,柔和的月色透过斑驳树影投射在地面上,初夏的夜色宁静中透着温馨。

第四十七章 暴动

第二天,刘婷一早来到公署办公室,顾不上打扫卫生,先挂了个电话到电报房,询问有没有上海来的电报,答复是没有,她不由得担忧起来,或许陈子锟已经离开上海了,此时归来,无异于飞蛾扑火。

她在办公室来来回走着,秀眉紧蹙,忽然电话铃响了,忙不迭的抓起来:“喂,有电报到么?”

“刘秘书,是我。”听筒里传来郑泽如低沉的声音。

“哦,我正在等电报房的消息。”刘婷的语气有些失望。

“陈总司令或许在上海乐不思蜀也未可知,不管他来不来都是一样的,刘秘书,你今天下班早点走,不要在公署逗留。”郑泽如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喂喂喂。”刘婷拍了拍插簧,确信对方已经挂了,思忖片刻,又拿起话筒:“电话局,我是司令公署,给我查一下刚才打进来的电话是哪儿的。”

电话局都是人工接线生,有人专门负责公署的话务,很快就查到了对方的号码:“是陆军学校办公室打来的。”

刘婷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挂了电话,沉思了一会儿,根据郑泽如话里的意思,暴动就在今晚,公署将是他们的主攻目标,这里只有一个装备轻武器的警卫连,真打起来肯定撑不住,届时生灵涂炭,玉石俱焚,自己是安全了,可陈子锟的妻儿老小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乱兵欺辱么。

父亲从小就拿孔孟之道来教育自己,要知恩图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陈子锟对刘家有知遇之恩,对江东省的百姓更是宽厚仁义,兴修水利防备旱涝,办公立学校,让贫苦人家的孩子不当睁眼瞎,这一切都是全省百姓有目共睹的。

今晚暴动之后,江东省将会有谁当家作主,四一二惨案发生后,中央迅速调整右倾路线,免掉了郑泽如的特委书记职务,接替他的正是麦平,难道让麦平那个性格急躁急功近利的家伙当江东几百万父老的家?刘婷不敢往下想了。

思来想去,她终于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空白公文用笺,刷刷刷一连写了几张,然后换了一支钢笔,深吸一口气,在落款处签下“陈子锟”的名字,最后拿出江东省国民革命军总司令的关防,小心翼翼的盖上去。

做完这一切,刘婷的后背都湿透了,感觉身上冷嗖嗖的,回头一看,窗子没关,赶紧探头看了看,确定外面没人窥视,把窗户关上之后,想了想又觉得欲盖弥彰,于是又打开了,将那几张命令装进信封,按铃叫传令兵进来,让他把这几个信封分别送到卫戍司令部,水警总队,军火库。

今天是江东省警察厅长麦子龙娶妾的好日子,麦厅长广发英雄帖,便邀全省军政大员赴宴,麦厅长的面子不能不给,军警政的头头脑脑们全都齐聚麦府,门前停满了小汽车。

麦家大宅里热火朝天,宾朋满座,除了正式的喜宴之外,还安排了几十桌酒菜专供大员们的警卫享用,猪头肉烧刀子可劲的造。

酒过三巡,麦子龙寻了个机会出来,在书房召见了自己麾下四个警察总队长,摸出怀表看了看,毅然道:“九点半准时动手,现在是五点半,大家对下表。”

负责主攻公署的大队长问道:“厅长,陈子锟的家人如何处置?”

麦子龙犹豫了一下道:“别伤到她们,事后送去上海。”

大队长们出去之后,麦平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大伯,干革命可不能心慈手软,要不留余地,陈草除根。”

麦子龙点点头:“果然后生可畏,大伯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时间差不多了。”

麦平出了书房,从后门离开麦宅,看看怀表,时针指向六点钟,街上的巡警明显多了起来,再过三个半小时,进攻的号角就会吹响,江东省就会变成赤色的世界,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心潮滂湃起来。

郑泽如等人在陆军学校操场上集合,本来联系了五百个人,结果只有一百多号人到场,麦平非常不满,斥责那些没来的人是机会主义分子。

“咱们这点人行不行啊?”有人惴惴不安的问道。

“兵在精不在多,一百虎贲,抵得上一千乌合之众,按时行动!”麦平顾盼自雄,镇定的态度给了众人信心,郑泽如却暗暗摇头,将麦平拉到一旁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话没说完就被麦平打断:“郑泽如同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现在打退堂鼓是什么意思!难道要破坏行动么?”

厉声质问让郑泽如无言以对,只好妥协。

麦平亲自指挥发枪,警察厅支援了他们三百条老套筒,膛线都磨平了,子弹也没许诺的那么多,只有可怜巴巴的三千发,但战士们还是很兴奋的摆弄着武器,哗啦啦拉着枪栓,憧憬着自己在战斗中的英勇表现。

晚上九点半,麦家大宅,客人们已经喝的东倒西歪,但主人还在不停地劝酒,院子里的戏台上,锣鼓喧天折子戏还在上演,角落里摆着上百个空酒坛,连空气里都弥漫着酒肉香味。

麦子龙每隔几分钟就掏出怀表看看,终于到点了,他向卫队长使了个眼色,藏在厢房里的二百名武装警察鱼贯而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酒桌上的所有军政大员抓了起来,他们的随行护兵也被缴械,整个行动一枪未发,相当成功。

省城市中心,一颗红色信号弹升上了天空,早已就位的警察们如同黑色的潮水般从埋伏处涌出,冲向电报房、电话局,电台,报社,卫戍司令部、兵营、码头、仓库等要害部门。

看到信号弹升空,麦平大喝一声:“同志们跟我来!”手举一把驳壳枪,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一百多名身穿军校生制服和学生装的武装青年,每人的右胳膊上都系着一条白毛巾,作为敌我识别的手段。

省城不是上海,九点半的时候大多数市民已经进入梦乡,突如其来的枪声惊醒了百姓们,到处是犬吠,到处是吵嚷,省城大乱。

睡梦中的姚依蕾被枪声惊醒,拉着台灯,穿着睡衣出来,正见到鉴冰也穿着睡裙一脸茫然的站在走廊里,嫣儿也被吵醒,哇哇的大哭,奶妈摇着摇篮唱着儿歌,怎么哄也没用。

枪声越来越密集,姚依蕾当机立断:“发枪!”

从陈子锟当江北护军使的时候起,就在家里形成一个规矩,每个家庭成员都要会操作枪械,连佣人老妈子都不能例外,每星期组织一次打靶,成绩好的还有奖励,家里更是储存了大量武器弹药,从手枪到步枪,从手枪到轻机枪样样俱全,连迫击炮都有一门。

后宅有三十多个佣人、厨子、汽车夫、丫鬟等,都是陈子锟从南泰招来的,用江北人心里踏实,姚依蕾和鉴冰待下人们不薄,这些人打心眼里都把自己当成陈家人,陈家有难,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管家打开枪库,分发武器,男的用步枪,女的用手提机枪,这玩意就是上手快,不需要精确瞄准,火力还猛烈,女眷们都喜欢。

公署内有一个一百五十人编制的警卫连,装备的是最先进的自动火器,每人都是双枪将,一把西班牙造的新款20发装全自动盒子枪是标配,然后各种手提机枪、自动步枪、轻机枪,武装到了牙齿。

麦子龙派了一个警察大队来进攻公署,一共三百警员,装备手枪和步枪,看到信号弹升空后就蜂拥而来,夜里公署门口只有两个卫兵,看见大队警察涌来急忙鸣枪示警,顿时几十发子弹打过来,在大铁门上溅起了火花,两个卫兵当场被打死,大门内警卫室里八个卫兵冲出来用汤普森手提机枪猛烈扫射,瓢泼弹雨瞬间将警察们压制住。

大门口打得正欢,姚依蕾带着一队佣人前来增援,老妈子军团悍勇无比,闭着眼睛胡乱开枪,简直就是泼洒子弹,不过这种毫无章法的打法彻底震撼了警察们,这火力太猛了,距离公署大门还有几十步远,就挂了二十多个弟兄。

这仗没法打了。

不过其余几处战场进展的都很顺利,警察们占领了电话局、电报房、电台,卫戍司令部的军官们都被扣在麦府,仅有的一团士兵群龙无首,在睡梦中就被警察缴了械。

各路捷报传至麦宅,麦子龙哈哈大笑:“天不负我。”

麦平率领的学生纠察队经过一番并不激烈的交战占领了军火库,推开沉重的大铁门之后,学生们都傻了眼,空旷的仓库里只有几十个木箱子,那些传说中的大炮根本不存在。

愤怒的学生将军火库守兵抓来审问,守兵结结巴巴说:“今天上面来了一道命令,把大炮和炮弹都装车发前线去了。”

麦平指着那些箱子:“那是什么?”

“那些是步枪。”

缴获不到大炮,有几百支步枪也聊胜于无,麦平指挥部下撬开了箱子,拿出一支支崭新的步枪来,可是却发现统统没有枪栓。

“枪栓哪里去了!”麦平眼睛都急红了。

守兵诚惶诚恐道:“公署还有一份命令,让俺们把枪栓都拆了送去。”

“命令在哪里?”

拿到一纸命令,看见下面落款处陈子锟的签名,麦平倒吸一口凉气:“不好!中计了。”

第四十八章 最后的堡垒

命令上居然有陈子锟的亲笔签名,说明他人已经在省城,起义军占领一座空的军火库,明显就是中计了,麦平顿时脸色惨白,方寸大乱,没有了刚才挥斥方遒的得意劲。

郑泽如道:“情况不明,咱们还是先撤吧。”

麦平道:“对对对,先撤。”

军火库位于城外偏僻之处,起义军们匆忙撤出,却不知道该向何处去,省城方向战斗激烈,枪声密集,半天边都映红了,大家都眼巴巴等着麦平拿主意,可他却只是来回走着,不停地抽烟,拿不出什么方案。

郑泽如道:“小麦,干等不是办法,现在应该派人进城打听情况再做定夺。”

麦平想了想,安排三名机灵的手下进城打探,又忧心忡忡地问郑泽如:“老郑,如果起义失败怎么办?”

郑泽如道:“小麦,你跟我说实话,这次起义有没有得到上级批准?”

麦平涨红了脸说:“上级机关都被反动派破坏掉了,怎么汇报!不管起义成功与否,咱们都走出了第一步,对革命来说,这是极其重要,很有意义的一步。”

郑泽如便不再说什么。

督办公署外,战斗异常激烈,陈子锟的官邸以前是清朝的镇台衙门,建在江边地势开阔处,门前一片开阔地,有旗杆和照壁,四下里距离民居也较远,简直是一座独立的城池。

公署内的守兵不足二百人,但火力异常凶猛,省城警察属于治安部队,只有手枪和步枪,没有机关枪也没有手榴弹,被死死压制住施展不开。

姚依蕾和鉴冰都换了短打,猎装马裤,腰里别着手枪,指挥若定,英姿飒爽,督办公署占地颇广,分前后院,前面办公后面家居,最后面还有个苏式庭院,以前孙开勤当政的时候,可没少花本钱,什么楼台亭阁,假山小池全有,到陈子锟这儿就改了江山,保留了一部分风花雪月,增加了一些金戈铁马。

督办公署的四面围墙,全部用洋灰加固,而且是从里面加固,外面看不出来,四角建有角楼,上面有重机枪火力,围墙内侧每隔二十米就是一个暗堡,枪眼开在离地面三十厘米处,明的暗的火力点互相掩护,没有死角,后花园里更是未雨绸缪建了地堡,能防重炮和飞机轰炸。

公署后院有池塘,有水井,饮用水完全不用担心,存粮更是丰富,美国罐头法国饼干,大米白面、火腿咸肉样样俱全,还有一群下蛋的母鸡,武器弹药的库存也很充足,用陈子锟的话说,一万人攻上一年都攻不下。

这些工程的实施是秘密的,所以麦子龙根本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也不会随随便便派一个警察大队来攻打了,这一通猛打,可苦了这帮警察,凭手里的武器根本没法下嘴。

姚依蕾现在是督办公署的最高指挥官,她安排奶妈抱着嫣儿下防空洞躲着,其余人轮番上阵,抵御叛军进攻,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后,众人镇定下来,有条不紊的搬运弹药组织还击,唯一的一门迫击炮也被搬了出来,瞅空子就轰一炮,曲射弹道没有死角,给叛军造成了很大压力。

电话已经打不通了,从角楼上望过去,城内到处都是火光和枪声,毫无疑问,麦子龙趁陈子锟不在家发动了叛变,姚依蕾心急如焚,她知道部队都在外线,省城空虚,麦子龙手下两万警察部队,占领全省只是时间问题。

匆忙中找到鉴冰,郑重道:“你带着嫣儿从密道先走。”

这种时候鉴冰也不能落了下风,道:“我留下,你带孩子走。”

姚依蕾笑笑:“鉴冰,别跟我争,这个局面你应付的来么。”

鉴冰哑口无言,只得带了一个老妈子抱着嫣儿从后花园防空洞的密道匆匆而走,这条密道也是陈子锟当政时期修的,全公署上下没几个人知道,出口就在几十米外的一栋民宅里。

沿着潮湿的密道前行了几十米,从民宅的大衣柜里爬出来,鉴冰拿着手枪先出来,还没出卧室的门,就听到前院有人砰砰的砸门,粗野的声音喊道:“开门,警察查户口!”

鉴冰慌忙缩了回去,示意老妈子赶紧回去,自己持枪断后,万一被警察发现了密道出口可就全完了。

激战了半夜的警察们口干舌燥,滴水未进,把怒火撒在了周围民宅上,他们闯进老百姓家里要吃的要喝的,顺带着抢点值钱的东西。

密道出口所在的宅子一直空关着,根本没有人气,警察们破门而入,骂骂咧咧到处寻找一遍,大衣柜也被打开,搜走了几匹丝绸,不过粗心大意的警察并未发现掩饰的很好的密道出口。

鉴冰吓得毛骨悚然,跌跌撞撞的回去,把事情一说,姚依蕾当即派人在地道里埋了雷,又用砖石封死入口,召集警卫连长、大管家等人开会。

公署警卫连有一百五十名士兵,其中有五十名是白俄雇佣兵,这还是上次学兵闹事后陈子锟采取的措施,俄国兵没根没梢,忠诚度更高,俄国队长叫彼得罗夫,当年还是士官生的时候,曾经保卫过冬宫,和红军殊死搏斗过,有着充足的要塞作战经验,姚依蕾把指挥任务交给了他。

“夫人,我以俄罗斯男爵的勋位向您保证,叛军绝对无法踏入公署半步。”彼得罗夫歪戴着军帽,两撇漂亮的小胡子,是个标准的欧洲绅士型的军官。

“谢谢,彼得罗夫上尉。”姚依蕾环视众人,缓缓道:“省城叛乱,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大帅那里,咱们务必守住公署,只要三天,援兵一定会到。”

忽然刘婷推门进来,姚依蕾直视她:“你怎么还在?”

刘婷道:“我在加班,没来得及走…夫人,江面上有水警总队的炮艇,可以请求他们支援。”

姚依蕾眼睛一亮:“对,曾蛟的水警可以用一下,可是怎么联系他们。”

刘婷道:“用灯语。”

姚依蕾立刻派人提着马灯要角楼上去给炮艇发信号,可是今天江面上雾大,灯火根本穿不过去。

警察们连攻三次,锐气已竭,报告麦子龙后决定劝降,半小时后,一人举着白旗哭丧着脸走出来,挥舞着旗子喊道:“别开枪,我是张鹏程。”

来的是警察厅副厅长张鹏程,他是陈子锟的人,派到警察厅去分麦子龙的权,可是敌不过老奸巨猾的麦子龙,当了一年多副厅长光顾着捞钱了,兵权一点没抓住,这回麦子龙设下鸿门宴,张鹏程首当其冲成了阶下囚。

张鹏程在双方枪口下走进了督办公署,向陈夫人转告了麦子龙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