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对殡葬改革的初步方案,由两位主要领导及各位领导提出意见以后,再做具体方案。”

这个方案是粟明和侯卫东共同商议的,他自然没有意见,只是补释道:“县里对各镇都下发了火化指标,指标是依据各镇每年的自然死亡率而设定,我镇在今年必须完成二百具的火化任务,只要能够完成这二百具火化任务,其他的土葬则可以且必须收取土地占用费,费用为每具在四千到一万元,我的想法是订在五千元。”

由于是班子成员会,粟明也就没有讲大道理,直接就奔向主题,“我镇每年死人在二百四十到三百人,如果占地费收到每具五千元,按收四十人来算,就可以收到二十万,县政府表了态,殡葬改革的土地占用费县,财政一分钱不要,全部留在乡镇。”

粟明眼睛发光地道:“青林政府财政吃紧,有了这笔钱,可以办好多大事,从这个角度来说,殡葬改革工作我们一定要全力以赴地抓好,抓好了此项工作,既有利于国家社会和子孙后代,又能为镇里收取足额费用,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殡葬改革工作,我们必须要依靠村干部,我昨天晚上反复在思考,如果给村干部考虑10%的工作经费,按照刚才的算法,每年大约就是2万元,青林镇十二个村,每个村就一千多一点,数额偏少,没有太大吸引力,我建议给村干部考虑20%的工作经费,这样每个村每年有个二千多块到五千块钱,能够更加有效地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最后,由赵永胜来拍板:“殡葬改革是全镇的一件大事,一定要稳步推进,搞不好就要出大乱子,搞得好就能增加收入,我原则上同意侯镇和粟镇的意见,下面,我说三点具体意见。”

“宣传工作就由刘坤书记来抓,散会以后,刘书记和侯镇长两人好好商量一下工作,争取在青林镇造起宣传热潮,为五月份的殡葬改革做好铺垫。”

“至于每一具收多少土地占用费,是五千还是六千,我们先不要定,少了镇里不划算,多了社员又恐怕交不起,侯镇你要与周围乡镇联系一下,看他们收多少,我们就取平均数,不要多也不能少。”

“我同意20%的返还比例,村干部不出力,村民将死人往山上一埋,我们根本不知道,20%是必须的。”

散了会,侯卫东就想与刘坤沟通。

自从侯卫东和刘坤同时任职以来,除了开会,两人基本上没交谈过,这一次,两人在殡葬改革中分工合作,必须得有面对面接触,侯卫东也想趁机改善关系。

刘坤回到了办公室以后,坐在桌前随意翻了翻今天的报纸,又给段英打了一个传呼,正在等传呼的时候,侯卫东出现在门口。

“刘书记,我们商量一下殡葬改革的事情。”侯卫东也没有理睬刘坤的脸色,一屁股坐在刘坤对面,将手中资料递了过去,道:“殡葬改革在五月初就要执行,前期宣传工作很重要,这个星期五要开殡葬改革专题会,宣传提纲和宣传标语必须要会上发下去。”

看着侯卫东的脸,刘坤心里就窝火,他不冷不热地道:“请把资料放在这,我有时间再看。”

侯卫东不愿意和刘坤搞得水火不融,笑道:“刘坤,中午有空没有,我请你吃饭,我们两同学还是要聊一聊。”

刘坤的父亲再三给刘坤打招呼:让他与侯卫东搞好关系,互少表面上不能有矛盾。

刘坤最开始并不想与侯卫东和解,可是两人如今都是班子成员,办公室亦相隔不远,抬头不见低头见,天天死僵着脸也难受,他见侯卫东一张笑脸,就转缓了口气道:“算了,我也不和你计较了,中午还是我请你吃饭。”

这时电话猛地响了起来,刘坤就对侯卫东做了一个等一等的手势,接过电话,就亲热地道:“喂,你怎么才回传呼?今天晚上我争取回来,你到家里来吃饭。”

电话传来段英的声音:“我在你家笑一笑都不行,我不去。”刘坤陪着小心道:“段英,你不要太小气,我妈是无心之言,刀子嘴,豆腐心,就这样说定了,我晚上来接你。”

侯卫东回想着白煞的神情,心道:“白煞一幅官太太脾气,只怕这婆媳关系很难处好。”

刘坤刚放下电话,电话又响了起来,刘坤原本是漫不经心的神态,听到声音,脸上立刻就露出了恭敬的神态,他站起身道:“好,好,赵书记,我马上下来。”

刘坤对侯卫东道:“不好意思了,改天再约,赵书记让我陪他到县委去。”他说这话,神情隐隐有些自得。

侯卫东回到自己办公室,站在窗口,就见到赵永胜和刘坤上了桑塔纳,桑塔纳一溜烟出了大院,带起了一片灰尘。初到青林镇的时候,满街的垃圾以及漫天的灰尘,给侯卫东留下深刻印象,他暗道:“改造青林老场镇,应该是一个不错的想法,就算不能将老场镇彻底变样,最起码可以将老场镇的环境卫生和容貌搞好。”

这个念头仅仅一闪而过,现在关键的是要将眼前棘手的殡葬改革顺利推开。

个子矮小的社会事务办主任苏亚军出现在院门,侯卫东拉开窗户,喊道:“苏主任,等一会。”

社事办由侯卫东直管,可是直到侯卫东到镇里上班第三天,苏亚军才到办公室谈了一次工作,这种四十老岁的老板凳,工作经验丰富,人脉又广,加上受到年龄限制,进步无望,就成了最不好指挥的部属。

侯卫东目前是在拉拢他,免得他在底下使绊子。

社事办主任苏亚军对于突然崛起的侯卫东,还隐隐有几分保留,等到侯卫东来到身边,他脸色平静道:“侯镇,什么事情?”

侯卫东“呵、呵”笑道:“没事,走,我请客,社事办全体参加紧,你说在哪一家馆子。”

苏亚军正准备出去吃饭,听说侯卫东要请客,想了想,道:“镇里的馆子不行,干脆我们到河口村去,刘卫彬家里开了一个农家乐,环境不错,可以钓鱼,打牌,味道也马虎。”

“今天就算是到河口村调研殡葬改革工作,殡葬改革是一件大难事,要先与村干部沟通,看看有什么难处,或是有什么好建议。”

苏亚军看了看表,道:“走,我去打个传呼,让曾强他们几个人都回来。”苏亚军就准备朝办公室走,侯卫东摆了摆手,道:“不用到办公室,用我的手机。”此时手机在青林镇还是稀罕物,除了赵永胜和粟明各有一部外,就只有侯卫东在用手机,当然,赵、粟二人是公款消费,侯卫东纯属私人消费。

苏亚军额头上出现几条皱纹,他笑道:“侯镇,你这些洋玩意我不会用,还是去办公室打电话。”

在等传呼的时候,苏亚军开始叫苦道:“侯镇,我们社事办管着广播站、民政办,点多面广,特别是殡葬改革以来,任务更重,我建议还是买一辆面包车,不超过十万。”侯卫东是副职,根本不敢表这个态,道:“这事要由赵书记和粟镇长才能定下来,我去跟他们说说。”

苏亚军当然知道其中关节,他只是出难题考考侯卫东。

几分钟之后,在社事办办公室坐了十分钟,曾强、杨川闽、王蓉以及程义琳就陆续到了办公室,社事办一共五人,主任苏亚军四十来岁,副主任曾强三十来岁,其他都是二十岁左右,听说侯卫东请大家到河口村钓鱼,都笑逐颜开。

一行人就来到镇外,在公路边等了二十多分钟,才来了一辆破客车,摇摆着到了河口村的刘书记家里,已是一点钟了。

河口村的支部书记书记叫刘卫彬,三十来岁,他是下青林村干部中出名的精明人,前几年做花木生意,经常到广东、福建一带跑,见多识广,很有些经济头脑,这两年就在家里搞了一个苗圃,专门从福建花木批发市场进高档的小花木,移栽几年以后,再卖到益杨和沙州。

苗圃旁边就是一个四亩大的池塘,他在塘里放了许多土鲫鱼,搞起了钓鱼、赏花、吃饭一体的农家乐,这也是从沿海地区搬过来的经验,在益杨县还是头一份,每到星期天,许多益杨人就过来玩,生意就好得很。

由于是周三,刘卫彬的花园里就只有一桌客人,他正提着水壶侍弄着花草,他与侯卫东并不熟悉,只见过一面,所以第一眼并没有认出侯卫东,就招呼苏亚军道:“苏主任,今天怎么这么晚才过来,也不打个电话。”

苏亚军道:“今天是侯镇请客,把菜弄好点。”

刘卫彬这才认出侯卫东,道:“侯镇是稀客,第一次到我们河口村,我去把杨主任叫过来,这一顿就算是我的。”

侯卫东笑着道:“我好不容易才逮着请客的机会,谁也别和我争。”

曾强取过一支简易钓鱼杆,道:“你们慢慢聊,我去钓鱼去了。”

侯卫东看着萧瑟的池塘,道:“这大冬天的,钓鱼真是受罪。”

刘卫彬从半新不旧的西装口袋里摸出来一包红塔山,道:“侯镇,抽烟。”又道:“我这塘子喂得有老窝子,好钓得很,县里不少客人都喜欢来钓鱼,组织部肖部长来了好多回。”

侯卫东笑道:“我在县里也有不少朋友,三月份,我带他们下来玩。”刘卫彬笑道:“侯镇带的人,我一律八折优惠。”侯卫东开玩笑道:“八折少了,打七折。”

村主任杨文武也过来了,说了几句话以后,侯卫东就道:“拿两幅扑克来,我们四人打双扣。”

苏亚军一直在观察着侯卫东,见他入乡随俗,很快就与刘卫彬说得投机,暗道:“难怪上青林几个村干部成天跟着侯卫东跑,果然有些道行。”

打了几把,侯卫东随意地道:“刘书记、杨主任,今年沙州全市都要搞殡葬改革,你们听说过没有?”

刘卫彬道:“从电视里看到此事,青林镇在山区,和一般的镇不一样,到处都可以埋人,殡葬改革难度太大,这事根本不可能搞起来。”

苏亚军只顾打牌,不说话,他要看看侯卫东如何与村干部说这事情。

侯卫东先讲大道理:“殡葬改革的目的是移风易俗,节约土地资源,减少人们的丧葬费用,现在死人与活人争地的现象越来越严重,不少青山都开始白化,党和国家已经重视这个问题。”

两个村干部都沉默地听着。

“农村实行火葬是大势所趋,目前、岭西全省只有少量的土葬区,沙州全市都是火化区,益杨县政府已经发了文件,要求在五月一是日全县一律不准土葬,必须火化,火化一具民政局要给予补贴。”

杨文武以前当过民办教师,后为嫌工资少,就竞争当了村委会主任,他深知此事的艰巨性,把头摇得如拨郎鼓一样,道:“殡葬改革比计划生育还要难,真要执行下去,不知要出打多少架,扯多少皮,村里要想开展工作,根本不敢接招。”

苏亚军很想帮着解释几句,看到侯卫东成竹在胸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到头。

侯卫东在上青林呆了两年多,天天与村干部混在一起,对村干部所思所想了解得一清二楚,他开始慢慢地抛出人民币这个武器,道:“县里给青林镇下了火葬任务,只要能完成全年任务,可以适当进行土葬,根本新精神,实行土葬必须要交土地占用费,每一具五千到一万不等。”

刘卫彬听说要收土地占用费,脑袋就转得飞快,道:“土地占用费如何使用,是否上交县里?”

侯卫东心道:“聪明人硬是不一样,刘卫彬是生意人,看来已经嗅出了其中隐藏利益。”

他道:“土地占用费由社事办来收。至于如何使用,县里也有了明确要求,全部归各乡镇使用,不用解交县财政。今天上午召开开了党政联席会,经研究决定,收到的土地占用费,将返还给村里面20%,作为你们的工作经费。”

刘卫彬和杨文武对视了一眼,刘卫彬叫苦道:“就20%的返还,这也太低了,殉葬改革,我们村干部永远是第一线,不知要得罪多少人,20%返还,我们都不想要。”

他是生意人,知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道理,他也知道,最关键的人不是侯卫东,而是赵永胜和粟明,他只是想把迅息传递出去。

侯卫东也不是普通的镇干部,他还是两个石场的实际老板,这点小伎俩还瞒不了他,他把诱饵抛了出来,就等着村干部来咬,他故意道:“我上个厕所。”

侯卫东一走,支书刘卫彬就问苏亚军,道:“苏主任,给我透个底,每个村大约有多少火化指标?”

苏亚军还不愿透底,就含糊地道:“现在还不确定,估计有十来个?”刘卫彬就问明杨文武,“去年冬天冷,全村死了几个人,我记得不少。”杨文武算了算,道:“二十五个。”

苏亚军帮着他们算道:“如果能收十家的土地占用费,每家暂时算五千,就能收到五万多,村里提20%,就有1万元,这全部是给你们误工费用。”

侯卫东当了副镇长,他的工资不过四百多一点,全年加上奖金,也就五千多元的年收入,若真有一万元,则村支书和村主任至少能分好几千,这一笔收入在青林镇来说,颇为丰厚。

杨文武曾是农村代课教师,没有手艺,老婆又是病秧子,家里经济很紧张,知道殡葬改革有返还以后,而且返还颇高,就动起了心思。

等到侯卫东回来,他也就不再明显反对,他道:“益杨县政府真的出了文件?真的有20%返还。”

侯卫东敏感地听出了杨文武用词的变化,笑道:“那是当然,镇里在星期五就要开会布置这个工作,会上不会说返还的事情,会后各村主任和支书要单独留下来交待这事。”

杨文武心里暗自高兴,他积极地建议道:“要做好殡葬改革的工作,必须要大力宣传,镇里多给我们一些宣传单,我们可以发给村民代表。”

侯卫东就将宣传的四个工作讲了一遍,杨文武听得格外认真。

苏亚军心中暗道:“从今天的表现来看,侯卫东与村干部打交道的能力比刘坤强得多,他一点都没有书生气,很懂村干部的心思。”

村干部是不在编的土干部,工资少,还得用做农活养家糊口,用人民币来吸引村干部,这是镇政府与农村干部打交道的重要手段之一,苏亚军深悟其中三味,他见侯卫东办事颇为老练,心中亦放心不少。

殡葬改革极为复杂,他原本担心侯卫东抓不住工作重点,控制不了全镇局面,经过这次接触,苏亚军算是放心了,脸上也不自觉地有了笑容。

在河口村吃完午饭,已是下午三点钟了,因为是第一次与社事办吃饭,又是第一次到河口村,所以,侯卫东就畅开来喝,他将苏亚军和杨文武都喝得站不起来,杀人一千,自损八百,侯卫东也有了七分醉意。

他们就站在公路边等车,侯卫东就很是苦恼,七分醉意,再去爬青林山,是一件要命的事情,而山下没有住房,他就对刘亚军道:“我明天要到益杨民政局,就不回去了,下午你要办公室等我,我找你商量事情。”

众人在公路边等了一会,一辆呼啸的货车吱地停了下来,车身自重加上碎石重量,数十吨的大车,压得公路直抖。货车司机伸出脑袋道:“侯老板,走哪里?”“益杨。”货车司机爽利地道:“侯老板,上车,我送你。”

侯卫东就踏上车门,拉着车门,对苏亚军等人挥手道:“我先走了,明天见。”

大货车就如彪形大汉,在公路上横冲直撞墙,不可一世,侯卫东一直迷迷糊糊,等他睁眼之时,就到了益杨城边。

下了车,侯卫东站在入城口等了好一会,才有一辆出租车过来。

回到沙州学院的住房,他就在厕所里吐了个痛快,又坐在沙发上,打通了小佳的电话,说了一通肉麻的醉话,这才渐渐清醒了,不过,头仍昏,肠胃依然难受,天将黑时,侯卫东还是没有食欲,就趟在沙发上看电视。

“当、当”,大门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极有礼貌。

沙州学院的这套房子,就是侯卫东的世外桃源,目前只有小佳和郭兰光顾过,小佳还在沙州,多半是短发女了孩子郭兰,他没有看猫眼,直接就打开了,令他吃惊的是,站在门外的居然是任林渡。

“怎么是你?”任林渡比侯卫东还要吃惊。

看到任林渡吃惊的表情,侯卫东开了一个玩笑,道:“欢迎,任兄,好久没有见面,我们要好好喝酒。”任林渡退后一步,看看隔壁的房门,指着隔壁的房门,道:“郭兰住这边?”

侯卫东笑道:“任林渡,肯定是来找郭兰的,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小子。”

任林渡也没有尴尬,道:“原来你住在郭兰隔壁,这就好了,以后我来找郭兰,就有了根据地了。”侯卫东眼皮一跳,他问道:“你在追求郭兰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正在发起新一轮的爱情攻势。”

任林渡是侯卫东的朋友中,最长于交际的,他的朋友遍及县政府所有要害部门,而且,大家都将任林渡当成极好的朋友,这也是任林渡的能力。

任林渡当着侯卫东的面,敲了敲郭兰的家门,开门的是郭教授,任林渡机灵地道:“郭教授,您好,我是郭兰的同事,有事找她,请问她在家吗?”

“她还没有回来。”

“郭教授,我叫任林渡,是县团委的工作人员,我和侯卫东、郭兰都是党校的同学,我可以进屋等她吗?”

第124章 分歧(四)

任林渡神色自若地进了屋,大方地坐在了郭教授的客厅沙发上,他见郭教授手里还握着钢笔,疑惑地看着他,便主动去倒了一杯水,热情地道:“郭教授,请喝水。”他的动作娴熟而自然,即不做作也不勉强。

见到任林渡不把自己当外人,郭教授也觉得有趣,他笑道:“谢谢你。”此时,他手中正有事情,就建议道:“小伙子,郭兰说不定很晚才会回来,你如果没有急事,就明天到单位找她。”

任林渡见郭教授下了逐客令,就道:“郭教授,我就不打扰你了,等郭兰回来,你就说我来过。”

郭教授反问道:“你是谁?”

任林渡笑着道:“我是县团委的任林渡。”说话之时,他观察着屋里的情况,见客厅角落的一张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心中一喜,笑道:“郭教授,我也不有名片,干脆,我给你写一张。”见郭教授没有反对,就来到桌前,提起毛笔,在桌上写道:“县团委,任林渡。”

郭教授眼前一亮,道:“好漂亮的柳书。”他欣赏了一会,频频点头,道:“年轻人能写一笔好字的,真是凤毛麟角,小任,你什么时候学的。”

见引起了郭教授的兴趣,任林渡也暗自佩服自己的观察力,道:“我从小就喜欢毛笔字,爸爸是岭西省书法家协会的。”

“好,你这字,适合写晏殊的词,你写几句来试试。”

一老一少都是书法爱好者,郭教授也就放下手中的事情,跟他聊起了书法。正在兴头上,郭兰回到了家中,见女儿回来了,郭教授高兴地道:“小任有一笔漂亮的毛笔字,真是少见,你们两人聊,我办正事去了。”

等到父亲进了书房,郭兰就把小坤包放在桌上,惊奇地道:“任林渡,这么晚过来,有什么急事情?”

任林渡笑道:“郭兰,你怎么忘记了,不是约我晚上过来吗?我可是依约而来。”

郭兰楞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亏你还记着这事。”上午,团委和组织部一起搞活动,任林渡就遇到了郭兰,他约郭兰吃午饭,郭兰随口推脱道:“晚上吧。”有了这句话,任林渡就找到了家中。

郭兰并不反感任林渡,可对于他明目张胆的爱情攻势,也没有多大兴趣,她从内心不喜欢过于聪明的人,仰头喝了一大杯白开水,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肯定是侯卫东告诉你的。”

任林渡笑而不语。

“我是依约而来,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赏光,我知道一个地方,环境不错,很专业的麻辣翘壳鱼。”

任林渡如此热心,郭兰也不忍心拂了他的面子,就道:“你说的是林记翘壳鱼?”

“对。”

郭兰坐在电话前,拨了个号码,道:“大馋猫,有空没有,有帅哥请吃林记翘壳鱼,来不来,好,我们在机记大门口会面。”打完传呼,郭兰道:“我帮你请了一个客人。”

打了电话,郭兰就到阳台上取一双干净袜子,走在阳台上,就看到侯卫东阳台上罕见地有灯光,便对着另一个阳台,喊了一声:“侯卫东。”

任林渡大摇大摆就进了郭家,其心理素质让侯卫东自愧不如,两家相邻也有些日子了,侯卫东只是在阳台上与郭教授打过招呼,而从来没有进入过郭家的大门半步。

“这个任林渡,真是潇洒,凭这种素质,这种交际能力,不管放在哪里,都是人才。”他坐在台灯下,将济林道送的《平凡的世界》随手翻开,这书他已经看了两遍了,在上青林最艰苦的日子里,这本书给了他许多的安慰和激励。

听到郭兰在阳台的招呼声,他放下书本,走到阳台边,郭兰在对面阳台道:“任林渡在我家,他要请客,我们一起去吃麻辣翘壳鱼。”

侯卫东在换衣服的时候,心里满是笑意:“任林渡的爱情攻势,看来还不顺利,郭兰此举,分明就是不愿意两人单独相处。”

当任林渡和郭兰出门之际,侯卫东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很有风度地站在门口,侯卫东飞快地与郭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眼角皆隐隐有些笑意,很有些默契。

林记麻辣翘壳鱼是一个江湖店,所谓江湖店,就是哪种装修不怎么样、服务不怎么样、却生意爆好的小店。

侯卫东一行来了以后,居然没有坐位,三人就在店外等待,一辆出租车停在旁边,下来一位文静的年轻女子,郭兰招了招手,她就袅袅地走了过来。

“这是李俊,我的好朋友。”

任林渡是一个机关通,他伸出手,道:“李俊的名字我听说过,是报社的美女记者,李俊的人我也见过,今天终于将人和名字联系起来了,我叫任林渡,县团委的。”

李俊轻笑道:“我认识你,上次见你主持过会议,口才真好。”她五官并不是太精致,可是这一笑间,两只单眼皮的小眼睛弯成了一条钱,颇有些狐媚。

郭兰就正式介绍道:“李俊是益杨报社的,摄影记者。”

四人在外面等了一会,才有了空桌子,任林渡点了五斤麻辣翘壳鱼,大家就眼巴巴等着上菜,各自寻找些话题。郭兰和侯卫东虽然是邻居,但是平时各忙各事,见面不过廖廖数次,李俊则和大家初次见面,因而,坐下之时,场面就稍冷。

为了活跃气氛,任林渡机灵一动,想起了从书上看来的一个笑话,道:“上大学的时候,我有一个室友天天晚上熬夜打麻将,所以上课经常睡觉,有一天上高数课上,老师提问——微积分是很有用的学科,学习微积分,我们的目标是?那老兄从睡梦中惊醒,只听清楚后面一句,遂不假思索高声道:没有蛀牙!”

大家一齐笑,李俊更是笑得直不起腰,用手撑住桌子。

李俊直起腰,道:“郭兰闹过一件著名的糗事。”郭兰红着脸,道:“俊俊,不准说。”任林渡和侯卫东就起哄,任林渡道:“李俊,讲讲郭兰的糗事。”

李俊向任林渡抛了一个媚眼,道:“我们读高中时,每周都有学生轮班值周,负责全校的卫生、纪律等工作。有天郭兰值周,我就陪着她在学校转,到了学校围墙时,就看见一个男生正在爬墙,估计是要翻墙逃课。郭兰想都没有想,就冲过去想把他拽下来,谁知伸手一拽,竟然一下把他穿的运动裤头拉下来一大半,露出一个光屁股。”

郭兰伸劲地掐李俊,道:“俊俊,你再说,我也要讲你的笑话了。”

经这么一闹,四个人的气氛就活跃了,一大盆麻辣翘壳鱼也被端上了桌子,侯卫东中午酒喝得太多,没有吃喝饭,肚子正饿,翘壳鱼上来以后,他就闷声不响地吃着,等到任林渡又说了一个笑话之时,侯卫东三条翘壳鱼已经下肚。

任林渡醒悟过来,侯卫东面前已摆了一堆鱼骨,满嘴角是油。

吃完了饭,任林渡又请大家唱歌,郭兰摇头道:“算了,我还要回家看个稿子,下次我请大家唱歌。”又道:“任林渡负责将俊俊送回去,侯卫东就负责送我。”

郭兰是用这种自然而巧妙的方法来婉拒任林渡。

任林渡丝毫不在意,笑道:“郭兰,干脆就约个时间,下个星期三,我来约你唱歌。”郭兰这次学乖了,没有轻易承诺时间,道:“下次我来约时间,最好是今天四个都在场。”

侯卫东和郭兰打车回到了沙州学院,在学院门口下了车,两人步行回学院。

沙州学院绿化极好,路灯全部被绿树遮隐,光线从树林的间隙酒上来一些白点,随风而动,就如隐在黑暗中的豹子。

皮鞋踏在落叶上,不时有着“沙、沙”之声。

郭兰知道青林镇选举的事情,组织上内定的人选被选掉,算得上严重事件,乡镇一届就是三年,三年以后是什么结局,还真是难说,她对侯卫东有着莫名其妙的关心,想提醒却不知怎么说,就含糊地问道:“工作还顺利吗?”

“还行,近期主要任务是殡葬改革,事情有难度,也有挑战性。”

郭兰又有意无意道:“这一段时间,针对机关干部经商办企业现象,岭西省下发了好几份文件,青林镇乡镇企业多,似乎也有这种现象,要注意影响。”

侯卫东立刻明白了其中意思,他没有多问,老老实实地解释道:“上青林最先开石场的是我,只是,工商执照都没有用我的名字,如今具体管理我没有参加,要说我办企业,实在是没有理由。”

郭兰没有想到侯卫东这样坦诚,她笑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学法律的,思考问题应该很周到,有些话我不好多说,反正你要多注意影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侯卫东感受到了郭兰真诚的关心,借着路灯隐隐光线,从眼睛余光偷偷看了郭兰一眼,不觉心中征了征,“郭兰怎么这样面熟,似乎很久以前曾经见过。”

这个很久以前,当然是在党校参加青干班以前。

带着些疑惑,两人来到了西区的住房,音乐系亦在西区,与小楼有一百来米,此时,黑暗中隐隐传来一阵钢琴声,优雅、干净。郭兰站在门楼下,侧着耳朵听了一会,道:“尹老师在弹月光曲,真美。”说这话时,郭兰表情柔和而恬静。

上楼之际,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来到了门楼前,等到郭兰开了门,侯卫东这才将钥匙插了进去。

“再见。”

“再见。”

第二天上午,侯卫东去拜访了民政局张庆东局长,将青林镇殉葬改革相关工作进行了简要汇报,又与分管副局长许彬见了面,中午,恰巧李山镇分管副镇长也来了,许彬就作东,大家吃了一顿饭,由于是中午,仅浅浅地喝了一杯酒,皆没有醉意。

下午三点,侯卫东直奔县政府,到府办楼下,给曾昭强打了电话,“曾县长,我是侯卫东,有空没有,我上来汇报工作。”

在益杨县人代会上,曾昭强已经顺利地当选为副县长,他接到侯卫东电话,就笑道:“卫东,快上来,跟我客气什么?”

侯卫东就上了县政府三楼,在三楼楼道口,有一位登记的保卫干部,他见到侯卫东朝里面走,不客气地道:“喂,找谁,过来登记。”这时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走了过来,道:“请问你是不是侯镇长?”得到肯定回答以后,年轻人主动伸出手,道:“我是小朱,曾县长请你过去。”

侯卫东进屋之时,曾昭强正在打电话,他作了一个手势,让侯卫东坐在对面,小朱连忙为侯卫东倒了一杯茶水,这是侯卫东第一次进副县长的办公室,县政府办公楼是一幢老楼,96年已列入了县政府的改造计划,虽然是副县长办公室,还不如交通局局长办公室宽敞。

放下电话,曾昭强笑道:“我正要找你,朱局长的任职文件已经出来了,今天我们去好好砍他一刀,让他出血。”随即拨通了朱兵电话:“老朱,正式文件出来了,今天你要好好放血,在老地方见。”

挂断电话,侯卫东就跟着曾昭强下楼,小朱在楼上给驾驶员打了电话,两人刚下楼,一辆蓝鸟王就滑到了门口。

驾驶员则是从交通局带过来的老驾驶员,与侯卫东也相识,上车以后坐定以后,他也没有问,直接点火起步,朝城外开了出去。不到一小时,就进入了沙州境内,要进城之时,车子拐上了一条稍窄的水泥路,又开了二十分钟,就到了权湖。

李晶早就在停车场等候,暖洋洋的太阳,照在嫩嫩的绿叶之上,也照在她的脸上,有一种象牙般的光润。

李晶上前为曾昭强打开车门,道:“曾县长,朱局长已经到了,在前厅等你。”曾昭强下车之时,李晶在其耳边轻声道:“今天的水特别好,先泡温泉吧。”曾昭强随手在其臀部拍了一下:“你陪我,我才泡。”李晶脸色一红,嗔道:“谁怕谁啊。”

侯卫东回头瞟见李晶与曾昭强在耳语,他很识趣地就往里面走,刚走上台阶,朱兵就笑道:“疯子,当了镇长还没有请客,什么时候补上。”侯卫东客气地道:“我这个镇长,是秦大江他们推上去的,已经得罪了不少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下课。”朱兵道:“平时多向曾县长汇报,请他引见一些人,什么时候都摆得平。”

李晶声音在后面响起,“卫东也当镇长了,今天真要好好祝贺。”

进了前厅,曾昭强安排道:“大家先泡澡,解了乏以后,我们今天打麻将。”随后,就有服务员上来,将三人各自领走。

泡了二个多小时,边泡边喝着红酒,看着美人在身边尽力地服务,侯卫东觉得很享受很奢侈很腐败,当尽兴以后,就穿上衣服走到大厅。

朱兵洗得红光满面,坐在外面晒太阳,看报纸,见侯卫东出来,便拍了拍身边的椅子,道:“疯子,过来坐。”

“朱局,恭喜了,以后要多关照。”

朱兵不满地道:“疯子,我们是兄弟,你跟我说这些,对了,交通局最近要买一批皮卡车,我建议你也买一台,这样你从青林回来也方便。”

侯卫东心中一动,道:“多少钱一台?”

“具体我也不清楚,十来万吧,买了车,我让贺校安排一个老师傅来专门教你,一个星期就可以拿照上路。”

“还有,高速路马上就要动工了,大弯石场的生产最近不太正常,你派人去好好理一理,看出了什么问题,如果情况不好,你亲自去管一管。”

侯卫东知道真实的情况,大弯石场的现场是朱富贵在管理,这一段时间,他经常不在石场里,生产就有些乱,听到朱兵交待以后,侯卫东点头道:“我知道了,回去就处理这事。”

第125章 分歧(五)

沙州权湖上阳光明媚,微风吹过,湖面波光粼粼,虽然只是早春,却已开始释放淡淡的春意。

益杨县的几位客人被安排在6号楼,6号楼有一个宽大的平台,上面栽着些名贵的花草,喂着十几尾锦鲤,在平台上,可以望着秀美的湖面。

曾昭强被温泉泡得浑身酥软,他懒洋洋地坐在藤椅上晒着太阳。

朱兵和侯卫东则在一边下起了围棋,中日围棋对抗赛,培养了一大批或真或假的球迷,朱兵和侯卫东都是其中一员。

李晶换了身浅色的套裙,头发亦重新梳过,她亲自端上来一个盆子,上面是一套高档的景德镇瓷器,一个茶壶,三个杯子。

“曾县长,这是最新的益杨青林明前茶,经过特制的,味道香醇,请品尝。”李晶说话之时,眼中仍有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曾昭强望着玲珑剔透的李晶,暗自回味着刚才的盘蛇大战,略带遗憾地想道:“到底是人到中年,战斗力急剧下降。”

李晶随后又与朱兵和侯卫东说笑了几句,猛然间腰间的响起了电话铃声,她接过手机,就对曾昭强道:“曾县长,不好意思,有客人到了,我要去招呼一声,你们先用喝茶,晚餐我已让人安排好了。”

凡是能到权湖来的,非富即贵,曾昭强对李晶挥了挥手,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们。”他是明白人,知道李晶这种女人,金凤玉露偶一相逢还可以,绝对不能有独占的企图。

李晶来到侯卫东和朱兵的旁边,道:“朱局、侯镇,你们慢慢玩,我要去应酬一下。”她飘然走后,6号楼的平台上留下了淡淡的香味。

李晶虽然走了就没有再露面,但是权湖的服务质量确实一流,来了一个穿着工作服的领班,征得同意以后,就在6号楼左侧的小间里摆上了晚餐。

菜,不多,却道道精彩;

酒,只有一瓶,是茅台,全国各个城市卖的茅台酒,多数不正宗,而权湖的茅台,据说绝对正宗。侯卫东用白瓷杯倒了一大杯茅台酒,估计有三两多,酒很有粘性,似乎隐隐粘在酒杯壁上,闻着就有一股特别的香味。

三个人就喝着茅台,吃着从长江运过来的野生鱼。

喝了半杯酒,曾昭强就打开了话匣子,“我是农村孩子,现在也忘不了当年饿肚子的情景,我读中专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到菜市场,看着不同的人来买猪肉,听到刀砍在案板上的声音,就会觉得特别满足。”

“朱兵和卫东都是干部子弟,没有被饿过,说起来也就没有感受。”

经过曾昭强一番忆苦思甜结束,酒宴也差不多结束了,李晶仍然没有出现,三人都心里都明白,肯定是遇到了更加重要的客人,她才没有过来敬酒。

曾昭强将最后一口酒喝完,又吃了两个蒸饺,站起身,道:“李晶肯定来不了,我们开路。”

朱兵悄悄地侯卫东道:“疯子,你坐我的车,我们好好聊聊。”

曾昭强是副县长,来之时,由于没有车,侯卫东和曾昭强同坐一车,没有问题,此时有两辆车,侯卫东就不应与曾昭强坐同一辆车,这也是官场的潜规则。

侯卫东也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他和朱兵就跟在曾昭强后面,朝停车场走。

权湖小区设计得极有特色,进了大门以后,就有一个大坝子,普通客人,就将车停在坝子里,然后就在坝子附近的大餐厅吃饭,欣赏湖景。而重要的客人,就同不同的车道将客人引向不同的小区。

侯卫东每次都享受了贵宾的待遇,所以,从来没有在小区内遇见熟人,但是,机遇小不等于没有,三人正走到6号楼大门口,一个打扮相当休闲的年轻人正从7号楼出来,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扭头盯了一眼侯卫东,侯卫东也看了他一眼。

那人一身西装质地很好,拿着车钥匙,不断地在手里绕着圈子,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回过头来,叫了一声:“侯卫东。”

侯卫东这时也反应过来,这人是步市长的公子,新月楼的老板——步高,“步总,你好。”

“脸的新房装好没有,欢迎第一批入驻新月楼。”

步高从小佳口中得知侯卫东是益杨县的乡镇干部,可是他对侯卫东能买下新月楼的住房很有些奇怪,可是,奇怪归奇怪,步高还真没有把侯卫东这个乡镇看在眼里,这一次在权湖6号楼见到了侯卫东,立刻引起了他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