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太妃们离开飞霜殿准备出门,正好在门前遇见了要去飞霜殿上课的刘凌,撞了个正着。

“要迟到了,快进去。”

看到刘凌好奇的表情,薛太妃挑了挑眉,径直越过他去。

“就是就是,大人们说话,小孩子别打听!”

王姬越过刘凌,笑着接腔。

“要是身上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一定要来找萧太妃问个清楚,别到处乱跑,知道吗?”

张太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十分郑重地拍了拍刘凌的肩膀,这才赶紧跟上薛太妃的身影。

“啊?什么身上发生奇怪的事情?”

刘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几天我身体不适,难过的剑都举不起来了,我的课先让窦太嫔给你上!”

方太嫔一想到刘凌成了赵太妃和萧太妃之间的“牵线人”,就觉得自己这几天是无法直视刘凌了,准备在殿中先哭一哭自己死去的单恋再说。

“啊?啊?您哪里不舒…”

刘凌傻眼地看着方太嫔满脸沮丧,拖着脚步有气无力地往回走。

“好孩子,你现在门口站一会儿,等下再进去。”

窦太嫔温声建议。

万一遇到赵太妃和萧太妃正在“互诉衷情”,那岂不是要把刘凌吓死!

那可罪过了。

“什么?为什么要晚点进去?迟到了要挨鞭子的!”

“放心。”

窦太嫔潇洒离去,头也不回地回答。

“…你现在进去,才会挨鞭子…”

“到底怎么回事嘛,每个人都怪怪的…”

刘凌纳闷地挠了挠头。

“不对!她们为什么都会跑来飞霜殿?!”

难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第36章 一辈子?一被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课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刘凌总是觉得日子过得飞快,还没眨几下眼,又快到了每年宫宴的时候。

这段日子,刘凌总觉得冷宫里每个人都变得很奇怪,对待他越来越严厉了,也越来越古怪了。

而变化,好像是从那次飞霜殿各位太妃太嫔聚会之后开始的。

比如说窦太嫔,原本还在温柔的对他笑,没一下子就会变了脸色,板着个脸非常刚硬地和他说话;

张太妃以前喜欢撒娇似的捏捏他的脸,摸摸他的头,现在这些小动作也全部都没有了。

并不是说她不疼他了,而是有时候刚伸手就像是被什么烫了一般又缩回去,就像他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太伤人了。

还有奶娘,现在也不给他做鲜亮颜色的衣服了,都是黑的灰的,穿起来像是一只土耗子,灰扑扑的…

唯一态度还不变的,可能只有萧太妃。

那也是因为萧太妃本来就很少捏一下他的脸,掐一下他的手这样的,更不会揉着他的脑袋叫他笑一个什么的。

到底他做错了什么?

是因为他哪里做的不好吗?

刘凌不敢问,也不敢伤心,他只能做的更好、更好、更好,努力让自己更配得上她们的期望…

然后他就累病了。

“你晚上熬夜了?!”

张太妃诊完脉整个人脸色都不好了。

“你还小,这么拼命身体会亏掉的。你看看你,现在掉头发掉的…”

她捻起枕头上一小撮细软的头发。

“你真想少年秃头吗?”

刘凌拼命摇头。

“是我们太心急了,他还是个孩子,需要睡觉的时间长,我们却恨不得能在他离开冷宫之前早点把所有东西都教给他…”

薛太妃也在自责。

“从明日开始,每天大课的时间缩短一点…”

“不用,是我这阵子晚上睡不好,不是课太重的原因。”听到要削减课程,刘凌更担心各位奶奶失望了,连忙从床上直起身子,“我白天睡一会儿就好了,不用缩减上课的时间。”

“你确定?”

薛太妃看向张太妃。

“他的身体现在有留下什么隐患吗?”

“刘凌,你别觉得你现在没有问题,我刚刚为你全身检查了一遍,你的眼睛已经隐隐有些‘短视’的倾向了,长期睡不好,让你心火上升,哪怕你记性再好,学东西也会忘得快。”

张太妃难得有这么严肃的表情:“你夜里也努力读书,可是烛火昏暗,最伤眼睛。晚上就是给你休息的时间,切莫存着侥幸的心理。”

“哦…”

刘凌有些伤心地垂下头。

“这几天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到处走走、玩玩。一旦真得了‘短视’,眼睛是恢复不过来的,三尺之外都看的模模糊糊,和睁眼瞎也没什么区别了。”

薛太妃露出久违的温柔表情,揉了揉他的脑袋。

“像今天这样突然晕倒太吓人了,你要撑不住了就要和我们说,不要太勉强啊。来日方长…”

“嗯。”

刘凌的心头滚热一片,眼睛里也涩涩的,为头顶上放着的手有些要流泪的冲动。

“天冷了,出去走动要带暖一点。已经是腊月了,马上又要宫宴,在这关口更要凡事小心…”

“好。”

直到所有的太妃们离开,刘凌才把头整个塞进了被子里,一次哭了个痛快。

虽然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对待他没有以前亲昵了,但她们疼爱他、关心他的心还是没有变的。

只要是这样,就够了。

因为刘凌突然累晕过去,冷宫里各方太妃太嫔、女官宫人都赶过来对他嘘寒问暖了一顿,让刘凌感受到了过去一般的氛围,甚至有些不想病好了。

只是他毕竟年纪小,又一直学武,身体强健恢复又快,没多久就又生龙活虎了,再躺在床上就有些无聊。

太妃们像是被吓到了,腊月里居然罢了一阵子课,让他好好休息、玩耍,放松放松,弄的刘凌最后也没法子,只能自作自受。

闲下来的他只觉得全身都难受,一练武或看书奶娘就一副要哭的表情,他只好天天穿着小宦官的衣服往外跑跑,在西宫附近晃悠。

可是他一去宫人们聚集的“窝点”吧,王宁就要吓个半死,求爷爷告奶奶叫他不要乱跑。现在窝点里来的人多了,也不乏贵妃和皇帝身边的小宦官,万一有个认出来的,王宁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去死吧。

监视的人监视到外面来了,能不死吗?

眼看着宫宴越来越近,再想到那些神仙说了“半截”的话,刘凌心里直发慌,偏偏此事和什么人都不能说,只能憋在心里。

这一日,又到祭母的时候,刘凌捧了一个小铜盆,揣上一堆纸钱,又去了祭天坛,想要和母亲好好叙叙自己这段日子“成长的烦恼”。

谁料等他遮遮掩掩到了祭天坛,一下子却傻眼了。

祭天坛上已经有了人,还是熟人。

不是神仙们,竟是身后跟着小道童的太玄真人。

“小师叔啊,你确定气脉在这里?上次不是说看不出吗?”

太玄真人站在祭天坛的顶部,冬天的寒风吹得他的道袍猎猎作响,胡子都飘到了脸上,全靠用手撸下来保持仪态。

张守静也没想到祭天坛这般冷,这般孤寒,抱着手臂掐算了一会儿,肯定地点了点头:“这里确实是整个宫中气脉之所在,如今代国国势大不如前,也和这里被荒废不无关系…”

“如果重新在这里祭天,再将宫中的重心重新移回中央…”

太玄真人好奇地问起张守静。

“那是不可能的。”

一声清亮的童音从祭天坛第二层的台阶上传来。

“谁?”

张守静手握罗盘,警觉地回头。

“咦,难道是那个…”

太玄真人心里一激灵,悄声对身边的张守静说:“这声音就是我上次对你说的,那个在冷宫里待的脑子有些问题的小宦官。”

张守静了然地点了点头,看着慢慢出现在祭天坛上的人影。

没一会儿,那头顶就变的越来越大,抱着铜盆的刘凌终于站在了祭天坛上,一见到太玄真人就露出由衷的笑容:“真人,这都快半年了,好久不见…”

“小朋友安好啊…”

太玄真人挤出一抹微笑,捋了捋胡子,绝口不提收徒之事。

刘凌跟随一群厉害的太妃们生活了这么久,自然明白太玄真人现在这般礼貌的客套是为了什么,也识相的不再提起拜师之事,准备先套近乎,打好关系,再徐徐图之。

张守静和太玄真人师徒原本半年前就想溜之大吉的,无奈宫中四皇子身体反反复复,秋冬又是喘鸣高发的时候,袁贵妃怎么也不愿意他们二人走,刘未也是担忧着四皇子的身体,竟大有将两人留在宫中一直到四皇子养好身体的意思了。

可怜两人兴奋入京,原本是想为日渐衰落的泰山宗天师道寻个前程的,结果陷入这么一滩泥沼里,进退不得,也是作孽。可皇帝一声令下,两人哪怕为了泰山上几百弟子也不敢擅动,只能在宫中一日日耗着。

好在夏天因为得了太玄真人的提醒,南方避免了一场洪灾,太玄真人的名声越加稳固,连刘未都恭恭敬敬称呼一声“天师”,他们在宫中行走渐渐也无人敢再阻拦,这才有了张守静继续寻找“气脉”寻“仙缘”一事。

“你拎个铜盆做什么?”

张守静在宫中没接触过几个这么小的孩子,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番。

因为只是个小宦官,他也没有想开个天眼看看什么的,宦官在代国地位极低,就算以后飞黄腾达…

他也还是个宦官不是!

“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刘凌不怕暴露身份,宫中没人记得他母亲的忌日。

“我在这里给我母亲磕几个头。”

“在这里?”

张守静诧异地环顾四周。

“这里是祭天的地方啊!”

“就是因为这里是祭天的地方,我娘才收的到我送来的钱啊。”

刘凌理所当然地摆出铜盆,从怀里掏出纸钱,放入铜盆里。

“这里竟然凋敝到这种地步了吗?连这么明目张胆的烧纸钱都没人管…”太玄真人唏嘘不已,见刘凌在敲火石,悄悄移动了下脚步,替他将面前吹来的风挡住。

刘凌在铜盆里烧了纸钱,对着西边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这才站起身子,露出害羞的神色:“我祭拜母亲在宫中是不允许的,两位道长能不能不要说出去?”

刘凌本来就长得漂亮,现在红着脸摸着头看起来可爱极了,还带着一丝楚楚可怜的气质,引得喜欢小孩子的太玄真人微笑着点头,张守静心一软,也点了点头。

“你刚刚说这里不可能恢复宫中的中心,为什么?难道不是只要把太极殿和含象殿搬过来就行了吗?”

张守静好奇的问。

“没有那么简单。你们看见那座冷宫了没有…”

刘凌站在祭天坛上,遥遥指着西面的静安宫。

“那里面关着许多太妃和太嫔,是宫中的禁地,祭天坛也因此而荒废。祭天坛不再使用后,宫中在东边修建了大量的建筑,所以这里已经凋敝到无法使用了。离大兴土木还没有多少年,如果现在又要修缮废弃的内廷,势必要耗费大量物资,大臣们是不会同意的。”

“你这小宦官,懂得不少啊…”

张守静叹为观止地看向刘凌。

太玄真人也眯了眯眼,眼神如电一般从刘凌身上扫过。

“我也是听别的人说的…”

刘凌露出羞愧的表情。

张守静毕竟年纪小,见识不够,没想太多,只是叹服宫中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就连小小宦官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太玄真人却隐隐觉得这小宦官这般年纪就能注意这样的事情,并且将它记下来,若不是脑子有点毛病,日后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可惜啊,可惜。

“你们在这里是做什么呢?这祭天坛除了天就是地,有什么好看的?”刘凌在冷宫里还没有见到过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对张守静很是好奇,想尽办法多说点话。

张守静低下头没搭理他,太玄真人笑着开口:“这里曾经是高祖遇仙的地方,我们是来找仙缘的。不过大概是我们缘分不够,也就权当是来见识下这座皇宫里气脉汇集之处…”

“气脉汇集之处?”

刘凌将这句话记在心里,抬起头来很认真地对太玄真人说:“神仙不喜欢凡人知道他们来过,如果神仙知道有人能看见他们,就会让他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寻找什么神仙。”

以后神仙要是经常来,难保太玄真人不会碰到。他们是真正的“修仙”之人,见到神仙哪里有不激动的道理?

万一一头撞上去,却被惊讶的神仙给灭的飞灰湮灭…

刘凌觉得太玄真人是难得的有道高人,又一片善心,决定提点一下他。

“呵,呵呵…”

太玄真人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干笑。

这小子莫非是又发病了?

“你又不是神仙,你怎么知道神仙不喜欢凡人看见他们?”

一旁默默听着的张守静突然出声反驳。

“我就是知道!我听见过神仙说话,神仙说不会有人能看到他们,凡是看到的,都要抹杀!”

刘凌不能说的太明白,只能煞有其事地做着让人难以信服的解释。

“如果神仙不能让人看到,那高祖哪里建得起临仙城?”张守静斜着眼冷冷地看向刘凌:“肢体不全者甚至不算‘全人’,又哪里听得到神仙说话、见的了神仙!”

“你!”

刘凌气结。

“我怎么了?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

张守静瞪着眼睛呛着刘凌。

“好了好了,你们这两个孩子…”

太玄真人一手拉过一个,省的他们吵起来。

“他是小孩子说胡话,你也跟着他胡闹?”太玄真人先装模作样地训斥了张守静一声,又扭头警告刘凌:

“无论你是真看得见神仙,假看得见神仙,这样的话都不要到处乱说。这里是皇宫,如果妖言惑众,恐怕会招来祸端。你可明白?”

“…是。”

刘凌闭了闭眼,总算是死了心。

就连天师道的天师都不能接受…

他何必再说出来自取其辱。

“天这么冷,下次出来多穿点吧。”

张守静见刘凌被太玄真人说了以后满脸失望,心中也有些不忍,从怀里摸出一把糖来,递给刘凌。

“拿去吃。你今年几岁?”

刘凌自从经脉慢慢修复以后,哪怕寒冬腊月穿一件夹袄也不会觉得冷,没穿厚衣服出来倒不是冷,而是嫌不方便。

可看在张守静眼里,那就是穷困潦倒了。

“过完年就九岁了。这是什么?”

刘凌对张守静露出欢喜的笑容,伸手从张守静的掌心拿过糖。

出于谨慎,他没有吃陌生人的东西,而是把糖果放在了自己的袖袋里。

“这是润喉糖,他老是吼来吼去伤嗓子,我怕他日后变声变成公鸭嗓,特地给他做的。”

太玄真人笑着解释。

和小师叔说多少次不要老是吼他,吼坏了嗓子还要他来熬糖,到哪里找他这么好的师侄去!

听说是润喉糖,刘凌笑的更欢喜了。

回去让张太妃看看,如果能知道是什么方子,她也能熬出来!

薛太妃和赵太妃那么费嗓子,吃一点保护嗓子也好啊。

那欢喜笑容实在太过可爱,就像是蹲在阳光下晒太阳的猫突然对自己“喵呜”了一下,所以不论是太玄真人还是张守静,都露出了同样放松的表情。

“你才九岁?那你个子可真不矮,看起来和我差不多高…”张守静有些羡慕地看了一眼刘凌,好奇地问:“为什么放袖子里,不现在吃?”

“我不爱吃糖,不过有个很照顾我的…长辈喜欢吃这个。”

长辈?

约莫是哪个宦官或宫女吧。

“心地倒是不错,只可惜你是个宦官,若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我就叫真人把你收为徒弟,送到我们泰山去了…”

张守静可惜的摇了摇头。

“是啊,这毕竟是陛下的宫中,不是民间…”

太玄真人连忙表态。

“你让真人收为徒弟?”

刘凌敏感的察觉到他话语里的不对。

“那个…哈哈,真人很疼我的…哈哈,我在山里很受宠的…”

张守静赶紧装傻。

‘这太玄真人倒是得道高人,就是这小道童怪怪的…’

刘凌腹诽了一句,重新挤出天真的笑容问他们:“两位道长,我一直有个问题,只是找不到人请教。请问…”

“你们知不知道瑶姬是什么神仙?”

“瑶姬?那不是神女嘛。”

张守静很自然地脱口而出。

太玄真人能当神棍当这么久,自然对道家的各种传说、经典背的滚瓜烂熟,糊弄人绝不出纰漏,闻言也点了点头。

“瑶姬倒真是神仙。一说上古时期,瑶姬是南方天帝之女,未嫁而死,葬于巫山,遂为巫山之神;还有一说瑶姬是西王母之女,封为‘妙用真人’,有天书九卷,专门授予有德有能之君…”

刘凌很难接受那个笑容温柔的女神是已经死了的人,直接下意识忽略了前面的说法,继续追问:“专门授予有德有能之君?那她在传说中,难道经常和帝王接触吗?”

“哈哈,你这小子,怎么那么关心一位女神仙?”

太玄真人没正经地笑了起来,身边的张守静见他笑的猥琐,连忙一戳他手肘的麻穴,太玄真人连忙又重新正起脸色。

“咳咳,没错。相传瑶姬神女美丽无比,温柔动人,行走时有环佩鸣响,所到之处皆有异香,当年大禹治水,全靠她传授‘天书’。当年有楚王梦中见到了这位女神,想要向她求欢…咳咳,你懂什么是求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