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査元赫腾地站起来,撂倒了椅子。
"读书,最重要的是心无旁骛。你是皇上的伴读,理应…"
"学生知道!"査元赫辩解道,"学生方才念着'燕燕于飞',恰好瞧见一对燕子,于是联想着诗里的句子,真是情景交融,令人不自禁地陷入这美好的春光中。"
"你可知道这首诗的意思?情景交融、美好春光?胡扯!"太傅粗声喝了句,又渐渐平息,语气温和地问,"皇后可明白?"
上官嫃歪着脑袋想了想,小声说:"'之子于归'意思是指女子出嫁了,泣涕如雨,一定是哭得很伤心。我进宫的时候,娘哭得最伤心…"
太傅点头赞赏,"这是首送嫁诗。"太傅继续讲学,没有再抬眼。査元赫垂头站着,时不时抓耳挠腮,不得消停。不一会儿,方才那两只燕子又飞了回来,蹲在窗台上啾啾地叫唤着,欢快极了,仿佛在看笑话一样。査元赫凶巴巴地冲它们龇牙咧嘴,上官嫃忍不住瞟了两眼,抿嘴笑了,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司马棣正襟危坐,不动声色,但他的眼角余光便能将一切收进眼底。
第12节:第二章独寐寤者(1)
第二章独寐寤者
春雨绵绵带来了阴沉的慵懒之气,沟渠里的水似乎永远也排不尽。司马棣最厌烦这个时节,令他的心情也跟空气一样潮腻。从御书房回来短短几步路,稍许雨水渗入了靴子,袜子湿润润的,脚心也黏稠起来。司马棣狠狠地剥下靴子摔在地上,冲戴忠兰粗声叫唤:"朕的木屐呢?傻愣着干什么!"
戴忠兰惊慌应道:"奴才这就去提来!"
"林总管怎么找你这么个蠢奴才来伺候朕?"司马棣发泄似的跳下榻,赤脚跑到戴忠兰面前推了他一把,"你说你什么时候才能机灵一点?"这时几名宫婢捧着沐浴用的衣物进来了,司马棣瞬间恢复平常神色,坐在摇椅上漫不经心道:"小兰子,你跟他们说,以后朕沐浴只要你一个人伺候。"
戴忠兰直哆嗦,抬头望了眼那张阴晴不定的俊秀脸蛋,嗫嗫应着。他也时常犯嘀咕,为何就是猜不透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皇帝。结论是,因为他是皇帝,再小也是。
寝殿外忽然传来轻微的骚动,司马棣竖起耳朵,似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伸长脖子问:"谁在外面?"
殿门处的宫婢进来回道:"回皇上,是皇后在找猫,不想却找到这儿来了。"
"找猫?"司马棣穿上戴忠兰刚找来的木屐,啪嗒啪嗒走了出去。
檐下整整齐齐垂着一行雨帘,偶有微风拂过,水珠飘飞。上官嫃站在门槛前张望,湿透的裙角重重地拖在地上。
司马棣站在门内打量她,问:"皇后的宫婢呢?"
上官嫃眨眨眼,认真地盯着司马棣,"都在附近找小元呢…皇帝哥哥看见我的小元了么?"
司马棣摇头,垂目望着她湿漉漉的裙子,冷冷地说:"竟然放任皇后独自一人在雨里找猫,告诉李尚宫,配寝殿里所有人都要受罚。"
"受罚?"上官嫃惊得张大嘴,忙摆手,"不要不要,她们都帮我找小元,要赏才是!"
"宫人的职责便是伺候主子,伺候不周就当罚。若皇后这样淋雨生病了,我看她们都要去领板子。"司马棣脸上浮现一抹不合年龄的沉静笑意,"不论是朝堂还是后宫,都需要赏罚分明。"
上官嫃急得大叫:"那我现在回去,不找了!"她提起裙摆就跑,不知是不是衣裙湿了的缘故显得笨重而蹒跚。
司马棣扭头吩咐宫婢,"请皇后进来沐浴更衣,到晚膳时再去请李尚宫来。"
第二章独寐寤者
戴忠兰一怔,诺诺说:"为皇上准备的热水恐怕不够…"
"朕何时说过要沐浴?热水都给皇后。"司马棣看也不看他,径自往殿里走。戴忠兰愁眉苦脸地愣在原地,旁边的宫婢朝他使了个眼色,他便急忙跟着进去了。
细细密密的雨点落在树叶上,沙沙的声响温柔怡人。司马棣端坐在榻上看折子,心无旁骛。沐浴后的上官嫃带着一身花香,百无聊赖地在周围闲逛,最后蜷在榻上睡着了。望着她安详的神情,司马棣想起她躲在山洞里哭的那晚。年幼时离开双亲,独自挨过漫漫长夜,连哭泣都要隐忍,他也有过那样的时光。
上官嫃喃喃说着梦话,司马棣好奇地凑上去仔细听,依稀从含糊的话语中听出"爹娘"、"小环"这几个字。上官嫃不知怎么忽然醒了,懵懵地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睛。司马棣忙直了身子,睨着她问:"小环是谁?"
上官嫃慢慢地爬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小环就是我,我的乳名叫小环。"
司马棣本不想跟她多说话,但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哄了两句:"在宫里就别想爹娘了,李尚宫是很好的人,会比你娘更加照顾你。"
上官嫃嘟着嘴,垂头摆弄衣裳,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怕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屋里黑漆漆的,好像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可点上灯,看着空空的床、空空的屋子,更加难过。"
司马棣底气不足似的答了句:"习惯就好。"
"皇帝哥哥,我还有小元做伴,你呢?一个人睡不害怕么?"
"我…朕一直一个人睡。"
上官嫃歪着脑袋问:"你娘呢?"
司马棣望着她干净的眼神,压制住心中的波澜,平静地答:"母后被父皇赐死了。"
上官嫃被震住了,呆呆地问:"为什么?"
司马棣依旧平静地吐出两个字,"陪葬。"
上官嫃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似乎相比之下她应该幸福多了,至少还有爹娘。司马棣反而很释然,放下手里的书本,说:"你若觉得害怕、睡不着,可以闭上眼睛想象你娘其实就在旁边。还可以抱着枕头,像抱着家人一样,既暖和又舒服。"说完,司马棣脑里忽然空荡荡的,原来记忆中从来没有过这样温暖的画面,不过是想象而已。
上官嫃顺势抱着旁边的靠垫,神情迷惘,"皇帝哥哥,我们是不是一辈子都要抱着枕头睡?"
司马棣一怔,失神地望着窗外的飘飞细雨,嘴里喃喃:"一辈子,应该也不会很长…"
"皇帝哥哥…"上官嫃小心盯着司马棣的神色,怯生生地说,"我好饿。"
司马棣将自己面前的果盘递过去,"吃吧。"上官嫃笑眯眯地伸手接住了。
候在不远处的戴忠兰见他们相谈甚欢暗暗吃惊,除了对长公主和査公子,小皇帝从不会这样和气。
御书房里很安静,青玉案上的香炉散发出温温馨香。雨渐渐下大了,哗哗啦啦的雨声一阵远一阵近。太傅半倚在座上昏昏欲睡,偶尔强打精神双目圆瞪,不一会儿又眯了起来。
司马棣写得一手工整的小篆,而且每每到了练字的时候,他必定写小篆,至于其中缘由,连太傅都迷惑不解。査元赫自己写不满一张纸便跑去司马棣那边看,一面看一面念叨玩乐的事。
上官嫃紧握毛笔认真地描着一笔一画,有时候整张脸都快贴在宣纸上,样子吃力极了。刚抄完一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她便长长吐了口气,却不知道从哪里弹来一滴雨水,恰好滴在纸上,模糊了一个"郎"字。
"呀!"她大叫一声,懊恼无比。
司马棣侧头望了一眼,开口唤:"小兰子!去把窗关上。"
戴忠兰匆匆过去合上窗,垂头看了眼小皇后写的字,竟是青梅竹马,不由低头一笑。査元赫恰巧瞥见了,因好奇也走过去看上官嫃写的字,笑道:"乱抄,你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吗?"
上官嫃仰头,气鼓鼓地答:"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査元赫撇撇嘴,转头问戴忠兰,"戴公公,你识字?"
"奴才…奴才进宫前上过私塾。"
"上私塾?那你为何还进宫来?"
"因家中有变故,不得已…"戴忠兰的声音越来越小,只因司马棣清冷的目光瞟了过来。戴忠兰老老实实站了回去,单薄的背脊弓下去,好似再也直不起来。
太傅被几个孩子说话的声音吵醒了,慢吞吞地训了几句。査元赫回座,刚提笔蘸了墨,又不安分地甩了甩胳膊,浓黑的墨汁洒了一道弧线,最终落了几点在上官嫃脸上。上官嫃只觉得左颊湿湿的,伸手一抹,顿时花了一张粉雕玉琢般的小脸。査元赫拍桌子笑得前俯后仰,连司马棣都忍不住笑意,上官嫃委屈地撅着嘴,不一会儿就捂住脸嘤嘤哭起来,岂料御书房的平静被更加畅快的笑声打破了。
第13节:第二章独寐寤者(2)
连日的阴云散去,天空放晴,四处都飘荡着沁人的泥土香气,草地里还有未干的水洼儿,一不小心便会湿了鞋。上官嫃猫着腰在草丛里窜来窜去,捡了一兜石子。査元赫时不时捡一块石头问她可不可以,上官嫃频频摇头,"都说要轻轻的、扁扁的才能漂起来。"末了还喜欢补上一句,"小元,你看你哥哥真笨!"这时她脚边的白猫总会叫唤两声以响应主人。
査元赫觉得窝火,索性不捡了,趁人不注意一溜烟蹿上树。看着上官嫃圆滚笨拙的身影,他灵机一动,掏出弹弓,正好用上了方才捡的石子。
上官嫃被石子打中了腿,回头瞪着树上的査元赫。査元赫乐不可支,又连发了几颗石子,每次都能打中目标。上官嫃急了,抱着一堆石子撒腿跑去池边找司马棣。她瞪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说:"皇帝哥哥,元赫欺负我。他不帮我们捡石子,还用石子打我。"
"爱哭鬼!就知道告状!"査元赫一面高喊一面飞快奔来,"皇帝舅舅才不吃你那一套!"
司马棣往后退了两步,从他们中间退了出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你们是来吵架的还是来玩的?"
上官嫃悄悄挪动几步,贴在司马棣身边,"皇帝哥哥,我们接着玩打水漂。"
査元赫朝池里扔了几颗石子,愤愤道:"根本漂不起来。"石子咚咚落入水里,溅起一圈圈波纹。周围的莲叶托着初开的莲花随着漂浮摆荡,花叶上还有残留的雨珠儿,在蜜色的光线下晶莹剔透。
这莲花的颜色不是洁白也不是粉红,而是橙黄如夕阳,因此被称做夕莲。进宫之前,上官嫃从没见过这样美的莲花。她越看越喜爱,索性在池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査元赫不以为意,"夕莲花年年都开,有什么稀奇的!我们别看花了,去练功房玩吧?"
"我不去。"上官嫃坐着一动不动,神秘兮兮地说,"说不定花里面住着神仙,我要在这看着。"
査元赫嗤之以鼻,"神仙?狐狸精还差不多!"
上官嫃吃惊地问:"什么狐狸精?"
"传说夕莲花的主人叫欧夕莲,是狐狸精变的,迷惑君主,扰乱朝纲!"
一直沉默的司马棣忽然开口道:"别胡说,这花是昭帝为爱妻所种,此等深情绝不容后人诋毁。"
査元赫小声嘟囔:"可是…大家都说昭帝是被妖精迷惑的。"
橙黄的夕莲一直开到了太液池的尽头,司马棣举目远眺,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合年龄的沧桑,"即使被迷惑,也是心甘情愿吧。看着这些花儿,你不羡慕么?"
上官嫃随口答了句:"羡慕,我也想要那么多花。"
司马棣侧目睨着她,心底泛起一阵酸涩。前车之鉴,他不会重蹈昭帝的覆辙,而她却可能做第二个欧夕莲。
李尚宫派人来带皇后回宫去,上官嫃恋恋不舍地望着池里的莲花,突发奇想地问:"我能不能带一朵花回去?"周围的宫婢都怔住了,不知该如何处之。
司马棣颔首,吩咐道:"小兰子,你去摘朵花给皇后。"
"谢谢皇帝哥哥。"上官嫃咧开嘴笑,原先一口参差的贝齿已经长齐了。司马棣不禁遐想,若干年后,她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笑?抑或跟他现在一样,冷漠寂寥。
为了迎夏,寝殿布置一新。莫尚仪带人将衣柜清空,叠了新衣进去。尚服局的司衣宫婢奉命来为皇后量体裁衣,静候在殿内。上官嫃回来的时候,手里晃着一朵夕莲花,惹人瞩目。莫尚仪一惊,急切地问:"谁给皇后摘的花儿?这花可摘不得啊!"
上官嫃莫名其妙地答:"是皇帝哥哥让人摘给我的。"
莫尚仪语塞,回头看李尚宫。李尚宫慢条斯理地说:"早在百年前,昭帝制定的宫规里有一条是夕莲花不允许任何人采摘。延至今日,这规矩还无人敢破。皇上这是不知情吧,这事去告诉林总管一声。"
上官嫃犯了错一般低声说:"不怪皇帝哥哥,是我觉得这花稀奇才要来的。李尚宫,不要告诉林总管好不好?"
莫尚仪哄道:"皇后娘娘请放心,林总管会好好处理。来这边,司衣们等候已久,要为皇后量体,好做夏天的衣服。"
第14节:第二章独寐寤者(3)
上官嫃探头望了望旁边一行人等,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原来做一件衣服要这么多人啊…"
出兵北伐羌国的事被上官敖一句话压了下来,围场一案也就到此为止。所有的争议都烟消云散,朝堂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和气。
这日刚下了朝,公孙权顶着烈日到御书房外求见。司马棣正打算回寝殿换朝服,一听内侍通报了公孙权的名字,眼瞳蓦然加深。御书房里有些闷热,戴忠兰在龙椅旁边卖力地扇着扇子,满头大汗。
公孙权躬身在桌前一拜,和蔼地笑道:"老臣因私事想与皇上商量,不便在朝堂上提出,望皇上见谅。"
司马棣抬手示意平身,道:"公孙大人不妨在此直言。"
"皇后年幼,正是贪玩的年纪,在后宫未免有些孤单,令家人牵肠挂肚。老臣想,能否挑选一名年纪相仿的女童送进宫陪伴皇后,这样一来,老臣和上官大人都安心多了。"
"孤单?"司马棣微微眯了眼睛,"公孙大人可有中意的人选?"
公孙权徐徐道:"老臣参详了许久,觉得臣的孙女公孙慧珺正是合适人选。慧珺长皇后四岁,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孩子,与皇后自小相识,二人又是表姊妹,一定能相处愉快。"
司马棣嘴边勾起一抹笑意,温和地说:"公孙大人,此事朕不能完全做主,还需过问李尚宫,毕竟后宫所有事情都是由她打点。朕稍后与李尚宫商议,明日再给大人答复如何?"
公孙权颔首,恭敬行礼,退下。
司马棣松了口气,瘫在龙椅上。戴忠兰吓得不轻,忙唤:"皇上!皇上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
"不用!"司马棣盯着远走的背影咬牙切齿道,"去找李尚宫。"
李尚宫一上午都待在配寝殿,看着上官嫃和白猫自娱自乐,面容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上官嫃时不时跑到她面前嘟嘴撒娇要点心吃,李尚宫又板起脸来,絮絮叨叨地告诉她什么时辰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
当宫婢来报皇上传召时,李尚宫敛去惬意的神情,理了理衣襟往正寝殿走去。
正寝殿四方的红木雕门都大敞着,凉风袭人。司马棣正襟危坐,双手按在膝上,前额却满是汗珠儿。李尚宫沉默半晌,终于启口说:"送人进宫来陪伴皇后无可厚非,可他怎么还敢提公孙慧珺,这不是太大胆了么?若公孙大人的用心如此昭然若揭,反而令卑职觉得他并没有太大的野心。"
司马棣沉声道:"公孙慧珺若有心机,应该知道是上官嫃鸠占鹊巢。一个局外人被搅了进来,或许很多人都不甘心。放她进宫亦未尝不可,日后上官妦要进宫朕也不会阻拦,就让他们自己斗吧。"
"皇上,何必放任小人作乱。即便公孙大人没有大图谋,也要防患于未然。目前能挡就挡,后宫不可乱。"
"哦?李尚宫可有办法推托?"
"待卑职找人给银凤公主传个话,再议。"
司马棣连连点头,"不错,姐姐一定有办法。"
"皇上。"李尚宫犹豫片刻,目露忧虑道,"明知宫规不可犯,为何要摘夕莲花给皇后?"
司马棣一怔,神情有点慌,"朕,一时疏忽了。"
"皇上不是疏忽,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皇后要去御书房伴读,皇上同意了;皇后要宫中禁摘的花,皇上也摘给她了。皇上应该把她摆在什么位置,相信长公主已经叮嘱过。这孩子有卑职照顾,日后就不劳皇上费心了。"
司马棣心底一震,嘴里温和道:"朕有分寸,让李尚宫挂心了。"抬手抹去滑落在眉梢的汗水,不知为何咽喉紧得几乎窒息。他相信自己是有分寸的,不过是疏忽罢了。
太液池上吹来的风沁凉舒适,带着淡淡的水草清香。
上官嫃在池边的绿荫下坐了许久,双眼牢牢地盯住池心的水榭。自从长公主进了宫,就一直和皇上待在那。在岸边能看到他们喝茶、谈话,却不知在谈些什么。上官嫃皱着眉瞪了眼在身后耍拳踢腿的査元赫,愈加盼望皇帝哥哥快些出来陪她。
水榭亭台亦是雕梁画栋。司马银凤如画的眉目中隐隐透着几分忧虑,薄巧的朱唇抿了许久,说:"给皇后做伴,是伺候人的活。公孙大人的孙女是金枝玉叶,怎可进宫来当下人?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宫婢,让李尚宫找个心思玲珑的小宫婢去陪伴皇后,这样,谁都可以放心了吧?"
第15节:第二章独寐寤者(4)
"嗯,一会儿我就照姐姐的话说。"
"皇上离亲政还有六年,此间李尚宫必会保住后宫安稳,上官嫃这样的意外不会再发生。"
"可是…姐姐,围场的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叫人怎么安心?"
"你想利用公孙慧珺来查公孙权?"司马银凤垂目,微微叹气,"我派的人在三皇叔那边几番打探,未曾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是不是我们多虑了?自皇上登基,三皇叔不曾踏入都城一步,与公孙权也再无书信来往…或许真是羌国的刺客。"
司马棣捏住茶杯的手陡然一紧,仰头喝完这杯茶。
长公主离开之后,司马棣慢吞吞地从水榭走出来。上官嫃连跑带跳地迎上去,笑眯眯地问:"皇帝哥哥,我们去读书还是去射箭?"
司马棣淡淡地看着她说:"李尚宫挑了一名女尚书教你读书,今后不必去御书房了。"
上官嫃蓦然顿住了脚步,"我不能和皇帝哥哥玩了么?"
"李尚宫明日就会带一个小宫婢回去陪你玩。"司马棣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上官嫃颓然地跟在他身后,走得步履蹒跚。曲曲折折的回廊上面,两个身影一前一后,逐渐拉长了距离。
暮景萧萧,背着花窗背着夕阳,上官嫃看见了那个标致的小丫头,李尚宫专门挑选出来给她做伴的。她叫元珊,八九岁,梳着圆滚滚的发髻,脸颊瘦削,下巴尖尖,一看便是个机灵的丫头。
上官嫃抱着白猫下了榻,绕着元珊走了一圈,仰头问李尚宫,"以后她就是我的玩伴了?"
"是。"
"我们可以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么?"
李尚宫微微摇头,"皇后地位尊贵,元珊只是宫婢,怎么可以僭越礼教?你们可以一起玩耍,一起读书写字。"
上官嫃有些失望,喃喃地说:"小环还是一个人睡…"
元珊悄悄打量上官嫃,望见她怀里白猫的幽绿瞳仁,竟吓得浑身一颤。牵着她手的李尚宫俯身询问,元珊只道是没站稳。李尚宫走了之后,上官嫃却凑过去小声地对她说:"别怕,小元很温和。你叫元珊,它叫小元,你们很有缘呢。"
元珊一愣,随即答:"奴婢失礼了。"
"没关系,你不是奴婢。以后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我睡觉的时候你也可以睡觉,我不会欺负你的。"上官嫃笑吟吟地望着她,忽然瞪大眼睛说,"不过,我的小元时常乱跑,以后你要和我一起看着它。"
元珊眨着眼睛灿烂一笑,"奴婢都听娘娘的。"
上官嫃努努嘴,似乎对奴婢这个称呼不满,却没说什么。
负责教上官嫃的女尚书安书芹是上官鸣夜挑中的人,李尚宫虽不愿,见司马棣并无反对的意思,便做了顺水人情。与其说安书芹是上官鸣夜挑的人,倒不如说是公孙雨苓中意的人选。她们二人曾是闺中姐妹,安书芹进宫做了女官,公孙雨苓嫁了人,直到如今她们也没有机会再见一面。
上官嫃喜欢安书芹身上娴雅的书卷气,仿佛能找到娘的影子,十分亲切。元珊从前并不识字,跟着学《论语》有些懵懂,对安尚书唯唯诺诺。可一出书房就恢复了机灵样儿,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上官嫃捧着一卷书,和元珊在长廊里玩玩闹闹。这时有宫婢慌张来说白猫又走丢了,上官嫃扔下书,气急败坏地嚷嚷:"我才离开了一会儿,怎么又丢了呢?"
元珊忙拉着上官嫃的手哄道:"别急别急,不是每回都找回来了么?奴婢马上就去找!"
"都去找,所有人都去找!"上官嫃跺了几下脚,又默默地把书捡了起来拍拍灰尘,喃喃自语,"娘,小环又任性了,又发脾气了…可是她们不该让小元走丢,那是爹爹送的。"
这几个月,德阳宫的宫婢们最常做的事恐怕就是找猫了。上官嫃愁眉苦脸地拎着书转遍了花园,到处能听见"喵喵…",却都是找猫的宫婢们发出的声音。上官嫃站在台阶下犹豫了许久,决定沿着回廊绕去正寝殿找找看。只是想起这些日子司马棣冷若冰霜的脸,她有些胆怯。
途经西廊那座假山,上官嫃收住了脚步。附近有棵老槐树,遮挡了阳光,令山洞在白天看来也是黑黝黝的。上官嫃总觉得那夜的司马棣和平常不一样,眼神很亲切。
第16节:第二章独寐寤者(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