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确实得罪过这位秦四姑娘。

只是,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呢?

顾景元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有了一探究竟的冲动。

“宁之,你不要怕嘛,我二哥又不会吃了你。”顾长宁急切地把秦宁之拉到顾景元面前,“二哥,宁之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以后你也要把她当做亲妹妹来对待,你可要罩着她!”

秦宁之很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方小小的车厢内,跟顾景元面对着面,她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不用了,我是什么人,怎么敢高攀顾少爷。”秦宁之先行拒绝。

倒是顾景元挑了挑眉,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你才去了两刻钟,看来秦府的人并没有为难你。”他将话题抛开,引到了正事上。

顾长宁果然不再这件事上纠缠,连忙拉着秦宁之坐下来,道:“别提了,我又闯祸了。”

说着,便把方才在秦府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顾景元。

“二哥,你说怎么办?若被母亲知道了,我又少不了一顿罚,说不定还要连累了宁之。”顾长宁睁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顾景元,“二哥,你要帮我们想想办法。”

果然。

顾景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就知道长宁没那么让人省心。

“我有没有教过你,做任何事、说任何话之前都要三思而后行?”顾景元看着顾长宁,声音听起来有些严肃,“不计后果,张嘴胡来,你可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今日你是在秦府,他日若是在宫里,你说的话很可能会让你小命不保。”

顾长宁有些被吓到了,下意识地就往秦宁之身边躲了躲,“二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么些年,母亲不再让你进宫,你以为真的是在责罚你?长宁,母亲是为了保护你。可是你呢,一点长进都没有。”

顾景元看上去是真的生气了,顾长宁也有些慌了,眼眶都不由自主地红了一圈,“我也,我也没惹什么祸啊!”

“还在狡辩。”

车厢里的氛围有些压抑。

这是秦宁之除了被“捉奸在床”那次,第一次看见顾景元黑脸。

印象中,他做任何事都是风度翩翩的,似乎谈笑间就能解决别人怎么也解决不了的难题。

她一直很崇拜他,觉得他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让人触不可及。

通俗一点讲,就是她觉得顾景元没什么七情六欲,少了点人味。

没想到,他也会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

原来他对亲近的人生气是这个模样,有担忧有无奈,不像对她,只有嫌弃。

秦宁之的心脏又开始密密麻麻地痛起来。

“顾少爷,郡主只是一时情急,她初衷是好的,你又何必这样吓唬她?”大概是心中的痛楚压过了那些莫名的紧张,她终于抬头,看向了顾景元。

顾景元将视线移到她脸上,一双眸子深邃如深潭湖水,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绪。

秦宁之并不惧,依旧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明明有办法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吓唬我们?”

她说得如此理直气壮,顾景元不禁失笑。

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质问他。

“你说我有办法?”

“是。”秦宁之点头,“顾少爷天资聪颖、性情沉稳,从小就扬名在外。我相信顾少爷同时也是一位好哥哥,在郡主遇到困难时,无论是不是郡主的错,第一件事也应该是帮郡主解决困难,而不是先责怪她。这与您的性情不符。您会责怪郡主,是出于担心她,是在您已经替郡主解决了麻烦的前提下,担心她。”

秦宁之一番话说得顾长宁目瞪口呆。

顾景元也有些微的讶异。

秦宁之的分析听起来头头是道,不过也只是分析,对着一个自己不太熟悉的人分析出这样一番话,未免有自作聪明之嫌。

可是他很清楚,这位秦四姑娘并不是在自作聪明,她说的是事实。

一个只与他有过三面之缘的女子能这么准确分析出他的心理,顾景元心头浮起一抹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所以,他并不能很准确地判断出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二哥,你真的有办法?”顾长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也打破了现场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顾景元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对着顾长宁点了点头。

秦宁之却像是一根突然断了的弦,猛地放松了下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水。

刚刚和顾景元对视时,她的心跳得都快要蹦出来了。

她还要强逼自己镇定。

这是秦宁之重生以来,第一次由衷地佩服自己。

很好很好,有了第一次就不怕第二次了。

她以后要替楚子恒治病,就肯定会经常碰到顾景元,她必须得学会面对他。

很好,很好。

“这件事我会跟母亲说,母亲若知道你肯读书了,别说是找秦四姑娘陪读,你便是要找公主,母亲都会替你办到。至于先生,就暂时让大嫂代课,大嫂出自延陵的书香世家,母亲不会有什么意见。这样一来,你偷溜出去方便,秦四姑娘也好替恒哥儿治病。”

大嫂?秦宁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随着顾景元的话重重一跳。

顾长宁却高兴地蹦了起来,“天哪二哥!你简直太神了!你是什么时候想到这个办法的!就在我告诉你的时候吗?二哥,你太厉害了!”

她甚至扑过去抱住了顾景元的脖子,“宁之宁之,我没说错吧,我二哥简直就是无所不能!”

顾景元嫌弃地推开了她,伸手拂了拂地自己的衣裳,“注意形象。”

顾长宁依旧笑得龇牙咧嘴。

秦宁之却恍若未闻,思绪早已经在顾景元提到“大嫂”二字时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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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师徒

“大约是五年前,景睿突然生了一场重病,这之后整个人便神志不清,时常胡言乱语。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怕景睿会影响国公府的名声,对外便说他已经死了,然后便将他锁在了这间密室里,头两年还肯找大夫替他治病,后来便不了了之了。当年国公夫人问我是要回延陵还是继续留在国公府,我选择留在了国公府。虽说和景睿才只有一年的夫妻情分,可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能就这么抛下他不管,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受苦受难。”

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哪怕过了这么多年,秦宁之依旧能一字不差地回忆起师父当年说过的话。

对,她的师父不是别人,正是晋国公府的大少奶奶。

她是无意间撞见了这个属于国公府的秘密,才和师父结下了不解之缘。

当年师父看她,或许也是生出了一份同病相怜的怜惜,才愿意把她一身的医术尽数传授给她。

说起来,在这件事上她还要感谢顾景元。

顾景元虽然始终对她不闻不问,但他跟她同室而居,不可能不知道她和师父的这个秘密。然而他并没有阻止,甚至好几次在她要被国公府的人发现时,默默地替她解围。

不过她觉得,顾景元或许是为了他的大哥和大嫂吧!

曾经他也在她面前提起过他的大哥和大嫂,语气无不透着怅然和可惜。

不像此时此刻,他提到大嫂时,还是一副欣赏的口吻。

五年前…

她遇到师父的时候是庆历十二年。

现在是庆历六年。

也就是说,还有不到一年的时候,顾大少爷就要出事了。

“宁之,你同意吗?不是真的要你读书,只是装装样子,我大嫂人很温柔的,还很聪明博学!”顾长宁的话打断了秦宁之的思绪。

“好。”她想也没想地就答应了下来。

她无意搅和进晋国公府的事情,但她不忍心再看到师父伤心痛苦的模样。

能提醒就提醒吧,她总觉得顾大少爷的病不是一场的意外。

或许,这一世他可以避过去。

顾长宁有些意外。

顾景元也不由看了她一眼。

这个秦宁之,在对晋国公府的任何事情上都恨不得避之不及,怎么在这件事上这么爽快的就答应了?

就算真的是为了接近晋国公府,依她的作风,也该先犹豫一番才是。

“我不答应也没有别的办法,何必让二位多费唇舌?”秦宁之看出了他们的疑惑,便开口解释。

顾景元低头轻笑了一声。

倒是他把事情想复杂了。

这秦四姑娘,还真是个通透有趣的姑娘。

“那日后就要劳烦秦四姑娘了。”

“不麻烦。”秦宁之对上他的笑眼,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马车下了秦府,顾景元对她二人道:“长宁,你带着秦四姑娘去拜见一下母亲,然后再带她去子恒养伤的院子。秦四姑娘,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告辞。”

他说完,也不等她二人回应,就匆匆往西面走去。

秦宁之看到那边的一颗槐树下站着两名黑衣男子。

她认出来那是昨日跟在太子身后的两个随从。

看来他是要去跟太子见面。

是为了昨日刺客的事情吗?

既然如此,他怎么肯陪顾长宁去秦府?

他一向是以公事为重的。

秦宁之心里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复杂感觉。

“别看了,我二哥都走远了。”顾长宁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嘻嘻道:“怎么样,我二哥很好看吧?你看你这才是正常女孩子的反应嘛!”

昨日宁之一定是被那些刺客吓到了,才没有被她二哥的美色迷倒。

她就说她二哥在迷死女孩子方面怎么会有例外嘛!

就说那个孙婉莹,都是被皇后钦点要去当世子妃的人了,还不是为了她二哥整日里跟她套近乎。

“去给楚少爷治伤吧!”秦宁之垂眸掩下思绪,没有回应顾长宁的话。

两人进了晋国公府,很快就有几个丫鬟迎上来。

为首的穿了一件秋香色褙子,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

“郡主,这一大清早的您去哪里了?奴婢辰时三刻准时喊您起床,一掀被子,您人都不见了,可把奴婢吓坏了!”她拉过顾长宁,脸上满是担忧。

她是顾长宁的大丫鬟秋葵,顾长宁院子里的一把手。

她是个好丫鬟,至少对于顾长宁来说,没有人比秋葵更忠心耿耿。

在秋葵眼里,只有顾长宁的事才叫做事,也只有顾长宁的在乎的人才能称作是人。

以至于后来她跟顾长宁“反目成仇”,秋葵没少对她落井下石。

“二少奶奶,您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不要怪我们家郡主,要怪只能怪您自己,我们郡主也是有苦衷的,她对您已经仁至义尽了。”

是啊!她落得那样的下场确实只能怪她自己,怪她自己识人不清。

顾长宁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在她和晋国公府之间选择了后者而已。

这是人之常情。

“哎呀你就别管那么多了,母亲呢?母亲回来了吗?”顾长宁岔开话题道。

“夫人去了护国寺给恒少爷祈福,约莫要用过午膳才会回来。”秋葵一边回答,一边好奇地看向秦宁之,“秦四姑娘这是?”

秦宁之来过两次晋国公府,所以秋葵记得她。

“这样啊!”顾长宁高兴地冲秦宁之挤眉弄眼,“那咱们就先去见一见未来的先生吧!”

秦宁之一怔。

顾长宁已经拉过她的手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对身后的秋葵喊道:“我们先去大嫂那儿,等母亲回来了你再来通知我。”

“郡主!”秋葵无奈地喊了一声。

然而顾长宁早已经拉着秦宁之跑远了。

顾家的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所住的春澜院在晋国公府的西侧,离晋国公夫人的院子不远。

上一世秦宁之无意间走到过这个地方,不过很快被丫鬟们拦住了。

她只远远地看过一眼,只记得是一片荒芜废弃的模样。

她听人说过这是原来大少爷住的院子,自从大少爷因病去世后,陆氏怕触景伤情,便将这院子锁起来了。

而现在,春澜院还是一派花团锦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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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怀疑

春澜院外种了一排桃花树,明明不是花开的时节,枝头上却开满了一簇簇粉白的桃花,风一吹,花瓣纷纷飘落,合着未化的雪,竟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很不可思议吧!这种季节也只有在我们晋国公府才能看到桃花了!哦,还不止,大嫂的院子里还种了垂丝海棠和蝴蝶兰,屋子里还种着紫苏和薄荷,一年四季都花开不败。我偷偷告诉你哦,宫里头那位知道了之后,还想把咱们大嫂挖过去给他种花呢!他想得倒美!不过大嫂人好,心地善良,还是把种花的秘方告诉他们了,只是我好些年没去过宫里了,也不知道他们种出来没有。”

顾长宁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秦宁之却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你要学种花还是学医理?种花我这么些年可以说是出神入化了。医理的话,虽然我师承名医,但是自从嫁到晋国公府后,我就再没有替人治过病,所以你看,我连自己的丈夫都治不好了。”

师父悲伤却故作坚强的模样还在她的脑海中清晰可见。

很快,她就要再见到她了。

那个纵然在黑暗中依然如蒲草坚韧如鲜花耀眼的女子。

这一世,希望她不要再遭受那么多苦楚。

“我大嫂这个人特别会生活,就像是江南诗词里走出来的人儿,你见到了,也一定会喜欢她的。”

顾长宁说着,抬手推开了春澜院的院门。

晨光正好,院子里花香怡人,有穿着玉色长裙的聘婷女子正逆着光在给院子里的花浇水。

风乍起,吹翻了她的裙摆,她却丝毫不见狼狈之态,而是欣然从容地压了压裙摆,然后蹲下身,继续给面前的一丛垂丝海棠浇水,美好得叫人不忍心惊扰。

她就是晋国公府的大少奶奶杨氏。

师父…

秦宁之的心跳瞬间凝结,想喊一声,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开口。

“大嫂!”顾长宁不解风情地喊了一声,笑嘻嘻地跑到了女子面前。

杨氏从从容容地站起身,笑着道:“宁之啊,你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院子来了?”

顾长宁看向秦宁之,对她挤了挤眼睛,然后对杨氏道:“大嫂,我有个朋友介绍给你认识,然后,咱们商量个事呗!”

杨氏顺着顾长宁的视线看过去,正好对上秦宁之的略带悲伤的眸子。

杨氏的心头也突然浮现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蹙了蹙眉,静静地打量着秦宁之。

眼前的小姑娘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五官算不上多精致,一双眼睛却又黑又亮,好似能看透人心。她穿了一件杏黄色的夹袄,下着一条桃色凌云长裙,才让她看上去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明媚。

可她绝不是一个才只有十二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