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走了一天,作了无数的陌生拜访,也着实累了,此时见这位桥上看风景之人愿意陪着聊天,就依着桥栏,道:“我以前是做财会的,接触到了清莲产品,才知道以前是井底之蛙,以前对自己的规划是天天努力工作,每天存一万元,经过二十年就可以在北京买一套房子了,现在房子涨得这么快,存钱的速度永远追不上房价涨起来的速度,所以,我以前的规划也是无效的。”

她昂扬着精神,道:“做了清莲产品,我的人生就不一样了,五年之类,我肯定能在北京有车有房,随时可以出国旅行。”

有着江楚的前例,侯卫东对清莲产品有着深刻的认识,此时他不忍心打碎一位普通女人的梦想,尽管知道她希望渺茫,还是道:“给我两瓶营养素吧。”

意外地做成了一笔生意,那女子挺高兴。

侯卫东拿着营养素,道:“预祝你早日成功。”

女子道:“祝你身体健康,全家幸福。”

走下桥头之时,那女人还趴在桥头挥手。侯卫东将营养素放在座椅上,发动汽车,很快溶入了滚滚车流之中。

他与这个女子在人生的某一点偶遇,发生了交集,又永远地分开了,能经常遇见之人,都是有缘人。

“既然来到了北京,是否到蒙家去走一趟。”

侯卫东原本并没有这个打算,可是见任林渡千方百计要寻找通道,那女子执着地卖产品,他也隐隐受到些感染。

不过,他又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提议,暗道:“我今天就是要忘掉自己的官员身份,做一位普通人,过一过普通人的生活。”

将车停在一个胡同口,步行进去,找了一家有些破旧的馆子,他不太懂北京小吃,就看着招牌,点了卤煮火烧和爆肚。

烧菜师傅是圆头汉子,一脸福相,声音洪亮:“你是外地人,南方的?”

“岭西。”

烧菜师傅乐观,话也多,道“岭西的女人水灵,我发小就娶了一个岭西人,小个子,脾气可不小。”

这个馆子很小,厨房和餐桌没有间隔,侯卫东就站在旁边观看烧菜师傅操作,烧菜师傅一边介绍,一边动手,一阵刀飞勺舞之后,井字火烧、三角豆腐、花段小肠、无筋肺头规矩的码在碗中,又浇上一勺浓香的卤汁,让侯卫东看着就有了食欲。

那圆胖的烧菜师傅就如出租车司机一般,见侯卫东注视着自己,便滔滔不绝地讲起典故。

“你别看我这个店小,不少大人物都要到我这里来吃地道的菜,你是岭西的,蒙部长在岭西当过省委书记,他有时也在我这里吃。”

在侯卫东心里,蒙豪放就是带着神光的人物,神秘而有权力,可是没有想到却常在这间小店吃饭,他犹自有些不相信。

烧菜师傅见他的神情,道:“你别不信,明天早上,他准到我这里吃杂酱面。”

聊了一会,又有新客人,侯卫东才坐在桌上慢慢品尝着首都小吃,这时,他接到了秘书晏春平的电话。

“侯市长,我看到姬市长也到了办事处,我打听了一下,他是来找宁市长的。”晏春平这个秘书越来越有其父的风采,见到了副市长姬程赶到了北京,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侯卫东道:“好,我知道了。”他心中有数,姬程此人来到了沙州市政府以后,与朱民生关系不错,他这次专程追到首都,看来是觉察到了风向在变。

原本一心一意地享受着小老百姓的平凡日子,却被姬程的意外出现打扰了自己的小乐趣。

他吃完爆肚头,开着车又四处乱转,随后就迷路了,问了几次路,受了好几次白眼,这才回到了办事处。

到了办事处,晏春平听到车声便迎了出来,随着侯卫东进屋,道:“姬市长出去了,我听杨柳说,他去等宁市长去了。”

“我看,姬市长想当常务。”晏春平一心想学沉稳,可是沉稳之气一半靠天生,一半靠后天历练,他得到了一些情报,就禁不住在侯卫东面前说起。

侯卫东摆了摆手,道:“行了,别说了,这是组织上决定的事,你不要当地下组织部长。”

此时,任林渡陪着姬程来到了乔家小区外,两人坐在车内抽烟。

“小任,几期简报我都看了,在首都的工作不错。”

任林渡满脸笑容,一边给姬程点烟,一边道:“姬市长还要多关照小任,办事处的工作更离不开姬市长的关心,只是办事处条件差了一些,如果能搞一个五星级,对外有了形象,对内能为领导服务。”

姬程抽着烟,神秘莫测地道:“我可不管办事处。”

任林渡见了姬程的神情,忙道:“姬市长马上就要分管办事处,这是众望所归。”

办事处一直以来都是常务副市长分管,任林渡所言,自是吉言。

姬程抽着烟,不说话,只是看着乔家的灯火。

到了晚上十点,宁玥终于从乔家出来,走出门之时,她给姬程打了电话。

“姬市长,我很快回来,你在办事处稍等一会。”

“宁市长,我在门口等你,在你的车后面。”

等了宁玥走近,姬程笑道:“是我命令任林渡带我过来的,别怪小任。”又道:“我知道有一个好地方,请宁市长喝茶。”

宁玥看了看表,道:“时间不早了。”可是转念又想到姬程是从岭西飞过来,自己过于生硬不太好,道:“那就去喝茶,不过时间不能太久了,十二点之前我要休息。”

“没有问题。”

宁玥又道:“侯市长也在,把他一起叫上。”

第754章 蛇有蛇道(下)

省党校的生活闲适而鲜有紧张,多数厅局级干部趁着学习之机,在省城交交朋友,找找门路,放松劳累的身心。

副省长周昌全已经深得省长朱建国的信任,侯卫东进入省政府出任副秘书长已成定局。正因为此,侯卫东在省党校就有些悠闲,他确实把党校生活当成了充电的好时机,抽时间看完了好几本大部头,而且把《毛泽东选集》重新看了一遍。

只是,他做惯了实事,在党校闲下来以后,反而觉得无所事事,心中空落落的,总觉得是无根之萍。

昨晚一人夜行了首都,回到办事处,在十一点就上床睡觉,睡得早,醒得就早。

出门就见到了杨柳,他问道:“宁市长还没有醒吗?”

杨柳是当了母亲的人,仍如当年在益杨新管会那么娇小,“宁市长这一段时间挺累,趁着这个机会睡一睡懒觉。已经订了下午三点回岭西的飞机,中午宁市长请各位领导吃全聚德。”

任林渡为了给三位市政府领导服务,专门在三楼开了房间,听到了侯卫东说话的声音,连忙走了出来,道:“侯市长,起床了,我让人准备早餐去。”

“不用,到了首都,我自己找地方去吃。”为了不让任林渡跟着,侯卫东道:“到了一个地方,就得吃特产,我开车满街转,专门找小地方吃。”

任林渡道:“那我陪你去。”

“不用,我自已去瞎转。”

有宁玥在此,任林渡并不是真正想陪着侯卫东出去吃早饭,只是做一个姿态,见侯卫东拒绝了自己,正好借机下驴,道:“附近都有不少小吃,各地风味都有。”

出了办事处,侯卫东开了车就直奔昨天去过的小餐馆,凭着记忆很快找到了大地方,可是找这个小餐馆时却有些犯迷糊,开着车找了好一阵子,这才找到了昨天吃饭的地。

看了手表,刚好七点半。

圆滚滚的烧菜师傅认出了他,道:“您早啊,来点什么?”侯卫东洒脱地道:“我是外行,您帮我点几样有特色的。”

烧菜师傅咧嘴一笑,道:“昨天你没有吃炒肝,今天来一份。”他嘴巴特利索,道:“炒肝儿有些历史了,清末在前门外鲜鱼口的会仙居有一道菜叫白水杂碎,以猪肠、肝、心、肺加调料用白汤煮就,后来将心、肺去掉,专门炒肝儿,现在还有俏皮话,比如——你这人怎么跟炒肝儿似的,没心没肺,还有一话是——猪八戒吃炒肝,自残骨肉。”

又自我夸耀道:“你别看我这地方小,是真正的黄金宝地,前清的黄带子们经常来这个地。”

他说话字正腔园,铿锵有力,很有些感染力。侯卫东暗自感叹:“首都之地果真不一样,有历史沉淀,也见多识广。”

这时,又有客人进来,圆胖师傅便去转身离去,侯卫东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今天特意再来此店,原因是昨天圆胖师傅的一番话。如果在此偶遇到蒙豪放,也算是有缘,如果不能遇上,就当成体验了首都地道的小店特色。

原本不想喝酒,禁不住圆胖师傅的诱惑,还是拿了一瓶二两五的红星二锅头,如果是在沙州,依着他的酒量,开着车喝点酒不是大事,可是到了京师重地,他不想为了这些细节而让自己难堪。因此只是倒了一小怀白酒,慢慢地啜着,品着炒羊肝,想象着时光倒流回了清朝,某位贝勒爷们也在此处驻足,倒真的觉得有些历史沧桑感了。

正在沉思着,门外又进来一男一女两人,赫然是蒙豪放和吴英。侯卫东眼前一亮,他并没有马上离席,而是低着头继续吃菜,等到吴英和蒙豪放坐下,这才起身走了过去。

他揣摩着蒙豪放到小店来吃饭的心境,在岭西当明星领导时间久了,成天被呼来拥去,想过平民生活而不可得,如今进了中央,政治地位提高了,但是在电视里露面的机会却远不如在省里,他也就偶尔可以享受在大街上自由行走的权利。这也是进了京城感觉最满意的地方。

侯卫东人情练达,将蒙豪放的心境琢磨得很透,走到桌边,他用岭西话低声道:“蒙书记,吴厅长,您们好。”

吴英有些惊讶,道:“卫东,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怕丈夫记不住侯卫东,道:“这位是沙州副市长侯卫东。”

蒙豪放记忆力颇佳,他略为点头,道:“我知道,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

吴英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吃饭。”

“沙州市国有企业改制第一阶段有了初步效果,我陪同宁玥市长过来给乔主任汇报前一阶段国有企业改制的事……,今天早上出来,想尝一尝地道的首都小吃。”侯卫东说了九成的真话,另外还有百分之十有所隐瞒。

蒙豪放对宁玥挺熟悉,当初派她下去任沙州市委副书记,在省里还有些争议,如今各方面对宁玥的反映很不错,这也证明当初决策是正确的。他道:“宁玥这丫头精明的很,前阶段改制已经有结论了,找老乔多半为了火电厂。”

“确实是为了火电厂,已经有了意向性的意见。”

吴英对侯卫东印象极佳,见他恭敬地站在桌前,道:“卫东,你把菜端过来,我们三人边吃边聊。”

蒙豪放不经意看了吴英一眼,暗道:“侯卫东这是在走夫人路线。”他没有赞同,也没有制止,稳坐在桌前。

听到了吴英的招呼,侯卫东也没有推辞,转身就过去端菜,他顺手拿了几张百元钞,不动声色地塞到了圆脸师傅手里,低声道:“多退少补,再上两个拿手菜。”

圆脸师傅守着一间小店几十年,见识亦广,他拿着钱,并不多问,跑到厨房里就去找最贵的菜,只是这小店都是寻常小吃,真还没有太贵吃材。

蒙豪放此人原则性强,吴英平时要开点后门总是要选择合适的机遇和方法,若是无缘无故地为侯卫东说话,蒙豪放十有八九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会记在心里,更不会有所行动。今天偶然到了侯卫东,她就有心为侯卫东说几句好话。

“小侯,还在当副市长吗?”

“我正在省党校市局级班上学习。”

“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省政府办公厅最近有些调整。”

“卫东是很优秀的年轻干部,可得认真工作,我虽然不在省里工作,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

蒙豪放就静静地听着,神情上没有变化。

吃了早餐,侯卫东将蒙豪放两口子送到了一个单独的四合小院子,这个院子放在岭西就很一般,可是放在首都就很了不起了。侯卫东止步了小院大门,看着蒙、吴的背影走了小院,他才抬起了头,仔细记了小区门牌号,又观察了周围景色。这才步行走到了停车地。

蒙豪放进了小院,他在绿化地带散了一会步,这也是他每天的习惯,一边散步,一边可以思考问题。

“侯卫东是不是有意在这里等我们,否则不会这么巧。”在绿化带走了一会,蒙豪放突然问了一句。

吴英否定道:“今天早上是小阿姨请假,你又嘴馋,我们这才临时到外面吃饭,侯卫东又不会借东风,怎么能算到我们要来这家小馆子吃饭。而且,侯卫东和我和蒙宁、小勇都挺熟悉,他完全可以到家里来拜访,何必到小馆子来碰我们。”

“说得有道理,只是,在诺大的京城,吃早饭都会遇上沙州干部,这也太巧了。”

“我认为就是一次偶遇,你别疑神疑鬼了,真有职业病了。”

蒙豪放在高位久了,对手下人刻意的讨好很是敏感,他仔细推敲了一番,今天早上见到侯卫东,偶遇的可能性确实很大。

“你一口一个卫东,对他印象挺好。”

“他当过县委书记,又在沙州农机水电局当过局长,我们接触挺多,这是我在沙州最欣赏的一位年轻领导干部。”

“和曙光相比,如何?”

“他们两人风格不同,论做实事的劲头,我认为侯卫东还胜一筹,论大局观,曙光强一些。”

蒙豪放听到如此评价,道:“我喜欢能做实事的干部。现在最缺的也就是做实事的干部。”又道:“照你这个说法,曙光当了副省长,侯卫东有能力当交通厅长吗?”

吴英看了丈夫一眼,道:“要说能力,肯定有。这得看国亮同志的想法了。”

蒙豪放这才醒悟自己已经不再是岭西省委书记了,他拍了拍额头,道:“又犯老毛病了,总认为自己还在岭西。”

而侯卫东坐回到车上,心里也在不停地琢磨:

“以蒙豪放如今在中央的地位,我应该加强联系,以前的态度消积了,在官场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现在主要靠着吴英这条线,力度还是不够,也算是简接的关系,我如何能够给蒙豪放留下深刻印象?如何才能让这条线发挥更大的作用。”侯卫东与蒙豪放的层次相差太远,用正常合理的手段,侯卫东在岭西的所作所为根本进不了蒙豪放的视线,要想获得蒙豪放的赏识,确实是一件高难度的事情。

前一段时间,他觉得进省政府的大局以定,心里有些松懈,今天奇迹般的遇上了蒙豪放,内心的战斗力再被激发了出来。

“做官到了蒙豪放这一步,也就没有遗憾了。他是人,我同样是人,他能力到,我为什么不能办到?”

“任林渡尽管在为官上有缺陷,可是他的厚黑功夫还是不错,这一点值得学习。看来以后进京,得主动找蒙豪放汇报工作。”

“人都有弱点,都有喜欢的事,蒙豪放的弱点在哪里?”

侯卫东是实干派,坐在汽车里,马上给蒙豪放的女婿朱小勇打了电话,道:“小勇,我是卫东,很久没见面了,前几天遇到了曙光,什么时候哥俩喝一杯。”

朱小勇正陪着蒙宁在夏威夷,坐在海摊上看着衣服不多的各色美女,道:“听说你要进办公厅,这是好事,回来以后,我还要找你谈一件事。”

“那不打扰了,你就尽情玩吧。”

开着车,回到了办事处,进门就见到了市政府秘书长蒋湘渝,他背着手,正在听任林渡说话,脸上有着少见的严肃。

见到侯卫东回来,蒋湘渝对任林渡道:“你先去准备。”

侯卫东见蒋湘渝脸色凝重,主动问道:“发生了什么事,秘书长?”

第755章 新人新时代(上)

“没有什么大事,绢纺厂有七个工人到首都来上访,我和信访办主任还有东城区的同志一起来接人。其他同志在信访总局,我赶过来汇报。”

按信访规定,五人以上的就算是集访,将作为群体性事情看待,各级都高度重视,只不过市政府秘书长亲自带队过来,还是显得层次稍高了一些。

侯卫东递了一枝烟给蒋湘渝,道:“这事顶了天就是信访办和东城区的同志来,你何必亲自过来。”

蒋湘渝道:“宁市长在关键期,我可不能偷懒,万一出了事,至少表明我的态度。”

如今宁玥成为市委书记的最大热闹人选,因此,众多敏感的官员都开始把她当成了市委书记,有更多的人围绕在她的周围。这就如饥饿的鹰以无比精准的目光看到了一只在原野上跳跃的野兔,然后迅速从上千米的高空俯冲了下来,如此精准,如此迅速,如此奋不顾身。

尽管,朱民生此时仍然是市委书记。但是,在许多嗅觉灵敏的人眼里,宁玥更具有投资价值。

每个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有限,为了获取政治、经济利益最大化,必然要将资源投入到最有效率的地方,这是政治人物和商人的必然选择。逆其道而行之,只能说是人品不错,但于事无补。

绢纺厂是沙州唯一的一例管理层收购,也是侯卫东作为分管副市长的得意之作,他对新绢纺厂还是挺关心,道:“这七人到首都来信访,有什么诉求?”

蒋湘渝道:“打的旗号是反映官商勾结贱卖国有资产,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有十几个工人被厂里开除了,因此一起来上访。这个时机来上访,真是要命,我在分管信访工作,更要命。”

“给宁市长报告没有?”

“宁市长还在休息,我再等一会。”

侯卫东看了看时间,道:“现在已是十点三十分了,这事挺急,不能耽误时间,你给杨柳说一说,让她去敲宁市长的门。”

“把宁市长敲起来,不太礼貌吧。”

“没有关系,她能理解,应该不会生气。”

果然,被敲醒的宁玥听了杨柳的报告,并没有生气,而是道:“秘书长也来首都了,怎么从岭西出发之前不打一个电话,也让我有个准备。”

杨柳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宁玥的问话。

“侯市长、姬市长和秘书长都在办事处,你出通知,让他们十一点开会,研究集访之事。”宁玥布置完工作,有些慵懒地来到了卫生间,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出任市长以后,才真正体验到基层工作的艰巨,整整一个城市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最终要体现在财力之上,对于并不宽裕的财政来说,这是最头痛之事。

她用冷水拍了拍脸,自嘲道:“在沙州工作几年,我就要变成老太婆了。”

换衣服之时,她对着镜子用双手托起了乳房,让其变得更挺更丰满,摆弄了一会,有些失神。

化了妆,出来之时,办事处的服务人员已经将早餐送至房间。

榨菜丝,白面馒头,瘦肉稀饭,咸鸭蛋,甚合宁玥的胃口,她吃饭很慢,细细地品着咸菜的鲜香,白面馒头的质朴,稀饭的柔情,咸鸭蛋的内敛。

到了十一点,宁玥走出房门以后,又变成了成熟理性的沙州市长。走进办事处会议室,侯卫东、姬程、蒋湘渝、任林渡等人已坐在会议室里,大家都很轻松地说着话,几缕轻烟从嘴里升起,在首都的空气中胡乱飞着。

宁玥站在门口,用手在鼻尖轻轻扇了扇,道:“有女士在这里,你们能不能表示一点绅士风度。”

女性官员在官场中有劣势和优势,如果换作一位不抽烟的男士,十有八九不会提出这种要求,从女市长宁玥口里说出来,大家就觉得亲切自然,纷纷将烟灭掉。

等到蒋湘渝详细地介绍了七名绢纺厂职工到首都上访之事,宁玥道:“今天有一半的市领导都在这里,我相信一定能将绢纺厂上访的事情解决,由于时间紧,就不讨论了。由秘书长亲自出马,任林渡配合,到相关部门作好协调工作,尽快将七名绢纺厂职工带离首都。大家去办吧。”

说到这里,她看着众人疑惑的目光,道:“会议结束了,大家各就各位,别在这里楞坐着。后续工作在首都无法解决,此事由秘书长负总责,首先把集访人带回沙州,其实再制定解决方案。”

蒋湘渝的手机嘟地响了一声,他拿起来看了看,道:“宁市长,我接到了短信,七名绢纺厂的职工提出三个要求,一是要坐飞机回去,二是由政府报到京的生活费和出差费,三是解决工作岗位。”

宁玥果断地道:“第一、第二个要求都是小事,你作为秘书长,临机处理就行了,第三个要求现在不能答应,必须等到调查结束以后,报市政府常务会议研究。”

姬程补了一句:“现在的刁民多,轻易答应他们的要求,只怕到首都上访的人会越来越多,此风决不可长。”

宁玥沉着脸,道:“散会,大家各就各位,蒋秘书长,我下午要回岭西了,这边的事情由你全权处理,务必干净利落。”

侯卫东目前在脱产学习,而且即将调往省政府办公厅,因此,在整个事件之中,他始终没有说话。

等着蒋湘渝领着任务匆匆而去之后,他才走到了宁玥身边,道:“在开会前我给杨柏打了电话,问了问厂方的说法。厂方始终认为他们没有错,按照职工代表性订立的章程,二十多个工人应该被开除。”

“真实性有几成?”

“我没有经过核实,只是个人认为,厂方的说法真实性在七成以上。此事并不复杂,很快就能查清楚。”

宁玥心里就涌起了火气,道:“绢纺厂经过改制,现在就是股份制企业,开除工人是企业内部的事情,有意见应该向劳动部门申请仲裁,而不是到首都来信访。政府毕竟是有限政府,不可能解决所有事情。”

侯卫东解释道:“绢纺厂作为国营企业存在的几十年,工人们转变观念也需要一个过程。过了这个坎,以后的纠纷反而会少一些。”

下午,宁玥和侯卫东登上了飞往岭西的飞机,姬程另外有事,就没有随机同行。在机上,由于集访事件的发生,宁玥心情不佳,默然而坐,话很少。

飞行进入平稳期以后,宁玥睡着了,头微微偏了偏,靠在了侯卫东肩膀之上。侯卫东也没有动,让自己的肩膀承受着美女市长的秀发。

她身上的淡淡的香水味若隐若现地溜进了侯卫东鼻尖,这个香水味带着成熟女人的味道,很好闻。侯卫东偷偷侧脸而看,梦乡中的宁玥显得格外的安静,在会场上的果断甚至独断都消失不见,就如最普通的小姑娘一般。

飞机正在岭西机场降落之时,宁玥醒了,道:“把你当枕头了,不好意思。”

“能当宁市长的枕头,甚为荣幸。”这句话脱口而出,侯卫东马上意识到此语甚是暧昧。

宁玥微微一笑,拿出了化妆盒的小镜子,对镜整理着面容。

他赶紧把话题岔到了工作上,道:“宁市长,蒋秘书长当过多年的县长,对付上访有经验,现在多半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宁玥放下了镜子,笑容中稍有些疲倦,道:“我不是在想上访的事情,四百万人口的市长,麻烦事太多,这个家还真不好当。”

在侯卫东印象之中,宁玥一直都是精力旺盛且颇有进攻性的女人,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宁玥说起“难处”,心道:“陪着宁玥走了一趟首都,与她的关系倒是拉近了,刚才那句话应该是其真实的心声。”

侯卫东听了一句真话,自己也就回报一句真话,道:“能够跟着宁市长一起工作,我感觉很愉快,这是真心话。不管以后是否会在一起工作,我都愿意是宁市长的朋友。”

宁玥明白侯卫东话中之意,道:“卫东,你是明确表态要离开沙州了。”

“我是从驻村干部一步一步做起来的,实践经验有了一些,可是眼界总是不太宽,我想在省级机关工作一段时间,开阔眼界,增长见识。”

宁玥与侯卫东对视着。她道:“我是真心希望你能留下来帮我,先做常务副市长,以后顺理成章。既然你已经另有安排,我不勉强。”

她移开目光,又道:“我会记住你刚才的话。到了省里,要多关照你曾经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也要记着你的朋友。”

说话间,她伸出了手。

侯卫东也伸出了手,与她进行了同志般的握手。

下了飞机,坐在经济舱的杨柳、晏春平快速地走了过来,与宁、侯两位领导会合。

走出了飞机场,就见到了财政局长季海洋和公安局长老粟并肩站在一起,正朝着宁、侯两挥手。

侯卫东暗道:“老季和老粟应该不是一齐来的,两人皆是消息灵通之辈,应该是分别得到了消息以后,专程过来接机。”

宁玥下了飞机以后,就恢复了自信、坚毅的神情,与季海洋和老粟分别握手,上了专车,便直奔高速路。

侯卫东原本可以不回沙州,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也就没有留在岭西,跟着宁玥一起回到了沙州。

在车上,他接到了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洪昂的电话。

“有了明确的消息,朱民生离开沙州已成为定局,到政协出任副主席,级别上了。”

“这是不错的安排。”对于朱民生的离任,侯卫东早有准备,可是听到此消息,他心里还是有些复杂。

又问道:“谁任市委书记,是宁玥吗?”

第756章 新人新时代(中)

“只指有人去,不知谁能上,暂时还没有得到消息,宁玥的呼声当然最高。”赵东没有给洪昂明说,洪昂也就给了侯卫东一个模糊的答案。

自从那日三人相聚以后,侯卫东还没有与洪昂单独谈过,就发出了邀请,道:“晚上聚一聚,我在高速路上,正朝岭西走。”

侯卫东闻言就知道洪昂是找赵东去了,笑道:“你早些打电话啊,我也在高速路上,不过是从岭西朝沙州走,和宁玥一起的刚从首都回来。”

洪昂道:“很遗憾啊,那我们改天再聚。”朱民生离开以后,沙州政坛必将经历一次调整,他的目标就是市委副书记。为了这个目标,他同样奔走在高速路上。

在高速路口收费站,洪昂又见到一辆熟悉的小车,这是组织部长易中达的配车。如果在以前,他都在放下车窗与易中达打个招呼,这一次,他装作没有看见易中达,拿出手机,看里面的短消息。

洪昂没有打开车窗,易中达同样没有打开车窗,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彼此心照不宣,相互回避是明智之举。两辆车缴费以后,陆续出了高速路口。进入了岭西城区,很快就消失在各自的道路上。

小车开到了财税宾馆,顶楼被全部清空,只留了一张大圆桌,穿着朴素整洁的服务人员一直坐等着客人,见局长季海洋露面,立刻如上了发条的机器人,快速地行动起来。

凉猪耳朵、高架鸭肠、夫妻肺片、黄辣丁、青波,一盘盘色香味美的佳肴被端了上来,有些菜是传统的川菜,有两道菜则是大河鲜鱼。

宁玥刚坐下,一位女服务员端了雪白的脸盆走了过来。

如今餐厅都流行用高温毛巾,这种传统的脸盆倒很是少见,季海洋在一旁解释道:“宁市长,这是新毛巾和脸盆。”

宁玥洗过热水脸,笑道:“洗了热水脸,神清气爽,季局长挺会享受生活。”

这时,又端上了几个盆子,侯卫东也跟着洗了热水脸,洗脸之时,他暗道:“季海洋以前给祝焱当县委办主任之时,并没有如此殷勤,人的变化还真是挺大。”

季海洋算是侯卫东的官场老师,初当秘书之时,季海洋叮嘱他要眼尖嘴紧手快腿勤,十年过去,侯卫东至今记得当初的情景。如今,季海洋成了实权派,侯卫东成为了副厅级干部,都还算不错。

宁玥坐下以后,看了桌上的菜,道:“季局,你的情报工作很出色,居然知道我喜欢川菜。”

季海洋道:“我是宁市长的算盘,老粟是宁市长的枪,我们不了解市长的意图,算盘和枪就没法工作。”

在季海洋说话的这一瞬间,侯卫东突然觉得往事似乎在重演,数年前,财政局局长老孔和公安局长老方陪着市委副书记黄子堤在同一间房,几乎说着相同的话,做着相同的事情。

十点,席散。

季海洋回到了家里,见刘坤坐在客厅里。刘莉上前接过季海洋手里的包,道:“今天喝得不少,你也少喝点。”

“宁市长和卫东从岭西回来,安排在财税宾馆给他们两人接风,我当主人,总得多喝一些。”季海洋看了刘坤一眼,又对刘莉道:“我给老杜说好了,你还是到地税局去,我们两口子在一起,容易被人说闲话。”

地税局也是好单位,刘莉也就不再坚持,道:“我不在你身边了,你得管住自己,接待客人时别这么拼命,酒是老板的,工作是国家的,只有身体才是自己的。”她一边说着,一边给季还要削了梨子。

季海洋坐在沙发上,这才对刘坤道:“今天老柳对我说,工程质量上有些问题,你是才学做生意,质量一定要保障,若名声差了,以后谁还敢跟你合作。”

刘坤满脸不服气,道:“姐夫,哪里怪我,那条路的路基有问题,我听说以前是水田,需要大量换填,我如果严格按工序做下来,百分之一百都要亏。”他辞职以后,在姐夫、姐姐的授意之下,跑到了岭西去注册了公司,然后回到沙州承揽工程。他的姐夫季海洋是市财政局长,在局行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因此,他很快就有了工程。

“需要大量换填,这是工程中常有的事情,你按程序操作就行了,只要过得了审计这一关,就没有什么问题。”

刘莉道:“现在做工程最难的是拿到钱,你不存在这个问题,关键是质量一定要好,否则让你姐夫很为难。刘坤,你走政治这条路失败了,下海经商,就要克服心浮气燥的毛病。我不怕你不高兴,你就是要向侯卫东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