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头尚有三通鼓,何须抵死催人去上马苦匆匆,琵琶曲未终回头凝望处,那更廉纤雨漫道玉为堂,玉堂今夜长孙洙·《菩萨蛮》
天晴、海静,微风拂发今天,我去赴任了。
脚下是仅能容下一人的黑木小舟,银色鳞纹刻于舟身,如低调的龙,不露声色地剖海水,平缓而迅速地将我送往该去的地方。连个划舟的船夫都没有,东海的交通工具从可大可小能飞天穿墙的鲸到无人驾驶的舟,每个都给我惊喜…我是天微明时离开的,除了敖炽,无人送行。本来么,作为一个可能害死他们敬爱的东海龙王的妖怪“疑犯”,我比一场瘟疫更可怕。另外,也没有侍卫来押解,我猜这是为了给敖炽面子,在那之前,我也没有像个真正的犯人那样被关押,除了寝宫四周多了一大批全副武装的汉子,一切如常无蔽青霜在我被“定罪”之后就离开了,反正我没有再见过他,也许他笃定我会顾全大局,绝不会半路脱逃,陷敖炽于困境。阴沉如乌云的北海龙王,在狠狠飞了我一刀后,便鬼魅一样消失了。我最苦恼的是,到现在我还是想不死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这位龙王爷,不置我于死地不开心的节奏。说来,当初在地城我狠狠踹了东海龙王的屁股人家都没记仇我离开时两个娃依然还在熟睡中,头天晚上我故意跟他们疯玩,只要玩得疲累了,两个家伙翌日必会睡到日上三竿。我得留下他们。在东海龙宫当富N代,总好过跟我去莫名其妙之地当犯人,当妈的都有私心,虽然一想到要与他们分开一年,心里还是凉凉地绞了一把。
东海龙宫外的码头上,不知是谁,早早备好了这只舟,没有人出现在我凹周,但我知道有一万只眼睛在看我登舟前一秒,敖炽拽住我。
别去了!”他皱眉,手拽得死紧,“等我弄明白那个破地方究竟什么情况再说!
这家伙又犯病了,我瞪他一眼:“你在东海生活了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难道再多花几天就能弄明白了“我眼皮老跳。这感觉不好。”他不撒手,眼里露出凶光,咬牙道,“大不了拼了!”
拼个鬼!”我用力敲敲他的头,“我可不想跟你一起对付整个龙域里的龙!你不怕拼命我还怕麻烦呢!说好里应外合,再啰嗦我就跟你离婚!两个娃你还管不管?一年后我回来,他们瘦半两肉我都跟你没完!
敖炽沉默半晌,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狠狠吐出来,点点头:“好,反正你这个老板娘是野惯了的,送你去蹲个监狱磨炼一下心性也不坏。
知道就好。什么场面我没见过但每次我都在你身边我愣了愣。
可是,没有回头路。
敖炽不能跟我走,要去鱼门国的人,只有我但那又怎样?不停的老板娘,孽龙敖炽的夫人,不惹事,也不怕事,心怀坦荡,无畏无惧“你好好坐镇东海,我去看看那个连你都不知道地方。”我冲他微笑,“一年后,你来这里接我。
“说定了。
敖炽松开我,从怀里掏出一个金线锦囊,打开,小心地倒过来,一块系着挂绳的亮晶晶的玩意儿落在他的掌心。
临别礼物。
我探头一看,玲珑别透的宝石,长方形,不算大却版厚实,蓝与红两种颜色在晶体内自然地过渡衔接,头尾为蓝,中间为红,两种色又都微微透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紫气仿若一把烧在海水里的火焰,不嚣张跋扈,却怎样都不会熄灭。加上不知哪位巧匠的手笔,将这块少见的宝贝雕上一张怒目威慑、头生龙角的凶悍面孔,面孔之后更有鳞甲绕身,怪异形象似人又似龙,明明走的是恶人风格,可龙脸之下偏又雕上一朵莲花,祥静开放,凶含之中又生慈悲。小小一块宝石,淡定容下两种截然相反的风格,水与火、动与静,对立又统一,实在是个少见的玩意儿。至于系住它的,是一条深色的纯手工编织成的绳子,以金刚结式样一路编下来,还细心配上了紫檀木珠做装饰,末端穿过一颗明晃晃的足金转运珠,与这宝石完美连接。
好东西!绝对是值钱的好东西!我看得眼睛发直,心里说不出的喜欢,不等我看够,敖炽已将它慎重地挂到我脖子上。
老家伙让我交给你的。”他的目光从宝石移到我脸上,“你可收好了。”
之前龙王说的礼物,就是它?
很欣慰你没有私吞。”我踮起脚,笑嘻嘻地往他脸颊亲了好配我这身旗袍。
庸俗!就知道配衣裳配衣裳!”敖炽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可知这玩意儿有多大分量!”
我低头,托起这块石头在掌心里掂了掂,笃定道:“不超过25克。”
敖炽恨不得咬死我,他拍拍心口,竭力冷静下来,一字一句道:“怒面龙王,四海为尊。生杀予夺,先斩后奏!
我眨眨眼:“啥意思。
没有它,就算你在龙域之内宰掉一只水母,也会被冠上杀头之罪,斩立决。”敖炽顿了顿,“对于异族,我们历来严苛,龙域之内,不论活物草木,外人休得擅动分毫。
异族?”我指着自己,“那如果我宰掉的是一条十恶不赦的龙,替你们东海除了害呢。
那我只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以一敌众,解决掉所有来杀你的家伙。”敖炽皱眉。
在这里,规矩就是规矩。为了不让你不舒服,我没有告诉你这条很讨厌的规矩,因为我知道以你的性子,断不会在东海搞出杀人事件。这规矩岂止是‘讨厌’,分分钟要命呢。”我冷笑一声,低头看手里的“怒面龙王”
说,“所以,这块看起来还满值钱的石头是……”
东海龙族王权之象征。”敖炽慎重道,“你也可以理解成,是老家伙赐你的尚方宝剑,有了它,你可以在龙域之内处置任何一个可能对你或者对整个东海龙族有恶意的家伙。而你,是我所知道的,迄今唯一一个能拥有怒面龙王的异族。
我突然觉得脖子上挂的不是25克重的宝石坠子了,真像挂了一把千斤分量的尚方宝剑…好重!
不科学。”我瞪大眼睛,“你爷爷为什么要送这么夸张的礼物给我,他就不怕我借尚方宝剑之名到处干坏事?你们这里海鲜这么多…“严肃点!”敖炽捏捏我的下巴,皱眉道,“看样子,老家伙是真的很喜欢你。
我叹气:“他老人家要是真喜欢我,就快点醒过来证我清白。”说罢,我转头看那一只孤单单的小舟,又看看天色,轻声道:“不早了,我该出发了。也好让那些躲在暗处监视我的家伙早些安心。
敖炽一把将我揽到怀里,用力抱住我,认真说:“据说怒面龙王还暗藏着别的力量。
靠你自己去挖掘了。你有它一路相护,我还可稍许放心些。有它在,任是龙潭虎穴、妖魔鬼怪,对你也该有三分忌惮。
我自己不就是妖怪。”我笑笑怒面龙王的挂绳,是我亲手编的。我学了很久才会打这烦人的金刚结,说是亲手编这种结给在乎的人,便可保对方平安。可能手工不是很好,但你也不准嫌弃。”敖炽恶声恶气道。
连穿个针都不会的大男人,居然亲手给我编挂绳…我脑补了一下他笨手笨脚的场面,应该嘲笑他一通的,可我笑不出来,反而眼眶热,更用力地抱抱他,然后直起身子“就这样吧。你自己小心。”
敖炽将他背在背后的锦布包袱交给我:“你要的,够一年的茶叶,还有些给你准备的日常需要的小玩意儿,好好收着,我们以后的联络全靠它们了。
也对,我至今都不知道龙域之中用什么彼此联络,有事找我时都是侍从们跑来人工传话,这里根本没有手机信号,甚至都没有手机的存在。高大上的东海龙族,过得挺复杂接过包袱,我利索地跳上船水声响起,小舟立刻活了似的朝前缓行。
我没有再跟敖炽多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回一次头。知道他一直站在岸边,就算看不到我了,他还会继续看下去。
我讨厌依依不舍的情绪,既然事实无法更改,不如潇洒向前,反正一年之后,我还是那个活蹦乱跳的老板娘!
天高海阔,前路未卜,我端立孤舟,面带笑容,陪着我的,只有一块不能说话不能动的“怒面龙王。
鱼门国,且看看你是哪路大仙。
我猜,可能是到了感觉并没有过去多少时间,几个钟头罢了,还以为是个多偏远崎岖的地方。
直照着既定路线匀速行进的小舟,分毫不差地停在两块“浮”在海水之上的石碑两三米高的长方体,灰黑斑驳,古旧有余气势不足,只有刻在上头的八个朱红大字还算醒目—左碑日“鱼门国界”,右碑曰“擅入无赦”。两碑之间相距三米,过一只舟倒是绰绰有余,但我的交通工具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往前一步了,纹丝不动地留在界碑之外。
我举目四望,茫茫海域除了两块界碑,再无其他。
正疑惑时,远远地,传来一阵水声柳叶儿般狭细的乌篷船,慢悠悠地从界碑后的海水里划过来,船尾竖了支竹竿,挑一盏红纱灯笼,灯笼上落了个大大的“引”字。船头则立了一个跟这只船一般纤瘦的人举一支竹篙,不慌不忙地撑。
凑近了,才看清是个年轻男人,五官倒是清秀干净,头发也没有奇怪的颜色,乌黑如墨,随意拿了根草带束起,撩到身前,刚刚垂过右边的腰线。身上的大袖白袍半新不旧,松松垮垮,腰带已系到最紧,可还是让人担心这衣裳会不会被风吹落了去,只怪袍所以,这就是来接我的“狱卒”
乌篷船在离我一米之遥的地方停下,撑船的男子一脸微笑,恭敬又不谄媚地朝我微躬身,说:“得知国主今日驾到,属下特来迎接。请上船。
我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问:“只是你一个?
国主需要几人来迎接?属下这就去召集。”他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不不,我本以为,好歹是个国门,必有诸多侍卫看守。”我左顾右盼,除了他确实没别人。
男子一笑:“这进来的门,无需看守。国主请上船,离渡头尚有些距离,再耽搁怕就要天黑了,夜路难行,崴了国主的脚便不妙了。
好。”我吸了口气,拎起包袱,轻身跃起,自界碑之间,一步落到乌篷船上我前脚刚走,送我来的小舟便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于海面。
“国主若嫌风大,不如人内一坐。”男子体贴地指了指简陋的船舱,话音未落,他却突然停下撑篙的动作,一脸狐疑地看我,“国主,可有随从相伴?”
孤身一人,何来随从。”我四下看看,笑,“来服刑的人还带随从,我没有这么的排场。”
男子伸出左手,作数数状一……二……三……四。”数罢,他抬头,笃定地看着我,“鱼门关闭时,响了四次,可见国主身畔至少有三人相随。”
鱼门?!它响过么?我回头,刚刚还近在咫尺的两块界碑已失了踪迹,一片白茫浓雾取而代之,从内望去,来时经过的茫茫海域被吞进一团虚无混沌之中,天空、海水光线、方向,一概被擦除,多看两眼亦是惊心这便是“关门”的意思了?
回过头,界碑后的海域倒一切正常,我定定神,指着自己道:“你且看看,这子然身,我能藏三个随从在鞋子里还是头发里?
男子不再搭腔,只对船身左侧的空气礼貌地喊了一声:“来者是客,也是缘,何不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一道金光自船侧亮起,像有人突然拉亮了一个早早埋伏好的大功率灯泡金色大鲸摇头晃脑地现出身形,小眼睛弯成月牙,从空中跃入海水,得意扬扬地绕着乌篷船游动,时不时还喷出一口海水表示它此刻很开心。
阿灯?!
我目瞪口呆。它居然开启隐身模式,一路悄无声息地与我一道来了鱼门国,不过,还有更惊悚的惊喜。
游了几圈的阿灯忽然立起身子,连打两个喷嚏,硕大的嘴里麻利地滚出两个圆滚滚的小家伙,稳稳落在我身边。
身睡袍脚踏拖鞋的浆糊,伸懒腰,打呵欠,看到我很是高兴地喊了声“妈”,然后推了推压在他腿上,歪就着睡帽,还在憨流口水的未知:“到啦拉!猪!”
饭饭没煮好…再睡会儿。
未知咂吧咂吧嘴,换个姿势继续睡,浆糊抽身出来,跳到一旁,喊:“阿灯!”
大鲸悟性极佳,一道水柱喷下来,把未知淋个透湿。
死丫头尖叫一声弹起来,慌慌回过神,揉揉眼,紧跟着就是一场爆发在兄妹间的自由搏击比赛。
完全没有把我放在眼里的意思。
“当我死了吗!”摇摇晃晃的船上,我一手一个,拎住两个小混蛋的后衣领,厉声道,“说!谁让你们来的!
未知抢答:“我们自己要来的!
我气结,竭力冷静,继续盘问:“你们如何知道我往这里来?
“听阿珺她们说,你要去很远的地方,一个人去。我想去问清楚,可她们一看到我就什么都不说了。”浆糊戳戳未知,“对吧,那天你也听见了。
是呀妈妈,我还去问了爸爸,可爸爸说是我们听错了。”未知噘噘嘴,“爸爸不知道他一说谎就会脸红么?上次他把我的零食藏起来自己偷吃,我去问他,他也是脸红闻言,身后的男子扑哧笑出声来。
“好了好了,然后呢?”我赶紧打断未知,外人面前,家丑不宜多讲。
然后我们都很不高兴。”浆糊说,指指水里的阿灯,“再然后我问阿灯有没有办法让我们跟你一起走。阿灯好像能听懂我的话,拼命点头呢。再然后,今天一早,爸爸出门之后,阿灯就把我们吞进肚子了。
我几乎都忘了,龙王事件后,被吓坏的阿灯便一直留在我们的寝宫,并自动自发地留在两个小家伙身边,同吃同住。虽然它把我们从外头带来的各种口味的薯片全吃了,一片也没给敖炽留下,他也没有赶它走,只说,身为龙王坐骑,胆子又那么小,如今老家伙出了事,没人会照应它,索性就留下吧,不然等老家伙醒转康复想到处走走,万一这家伙不见了,岂不麻烦。
我听说阿灯与龙王相伴多年,主仆之情深厚,敖炽留下它,更多的是爱屋及乌的情吧。这家伙永远口不对心,嘴里老家伙老头子老不死的叫着,心里却比谁都盼着他寿比南山,平平安安呢但踩死我都没想到,好心的收留最后却演变成这样的结果!!
那个,他们不该在这里,如何将他们送回?”我转过身,理智地问那个一直报嘴笑着的男人。
男子为难但坚决地摇摇头:“鱼门人,龙门出。但凡自鱼门而入者,除一年一度龙门开启之日,恐没有其他离开的机会“龙门就是这里的出口?一年只开一次?”我心下一沉,“上次开启是几时?
照咱这儿的农历来算,除夕夜,龙门开。”男子又扳起指头数数,“国主来得正好还有接近一年时间。
妈!别送我们走!”浆糊绞起眉毛,一屁股坐下来耍赖,“我不想再住龙宫。那里的人又怕我,又要骂我骂你?”我一愣“嗯。”浆糊点头,“我听到他们背着我喊我小妖孽。妈,妖孽不是一个好词儿吧?
“就是,我也不走。”未知一把抱住我的腿,“我喜欢不停,喜欢赵公子叔叔跟纸片儿阿姨,我不喜欢龙宫,不喜欢龙宫里的人,除了曾祖父。妈,我不想跟你分开。
我暗自叹气,蹲下来,把两个家伙揽到怀里:“你们这样跑出来,你爸会急死的。
“我们哈给爸爸留言了。”浆糊认真道,“我在纸上画了一片海,画了阿灯、我和未知还在海对面画了妈妈你,未知还写了个‘找字,但不知写对没有。反正爸爸会懂吧?
“当然写对啦!我比你有文化!”
“去去!到现在都以为三七二十八的才是文盲!
我哭笑不得。
浆糊对数字的悟性超乎寻常,可对文字似乎不太擅长,到现在,连他自己的名字都写得很不熟练,未知好一点,起码会背诵床前明月光,也能写一些简单的字了。但这些都不该成为他们离家出走的辅助啊“你们走了,留爸爸一个人,他会孤单!”我板起险道爸爸身边有那么多人呢!”未知把睡帽顶端垂下来的毛球拨到旁,“可妈妈你只有一个人就是。”浆糊点头,“相差太远了。不过加上我们,就有四个啦大多数时候,两个小魔怪都只晓得给我找麻烦,所以,偶尔的懂事与体贴游便便能击中我的心。没有他们,我就是个人,他们来了,便是个家。只是可怜了敖炽我都能想象到他发现孩子不见之后的歇斯底里了“国主,既然两位小爷来了,便是缘分,与其纠结如何返回,不如随遇而并不长。”男子诚恳地说我起身,笑了笑:“我如今担心的,不是我们的安危。你可知这两个小魔怪的行为可能会把东海最暴力的龙引来,届时不安全的,恐怕是你们鱼门国。
“真正的龙,永远不可能突破鱼门而人。国主请宽心。”男子微笑,“时间不早,不如启程?
我微皱眉,点点头:“走吧。
他刚一动竹篙,我又不死心地望了望那方被称为“鱼门”的人口,他似是觉察到我的心思,笑道:“国主,莫要动什么心思。若要强行突破,任你有天高的本事,一人混池都是有去无回。
所以,这是个很完美的监狱?!”我知道他没有夸张,这个男人极有分寸,也正因为他太有分寸,我看不透他他没有回答,只意味深长地笑笑。
竹篙在他手里熟练地变换方向,乌篷船稳稳当当地划过清幽碧蓝的海水,笔直向前我揽着两个小家伙,坐在船头,叮嘱他们不许胡闹,保持安静。阿灯一会儿在水里,一会儿飞到空中,新奇地打量眼前的世界。
水声微微,越往前,越觉得海水在变浅。一片隐隐的灯火,仿若误坠黯黑之地的星子,在远远的前方明明灭灭。
海面太静,乌篷船似漂浮于明透的镜面,不断后退的水流,送来一朵又一朵月白色的花,碗一般大,只见花不见叶,花瓣婉丽层叠,贵气之中又见灵秀。起初只是两三朵,渐渐便多起来,但并不繁乱,每朵花都颇有礼貌,安分又有些倨傲地留在自己的位置,疏密有致地让开一条路,船过之处,连一个花瓣都不来打扰。
好多花呀!”未知大概第一次在水上看到这么多花,趴到船头就要伸出手去摘。
“妈,这是什么花呀。
是白牡丹。”我及时抓住她的手,“说了很多次了,眼观手勿动,要做个有教养的孩子。
“哦。”未知收回手,“好漂亮呀!但,不是只有荷花才长在水上吗?
有开在海水里的牡丹呢。”撑船的男子适时接过话头,笑,“因为这里是鱼门。
水里面好像还有花,红色的。”浆糊蹲在船头,指了指水下。
我埋头仔细一看,确实,不知在多深的水下,还生着一片火红的花,花瓣如丝,幽幽漂动,像女子飞舞的裙带,又像一双双指引路途的手,在水下摆出温柔的姿态。因距离与光线的缘故,它们很容易被忽略掉。不对啊,这种花不是应该开在冥界吗?
花开花落各千年,花叶世世不相见。赤火高烧幽川岸,但指坦途到黄泉—这些红花,分明就是彼岸花。
这又是什么花呀?为什么开在水下面啊,不会淹死吗?”未知好奇得很。
我没回答她,扭头问男子:“为何牡丹之下又有彼岸花“回国主,此地乃是鱼门国。”他似乎只会这一个答案。
话音未落,本来宽阔之极的视野骤然出现了阻碍—两岸青山,蜿蜒起伏,招呼也不打便突兀地出现在花路两旁。我们的船像是从一个镜头穿进了另一个镜头,每走一步世界就改变一点夕阳正浓,有青山两岸,有花路在水,有小舟穿浪,如果是在一个正常的世界,我肯定会沏一杯好茶,赏景赋诗,断不能辜负这般意境。但,我现在是在一个不正常的世界!撇开突然出现的大山,一想到脚下是一片彼岸花,我就浑身不自在天色渐暗,船尾的灯笼亮起来,大大的“引”字罩在暖暖的红光里,用一种温柔的方式向周遭宣告了这只船的特殊地位与不可打扰。
楼头尚有三通鼓,何须抵死催人去。上马苦匆匆,琵琶曲未终。回头凝望处,那更廉纤雨。漫道玉为堂,玉堂今夜长—男子边撑船,一边唱起了悠悠转转的歌他的心情比我好多了,而且唱得还真不错。
歌声之中,之前远远瞧见的灯火,越来越清晰地跳跃在一片楼阁的轮廓中。
直到他唱完,我才拍了几下手:“一曲《善萨蛮》,唱得真不赖不瞒国主,属下的理想是做个音乐家。”男子羞涩一笑,“曲子是我自己写的问单单选这支唱给我。”我笑,“孙洙大人这首词,并不太喜庆呢历位国主赴任时,属下都唱这首《善萨蛮》给他们解闷儿。”男子坦白道为何?”我好奇“因为每位到此的国主都心怀不满,满心留恋之前的世界。”男子微笑,“就跟这位孙大人当初一样的心情。本是美酒佳人温柔乡的好时候,却无端端被催到不讨喜的别处,私以为,没有比这首词更适合形容国主们的心情了。不知国主你可同意?
我耸耸肩,说:“倒没有那么悲伤。
如此更好。但愿国主与众不同你对说历位国主,究竟这个鱼门国来过多少位国主?”我问他他算了算,答:“怎么也有十几位了吧那他们现在何处?服刑期满都出去了?”我追问。他挠挠头,看向左侧的山峦,惋惜地说:“他们都在那里呢。”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高山弦月,黛翠相间,除了花草怪石便再无其他,疑感道:“他们…在那里?
翻到另一面,便是他们的墓了。”
我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两个小家伙赶紧给我捶背墓?历任国主的结局就是荒山上的一个墓?!
“国主要喝水么?”他体贴地问我摆摆手,冷静问道:“之前的鱼门国主全都死了这小子,显然有风轻云淡杀人无形的本事,两个字就把我的心戳了个大窟窿。
我开始有点明白,为何水下会生满彼岸花了。一人鱼门,生死未卜,它们要带去黄泉的人,莫非是…我深吸一口气,坚决不再往坏处想了。
国主,就快到渡头了。”他显然不想再被我问下去,“我先引您往国主府邸去安顿下来后,再昭告天下新主驾到。
番体贴的话,却没来由地听得我心里发寒,又是府邸又是新主,搞得像个土皇帝,可既然是皇帝,为什么之前的家伙又个个难逃劫数?!虽然诧异,我骨子里偏又冒出一股充满冒险精神的期待,矛盾得很“妈,我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呀?”未知看着越来越近的灯火,“那里也有扫地机呃,可能有吧。”我被她逗乐了,“如果没有,你自己做一个如何?
好啊,反正曾祖父给我的工具我都带着哪,在阿灯肚子里!”鬼丫头喜笑颜开鬼才信你能做出来,上次做个扫把都散架了!”浆糊登她一眼那只是失误。
寸厌!我不要你当我哥哥!”
谁稀罕小鬼们又开始新一轮的争吵。
也好,能吵架说明他们一点都不害怕,情绪正常稳定。我不想他们受到任何惊吓,不管前方等待我们的是什么。
我扭头问我的“属下”:“见面这么久了,未请教尊姓大名“回国主,大伙儿都叫我胖三斤。”他响亮地回答。
我扑哧笑出来,这么个灯草一样细的家伙,横竖还算英俊飘逸,怎么会叫这么个名真名?”我不太相信。
真的,所有人都这么喊我。”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您要嫌三个字太长,叫我三斤也行我忍住笑:“好,就叫你三斤。不过我也有个要求“国主请吩咐。
“以后不要喊我国主,我不习惯。喊我老板娘就行啊?尊卑有别,这样不好吧?”他为难地说就这么喊。”我加重语气,“既然我是国主,一切自然是我说了算。”
那…”他想了想,“好吧,国主老板娘!
越往渡头水越浅,浅到我都能看到彼岸花的每个花瓣了木板铺成的栈道,长而笔直地悬空于水面,湿漉漉的阶梯没到水中,旁边是一根专用来拴船的石柱天已黑尽,微风中夹杂着雨点。
胖三斤停好船,又从船舱里取了油纸伞出来,递给我道:“近日天气不佳,一连下了几天的雨,甚是恼人,国主老板娘登岸时仔细弄脏了衣裳出船上岸,脚下的木板不知已有多少年生,轻踩一下都略各吱作响。虽然下雨,温度却还合适,不冷不热,微觉潮闷阿灯大概很喜欢两个小鬼,非常自觉地充当了他们的坐骑,浮在栈道之上半米的地方,紧跟在我身后。这样也好,省得未知耍赖不想走路时还得我抱她,也算功过相抵了它私自带两个家伙来了这里,本该好好同它算账的雨势渐大,胖三斤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阿灯身边,一手举一盏防风防雨的琉璃灯一手很体贴地把袖纸伞举到两个小鬼头上,自己整个身子却露在雨中,并得时小要被阿灯肥硕的身体挤下水去,这条栈道相对于灯的体形来说,实在是狭窄了。“走完这条路,便是东坊大门,进去不远是国主府邸。”三斤把满是雨水的脸往肩膀上蹭了赠,“不知国主…呃,老板娘平日喜欢些什么口味的吃食?咸甜浓淡……”
三斤,现在还没到讨论食物的时候。”我突然停下,转身看定他,“我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这个你想必是清楚的。
是。”他点头路上听你所言,之前的历任国主都是你负责迎接引领的?
“是。”他再点头,“妥善照顾国主生活起居,听侯国主差遣,便是属下之职责“既什么都听我的,那就先回答我…老板娘,”这回他倒是改了口,“您就是您,跟之前任何一位国主都毫无关联。
您来了,您是新的国主,鱼门国自然也成了新的国度,旧事已化烟尘,多问又有何益有时间,有心思,便没有解不开的惑。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嘴巴真严实,表面一副“什么都听你的”乖顺模样,骨子里却生了一万根软钉子蒸不熟煮不烂,可又句句在理不能反驳,讨厌行,我懂了。”我笑笑,“除了吃喝拉撤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别的你都不管不回他也笑:“人生在世,也没有几件事能比衣食住行更打紧子像也有道理?!我隐隐有种如果将来跟胖三斤吵架我可能会输的槽糕预感转过身,我没急着走,又回头盯住他:“身为鱼门国的资深人士,在我们的新生活式开始之前,就没有一句忠告或者嘱托?
他摇头如抽风,“以老板娘的资质,何须属下多言这话有意思,我笑问:“你我初次相见,连餐饭都没坐下来一起吃过,我的资质人别的不敢说,属下所知的历位国主之中,老板娘是独一份儿的。”柔净的灯光罩在他略苍白的脸上,两只眼睛倒比白天亮堂得多,还有那么一点儿慧黠从眼底钻出来生杀予夺,先斩后奏……您心口上那方怒面龙王,足能证明您与东海龙族渊源匪浅既如此,老板娘决然不是泛泛之辈我低头看看心口,目前来说,这口“尚方宝剑”与普通挂坠毫无二致,除了好看暂时还没挖掘到别的技能,但是,他居然认得这玩意儿…我好歹来做一国之主,难道从没人告诉你我的身份与背景?”我问他。
人鱼门,之前的身份便亮无意义了。”他微笑,“我只管按外头的通知来接人至于来者何人,我无权询问,也无意询问。他这番话,没来由的让我嚼出了一丝儿“有来无回”的提醒,这可不行,一年之后我还得领着两个小的齐齐整整回家去呢!
“若无他事,咱们还是快些人坊吧。”他看了看还剩大半的栈道,“再晚一些,怕天气会更坏。
我只得加快脚步。
喀吱咯吱的声音里,星点灯火越来越近,越来越亮走下栈道,一排高耸人云的黑色土墙横亘于前,上头没有任何装饰,连个方便人探看的缺口都没有,整体方方直直,找不到一条弧线,像个不通人情的忠直莽汉,用最敦实厚重的姿态阻隔一切。天黑,我根本看不到这片土墙具体有多高多远,只知这是一个庞然大物。
土墙正中,一扇朱漆大门倒是足够显眼,作为唯一的装饰物,一对看不出是什么兽的铜环纹丝不动地垂在门前。左看右看,也没有重兵把守,只得一个布衣草鞋的垂髫童子,抱着一把赶蚊蝇的拂尘,坐在门侧的藤椅上睡得正香。做成荷叶状的大油伞绑在椅背上,很宽裕地罩住他,椅脚旁还摆着个盛满刚剥好的青豆的竹镶箕,一盏两人高的长脚莲花铜灯贝抓单单地立在另一侧,跳跃的灯光刚刚照亮门上的两个大字东坊。
“这里都是以‘坊’来规划地域么?”我走到那瞌睡小儿面前,好心地替他赶走了一只停在胖脸上的蚊子,“看门的,也只是个黄毛小儿?
“国有四坊,东西南北严丝合缝。关于此类细节,到了国主府邸,有不少前的文书手札可供您参详。”三斤解释道,“若老板娘觉得有门便有看门人才合理,那便错了。门前藤椅谁都可坐,这小儿无非是累了,在这儿打个吨儿罢了。此地百姓的生还是颇随意的。您请。
走到这里之前,我以为这是一座监狱,龙潭虎穴黯黑无边,可眼前所见,分明相去直到我们走进门,小童都没有醒,剥豆子原来这么累吗…另外,我让阿灯主动把体形缩小到一头猪那么大,刚够两个小鬼乘坐就行。不然,我一怕它挤不过这道城门二怕它吓坏本地居民。原本我还想让它启动隐身模式,但胖三斤说没这必要,一头在空中来去自由的鲸,虽稀奇,但还不至于惹来骚动,毕竟,此地是鱼门国雨声淅沥,四个人一头鲸,就这么无惊无险地立于一片在夜雨中模糊了轮廓的城池中。楼台飞檐,直路深巷,有灯火稀疏燃点,有行人举伞而过,无论男女,无不是古人装扮,满眼的璞头长袍,罗裙绣鞋,腰间杳囊鬓间花,薄施水粉染朱唇,连潮湿的夜色也挡不住从他们身上落下来的,不属于任何一种现代香水的气味。不远处,灰衫毡帽的年轻人从挂着“酒”字招牌的店里跳出来收东西关门,身后一个掌柜打扮的老头子正叨着指指点点,还没收回目光,右手边又是一辆马车疾驰而过,绣了花儿的帘子后不知坐了谁家小姐,挥鞭提灯的仆从大声吆喝前边的人看路,转动的车轮溅起一地泥水了路过的胖大婶的裙子,引来一顿大骂,然后她看见了我们,似是吓了一跳,眼珠朝他们身上轮番扫了好会儿,方才拍拍心口一溜烟跑了。不止她,但凡看到了我们的路人个个都面露惊色,那表情就像我在大街上看到一只穿奇装异服的猴子,虽诧异但不至于时光俨然倒退千年我举着伞,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两个小鬼倒是兴奋得很,拽住我的衣角问:“妈!这里好好玩!他们为什么穿成这样啊?我在电影里看过,爸爸说拍古装片才穿这样呢!
我示意他们噤声,然后指了指四周,看着胖三斤:“这里就是这副模样?
“历来如此。”他点头那时间上……”我比划着表达自己的意思,“我是说这里……“时间同外界并无分别。”他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笑道,“您放心,您并没有进入一个过去的时间。鱼门国之内,皆是如此光景,您慢慢就习惯了我没再说话,不过我突然明白,为什么胖三斤遣词造句会那么古风盎然了。看起来鱼门国是个很不与时俱进的地方。不过,幸好咱也是历世千年,一步步从古代活到现在的,要习惯这里的生活,不难您这边儿请。”胖三斤往左边让了让,“沿着这条路一直下去,再走半盏茶的工夫,便是相思里,国主府邸所在。
相思里,名字倒挺甜美…国主府邸是独栋别墅,还是豪门大宅呢不过等一下,这突然震天响的锣声是怎么回事?哐哐哐地真是把人的心脏都要敲出我说上哪儿,胖三斤就带我上哪儿,这一点还是很让我舒心的比起人住国主豪宅,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街上一股脑儿拥出这么多人,还都往同一个地方来,生怕来晚了人生就不完整似的。该不会是为了欢迎我吧?
的!冷风之中,我一把抓住朝我脸上飘来的白纸,呀呀个呸啊,一张纸钱。我就知道,人家不是为了欢迎我…宽阔笔直的大路,呈东西向嵌在黑得发青的泥土里,很长,一眼望不到头。两侧紧挨高楼屋宇,路面很是奢华,全以白玉铺就,一尘不染,温润如月。路边每隔数米便立上一根两尺粗三尺高的灰石柱,每根柱子上都雕了一条龙,并拿金粉勾涂。每条龙都是大嘴朝下,龙爪抓地,仿佛地下有什么令它们极度讨厌的东西,死也不能让其出来的架势。不过,好几根柱子已经残缺不全,像被人故意打坏了似的,金粉也被刮得乱七八槽,着实可惜。
越来越多的人聚找在这条路的起点,但谁都不敢跨上去一步,纷纷挤在前头的空地与两侧的屋檐下。各种颜色款式的灯笼,在老老少少的脸孔之间晃来晃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身着黄袍,头无寸发的干巴老头子身上,一面明晃晃的八卦镜挂在老头子心口前,随着他的每个动作跳来跳去桃木剑在他手里舞得天昏地暗,纸钱撒了一把又一把,乱七八糟的咒语从他嘴里跑出来,听得心烦。
我们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伸长脖子看热闹。
小孩注意到阿灯,兴奋地拽他娘亲的袖子:“阿娘阿娘,快看大鱼!可以骑的大鱼!我也要!”
妇人一看,先吓了一跳,然后掐了小孩一把,低声斥责道:“什么不好要,偏要这个!这必是北坊那边的诡肆贩卖的怪物,你敢要它,小心它哪天一口吞了你!快走说着,她拖着被掐哭的娃快步走开,边走还边嫌弃地嘀咕:“越来越不像话了,官府的人都死了么怪物也可以满街走了,都不好生管管阿灯才不是怪物呢!哼!”未知不服气地朝那对母子做鬼脸,又扭头对我道,“妈,那个跳来跳去的光头大叔才怪呢,他在抽筋吗?”
我笑着把她歪戴的睡帽整理好,说:“那是个道土,在开坛施法呢。”我转头看向胖三斤,问:“雨大夜深的,这是闹哪一出?
像是天仙观的木道长,恐怕是为镇妖而来。”胖三斤答道,“近一年来,蟾宫路上多有事端,百姓渐不敢行,此路近乎荒废了蟾宫路…啧啧,此路如此奢华平坦,还位于繁华街区,荒废了?”我心里大喊浪费可耻。白玉为地、龙柱为饰,铺就如此长平之路,莫说古代,就是现代也没见过若从此无人踏足,第一个要心碎死的,怕就是当年耗尽心血的筑路人了。
确实荒废了。”胖三斤点头,“此路乃是通往西坊最快的一条,出事后,百姓来往少不得要绕路,颇为不便。”他话音刚落,那厢的木道长已作法完毕,一把将桃木剑插进案上的米堆里,又抓了几把米,挥手撒向路面,然后才拍拍手,对围观民众大声道:“此路之下,有凶妖作祟贫道耗一身法力,暂时镇压,若要根除,尔等需照告示所言,七日之内捉来四十九只活犬,方可解此劫难。
人群顿时嗡嗡一片。
“都做三回法了,那妖怪依然伤人。
可不,头回让我们捐钱造神像驱妖,结果神像才摆一夜就四分五裂,上回又让我们捐金器,说要混着符咒磨成金粉重刷龙柱镇邪,结果就是拿了一小碗金粉涂了涂龙眼便了事,这回又让咱们抓狗?!这老道究竟有没有料,别是个江湖骗子吧“可惜聂大人远游,若有他在,什么妖邪都该抓出来了吧,唉,也不知他几时归法事做完了,雨也越来越大,看热闹的人在唧啤呱呱的议论声中渐渐散去,凡是注意到我们的人,都跟方才教训孩子的妇人一个表情,怪异地打量几眼,尽量与我们拉开两个小道僮将案头法器快快打包收起,驼在一头小黑驴背上,师徒三人在黑驴脖子上的铃铛声里快步离去,打我面前经过时,那木道长捋了捋细长的八字须,一大一小两只眼睛斜睨了我好几回妖怪与道士真是宿命之敌,走到哪里都能遇到我迎着他狡黠且不友善的目光,大方地朝他挥挥手,微笑,心里却在说你个骗钱的这条名字无比吉祥的蟾宫路,并没有一丝妖气。判断这一点,还能有谁比我更权威妈,我饿了。”未知指着咕噜噜直响的肚子,可怜巴巴地说。浆糊没说话,肚子却响得比未知还厉害。连阿灯都没有来时那么精神了。
正要离开,身后却传来个苍老的声音:“你看大家伙儿都散了,你也快回吧。再这么淋下去,身子早晚垮掉。
回头,已空荡荡的路口前,一白发老者举了伞,试着去拽那盘腿坐在泥水里的男人。
两旁店铺里透出的微光,根本不足以照清这男人的面目,太脏了,雨水与污渍混在几百年没洗脸似的,只看到他额前的皱纹,深如刀刻,乱蓬莲的头发也白了大半老者拽不动他分毫,他像长在地上似的,坐在蟾宫路起点的左侧丝不动,不眼不说话,只自顾自地把落在地上的米粒儿捡起来,一颗颗往嘴里送,完全不是正常人行径小正啊,你听叔一句话成不?”老者无奈叹息,“你也老大不小,说句难听的哪天去了都不知道,好好留在家里,好歹还有个干净地儿躺一躺。老在这里,算什么男人继续吃他的米,没有丝反应。
作孽作孽!”老者摇头离去,边走边说,“你鲁家铺路无数,本是大功德,后人却怎的落到这般田地,天不长眼啊闻言,我快步上前喊道:“老丈留步老者停下来,回头,满脸诧异,嘴唇都哆嗉起来:“这…这位姑娘有何贵干“请问老丈,您与这位是旧识?”我指了指那疯汉,尽量把声音放得温和些。
“是。”老者打量我一番,眼中仍有警惕方才听您说,这条路是他负责铺就的?”我又问,“我初来贵地,好些事不清不楚,所以特意向老丈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