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珮儿不禁屏息:“难道皇上,要对颜家动手?”

颜如璋道:“目前不会,以后就不知道了。但我也管不了以后,如今只说你。”

“我?”

颜如璋道:“说实话这次能救了你,也很让我意外,我本以为德妃不会答应的,毕竟她完全可以不理此事,谁知道她居然真的说动了皇上。珮儿,死里返生,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希望你心里明白,但是我有一句要告诉你,假如你因而反而妒恨于她,那我就再也无话可说了,你其实很聪明,不要……让我失望。”

颜珮儿垂眸:“十四叔,她真的、那么好?”

沉默了片刻,颜如璋的眼神黯然,说道:“她的确很好,很好。”

就在富春宫修缮完毕后,月余,皇帝降了一道旨意:封紫麟宫德妃为皇贵妃。

第 212 章

皇帝突然下旨封了德妃为皇贵妃, 摄理六宫之事, 赐皇后才能用的金册金宝。

此事在朝中引发轩然大波。

在此之前,宫内的妃嫔品级, 除了皇后为尊外,皇后底下只有四妃最大。

除了贵妃,淑妃, 德妃,贤妃外, 皇后之下再无别的封号。

如今这“皇贵妃”倒不知从何而来,虽比不上皇后之尊,却显然是逾过了四妃, 更比四妃之首的贵妃还要尊崇了。

而且这德妃,居然还是禹泰起的妹妹。

禹泰起虽然功高,但是毕竟是武将, 皇帝先前已经太过抬举他了, 现在又要封他的妹子为皇贵妃,压在众家贵女之上, 自然有人无法信服。

有几个言官先跳了出来,从祖宗规矩到历朝历代, 滔滔不绝唾沫横飞, 总而言之就是绝对没有这样的先例跟道理。

面对言官们的群起攻之, 皇帝的反应十分平静,似乎任凭你口若悬河,我自岿然不动之态。

在一片的吵嚷声中, 令所有人为之意外的是,贵妃颜家,却头一个上了贺表,向皇帝表示庆贺之意。

一多半的朝臣们都为之瞠目结舌。

皇帝抬举德妃,最受打压的自然便是颜家,毕竟原先在宫中是颜贵妃娘娘为尊,如今平白头上多了个皇贵妃,以颜家素来的作风,岂会容忍?

本来还有人巴巴地等着看颜家如何应对闹腾呢,实在想不到居然如此。

有些胆大的言官见状,不再只针对皇帝,当下调转开始狂喷颜家。

皇帝这才把几个跳的最厉害的言官拿下,叫人打了板子,发配的发配,革职的革职。

事到如今皇帝的态度显而易见。

再加上连最难对付的颜家都表态了……陆陆续续的,又有些朝臣们向皇帝递呈了对于册立皇贵妃的恭贺表奏。

此事才算尘埃落定。

而就在仙草给封为皇贵妃后,宫内又散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

原来是之前深居简出的“冯昭仪”,因病而逝,皇帝特追封为“静妃”,除此之外,宫中自有祭奠的仪仗等等,不必细说。

冯绛之事完了后,这日,众妃嫔前往紫麟宫日常请安,颜珮儿却也在其中。

经过先前那场大病,颜珮儿的身子一直不太好,脸色也总是有些苍白,但日常请安却从不曾亏缺。

宫内其他的妃嫔们见贵妃娘娘尚且如此勤勉,自己又算什么呢,故而一个个也小心勤谨的很。

仙草心里自然猜到颜珮儿的意思,她不过是想帮着自己立威罢了。

可就算是颜如璋告诉了她是自己帮着向皇帝求情的,以颜珮儿素日的高傲心性,也不至于就立刻做到这种地步。

何况她的身体的确不佳,还不宜如此劳累。

但是除了每日请安等必须要行的宫规,除此之外,颜珮儿却从不跟仙草有任何私下的接触,彼此之间话都不多说一句。

因此今日,趁着众人都在,仙草便对颜珮儿说道:“贵妃的身子可大好了吗?”

颜珮儿微微欠身:“回娘娘话,已经无恙了。”

仙草道:“话虽如此,也仍该多留意调养。每日不必特往这里来走动,大家也都体恤,自然没有人敢怪罪你的。”

颜珮儿微微一笑,倒是没有勉强,顺着道:“多谢娘娘关怀,臣妾感慰于心,那……以后臣妾便量力而为就是了。”

仙草道:“这样才是正理。”

因为正当天热,仙草的身体又不方便,简单又说了几句话后,便叫人散了。

本来赵踞当然深知她有孕在身不宜掌理六宫之事,但毕竟才封的皇贵妃,自然要让众人信服,又加上江水悠因为先前对待颜珮儿之事,让皇帝很不喜欢,所以索性一并将掌六宫之权转给仙草。

至于仙草如何分派自然在她。

而仙草也仍是让江水悠掌理宫中事务,随时通禀,有些大事则商量着去做。

此时众妃嫔鱼贯而出,最后只剩下了江水悠。

江贤妃目送颜珮儿离开的背影,回头含笑说道:“贵妃娘娘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仙草道:“我领了她的心意,只是宁肯她好好地把身子养起来也罢了。”

先前皇帝册封皇贵妃,朝野震动,吵嚷不休,颜家却出面力挺。

虽然有颜如璋的功劳,但是,却也有颜珮儿之力。

谭伶就曾私下告诉过仙草,在吵的厉害的那几日,颜贵妃特传了颜家的几位长者进宫,于富春宫中长谈了足有一个时辰,众人才告退而出。

次日便上了贺表。

仙草着实的觉着意外。

当初颜如璋恳求她求情,仙草虽然不愿意,但也仍是答应了。

其实她当然也不完全是心慈手软的缘故,一部分是因为颜如璋,另一部分是因为皇帝。

私下里,仙草自己却做足了准备:毕竟她知道颜珮儿从来矜持自傲,恐怕颜珮儿听说了是她向皇帝求情的话……由此更加恼恨自己,也未可知。

但仙草自然也不怕。

横竖她无愧于心,且既然如此选择,自然也早有准备。

假如颜珮儿还是不开窍,仍旧针对她,那么……就怪不得她了。

真到了那无可收拾的一天,颜如璋也自无话可说。

可是万万想不到,颜珮儿竟是如此相待,做的远超乎仙草预料。

这会儿,听仙草说完,江水悠嫣然一笑。

她缓缓落座,出了会儿神,突然说道:“娘娘可知道,像是你这样的人,在有些人看来叫什么?”

仙草道:“是什么?”

江水悠掩口一笑,然后轻声说道:“叫做……‘圣母’。”

“圣母?”仙草一怔,思忖着说道:“我知道西岳庙有一座圣母殿,怎么竟这么说呢?我自忖还做不到三圣母那样高尚的德行。”

江水悠见她认真回答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娘娘有所不知,这个词并不是说的神话里的圣母娘娘,而是形容一个人……怎么说呢,差不多就是烂好人的意思,形容人以德报怨、不争气之类,并不是个好词儿。”

“好好的词儿怎么给编排成这样?岂非亵渎神明?”仙草苦笑不得,又笑着问:“我又怎么烂好人了?”

江水悠道:“别的不说,比如对于咱们的贵妃娘娘,先前贵妃多方针对您,可在她生死一线的时候,娘娘您却并没有踩上一脚,却反而拉了她一把。”

“这么说,”仙草笑道:“我该趁机踩上一脚,置他于死地才对吗?”

江水悠点头道:“话说来虽然残忍,可这样做才是正理呀。毕竟,救了对方,却……很可能把自己害死。娘娘说是不是?”

仙草道:“是。”

江水悠问:“那娘娘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这样做?”

仙草笑说道:“我这样做,自然有多方原因,其中一个原因,大概跟你方才说的圣母有关。我的确是心有不忍。”

江水悠沉默。过了片刻后,她笑看仙草道:“果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一件事上就能看出两个人的不一样。”

仙草说道:“贤妃这又是何意?”

江水悠淡淡道:“我是说,就从对待颜贵妃的这件事上,便能看出娘娘跟我的不同。……皇上自然也看出来了。”

仙草想起颜珮儿给疏于照看的事,便低头道:“其实,我倒是能理解贤妃你的选择。”

“是吗?”

仙草说道:“因为我知道,贤妃你也……不易。”

江水悠本是有些含笑地看着仙草,可听到她说出“不易”二字,目光顿时直了直。

“娘娘、为何如此说?”江水悠有些艰难地问。

仙草摇头道:“这有什么原因,在这宫内的人,又有哪个是容易的。”

就算江水悠聪明绝顶,手段万千,宫中许多人都很是羡慕。

但事实上,自然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仙草自己又何尝不是同样。

殿内沉默下来,片刻,江水悠才似笑非笑地说道:“的确因为贵妃的事,皇上好像越发疏远我了,但对我虽然不幸,可对娘娘您而言,其实是一件好事啊。”

仙草苦笑。

平心而论,她在替颜珮儿求情之前,并没有想的这样深远。

她虽猜到赵踞不会忍心看见颜珮儿落于那种境地,却也想不到赵踞竟迁怒了江水悠。

甚至将小公主又抱了回去还给了贵妃。

江水悠故意疏忽照看贵妃,正是为了小公主,可到现在这种境地,却似鸡飞蛋打,得不偿失。

而在这件事里,仙草不费吹灰之力,得了颜珮儿的心,却让皇帝厌弃了江水悠。

虽然是“无意插柳柳成荫”所致。

如今仙草见江水悠说破此事,便道:“这宫内并没有长盛不衰,没有人比贤妃更明白这个道理。你说这对我是一件好事,我却并不这样以为。不管是贵妃,还是你……还是之前的朱妃,淑妃,我们彼此又有什么不同呢?——昨日的你,如同今日的我,今日的你,又何尝不是明日的我?”

江水悠定定地看着仙草,听了她最后一句,竟满心震动,无言以对。

“娘娘居然……”江水悠苦笑摇头,“居安思危至此吗?难道娘娘觉着,皇上对您的深宠厚爱,也有可能变化吗?”

仙草垂眸不言。

江水悠不知不觉皱紧了眉头,她看着仙草,半天才叹道:“我本来就知道娘娘高明,可直到现在才发现,我仍是太低估了您。”

在她面前的人,聪明之极,且又清醒之极,且又固守底线。

很少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甚至是江水悠自己也难以确信,假如是她在仙草的这个位子上,被皇帝深情蜜意地宠爱至此,她还会不会保持如此冷静理智,进退自如。

……可怕的是,江水悠隐隐猜到:多半不会。

毕竟,皇帝还没有把自己的深情赐予她十分,她就已经自乱阵脚。

若皇帝再多加几分温柔,自己只怕会甘愿沉溺其中而亡。

江水悠口干舌燥,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娘娘您可知,您这样的‘圣母’,对有些人来说很可怕。”

仙草打量她:“那对贤妃而言呢?”

江水悠笑道:“我便是觉着可怕,因为不管我如何尽力,总是比不上娘娘。面对一个永远也无法逾越的对手,我心中的难过可想而知。”

仙草道:“其实只要不去多想,自然不至于太难过。”

江水悠道:“但同时我又觉着……娘娘这样的圣母难能可贵。”

仙草疑惑:“这又是何意?”

江水悠道:“我虽然痛恨……为何让我遇到这样高明难以逾越的对手,但同时也庆幸我遇到的是这样的‘圣母’,不然的话,我这会儿岂会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人总要给自己留一线退路。”

仙草笑了起来:“贤妃,你的话说的好生通透。”

江水悠笑道:“我也厌了之前的虚与委蛇,何况跟通透之人说话,自然也不必再那样藏掖着。”

两人说到这里,便见外头小太监进来道:“娘娘,大皇子殿下才下了学,给皇上传到了乾清宫。稍后才回来。”

仙草点头。

江水悠见那人退了,才又说道:“说来,我还有一件事情不太明白。”

“贤妃有何事不解?”

江水悠想了半晌,终于问道:“皇上对您自然是爱宠有加,无可挑剔。但是皇上富有后宫佳丽三千,娘娘难道……心态平和至此,一点儿也没有波澜吗?”

仙草挑了挑眉。

江水悠道:“可我觉着,倘若深爱一个人,便绝不愿意把他跟别的人分享。娘娘难道,从没这样想过?”

仙草对上她疑惑的眼神,终于说道:“我想过。”

江水悠还未开口,仙草缓缓说道:“但那又如何,如果我的夫君只是个寻常人家的男子,或许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其实就算是寻常人家,也常常免不了三妻四妾,何况咱们面对的是一国之君。”

江水悠眼神微暗:“是啊。哪里有那么多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仙草笑笑:“真想不到,贤妃也能这样多愁善感。”

江水悠笑道:“我多半是闷坏了,在娘娘面前造次了,说了这些风言风语的,有冒犯的地方,还请您不要怪罪。”

仙草道:“不必多心,闲谈而已。”

江水悠起身告退,才走了数步,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她回身看向仙草,问道:“那、娘娘深爱皇上吗?”

就在江水悠开口的时候,紫麟宫殿门口上,有道着明黄的身影才拾级而上。

隐隐地听见殿内传出的声音,他一抬手制止了要扬声通传的太监。

第 213 章

江水悠一句话落, 殿内格外寂静。

仙草的心中突然掠过一张少年的略带倔强的脸, 他悄悄地立在紫麟宫的门口,举止有些鬼祟, 这般神色,这般动作,让她想要发笑。

那时候的徐悯, 下意识地把赵踞当成是自己深宫解闷的一个有趣的少年。

可不知不觉中,他是怎么硬闯进她的世界, 并牢牢霸占着不肯离开的?

至于,深爱与否……

直到如今,这仍旧是她羞于启齿的话题。

仙草略略恍惚, 然后问:“贤妃呢?”

江水悠见仙草不答反问,她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苦涩:“谁先动心, 谁就先败了……我若是能够不动心, 也不至于到现在这种地步。”

四目相对,江水悠的眼圈有些发红。

仙草看着江贤妃的神情, 虽然她没有再说别的,但那“求之不得”四个字, 却仿佛自她的眼睛里透了出来。

仙草的唇微微一动, 才要开口, 突然听到殿外有小孩子的声音,竟是叫道:“父皇?!”

话音才落,就见皇帝挺拔轩昂的身影在门口出现, 在赵踞身旁跟着的赫然正是拓儿,此刻拓儿先迈步进殿,经过江水悠的时候,乖乖躬身,脆生生道:“贤妃娘娘。”

江水悠正呆呆地看着进门的皇帝,听拓儿向自己行礼才忙回神:“殿下免礼。”

拓儿起身,又跑到仙草身旁,抱着腿道:“母妃!”

仙草也正缓缓起身,见状便略微俯身把拓儿抱了一把:“几时来的?”

拓儿道:“父皇才带了我来。”

这会儿那边江水悠已经上前行礼,皇帝看她一眼:“贤妃也在。”

江水悠垂眸:“是,臣妾正要告退。”

皇帝点点头,并没多说什么。江水悠见状回头看一眼仙草,悄然转身退出殿去了。

江水悠去后,仙草向着皇帝略一屈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