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外走,那领路太监瞧着这位可是皇上下旨赐给淑仪娘娘的人,嘿,可是个宝贝!于是就绞尽脑汁想着些奉承话,容真顾着应付,伤感的心情也被冲淡不少。
没想到在苑子门口竟看见了华仪,容真愣了一下。
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姑姑会来送她。
华仪本来也不是个多话之人,当下只是拍了拍容真的肩,要她去了元熙殿之后一定要多加留神,伺候主子不像在御膳房,只要对着些食材做些自己熟悉的活计就好,稍有不慎,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容真含泪点头,重视挥手告别师傅。
“姑姑放心,容真一定谨遵教诲,小心行事。”
于是这日起,容真便从尚食局的小宫女正式踏入元熙殿,成为伺候淑仪的一员。
淑仪可不是位和气的主,常年养尊处优,因着小皇子的关系,心气儿也是比寻常妃嫔高了些的。
如今这宫里位高的主除皇后外有三位,分别是沐贵妃、陆贵嫔,以及这位淑仪,虽说淑仪的品级比不上沐贵妃的正一品,论年轻貌美也比不上新晋的如贵嫔,但说来说去,还是胜在有小皇子。
须知这后宫里的女人千方百计争宠,最后求得还不就是得个龙种?
容真到元熙殿的时候,正是晌午,淑仪已经睡下了,小路子便争着抢着帮她把行李送到了后面的厢房里,云瑞笑着指了指靠窗的那个床,“喏,床单被子什么的,今儿个我已经帮你铺了,新的。”
容真感激地朝云瑞点点头,“有劳姐姐了。”
这屋子里共有两张床,另一张就是云瑞的,今后两人还要住一块儿,处理好关系很重要。眼看着这位叫云瑞的宫女姿容还算清秀,笑起来也很和气,容真还算庆幸。
因着淑仪在睡午觉,两人也没什么事做,云瑞便帮着容真拾掇拾掇带来的东西。
容真一边忙着,一边与她说着话,得知她在这元熙殿也伺候了四年了,自从淑仪得了小皇子、晋位到现在的分位上后,她就一直跟在淑仪身边。
容真自然是和和气气地听着,话很少,间或几句都是极温顺的随声附和,看上去温温柔柔的,是个没什么棱角的主。
忙完以后,云瑞坐在床上笑着对她说,“看你这样温顺,我可要给你提个醒儿,咱们娘娘不是什么和气的主子,不瞒你说,这脾气还顶坏的。你若是凡事都这样温柔,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也不知还嘴,到时候娘娘铁定嫌你不争气。”
容真瞧着云瑞率直得可爱,也便笑起来,没有先前那么拘谨了,“姐姐别看我样子温顺,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被人欺负了,指不定我也会还嘴,所以姐姐可别想着欺负我。”
两人正说笑着,就见在寝宫门口守着的小路子一路跑了过来,对着云瑞就嚷,“还闲聊呢,娘娘醒了,正找你呢!”
云瑞赶忙起身,回头对着容真说了句,“你也一起,正好让娘娘知道你已经来了。”
容真连忙理了理衣襟,跟着云瑞一路小跑进了寝宫。
吱呀,门开了,屋子里檀香袅袅,颇有凝神静气的功效,只是这香气浓郁了些,容真禁不住皱了皱眉。
淑仪靠在床上,斜眼看了眼云瑞,“怎的来得这样慢——”
尾音在看到跟在云瑞后面的容真时戛然而止,接着嘴角划起一抹笑意,“容真来了?”
声音甜腻舒缓,听上去像是蜜糖化在心间,颇为媚人。
容真恭恭敬敬地垂眸道,“奴婢来迟了,叫娘娘久等,望娘娘赎罪。”
淑仪一边任云瑞帮她穿衣,一边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容真,“是有些迟,不然本宫也不会巴巴地跑到皇上面前去走这么一趟,只是本宫担心,若不是皇上亲自发话,恐怕你那华仪姑姑还不肯放人呢。”
容真心里一顿,袖子里的手都拽得紧了些,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恭敬地说,“回娘娘的话,娘娘要奴婢来元熙殿是奴婢的福气,姑姑她怎会阻挠呢?不过是尚食局有些事情还须奴婢处理……奴婢不才,虽然愚钝,但幸得尚食局几位姑姑照顾,侥幸担当了些事情。因忙着交代后补上来的宫女,这才来晚了,请娘娘明鉴。”
淑仪笑了两声,“你倒是会说话,几句话就把她撇了个一干二净啊。”
容真没说话,淑仪已经坐起身,“行了,别紧张,既然已经来了本宫这元熙殿,就是自己人了,只要你以后尽心服侍,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容真垂首,“多谢娘娘,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几句话间,背上就出了阵冷汗,果然在御膳房和在主子身边就是不一样,步步险,片刻都放松不得。
容真和云瑞一起跟在淑仪身后走出了寝宫,忽听淑仪步子一顿,头也不回地说了句,“今晚太后在慈寿宫设宴,容真你换身衣服,和云瑞一同随我去。”
第09章.入宫【三】
第九章
按理说,容真才刚来元熙殿,而且本身也不是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宫女,淑仪压根不需要将她带在身边的。
但容真心里透彻得很,太后设宴,众妃自然都要去,而她可是皇上亲自授意赐给淑仪的宫女,带着她去诸妃面前走一圈,淑仪不知多长脸。
只是自己这一露面,恐怕真真是没什么好处的。
毕竟淑仪身份地位在那摆着,人家有资本炫耀,可自己不过是御膳房里煮汤的小宫女,处在这么抢眼的位置,那不明摆着成了淑仪的替死鬼——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吗?
表面上还得开开心心地换了身衣裳,重新梳了个头发,和云瑞一起去迎接这次大场合,这滋味真是没法说。
从前面对着一锅子汤,你若是热了渴了、累了困了,还能朝它使脸色,反正汤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也不怕它找你麻烦。
可是如今伺候的可是心高气傲的淑仪娘娘,你就是借给容真一百个胆,她也不敢摆什么脸色。
得,还是自认倒霉吧。
负责帮淑仪梳头和整理仪容的宫女名叫雁楚,先前去尚衣局帮娘娘领新上贡的丝绸布料去了,容真没瞧见,这下子才对上了脸。
雁楚长得挺秀丽的,一双杏眼水汪汪的,像是会说话。
那双手尤其巧,十指纤细莹润,全然不似容真这双下过厨房多年的手,那才叫细腻白皙。
看着她灵巧地在淑仪头上翻舞着,不一会儿就梳出一个漂亮的飞云髻,容真只觉得眼花缭乱。
从房里退出来,三个人都要去后院做最后准备,然后就要跟着淑仪往太后那里去了。
容真想着来了这宫里还没和雁楚说上句话,便笑了起来,细声细气地问了声,“雁楚姐姐好。”
岂料雁楚不冷不热地看她一眼,只淡淡地点了个头,接着就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容真这才真真是热脸贴到了那什么上,自觉面上无光,回过头来摸了摸鼻尖。
却见云瑞哧的一声笑了出来,“行了行了,别委屈,她呀就那个样!我几年如一日地看着她的脸色,已经习惯了,你且多看一阵子吧。”
容真心里纳闷,嘴上也不问,时刻不忘这宫里不可有好奇心这道理。
云瑞没管那么多,也不知容真的谨言慎行,只当她素来话少,于是自个儿开口说了起来,“你瞧雁楚模样可好?”
容真点点头,“那双眼睛会说话,很是好看。”
云瑞笑了起来,“你也这样觉得,那便不会错了。她可是自打娘娘进宫那天起就跟在娘娘身边了,若说寻常人,主子这样了得,自己模样又生得好,再怎么也能当上个小主子了不是?可她倒好,到如今也就是个主子身边的大宫女,也亏得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了。”
云瑞也不把话说开,反正容真是听明白了。
雁楚长得好看,但淑仪不是个容得人的主,想来这些年来只要有皇上在的场合,她都刻意避开了雁楚出现的机会。而雁楚呢心气高,原本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只要入了皇上的眼,荣华富贵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谁料得淑仪这般防备,她压根没有机会入皇上的眼。
也难怪她性子这样冷淡了。
容真在心里感叹了两句,这后宫里的主仆之情恐怕也得视长相而定了,若是像云瑞这样长相中庸的宫女,只要稍微能干些,自然就能讨主子欢心;而像雁楚这样有几分姿色的,哪怕手再巧,也终究被防备着。
云瑞这会子忽地认真瞧着容真,笑眯眯地在她面上掐了一把,直掐得容真哎哟了一声。
“咦,我看你这小脸蛋可是比雁楚还要俊上几分呀,别哪日真的就入了皇上的眼,成了贵人啦!”
容真面上却是一凛,赶忙捂住云瑞的嘴,“好姐姐,你可别害我。我这中人之姿哪里就赶得过雁楚姐姐了?你这样说,若是让人听见,还以为我有那个心思去皇上面前图个什么,传到娘娘耳朵里,那还了得?”
云瑞一边扒下她的手,一边笑得弯了腰,“得啦得啦,我跟你说笑呢,别这么认真。”
云瑞在这儿也待了这么些年了,偏遇上个怨妇似的雁楚,成日里也闷得慌。如今容真来了,虽说话是少了点,做事也谨慎了些,但好歹是多了个说话的人,云瑞也就欢喜起来。
晚些时候,两人这就跟着淑仪一同往慈寿宫去了,碍着是大场合,雁楚理所当然地又被撇在了宫里。
这是容真第一次进慈寿宫,也是第一次要见那么多主子,说不紧张是假。
跟在淑仪的车辇旁边,她的心怦怦直跳,拽着手帕的手也是藏在袖子里,握得紧紧的。
淑仪从车辇上瞟了容真一眼,见她面上平淡,还道她性子沉稳,是个担得起大事的人,却不知她心里已然忐忑不安到极点。
只是这一看之下,淑仪心里却是有了点想法。
这宫女虽说是御膳房的丫头,模样却生得不差。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侧脸在太阳光里显得朦胧又柔和,鼻尖小巧秀气,鼻梁却是极挺翘的,还有那张嘴,恰到好处的小,红润又有光泽,如同初春枝头的红杏……
最后视线停留在了容真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淑仪已有了主意——今后皇上若是来了元熙殿,恐怕这宫女也是不能留在身边伺候的。
容真忙着忐忑,自然不知淑仪已经把自己同雁楚列为了同等,还在暗自回想着入宫之时管带姑姑教的那些礼节。
所有宫女入宫时都会学习礼节,只是容真已进宫好些年了,却一直在御膳房待着,也没机会见到主子,更别提用上这些礼节了,如今自然有些生疏。
淑仪盘算得倒是好,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她打定主意不给容真机会见到皇上的时候,车辇恰好驶过御花园,而右前方的牡丹丛边可不就正好出现了一行人?为首的人身穿明黄色长袍,身姿修长,逆着光,面容倒是有些模糊不清了。
只是这宫里还有谁会穿黄袍呢?
淑仪一惊,而此时小路子也已经吩咐抬车辇的太监停下来了。
今日六王爷顾知进宫,顾渊便提早结束了政务,与他一同来御花园走走。
见前面有车辇行来,顾渊抬头看了看,顾知笑着打趣道,“皇兄,是朵鲜花呢。”
顾渊睨他一眼,不作回应。
顾知倒是上了劲,“皇兄你说,这后宫里的鲜花可有御花园的好看?”
顾渊淡淡地负手朝前走,头也不回地说了句,“今日大臣上书,说是江南水患颇为严重,地方官员贪污赈灾饷银,过几日你去看看吧。”
素来风流潇洒的六王爷脸一黑,追了上去,“皇兄,公报私仇可使不得!”
顾渊对这句“公报私仇”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镇守漠北的郭老将军昨日去世了,他这辈子为我宣朝戎马一生、守卫边疆,你顺路也去替朕抚恤一番。”
顾知的脸彻底黑完了……江南与漠北,这究竟是哪里顺路了?
皇兄公报私仇的意图一点也不加掩饰,实在是小人得光明磊落!
这样一出戏唱完,车辇也到了跟前。
容真直勾勾地看着地面尚在忐忑,忽听小路子叫停了车辇,接着淑仪便踩着小路子的背走了下来,俯身盈盈一拜,叫了声,“皇上吉祥。”
皇上吉祥?
容真一惊,赶忙随着云瑞和一众奴才跪下身去,齐声叫道,“参见皇上。”
仓促之下,她压根没有来得及抬头看上一眼……反正也没必要看,她是奴才,皇上是九五之尊,哪里有奴才去打量主子的道理?
顾渊“嗯”了一声,说了句,“都起来吧。”
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几个奴才,从云瑞身上再到小路子身上,最后——落到了容真身上。
虽说他对后宫妃嫔不怎么上心,但是几个高位妃嫔身边的人,他还是认得的。至于这个宫女……
容真垂着头,目不斜视,直直地看着地面,顾渊能看到的只有那个发丝乌黑透亮的头顶。
万籁俱静中,只听皇上用玉石般温润清澈的嗓音在前方淡淡地问了句,“这便是前几日你向朕讨要的那个宫女?”
第10章.去留【一】
第十章
皇帝的声音不疾不徐,不大不小,正好让所有人清清楚楚地听到。
容真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僵在原地也不敢抬头,这颗脑袋一下子变得重如千斤,架在脖子上真真是沉重至极。
淑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婉转悠扬,如枝头黄莺啼唱,“回皇上,正是她……容真,傻站着做什么?还不退到一边去,在这儿杵着挡皇上的路么?”
后面一句是对容真说的,容真如获大赦,应了声是,就朝着淑仪身后去了。
顾渊也没什么多的话,只问了句,“淑仪这是往哪里去?”
淑仪巧笑倩兮,“回皇上的话,臣妾这是去太后那儿呢,她老人家今晚在慈寿宫设宴,皇上可要去看看?”
顾渊素来不喜这种莺莺燕燕齐聚一堂的场合,当下只道,“太后她向来喜欢热闹,你们去了,她也精神。朕还有事要与六王爷商议,你且去吧,以免太后久等。”
“恭送皇上。”一行人恭恭敬敬地看着皇上与六王爷一同离去。
容真站在淑仪身后,待皇帝都走了老远之后才敢抬头看上一眼。那身明黄色的龙袍在落日余晖下异常鲜明,仿佛闪着金光;那背影修长威仪,在宽大的袖袍被风轻轻拂起的瞬间,又有几分飘逸,显出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来。
就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她的耳边又浮现出适才皇上说的几句话。
奇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呢……难道在哪里听到过?
有个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可是这时候,淑仪却忽的转过身来看她一眼,“发什么愣?”
容真赶忙抬起头来,这才发觉自己挡在了车辇之前,忙走到一边,把路让了出来,“奴婢该死,一时没留心竟挡了娘娘的路,请娘娘责罚。”
淑仪没多说什么,只抬脚上了车,看着容真诚惶诚恐的模样,也便没什么气可生了,“罢了,念你从前都在尚食局里,没见过大场面,今儿个初见皇上,紧张也是在所难免的,下次注意就是。”
语气颇为轻快,看得出淑仪心情不错。
毕竟今日悉心打扮了一番,竟恰好与皇上偶遇,这可是她的运气。再加上容真虽是杵在了万岁爷眼前,但万岁爷好歹没见到她的样子,这也算是件好事。
今后还要多加注意了,她可不能让身边的人平白地捡了便宜,飞上了高枝。
这后宫里麻雀变凤凰的事儿可是屡见不鲜了,且不说别的,就说那如贵嫔,可不正是皇后身边伺候多年的大宫女?
前两年,也不知怎的,皇上去皇后宫里用膳时,竟瞧上了她,皇后当晚就把她送到了皇上宫里,一夜雨露,恩泽无穷。次日皇后就颁下懿旨,说是赵氏温柔娴淑,圣恩泽被,封为从五品如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