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回到办公室,给沙州市委宁玥书记打了电话:“宁书记你好!我是侯卫东。”

宁玥的声音很热情,道:“卫东秘书长,你离开沙州以后,从来没有正式回沙州,什么时候回来?你熟悉沙州,又了解省政府的政策,回来给我们介绍经验,出一出发展的高招。”

“宁书记,你客气了,周省长要到沙州调研,第一站就是沙州。”

“老领导要回来,那是全市人民的喜事。”宁玥又问:“我们要给周省长主要汇报那一方面的工作?”

“如果将科学发展观落实到工业工作中,是省委给周省长的研究课题,他主要了解这方面的事。”

宁玥热情洋溢地道:“周省长是老市委书记,他来沙州解剖麻雀,是给我们指明发展方向。我代表市委市政府请周书记马上来,尽快来,而且来了一定要多留几天。”

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到,我和森林市长到省政府这边来接。”

周昌全以前迎接省里领导,都是在沙州境内,如今宁玥要到岭西来迎接,可见她对周昌全的重视。侯卫东笑道:“具体时间还定不下来,出行时间要根据省里的事进行调整,但是应该在十天之内。”

放下电话,宁玥将杨森林请到了办公室,两人细细谈了接待周昌全的具体方案,按宁玥的说法,要按照接待省里主要领导的方案来接待老领导周昌全。

侯卫东与宁玥通话以后,正在喝茶,接到了楚休宏的电话:“秘书长,周省长想提前出去走一走,第一站就到沙州,先暗访,再明察。”

第818章 调研(上)

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周昌全的调研工作于星期一正式开始。

周昌全带了秘书楚休宏,侯卫东则带了晏春平。侯卫东原本想安排警卫人员随行,被周昌全拒绝了。

“算了,我们六个大男人,小于是警察,你的驾驶员才从部队转业,又是行走在岭西的土地上,何必搞得那样隆重。”周昌全依然保持着削瘦的身材,这种身材对身体有好处,往往能长寿,可是削瘦身材的人容易显老,特别是脸上皮肤皱褶挺多,加上鬓角的星星白发,让他看上去比同龄人要苍老一些。

而跟随他一起调研的省政府副秘书长侯卫东、楚休宏、晏春平、于飞跃以及新换司机小耿,这五人没有一个是胖子,腰围皆在二尺五以内,身材都很标准,符合周昌全的审美观。

小耿是侯卫东来到省政府所换的第三位驾驶员,第一位于飞跃是被周昌全看中,第二位驾驶员喜欢传小话,被侯卫东偶尔发现,借故调走,最新的小耿是部队就为首长开车,一言一行挺有军人风格,也讲规矩。

这一路行程要到山区,侯卫东特意从交通厅调来两部越野车,并让两位经验丰富的驾驶员提前熟悉了三天,这才开始了周昌全的调研之途。

出发前的早上,小佳提前起了床,从冰箱里拿出酸奶、咸蛋,煮了绿豆稀饭,蒸了一个馒头,拿出一块面包。等到侯卫东洗漱完毕,两人坐在了餐桌上。

侯卫东开了一罐豆腐乳,将带着红色辣椒酱的豆腐乳抹在了发面馒头上,喝一口稀饭,咬一口馒头,只觉味道十足。不仅嘴巴舒服了,连肠胃也跟着享受了一道美味。

小佳则打开了炼乳,炼乳抹在了面包片上,她同样吃得津津有味。

“你要走几天?”

“我们要跑好几个地方,省里随时还要事情。因此行程也在变。”

小佳瞥了他一眼,道:“你这次去不去考察精工集团,这是成长性很好的企业,在沙州和茂云都有不少产业。”

“你这人联想到是挺丰富,九十年代初的陈年烂芝麻事,值得你念念不忘吗?”

小佳道:“我要开展一场婚姻保卫战,击退那些窥视我们家庭的敌人。”

侯卫东看着小佳,狠狠地咬了一口抹着豆腐乳的馒头。

自从那天“除湿机”事件以后,小佳开始关注精工集团的事,她从网上收集了一些资料,仔细阅读以后,对李晶和精工集团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还从一篇人物专访特知精工集团在香港也有产业,李晶为了拓展业务,经常来往于香港、美国和岭西三地。

虽然小佳拿不到任何把柄,可是她的执着和惊人的敏感,还是吓了侯卫东一跳。

吃了早饭,侯卫东一边穿鞋,一边道:“这几天,你把幼儿园落实下来,小囝囝不能总是和父母分开,这对她的成长不利。”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陈庆蓉和张远征倒是喜欢小囝囝,可是毕竟是老年人,他们是用那人年代的方法教育小囝囝,这与侯卫东和小佳的教育理念有着冲突。

小佳的注意力就转到了小囝囝身上,道:“小囝囝随时都可以过来,就是外公外婆舍不得过来。”

“这个简单,那就把外公外婆接到岭西。”

“他们在沙州住了一辈子,不愿意到岭西来住,不习惯。”

侯卫东穿好鞋子,抬头对小佳道:“那我走了,你给父母做一做工作,一家人要享受天伦之乐,还得住在一起。”

小佳见侯卫东出了门,思绪又回到了“除湿机”上,有意道:“这次你们调研,是不是还要看精工集团,精工集团有什么新设备,让她们送一台过来。”

侯卫东回了一句,“你烦不烦人,我先走了。抽空到医院看看我妈。”

到了门口,小车已经来了,司机小耿手里拿着包子,见侯卫东走出房门,赶紧张大嘴,几口将包子吞进了肚子。

侯卫东见小耿狼吞虎咽,道:“小耿,我记得你已经成家了,怎么还要外面吃早饭。”

小耿用毛巾将手擦干净,道:“我那懒婆娘,早上向来不起床,我都是在外面解决。”

侯卫东又问晏春平,道:“你在哪里吃早饭。”

晏春平以为满意足地道:“我家那位是勤劳惯了,就连挺着肚子,也要给我煮早饭。”

侯卫东就对小耿道:“到春节的时候,我们几家人要聚一聚,到时我要好好批评你家那位,开车挺辛苦,吃好早餐,一天不慌。”

开车到了岭西省政府,等了约五分钟,周昌全的小车才开了进来。周昌全没有下车,他在电话里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你等我半个小时,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侯卫东看了看时间,他也就懒得到办公室,坐在车上,听着音乐,专心等着周昌全,心道:“周省长说好了在省政府大院集合,然后一起出发,他上去半个小时,是什么事情。”

对于周昌全的活动安排,侯卫东比较熟悉,他回想了这几天的安排,并没有特别重大的事情。

等了一个多小时,周昌全才从办公楼下来。侯卫东注意观察他的脸色,却是一脸的扑克牌,看不出喜怒。

随着汽车发动,侯卫东的小车在前,周昌全的小车在后,朝着高速路开去。

岭西省经过几年交通大建设,全省交通状况有了明显的改变。从岭西到沙州,全程高速不到一个小时。进了沙州境内,侯卫东再打电话给周昌全报告:“周省长,我们到沙州先住下来,还是先到县里。”

“我们要暗访,就要一插到底,益杨是工业大县,我们直接到益杨,真正的第一站是到你的根据地去。”

侯卫东笑道:“周省长是沙州老书记,每块地方都熟悉。益杨是您的根据地。我可不敢将益杨称呼为根据地。”

在岭西的习惯中,如果某个人在某地当过一把手,就可以戏称某地是根据地,侯卫东没有当过益杨县的领导,他自然不敢称益杨为根据地。

周昌全走出了省政府,心情甚好,哈哈笑道:“你就别恭维我了,对沙州我还算熟悉,但是每次到县里调研,警察开道,威风凛凛,其实又能看到多少情况,这点我是知道的,你也是知道的,今天我就是不想让他们糊弄我。”又道:“我说你的根据地,也是有道理的,今天第一站,我要从青林山上开始。”

如果不出意外,副省长的岗位将是周昌全政治生命的最后一程,他的心态和以前在沙州当市委书记有所不同,更加豁达,对权力以外的名声看得淡了。此次沙州之行是调查研究,同时也有回顾自己历史的一次旅途。

在周昌全的潜意识之中,能在退休之前,看一看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回顾以前的激情岁月,是一件很欣慰的事。

侯卫东听说第一站要到上青林,吃了一惊,道:“周省长,我们到了沙州,干脆找个地方休息,吃了午饭以后,再到上青林。”他的想法是提前给青林镇的镇村干部打个招呼,有所准备,免得到时招待不周到。

“上青林是乡镇企业发育很好的地方,有典型性和代表性。”周昌全又道:“上青林是你真正的老窝子,当初一个懵懂少年分到上青林,居然能修出一条路来,我要去看一看你修的路对上青林的经济有什么影响,自从上青林有了这条路,出现了多少老板,对农民有多大的影响,这是最鲜活的例子。还有,听木山说起,上青林望日村那边有一片大森林,里面野物不少,今天我也要装扮一回猎人。”

到青林镇,周昌全事先没有提过,打猎之事,更是出乎侯卫东的思考范围。对于周昌全这种颇为出格的要求,侯卫东很为难,道:“周省长,我们没有枪支,如果要准备枪支,就要惊动益杨县政府。”

周昌全道:“上次张木山打猎用的什么枪。”听说是武装部的56式半自动步松,他道:“上青林有没有土猎枪。”

为了周昌全的安全起见,侯卫东并不想让他去打猎,更不会让堂堂副省长用土枪打猎,道:“土枪的安全系数不高,如果炸了膛伤了你,我就闯了大祸,而且,派出所这几年搜得紧,山上基本上没有土枪了。”

周昌全开玩笑,道:“你这就是叫推三阻四,我也是当过兵的人,还不会玩枪?”

侯卫东临机一动,想起秦飞跃也喜欢打猎,道:“周省长,猎枪的事情我安排,不会惊动县里,但是要稍稍耽误些时间。我有一个好地方,叫做张家水库,距离县城不太远。里面是真正的土家鱼,以前我在益杨开发区当主任的时候,经常陪上级领导去。今天我们谁也不安排,直接到张家水库去吃鱼。同时,我安排人去找几枝正规的猎枪。”

周昌全道:“这是你的根据地,我听从安排,先吃鱼,再上山。”

谈话间,两辆车到了益杨境内,很快下了益杨高速路,小车如两枚导弹穿透了益杨县城,直奔张家水库而去。

第819章 调研(中)

在前往张家水库的途中,侯卫东为了猎枪的事犯了难,既要让领导尽兴,又要保证领导安全,而且还不能惊动地方,这就是一件难事。不过领导交办的事情,即使遇到了困难,他还是习惯想办法解决,而不是找理由推脱。

在生活中有两种人,一种人遇到困难以后,第一反应就是找理由为自己推脱,另一种人遇到困难以后,第一反应是如何解决问题。前一种人一辈子都在寻找不成功的理由,后一种人则是向后人回顾成功的经验。

细节决定成败,性格决定命运,这是经验之谈。

侯卫东将在益杨的熟人挨个想了一遍,然后给县建委主任秦飞跃打了电话。

侯卫东以前是秦飞跃的下级,此时他的职级要比秦飞跃高得太多,打电话之时就很直接,道:“秦主任,我是侯卫东,有件事要请你安排。”

秦飞跃正在益杨的一个楼盘视察,开发商及随行人员陪同在其身旁,恭敬地聆听着指示,开发商安排的工作人员不时走在前方抓拍镜头,以便刊登在公司内部杂志上,在合适的时间加以宣传,对楼盘销售是很有益处的。

这几年,益杨的开发力度也在加大,许多本地及沙州的开发商看准了房地产行业的高额回报,纷纷投身房地产行业。谁掌握资源,谁就掌握了话语权。建委主任,甚至建委的科室领导,在开发商眼中都是很超然的地位。

秦飞跃正准备找侯卫东,一直未找到合适的时机,此时侯卫东就送上门来,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老总,按住话筒,低声道:“你们稍等一会,这是省政府侯卫东秘书长的电话。”

几位开发商听说是省政府官员的电话,都有些敬畏。

秦飞跃放开话筒,放大声音,高兴地道:“秘书长老弟,好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你把我们这些益杨的老哥们忘掉了吧。”

一旁的开发商保持距离的等候在一旁,他们知道电话那端是大人物,都没有出声打扰。

秦飞跃对侯卫东的称呼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有语病的,但在只有这样的称呼才能既将对侯卫东的尊敬用声音表达出来,又能拉近两人的距离;让领导舒服,又让领导怀旧。

在侯卫东眼里,县建委主任确实不算是大官,因此他在秦飞跃面前就根本不动心思,将秦飞跃当成了纯粹的老朋友,笑道:“我怎么会忘掉益杨的老朋友,只是杂事烂事一屁股,实在抽不出时间,今天有件事想请你支持,要保密。”

秦飞跃问道:“什么事这么慎重?”

“周省长要进行科学发展观的调研活动,已经到了益杨,不过没有通知县委县政府。他想到上青林看一看乡镇企业发展,作为这一次调研工作的第一站。”

秦飞跃心道:“侯卫东这小子,真是狗屎运,周昌全第一站到上青林,真是给足了面子。”口里道:“卫东秘书长,周省长这次来上青林,是上青林的荣耀,完全是看到了老弟的面子。”

侯卫东这才道出了真实目的,道:“周省长听说上青林有一片原始林子,是个天然的猎场,想去打猎。周省长暂时不想惊动地方,你能不能找两只猎枪?”

秦飞跃以前是青林镇的镇长,对上青林很熟悉,而且他一直在益杨工作,很有人脉,尽管此事有些难度,他还是爽快地道:“这好说,老弟既然想到我,这事就包到我身上,我去找几枝正牌子猎枪,到时候我送到什么地方?”

侯卫东实在不放心周昌全单独去打猎,道:“我们中午要在外面吃饭,然后上山。上了山以后到贺合全家里集中,然后再由贺合全带队我们一起去打猎。”

秦飞跃道:“那晚餐安排在什么地方?”

侯卫东道:“晚餐也不要安排在宾馆,周省长平时经常在宾馆宴请宾客,早就吃腻歪了。而且,益杨宾馆论档次与岭西五星宾馆差得太远,完全没有必要在宾馆吃包的。我的想法是弄几只上青林风干鸡,如果能打到一点野味就更好,我们就在山上吃农家饭。不过有一件事情要注意,无论确定哪一家,事先让防疫人员去检查一下吃饭地方的水和食物,不能出现饮食上的安全事故。”

秦飞跃听说要接待周昌全,很高兴,暗道:“天助我也。”

原本安排听取开发商的汇报工作及共进午餐也随之调整,由建委副主任全程参与。官场和商场都是这样的规律,谁也不是永远的中心,这个中心随时会因为更有实力的角色出现而位移。

秦飞跃很重视这次接待周昌全的意外任务,他没有让办公室人员办理,而是亲自给几位朋友打电话,落实了枪支。再联系了在卫生局当一把手的同学,要求抽派两个人员随行检查。

他当了十几年正科级干部,这个年龄继续上升的空间已经很小了,年龄是个坎,很多优秀干部的仕途都终止于此。此时他对仕途看的比较淡了,并不奢望在政治上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不过,他还有另一个想法,想着临退休之前,能够将级别提一提,到人大或者政协任个副职,退休以后享受副处级待遇,这是他心里最大的希望。

秦飞跃早就想去找侯卫东了,可是临行前还有些踌躇,怕侯卫东当了省级领导就不认以前的弟兄。他正准备抽时间前往岭西之时,侯卫东先打电话找他,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办妥了猎枪之事,他开着车前往了上青林,找到了贺合全家,和防疫部门两位工作人员一起检查了水井。

村支书贺合全平时话不多,是心里装事之人。见到防疫人员检查自己家的水井,挺不高兴,当防疫人员进了厨房,他忍不住对着前任镇长秦飞跃发起了牢骚,道:“周昌全到我家来吃个饭,难道会被毒死。到我们这儿吃饭人很多,从来没有出过事,难道当官的命就这么金贵?以前侯卫东在这个山上喝酒吃饭拉屎,一样过得很好,怎么到了省里就变得那么妖里妖怪?”

秦飞跃递了一枝烟,赶紧解释道:“老贺,侯卫东老弟没有变,周省长是堂堂常务副省长,侯卫东作为下级有这个责任,要保卫首长的安全嘛,老贺你要理解,这是他们的规矩。侯卫东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吗?”

贺合全抽着烟,仍然发着脾气,说:“我就看不惯这些人到家来吃饭,还要检查我家的水井,难道我的命就不是命?难道我不怕死?我不欢迎这样的领导。”

秦飞跃劝道:“侯老弟是好人,如果当年他没有带领大家修这路,上青林哪能这么发财,你也买不起小车,住不起洋房,侯老弟的面子无论如何你都要给。而且,周省长能来,这对整个上青林发展有好处。”

想到这一节,贺合全心气才顺了,道:“看在侯老弟的面子上,就让防疫人员去检查吧。”

想通了接待周昌全的好处,贺合全这才主动招呼自己的婆娘:“你到各家各户去收点风干野山鸡,要晒好的,有霉点的不要。”

贺合全的老婆是爽利人,快手快脚走出去,她是支书的老婆,又是老板娘,大家很给面子,不一会,她就收到几只风干野鸡,还意外收到一只野兔。这是上午才打死的野兔,那家人正准备吃,就被贺合全老婆碰上了给拎了回来。

贺合全还亲自出动到山边一个老猎人家里提了一腿腊味野猪肉,却成薄片,放在铁锅隔板上蒸。蒸熟的腊味野猪肉与放在水里煮熟的味道完全不同,蒸熟的味道颇为醇香,这是水煮所不能比的。

秦飞跃和贺合全为迎接周昌全和侯卫东的到来做好了充分准备。

此时,侯卫东正陪着周昌全来到了张家水库,水库的工作人员意外地见到了周昌全,备竿,泡茶,一翻忙碌。

等周昌全站在水库边看了一会风景,工作人员将准备好鱼竿递了过来,将泡好的益杨茶放在了两人面前,他们一时没有更好的杯子,只能用益杨特有的大号搪瓷杯。

侯卫东介绍道:“周省长,这是益杨的特产土茶,就要用这么大的杯子喝,才过瘾。”

周昌全调侃道:小侯啊,你那时在这里当的是益杨新城管委会主任吧,经常到这里来,还很逍遥嘛。

侯卫东不好意思道:“老领导,这里我倒是常来,图个清静,而且鱼的味道好。”

侯卫东以前到水库,接待领导与自己逍遥的时间各占一半,那时还在当益杨管委会主任的时候,日子过得的确惬意洒脱得多,忙碌之后,躲到这里,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快乐感觉。

此时,再到水库,却觉得世事繁杂,很难有当日拼命工作以后的单纯快乐。

周昌全运气不错,没多久就钓了好两条二指宽的土鲫鱼,兴致大增。而侯卫东的运气就稍稍差一些,只钓起了一条。

侯卫东每次来水库,多半时间是放个鱼竿在水里,然后泡杯茶,躺在凉椅上,享受舒适的日子。因此,他的钓鱼技术一直没有得到提高,运气差是客气话,技术差是实话。

第820章 调研(下)

张家水库的鱼向来是粗糙闻名,从水库将鱼钓起,现场宰杀,取几瓢井水,拍烂几块姜,煮好以后,放一点盐,最多再放些一些长在周边田野里的鱼鲜草。

这是侯卫东在张家水库一直未变过的吃法,向来是被认为最环保最卫生的,只是省委常委周昌全要在这里吃饭,侯卫东就亲自喝了几口井水,鱼汤煮好以后,他首先尝了几口。一切正常,这才道:“周省长,鱼好了。”

周昌全站水边,背着手,来回踱着步,他身材削瘦,背影略略有些佝,微白的头发在风中微微飘动。他根本没有想到侯卫东还有以身试井水的行为,端起侯卫东递过来的鱼汤,嗅了嗅,赞道:“真香啊。”喝了两碗鱼汤,他却不肯吃鱼肉,只是吃着鱼鲜草。

他看见水库边有一位打草的老农,放下碗,取了一枝烟,走到了老农身边,先将烟递了过去,然后道:“老乡,过来歇会,我们摆一摆农门阵。”

龙门阵本是巴渝之地的流行语,这十来年随着两地的交往频繁,此语也在岭西民间流行,那老农显然听明白了,他接过香烟,美美地抽了一口,眨巴着眼睛,问:“摆农门阵?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干部,想问啥子嘛。”

周昌全笑了起来,道:“随便摆一摆农门阵,你吃饭没有,过来一起喝鱼汤。”

水库喝鱼汤是平常事,在周昌全的全力邀请下,老农放下背兜,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坐在了周昌全旁边,他对鱼汤不太感兴趣,第一筷子就伸向了炒猪头肉。这个卤猪头肉是水库主人嫌菜不够丰富,特意从灶头取下的老肉。

“老刘,农业税取消以后,你们的日子应该过得不错。”

老刘脑袋摇了摇,一脸苦相,道:“农业税和三提五统都取消了,我们不从包包里头拿钱出去,但是包包里面就没有几个钱,还是不富裕,吃得起饭,得不起病,上不起学。”

“你们村里有好多人?”

“我们这里张家水库村,1300人,我们村人口多,土少,人均有0.7亩水田,还有一分地,这点田土只够吃饭,找不到钱。”

周昌全对这话题很感兴趣,他取出小笔记本,道:“我们来谈具体点。”他一边说,一边给老刘夹了亮晶晶的肥肉,道:“你别客气,整一块带劲的。”

侯卫东见到如此肥的肉,想在流在嘴里的油,心里觉得闷得慌,而那位老刘吃得挺香,黑瘦的身材、满脸的纹路与亮晶晶肥肉构成了奇异的对比。

周昌全开始刨根问到底,道:“你今年打了好多谷子。”

“我打了八千多斤谷子,自己吃个二三千斤。今年谷子只有八角多一点,有四千多块的收入。除去肥料一千五百多块,还有人工,一年种谷子没有什么搞头。”

“包谷收了多少?”

“包谷收了四千多斤,主要用来喂猪。”

“油菜和其他蔬菜没有?”

“有一些,是自己吃。”

“喂猪没有?”

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张家水库老板道:“老刘是养猪大户,这两年有些搞头。”

老刘道:“养猪也是空搞灯,今年我喂一头母猪,下了10头,扣除了养猪的电费和燃料费,以及玉米的钱,养猪最大的好处就是一堆猪粪。”

“你娃儿没有在家吗?”

“我家娃儿都在外面打工,每年汇些钱回来,否则家里更穷。”

周昌全根据老刘的话,仔细算了帐,对侯卫东道:“老刘家庭应该还算好的,他们家里没有读书娃,如果有一个读大学的娃,老刘劳作一年,还是欠钱。”

侯卫东道:“这就是典型的读书致贫,更严重的则是因病致贫,读书致贫还是希望,而因病致贫只能让一个农户陷入绝境。”

“靠着人均不到一亩的田土,想从土地上致富,很难。”周昌全将此事接到了自己的调研内容,道:“现在全省的失业人口没有包括农村的剩余人口,一家人只有这么点田和土,老两口就做完了,年轻人就应该算作失业人口。增加就业机会,提高农民收入,还是从工业入手。这也是调研的重要内容。”

他又道:“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国家实行的土地国有制和集休制两种形式,给了广大农民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如果实行土地私有制,必然会发展成土地兼并,失去土地的农民将是社会的乱源。”

吃过午饭,周昌全也没有休息,带着侯卫东朝着青林山开去。

长期住在青林山,并不感受到其美丽,离开青林山以后,再次回来,眼前的风景就会让人心动。侯卫东是上青林公路的始作俑者,此时行走在盘山路上,他心中即有成就感也有怀旧之感。

一路看风景一路往上行,转眼到了芬刚石场,这是侯卫东和曾宪刚开办的第一个石场,这个石场是上青林首个大型石场,开了行业之先,为侯卫东和曾宪刚提供了第一桶金。

石场经过多年开采,盖山被揭得差不多了,表面几乎全部裸露出来,黄色的土色就如美女脸上的伤疤,破坏了整体的协调。

从张家水库出发以后,侯卫东就坐上了周昌全的小车,一路介绍基本情况,到了芬刚石场之时,他道:“周省长,这个石场是芬刚石场,上青林最早的一家石场,为上青林发展建设做出了贡献。”

周昌全很有兴趣地道:“我们先去看看上青林的第一家石场,这是上青林的小岗村。”

听了周昌全如此评价,侯卫东觉得有些汗颜,这个石场是带了风气之先,可是也为侯与曾带来了丰厚收入,似乎在道德上并不高明。他谦虚地道:“周书记,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石场,与小岗位的石破天惊差得太远。”

走到芬刚石场前面,侯卫东看见一位头戴安全帽的人正在对着一辆货车大喊大叫,虽然隔得远,他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独石村的民兵连长杨炳刚。他一直在帮芬刚石场做事,芬刚石场卖给曾宪刚以后,仍然在这里。

芬刚石场这个地址选得很好,整个山都很厚,虽然开采了十年,半边山都开采了,肉眼都能看出这个山的石头储量仍然很丰厚。

侯卫东走近之时,杨炳刚才认出他,道:“疯子,是你吗?你怎么想到这儿来了?”侯卫东上前给杨炳刚肩膀一拳“杨炳刚,好多年没有见你了,你怎么没有变化。”

杨炳刚嘿嘿地笑出一口白牙:“怎么没有变?你看我晒得多黑?”

杨炳刚抬头看到周昌全,吃了一惊。周昌全以前是沙州的市委书记,经常在电视上露脸,大家都很熟悉,虽然后来到了岭西,也时不时在电视上露脸,因此杨炳刚对周昌全的相貌记得特别清楚,他结结巴巴地道:“周书记,你好。”

侯卫东介绍道:“这是独石村的民兵连长杨炳刚”他回头又问了杨炳刚:“你还是民兵连长吗?”杨炳刚摸摸后脑,憨厚地道:“我还是提拔了一级,从民兵连长干到了村委会副主任。”

侯卫东笑道:“那村支书是谁?”

“村支书是江上山,村主任是何红富。”

侯卫东就向周昌全介绍道:“独石村的村长叫江上山,十几年前我在独石村当干部的时候他就是村长,现在当了村支书。”

周昌全的注意力很快被这个石场吸引了,石场被开成一个大大的梯田,虽然很高很壮观,但是一梯一梯梯形开采,逐级后退,看上去并不危险。他背着手来到了布满灰尘的管理房,迎面就看见了芬刚石场安全规则,这个安全规则已经十分陈旧了,可是由于是封在玻璃镜框里,里面的字迹还能看的清楚。在守则最下面还有侯卫东三个字,时间标注为1995年。

看到这个安全守则,周昌全道:“卫东,这个安全守则是你制订的吧”。

侯卫东对这个守则相当有感情,当年为了制订守则,小佳从建委带了不少资料回来,但是,最精华部分还是根据具体情况制定的。他道:“当时石场遍地开花,接连出了两个大的安全事故,为了安全起见,我结合实际经验和一些规范制定了这个安全守则。”

他扭头对杨炳刚道:“这个守则用了快十年了吧,现在出来许多新技术,怎么还不换掉?”

杨炳刚由衷地道:“这个守则定得好,我们上青林都在用这个守则,只要执行这个守则的矿山都没有出事故,现在县安监局将这个守则略作修改,发给各个矿山。”

他又笑道:“疯子,我们村里迷信的老人家都说你是天上的什么星星下凡,用了你制定的这些东西都不会出事?现在村里还有人把守则挂在墙上辟邪。”

周昌全听到这个说法,闻声大笑“侯卫东,你和钟馗一样,都可以捉鬼了。”

第821章 重访上青林(上)

侯卫东无意中在周昌全面前露了一把脸,他看着自己曾经投入过无数心血的芬刚石场,既自豪,又带着些感慨。他不由得想起曾经一起到林场谈判的秦大江,暗道:“很久没有给秦大江上坟了,这次陪着周昌全又没有机会,下次一定要好好烧柱香。”

看完芬刚石场,周昌全和侯卫东坐着车继续前行,很快到了独石村办公室。在独石村办公室不远处,是以前秦大江的住房。此时,小院已经变成了一栋小洋楼,小洋楼后面还有别墅,这个小洋楼的设计和岭西城郊的别墅很像,明显比周围老百姓的房子要强。

周昌全指着这栋小洋楼,道:“卫东,这是哪家的房子?”

侯卫东对上青林的山山水水太熟悉了,随口道:“这是独石村前书记秦大江的家,秦大江开石场受到了益杨县黑社会头子叫黑娃的敲诈,秦大江脾气刚烈,不愿意屈服于黑社会,最后被黑娃派人枪杀了。”

“破案没有?”

“在益杨县严打整治时破了此案,黑娃已经被枪毙了。”

周昌全脸上露出沉思之色,道:“秦大江既然死了好几年,为什么房子修得这么好,过去看看。”

小车沿着机耕道走进小洋楼,侯卫东站在门口喊道:“嫂子,在不在家?”两只被铁链子删着的大狗扑腾腾跑将起来,呲牙咧嘴,发出威胁的低沉吼声。

秦大江爱人听到喊声,从楼上探个头:“谁啊?”

侯卫东道:“我是侯卫东。”

秦大江爱人道:“是疯子来了,快进来”她赶紧洗了下手,从楼下走下来。

侯卫东并不怕狗,可是想到周昌全的安全,道:“嫂子,你把狗牵走,这两只狼狗真是吓人。”

秦大江死后,家里人痛定思痛,就养了两条正宗的狼狗,这两条狼狗十分凶悍,等闲人不能进到家门口。秦大江爱人呵斥了两声,两只大狗很不甘地被关进了小屋,回头冲凉着侯卫东和周昌全吼叫了数声。

周昌全乘着秦大江爱人弄狗的时候道:“别介绍我的身份。”他站在院子看了看别墅,心里估算了其价值,问道:“这栋别墅多少钱能修下来?”

侯卫东道:“上青林有水泥、砖厂,也有劳动力也不贵,关键是这土地是建在原来的宅基地上,这一栋房子修下来可能就十来万。”

“他家是做什么生意。”

侯卫东略为思忖,道:“他家有两子一女,一个儿子在广州开修车铺,女儿在经营石场,就在后山上,这几年生意不错。”秦大江还有一个儿子叫秦敢,目前是秦家最有钱的人,他在成津飞石镇开了铅锌矿,赚得盆满钵满。侯卫东怕引起周昌全的误会,没有说秦敢的事。

等到秦大江夫人坐下,周昌全问:“你房子修得不错呀,是哪一年修的?”

秦大江爱人没有看出周昌全是谁,可是她看到侯卫东的神态便知道来头不小,就道“这房子修了三年多,就是老宅基地起的房子。”

周昌全看了看这边,道:“石场还在开吗?”

秦大江爱人“我两个儿子都在外面打工做生意,现在石场就女儿在管理,这几年行情还可以,但是没有前几年红火了。”

侯卫东补充道:“前几年益杨县大搞交通建设,石头需求量很大,这几年路修得差不多了,碎石大量需求时期已经过去了,但是益杨城市建设很快,碎石生意也还不错。”

“在山上,象你这种房子,还有没有?”

秦大江爱人道:“山上开石场的多,还是开煤矿的,我这种房子只能算是一般。”

坐在院子,周昌全抬头就能看到远处的山坡,在松树下面,就是近期内取之尽的不可再生资源。

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从张家水库和这个小楼可以看出来,益杨县尽管号称工业强县,实际上还是靠资源吃饭,有资源,就财源滚滚,没有资源,靠从土里面刨些食物,难上加难。”

又道:“侯卫东当时分到偏僻的上青林,看起来分配得差一些,但是正因为条件差,你才努力修路,这是你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前提。祸福相依,我们古人真是很有智慧。”

周昌全为了解真实情况,和秦大江爱人聊了很久。听说近几年的时间,上青林在石场和煤矿出事故伤残的村民至少有上百人,他很难过。

离开秦家之时,他对侯卫东道:“科学发展观,要求持续、健康、可持续发展,安全事故这一块,一定要抓紧,而且要长抓不懈。”说到这,他想起侯卫东被当成符纸一事,道:“你制定的那个守则,既然被时间检验是可行的,已经县安监局采纳,我觉得完全可以继续升华以后,作为矿山企业的行为准则。”

侯卫东此时产生了在地方担任主官的想法,要将想法变成现实,第一关就是周昌全,此时重访上青林,对于侯卫东来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他要趁着这个时机向周昌全挑明这个话题。

周昌全一路行来,见到许多真实的事,这是纯粹听报告不能了解的,他兴致勃勃地道:“张木山有一个水泥厂,应该是上青林山上最大的企业,去看一看。”

顺着公路,很快到了铁肩山水泥厂,按照周昌全要求,侯卫东没有给庆大集团打电话。将小车停在大门不远处。看着川流不息的运水泥车队,侯卫东介绍道:“这是铁肩山水泥厂,建成投产的时候是二十万吨水泥,临行之前我看了资料,目前已经达到了五十万顿水泥年产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