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想让长辈知道她的能力,以便能把小弟接回东苑,由她来照顾。
早在三年前洪氏去世的时候,谢向晚就想把谢向安接到自己的小院中亲自照看,她不是不相信老祖宗,而是觉得老祖宗终究上了岁数,精力有限,让一位六七十岁的老人家照看个婴儿,即便有奶娘、有丫鬟婆子,也难免有照看不周的地方。
小弟是娘亲拼着性命生下来的孩子,亦是自己为数不多的骨肉血亲,谢向晚只想好好照顾他、教导他,让他平安长大、富贵一生。
只可惜那时她也只是个三岁的奶娃儿,本身都需要人照顾,就是谢嘉树再宠她、再看重她,也不会把谢向安交给她。
如今三年过去了,谢向晚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已经有能力保护弟弟,且小洪氏马上要与父亲圆房,一旦圆了房,生子是必然的,到了那时,他们兄妹三个便是小洪氏的眼中钉。自己和哥哥还好说,已经有了自保能力,可谢向安呢?
谢向晚决不允许自己的弟弟处于危险之中,所以,她要赶在小洪氏拿到筹码反击前,做好充足的准备迎敌。
而今天,不过是她的第一步,接下来她要不停的表现,让长辈知道她的不凡,相信她的能力。
“是,孙媳告退!”袁氏没有推辞,直接领着谢向意离开了延寿堂。临出门前,她还狠狠的看了谢向晚一眼,顺便还丢给小洪氏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那眼神含着不甘,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至少在小洪氏看来,袁氏仿佛在说:啧啧,瞧见了吧,谢家大小姐绝逼不好惹,这丫头太聪明了,别看她今日帮了你,明日就能算计你啊!
是呀,搁前世,谢向晚还是个刚上小学的小屁孩儿,可在古代三年多,小洪氏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绝对不能小看古代人,尤其是古代女人,哪怕是个小屁孩儿,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给自己一下子,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小洪氏心中升起一丝戒备,大脑更是飞快的运转,等伺候老祖宗、谢向晚兄妹吃完饭,又一脸慈爱的将谢向晚送出延寿堂的时候,她终于有了主意。
第044章 亲戚来了
陪老祖宗用完了早饭,谢向晚便领着弟弟去了他所居住的东厢房。
“姐姐,讲故事!”
谢向安已经三岁了,他被照看得极好,早就不是刚出生时小病猫崽子的瘦弱模样,而是一枚白白胖胖的香软小包子。大红洒金的夹棉小袄、配上一条葱绿色杭绸裤子,小娃娃从头到脚都是簇新的,一看便是为了出孝而特意准备的新衣。白嫩滚圆的小脸,让红彤彤、金灿灿的衣服一衬,硬是比平素可爱了好几倍。
此刻,他正拉着姐姐的衣襟,鼓着腮帮子用力往屋里拉拽,粉嫩红润的小嘴儿嘟着,奶声奶气的要求着,十足十的小萌物。
谢向晚见了弟弟健康、可爱的模样很是欢喜,她伸手揉了揉弟弟柔软的黑发,声音不自禁的降低了好几档,“好,阿安想听什么呀?”
从谢向安开始学说话的时候起,谢向晚便每天都抽出一两个时辰守在弟弟身边,给他读三字经,给他将一些历史小故事,逗他说话。谢向晚虽然不知道‘早教’为何物,但脑中成熟的灵魂提醒她,学习要从娃娃抓起呀,当初的谢离可是儿孙满堂的贵妇人,且她亲自教养的长子、长孙和幼孙,个个都文武兼备,皆是当时难得的人才呢。
有了成功的经验,谢向晚教导起幼弟来也是得心应手,别看她没有正式把弟弟接到身边全力教导,单凭这两年多每日一两个时辰的‘启蒙’,她就已经给谢向安打下了极好的基础。
如今谢向安三岁了,三字经、千字文等幼儿读物早已背熟,唐诗什么的也背诵了几篇,至于历史名人的轶事,他更是说个名字便张口就来,且在谢向晚手把手的教导下,他已经认了几十个字。若不是小家伙的小肥爪子太短,根本就握不住笔,谢向晚估计已经教他写字了。
“摔琴,摔琴!”
谢向安努力拽着姐姐一路来到房内,他将姐姐推坐在屋内的紫檀雕花罗汉床上,自己蹬蹬蹬迈着小短腿儿跑到里间,爬上临窗摆的一架小巧书案上,抓起一本手抄的书册,又蹬蹬蹬的跑了回来。踢掉脚上的金线绣虎头鞋,小家伙麻利的爬上罗汉床,将册子塞进姐姐的怀里,连声催促道。
“好好,今天姐姐就给你讲一段陈子昂摔琴的故事。”谢向晚把弟弟揽在身侧,翻开册子,找到昨日讲了个头的故事,开始重新讲解起来。这本册子是谢向晚建议、谢向荣提供资料,兄妹两人一起‘编撰’的历史名人小故事,故事用通俗的文字表述,且每个故事旁都有一副简单的插图,看起来通俗易懂,极适合稚龄儿童阅读。
册子上的字是谢向荣抄录,而插图则是谢向晚缠着谢嘉树高价聘请的一位画师所做。原本这些活计根本不用旁人,谢向晚一个人就能包办。可那时她苦逼的只有四岁半,若说她能突发奇想弄出几个新鲜点子,那家人还能接受。毕竟她是菩萨入梦教导的观音童女,神奇一点、福缘多一些也是常理。
可若是她能写出一手极漂亮的唐楷,画出精致异常的工笔画,那就…咳咳,太妖孽了。
所以,无奈之下,谢向晚只得一步步引导谢向荣,由他出面搜罗(从过往两千多年的浩瀚历史星空中选出极具代表性的名人)、翻译(将史书上的文言文翻译成通俗文)、最后汇编成册。而她则要扮演一个好奇的小萝莉,拉着父亲的手要求找个画师将这些小故事画出来。
谢嘉树听了长子长女的‘创意’后很是新奇,随后又详细了解下所谓‘历史名人轶事’是个什么东东后,顿觉此事可行。当下市面上也有少儿启蒙教材,可似谢向荣兄妹两个提出来的这种图文并茂、妙趣横生的书籍却是很少。谢嘉树是个非常出色的商人,当下便发现了其中隐藏的巨大机遇。
好吧,谢家虽然已经富可敌国,谢嘉树也不会把出书这点儿蝇头小利看在眼里。可他看重的是这本册子发行后带来的偌大名声呀。
想一想,这启蒙册子是谁想出来的?是谁编撰的?又是谁家出面印制的?
书,是文化的一种载体,亦是文化的一种象征,而若是谢家推出一套可以名动天下、流传后世的书籍,那、那是不是就能稍稍冲淡些扬州谢氏门楣上的铜臭味儿?!
谢家已经穷得只剩下银子了,目前谢嘉树最缺的就是社会地位,士农工商啊,想要从最底层变身人上人,谢家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当初娶袁氏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儿女有了如此好的点子,谢嘉树作为父亲兼谢家的家主,自是要全力配合。一番思索后,谢嘉树决定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所以他跟谢向荣兄妹商量,他们兄妹弄出来的简单册子先给谢向安临时用着玩儿,而他则会去搜罗些学识渊博的大儒或者名士,顺便再多买些孤本古籍回来,等有了充足的专业人士,以及更加丰富的资料后,再正儿八经的编撰一套少儿启蒙教材,大量印刷推行天下。
听了谢嘉树的计划后,谢向晚在心中默默给父亲点了三十二个赞——真不愧是她亲爹,这脑子,没说的,一个字,聪明!(某作者:—_—!)
所以,谢嘉树之所以会在燕州待这么长时间,一方面是去巡视田庄、运粮换盐,另一方面便是搜寻天下博学之士以及散落民间的珍贵书籍。
谢向晚手里拿着的这本便是两兄妹加一个画师弄出来的精简版,虽然看着不够专业,但给一个三岁的奶娃儿用,确实足够了。而这些册子是顺着朝代编撰的,一个朝代一本,这个月刚好讲到了唐朝。
唐朝啊——
那可是她最熟悉的年代了,脑中闪过无数花团锦簇、富贵祥和的画面,谢向晚比往日都要动情的讲着某个苦逼孩纸如何努力刷存在的故事。
讲完了故事,谢向晚又指着上面的字,一个一个的讲解给弟弟听。这项活计花费的时间比较长,足足用了一个时辰谢向晚才做完,走出东厢房的时候,她只觉得口干舌燥。
走到院中的时候,谢向晚忽觉得有什么不对,脚步一顿,侧着耳朵静静的听着。
“小姐,时辰不早了,两位嬷嬷还等着您呢!”青罗见谢向晚站着发呆,看了看日头,还是尽责的提醒着。
“嗯。走吧。”谢向晚眼中闪过一道亮光,旋即抬起脚步往外走,不过转身下台阶的时候,她低声唤过暖罗,吩咐道:“我刚才看到太太身边的丫鬟了,你去看看,太太怎么还没有回去?!”
换做往日,此时小洪氏早就该回东苑料理事务了。虽然东苑的管家权不在她手上,但还有些零散的事务需要她处理。而且吧,洪兴家的毕竟是个奴婢,就算是为了装面子,她也要时不时的去跟小洪氏汇报一二。
老祖宗也知道,所以每次只让小洪氏在延寿堂服侍她用过饭,就让她回去。
可今天,谢向晚心中升起一抹不安,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果然,第二天早上她又来给老祖宗请安的时候,小洪氏笑靥如花的跟她说:“你表姑姑要来了,妙善高不高兴呀…”
第045章 原来如此
高兴?他娘的她真是太高兴了,有木有?!
听了小洪氏的话,谢向晚心中有一万头神兽呼啸而过,然而小洪氏接下来的话,更让她苦逼的无以复加。谢向晚只听到小洪氏喜滋滋的说:“…六月初七是老祖宗七十岁的大寿,老姑太太惦记老祖宗,亦是为了给老祖宗贺寿,特意不远千里的前来…另外,老姑太太听说你与万家表小姐甚是亲厚,所以这次特意把她也带来了,呵呵,你与万家小姐虽隔着辈分儿,可年龄相近,平日里也相处得极好,如今她来了,你高不高兴?”
很显然,小洪氏知道谢向晚与那位表姑姑的真实关系到底如何,否则她也不会连着问谢向晚‘高不高兴’。因为她知道,谢向晚对万华年是避之唯恐不及,绝对不会欢迎这个极品表姑姑来谢家。
小洪氏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的盯着谢向晚的表情,发现这丫头的表情虽然故意露出惊喜的样子,但她的瞳孔还是轻微的收缩了下——呵呵,我就知道,这位极品表亲的到来,定会让谢向晚烦恼不已。
不管心里怎么想骂人,谢向晚还是故作惊喜的瞪大了眼睛,扑到老祖宗近前,连声问道:“老祖宗,太太说得都是真的吗?小姑祖母和表姑姑真得要来咱们家做客吗?”她有意识的加重了‘做客’两字的读音,她希望老祖宗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但,很可惜,老祖宗还是吐出了让她几欲崩溃的答案,就见老太太忽然敛住的笑容,略带哀伤的说道:“你太太说得是真的,下个月你姑祖母便会带着她一双儿女回咱们扬州。唉,说来这孩子也是命苦呀,好好的,你姑祖父竟撇下他们娘儿仨去了。当时我就让她回来,偏你姑祖母是个常情的孩子,硬是在京城为他守了三年的孝,如今孝期早就过了,她也不说回来,若不是我再三写信叫她们回来,她还要死守在京城呢。”
谢向晚真心想给老祖宗跪了,心里连说:人家不想来,您就别勉强呀。
不过,在老祖宗的这番话里,谢向晚听出了些味道,听听老人家说的,她说谢贞娘此行是‘回扬州’,而不是‘来扬州’。别看着只一字之差,意思却天差地别。因为前者有‘回家’的意思,而后者则是‘做客’。而且吧,听老人家这话音儿,哪怕谢贞娘自己不想留,老祖宗也会死命把人留下。
至于谢贞娘到底想不想留在娘家,谢向晚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因为,谢贞娘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一双儿女,而这两个人却…
谢向晚默默的摇摇头,她虽只见过万家兄妹一次,却印象深刻,并从心底将他们划入‘不可交’的黑名单中。
说到这里,咱们有必要介绍下万家这母子三人的情况:老祖宗万氏一共育有一子一女,长子是谢嘉树的父亲谢亨,次女便是谢贞娘。
谢贞娘是那一辈最小的孩子,比谢亨小了足足十岁,是老祖宗的掌上明珠,心头肉、眼珠子一样的娇养长大,长大后,老祖宗千挑万选的选中了娘家的侄子万珂,一来是知根知底,二来也是这个侄子很出色,谢贞娘嫁给他不会受委屈。
亲事定下后,老祖宗舍不得女儿早嫁,硬是拖到了十九岁才眼泪汪汪的把女儿送出门。
随后的事实证明,老祖宗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万珂二十五的时候考中了秀才,三十一岁成了举人老爷,终于让土地主万家出了个读书人。
万、谢两家都高兴不已,谢亨更是拿出大把的银钱资助妹夫去四处游学,最后还不惜动用了祖父的旧日关系,将万珂弄进了国子监,一只脚都踏入了官场。要知道,在大周朝,国子监的监生是可以直接做官的。
只是万珂读书人那股孤傲、清高的性子上来了,非要自己考进士,堂堂正正的科举入仕,所以才错过了做官的机会。
夫君上进,娘家给力,儿女运也颇好。谢贞娘嫁给万珂后,次年便生下长子万华堂,随后便跟着丈夫四处游学,十年后,年近三十又生下长女万华年。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又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嫁妆,谢贞娘的生活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幸福。
但是,幸福注定是用来被打破的,四年前,万珂参加会试,他的学识不错但身子骨却并不结实,考到一半就被人抬出了考场。回家后,不知道是真的病弱,还是羞愤难当,竟生了一场大病,苦熬了两个月后便去了,只留下谢贞娘和一双儿女。
当然万家还有人,万珂的父母兄弟俱在,谢贞娘母子三人将万珂送入祖坟安葬后,便从京城搬到了京郊的万家大宅,关紧门户一心为丈夫守孝。
若是单看这些,似乎谢贞娘的品性很靠谱,谢向晚不该嫌弃这一家子才是。但坏就坏在谢贞娘的一双儿女身上,谢向晚一想起两年前见到的这对极品兄妹,她、她就忍不住喉噎胃疼,连早饭也没用多少,给谢向安讲故事的时候也一副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样子,惹得小家伙连连抗议。
好容易安抚了弟弟,谢向晚擦了擦额上的汗,脚步有些沉重的走出了延寿堂。
“大小姐,您回来啦,”暖罗这两天四处打探消息,昨天还特意回了趟家询问父母,谢向晚体恤,特意让她在家呆一晚再回来。是以今天早上暖罗便没有跟着谢向晚去请安,见主人一脸凝重的回来,她忙凑上前来,将刚刚打探出来的消息告诉主人:“婢子听人说,小老姑太太要回来了——”
谢向晚摆摆手,有气无力的回道:“我已经知道了。”
说完这话,谢向晚顿了下,旋即抬头问道:“等等,你怎么知道姑祖母要回来的消息?”听小洪氏话里的意思,昨天下午老祖宗才给谢贞娘写信,命她提前来扬州贺寿,就算消息传得太快,也不可能短短两三个时辰的时间就弄得满府皆知呀,毕竟暖罗的父母并不在延寿堂内院当差。
暖罗忙躬身低声回道:“是这样,婢子的姐姐厨房当差,昨日正巧去给老祖宗送新制的点心,进门的时候,太太正与老祖宗说话,说话间便提到了‘贺寿’、‘老姑太太’,婢子的姐姐便猜测,老祖宗估计是想让老姑太太提前来扬州。”
谢向晚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刚点完头,她又愣住了,等等,这事儿竟与小洪氏有关?难道这是小洪氏的算计,是她故意提醒老祖宗把谢贞娘母子三个请回来?
可问题又来了,小洪氏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毕竟万华年的极品是无差别的,谢向晚受到的‘折磨’,小洪氏一样也躲不掉呀。
就在这时,暖罗又低声道:“另外,婢子的姐姐送完点心出门的时候,又隐约听了一耳朵,太太说什么‘嬷嬷’,‘议亲’——”
谢向晚:卧槽,原来小洪氏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第046章 提前应对
“小姐,已经巳末一刻了,咱们该复习用餐礼仪了!”一个年约四十岁的利索嬷嬷走了过来,只见她身穿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浓密的黑发挽了个圆髻,鬓边簪着一支赤金佛手提篮的簪子,简单的首饰,却丝毫不减她的气势。
没错,就是气势,别看这嬷嬷相貌普通、体型中等,但浑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让人看了就忍不住信服。
“是,宫嬷嬷。”谢向晚抬眼看清来人,忙敛住心神,露出标准的笑容,微微欠身,表示知道了。
这位宫嬷嬷是京城那位国公夫人费了好大心思请来的两位退役女官中的一位,在宫中已经做到了尚仪局的司宾,官至正六品,对于饮宴、用餐等礼仪非常熟悉,她来到谢家后,便全力教导谢向晚的用餐、赴宴等礼仪。
同行的还有一位林嬷嬷,乃是尚食局的女官,精通药理,且尤善烹制药膳,据说当年先太后亡故前便是由她伺候用药,先太后薨了,当今圣上竟没有迁怒与她,足见其能力和手腕。
她到谢家后的首要任务不是教导谢向晚,而是帮谢向安调理身体,也正是有这位医术精湛、经验丰富的嬷嬷,谢向安才能从一个病病弱弱的小猫崽儿变成现在圆滚滚的肉包子。
当然,调理谢向安的同时,林嬷嬷也会教谢向晚一些药理,尤其是什么食物禁与什么食物同时食用,以及一些常见的毒物,她都详细的教给谢向晚。
其实两位嬷嬷教导的内容,谢向晚都通晓,她脑中可是有个活了六七十年的老贵妇,谢离作为一个世家女,规矩礼仪什么都是极好的。
而且吧,说句不好听的,大周朝建立前是异族当政,所谓的礼仪早就乱得一塌糊涂。而周太祖草莽出身,原本大字不识一个,没当皇帝前更是吃饭吧唧嘴、抽空抠个脚丫子、十天半月不洗澡的货,让这样的人去讲礼仪,无异于让张飞去绣花呀。建立新朝后,法律什么的、宫中礼仪什么的,是一些侥幸在前朝苛政中活下来的老世家、以及大臣根据历朝记载的文书现制定的。
相较于繁荣鼎盛的隋唐时代,大周的礼仪真心不够看,且为了刻意凸显‘规矩’‘守礼’,还加了一些硬性的规定,使得大周朝的礼仪看起来很死板、很教条。
说实话,谢向晚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记忆中的‘古礼’跟当下通用的宫廷礼仪结合一下,力求自己更符合当下的‘标准’。
至于药膳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作为一个整日待在内宅的妇人,除了正常交际和教养儿女,谢离大把的时间都花在了如何养生上。那时的古方非常多,还没有遭受元朝毁灭性的打击,是以谢离知道的养生之道、美容秘法,远比林嬷嬷知道得多。
不过,谢向晚还是非常认真的听林嬷嬷讲授,因为观音入梦的事不能天天都有,似药膳这种日常的东西,还是不要打着菩萨的名义说比较好。左右有现成的老师,她又何必费尽心思的找借口呢,堂堂正正的学习岂不是更好。
至于她知道的比林嬷嬷多,这也没什么,不是有那句老话吗,‘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她是神童呀,举一反三还不成吗。
答应一声,谢向晚轻移脚步,缓缓走到桌前,行动间环佩不响、裙角不动,动作标准却又异常自然,仿佛走路原该就是这样,且她面上的表情保持着浅笑的标准模样,目不斜视、双肩不晃,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标准得堪称模板。
行至黄花梨卷草纹方桌前,桌上已经摆好了午饭,菜、汤、饭样样精致、齐全。谢向晚慢慢坐下,而后严格按照宫嬷嬷的教导,拿箸、夹菜、喝汤、用饭。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不管是用汤匙喝汤,还是落箸,都是悄无声息。
宫嬷嬷立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对于谢向晚的表现,她还是比较满意的。不过为了不让小姑娘得意忘形,她还是吹毛求疵的找出细微的不足,并相加指点。
谢向晚虚心接受,并按照宫嬷嬷的要求重新来了一遍。当然,她已经吃饱了,重来不过是拿着空碗做样子罢了。
见谢向晚这般,宫嬷嬷愈发满意。说实话,当初陈夫人请她来的时候,她并不愿意来。虽然谢家开出的价格非常高,高的让她舍不得拒绝,可一想到谢家是盐商,谢向晚的母亲还出自漕帮,她就不愿意来。
没错,宫嬷嬷出宫后孤身一人,需要在干不动前赚下足以养老的钱,可、可她好歹是宫里的女官呀,给普通小官家做教养嬷嬷,她都觉得委屈,更不用说低贱的盐商之家了。
只是碍于陈夫人的情面,再加上谢家很有诚意,她和林嬷嬷还没有答应来呢,谢家便一人送了一套京城的二进小院,如此大的手笔,就是见惯了市面的她们也不禁咋舌呀。
后来,实在推脱不过,两人商量了一番,跟陈夫人表示,她们先来扬州看看,若是学生可教,她们就留下来试试。可若是…那她们就只能推辞了。
来到谢家后,宫嬷嬷发现要教导的这位谢家大小姐是个难得伶俐、聪明的孩子,才三岁呀,不管她们教导什么、如何严格要求,她都能不声不响的做到。小丫头用功的模样、刻苦的样子,宫嬷嬷和林嬷嬷两人看了都忍不住暗自点头。
罢了,就是看在学生如此努力的份儿上,她们便留下来吧。这一留就是三年。
“嗯,不错,小姐的用餐礼仪已经非常不错了,慢说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宴饮,就是去宫中赴宴也是尽够的…”
谢向晚连续重复了三次,宫嬷嬷总算点头,表示今天的功课到此结束,她见谢向晚的额上都出了汗珠儿,心下有些不忍,便脱口赞了一句。
谢向晚起身,屈膝福了一礼,道:“是嬷嬷教得好,妙善多谢嬷嬷倾力教导。”
宫嬷嬷站着受了一礼,微微颔首,“小姐客气了,现在用完了午饭,小姐且休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再给小姐讲一讲各种器具的具体用法。”
“是,有劳嬷嬷了!”谢向晚又欠身行了一礼,听话的去卧房午休,刚刚转过身,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口问了句,“我记得秦妈妈曾说过,陈夫人膝下有两位姐姐比我年长两岁?”
宫嬷嬷不知谢向晚此言何意,不过还是点了下头,“没错…不过这两位小姐是庶出…”不是陈夫人亲生的。
谢向晚却弯了弯唇角,庶出不庶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终于有了应对表姑姑的法子,唔,只希望暖罗的姐姐是听错了,若表姑姑此行真是如自己猜测的那般,自己也只有走这一步棋了。
第047章 表姑你好
不管谢向晚欢不欢迎,一个月后,谢贞娘母子三个带着仆从、行李,浩浩荡荡直奔谢家。
“大小姐,老姑太太和万家大爷、表姑娘到了,老祖宗请您过去见客呢!”一个小丫鬟气息微喘的来到天香院,看她小鼻尖儿上的汗珠儿,就知道她是一路小跑赶来的。
“唉,还是来了呀。”谢向晚正坐在书房里,面前是一张特别定制的黄花梨卷草纹书案,之所以说是特制,是因为它的个头很小,正好与小手小脚的谢向晚相配。这是谢嘉树出门前,特意送给她的礼物,一是奖励她乖巧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照拂幼弟,二也是鼓励她好好学习。
虽然现在谢向晚还没有专门的夫子教导,但宫嬷嬷和林嬷嬷都不是目不识丁的人,她们虽说不上才高八斗,却也识文断字,至少教授一个六七岁的普通小女娃儿是足够的。
只可惜谢向晚她不是‘普通’小孩子,她肚子里的学识不亚于当世所谓的才女,只是碍于她目前的处境,她还是拉着谢嘉树的袖子,撒娇卖萌的要求老爹此次出门定要给她寻个极好的夫子回来。
谢嘉树也正有此意,儿子入了陈家家学,功课什么的自是不用他操心,但两个女儿渐渐大了,也应该读些书、明些事理了,所以他这次出门,除了做生意、寻找鸿儒、搜罗书籍外,还有任务,那就是找个品德好、学识高的女夫子请回来教女儿。
其实,如果洪氏没有过世的话,这样的事儿根本不用谢嘉树操心,因为洪氏可以请托扬州相熟的几位官眷太太,这些人家,或许自家并没有合适的女夫子,可定知道这类人才的消息。只要有了消息,谢家再捧上大把的银子,定能把人请来呢。
谢嘉树揉了揉鼻子,再一次怀念起亡故的洪氏来,“唉,自从娘子去了,我身边竟无一人能帮我。”
袁氏?她顶着个官家小姐的名头,论人脉还不如洪氏呢,以前没有对比,谢嘉树还没觉出来,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袁氏‘应该’认识一些官眷,但如今洪氏一走,他才深切的感觉到两位妻子之间的差距。
然而不管他再怎样怀念,逝去的终已逝去,谢嘉树暗暗抱怨完了,还是按照既定行程打包行李出了门。
这一去就是一年半,据前些日子写回来的信说,谢嘉树的一切都很顺利,唯有女夫子,尚无合适人选。谢向晚暗暗祈祷,希望谢嘉树返回前,好歹请来一两个充数,不管这人学识好不好,只要给她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就成。
“知道了,我这就去!”微微叹了口气,谢向晚将紫毫笔放下,站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还行,出门见客倒也不失礼。
青罗见谢向晚没有更衣梳洗的打算,忙上来给她拉了拉衣角,又理了理头上的首饰,确定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这才跟着谢向晚一路去了延寿堂。
进了延寿堂的院门,还不等拾级而上,谢向晚便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她顿住脚步,仔细辨认了一番,发现一共有五个女人的声音:老祖宗、袁氏、小洪氏,以及两个不太熟悉的女声。
而这两个女声再仔细辨认,便会发现,应该是一个中年女子和一个稚龄女童的声音——唔,应该是未见过面的姑祖母和那位见了一面的表姑姑吧。
深深吸了口气,谢向晚抬步上了台阶,没走几步便进了正房,绕过一架黄花梨绘富贵牡丹的插屏,便看到一屋子的老中青三代女子。谢向晚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圈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黄花梨万字围中高屏罗汉床上,老祖宗坐在榻的左侧,她身前的脚踏上跪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美妇,正趴在老祖宗的腿上哀哀哭泣。
中年美妇身侧则垂手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儿,穿着杏黄色素面妆花褙子,头上梳着双螺髻,鬓边各簪着一枚如意纹嵌红蓝宝石的金鬓花簪,元宝状小巧精致的耳朵已经穿了耳洞,各戴了一只嵌猫睛石的金耳钉,首饰不甚华丽,却胜在精致,谢向晚认得分明,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小姑娘便是表姑姑万华年。
万华年拎着条帕子,不时的擦着眼睛,端看她的动作,真心不像个岁数只有个位数的小姑娘。
谢向晚知道她的脾性,并不奇怪,她上前行礼道:“老祖宗,妙善来给您请安了…大伯母(袁氏)安!太太(小洪氏)安…这便是姑祖母吧,姑祖母安好!”
说着,谢向晚屈膝行礼,似是没看到谢贞娘抱着母亲大腿痛哭的样子。
“好了好了,我的儿,那些事都过去了,如今你既回来了,以后就踏踏实实的住下来,来来,快起来吧,别让孩子们瞧了笑话,”老祖宗哭得差不多了,擦了擦眼泪,伸手拉起女儿,指着谢向晚对她道:“这是妙善,你还认得吗?”
谢贞娘哭了一通,郁闷已久的心情终于全都宣泄出来,她拿帕子抹去脸上的泪,带着浓浓的鼻音,道:“当然认得,她小时候我还抱过她咧。来,妙善,到姑祖母这里来!”
谢贞娘习惯性的做到了老祖宗的身侧,她冲着谢向晚招了招手,亲昵的说道:“几年不见,这孩子长得愈发好看了。啧啧,瞧这眉间一点朱砂痣,映衬着她的小脸英润如玉呀。对了,这是你表姑姑,你们之前见过的!”
谢向晚不敢耽搁,忙转身冲着万华年微微屈膝,“妙善见过表姑姑。”
“娘亲说得对,两年不见,妙善愈发乖了,真是个规矩守礼的好孩子,”万华年明明只比谢向晚大一岁,但听她这话说的口气,却似是比她年长十几二十岁的样子,而且人家不止说话的口吻‘成熟’,脸上的表情也带着超乎年龄的‘稳重’,只听得谢向晚暗暗皱眉。
当然,如果万华年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总不能只许谢向晚早慧,却不许人家万华年早熟嘛。
最让谢向晚头疼的却是另一件事,一想到那些,她就恨不得立刻与万华年拉开距离。偏天不遂人愿,年龄相近的表姑侄两个见完礼,谢向意也凑过来跟她们闲聊,这样便凑成了三只小萝莉。
瞧着这粉雕玉琢的三个小美人儿,罗汉床上的老祖宗、谢贞娘,以及站立一侧的袁氏、小洪氏都露出笑容,老祖宗更是发话,“你们虽差着辈分,年岁却相近,都是粉嫩的小姑娘,就不要跟我们混在一处闲话了…妙善,你带着你表姑和妹妹去次间玩儿吧。”
“…”谢向晚好想拒绝,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是。表姑姑,蓁蓁,咱们出去吧。”一手牵一个,三只小萝莉手牵手的绕过百宝阁去了次间,而她们的贴身侍婢和奶娘也紧跟其后。
来到次间,琉璃已经命人准备好了茶果点心,黄花梨高束腰雕花方桌上摆满了盘盘碟碟,谢向晚三个分宾客坐好。刚刚坐定,万华年身侧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便开口了,就见她满眼艳羡的看着谢向晚鬓边簪着的一只金蝶花簪,没口子的赞道:“哎呀,大小姐这支簪子真好看,哎哟哟,这上面嵌着的是玉雕的番莲花呀,哎呀,蝴蝶须子上还镶着宝石呀…”
谢向晚和谢向意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浮现出五个大字:靠,这就来了!
第048章 所谓极品
默默吐槽完毕,四岁半的谢向意无比庆幸的摸了摸自己刚刚留起来的头发,心说话:还好,自己将将留发,头发只长及脖颈,堪堪梳了个双丫髻,为了不加重发髻的负担,奶娘只给系了根杏粉色的丝带,若是听了娘亲的话,簪了那一对赤金嵌红宝石的小花簪,定会被表姑姑盯上,到那时,那对做工精巧的小花簪定会改姓万的。
庆幸完,谢向意又顺着那小丫鬟的目光看向谢向晚的头顶,只见谢向晚留了四年的头发已经长得非常浓密,被人极精心的梳了个垂挂髻,头顶的两个小包包各用一支精巧的赤金掐丝蝴蝶白玉花簪定住,这花簪个头并不大,直径不足一寸,却精巧的做成了两件式,主体是一朵白玉雕琢的番莲花,另一半则是那只赤金蝴蝶,颤巍巍的立在白玉雕花之上,眼睛、须子顶端皆是用糯米粒大小的宝石镶嵌,整支簪子既精巧、又充满童趣,愈发显得谢向晚可爱、伶俐。
这、这是父亲专门给姐姐准备的除服礼物吧?应该是快马从京城送来的。
望着那对小巧的簪子,谢向意心里酸溜溜的想着。
随着年龄的长大,她渐渐明白了些事理,再加上有袁氏这个母亲在耳边时常念叨,谢向意愈发肯定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与谢向晚同为父亲的嫡女,父亲却更宠爱姐姐。
小到日常用度,大到未来前程,父亲都为姐姐考虑周全。在袁氏的口中,谢向晚院中的两个嬷嬷全都是谢嘉树花大价钱请来的,至于他为何能请来宫中的教养嬷嬷,袁氏却选择性的忘记告诉女儿。
是以,在谢向意的心目中,父亲偏爱谢向晚,连原该给自己的那份也分给了她。
不患寡而患不均,小孩子最在意的就是父母长辈偏心,耳边若是再有个时时提醒的母亲,谢向意对谢向晚的嫉妒与怨恨与日俱增。两人虽是同父姐妹,却没什么情谊。
所以这会儿谢向意见万华年盯上了‘姐姐’,她非但没有半分想帮忙的心思,还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坐在一边看戏。
那小丫鬟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哎呀,这花簪可真是精巧别致呀,竟与京城金玉满堂的时新金簪不相上下…是谢老爷给大小姐置办的除服礼吧?啧啧,谢老爷真是个慈爱周全的长辈啊…”
说着,小丫鬟忽换了语气,略带哀伤的看向万华年,“我们家老爷生前也是最疼爱我们姑娘的,可惜他竟这般早的去了。若是老爷还在,他也定会去金玉满堂或是荣华阁定做首饰——”
话音未落,万华年已经红了眼眶,拿帕子沾着眼角,低低泣道:“苏叶,不要说了,呜呜,爹…”
额,这就开始了呀!
谢向晚无语问苍天,她就怕万华年来这一套,所以才没有特意重新换首饰、衣服来见客,但她还是没想到,她家常穿戴的东西竟也被表姑姑惦记上了。
遇到极品表亲,肿么破?
还不等谢向晚说话,那个叫苏叶的小丫鬟又开口了,“婢子该死,婢子怎么又提起这事儿来了?哎呀,姑娘,您别难过呀,老爷虽去了,可还有亲戚呀。谢家一向对咱们亲厚,定不会委屈姑娘呢。大小姐、二小姐,您二位说婢子这话对不对?”
对,非常对!谢向意忍着笑,用力点了点小脑袋,两侧的杏粉色缎带轻轻摇摆,愈发衬得她灵动、可爱,她伸出白胖小手轻轻抚着万华年的胳膊,安慰道:“表姑姑,咱们都是亲戚,您既到了我们家,就不要想太多。我们虽是您的晚辈,但定会尽主人之谊,好好照顾您。”
说罢,她抬起头,看向一脸便秘状的谢向晚,很萌很天真的问道:“姐姐,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谢向晚什么人呀,她哪里看不出谢向意眼中闪烁的笑意,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妹妹竟这般蠢,连起码的家族观念都没有,不管她们姐妹私底下如何不对付,但面对外姓人的时候,应当一致对外才是呀。
好吧,就算谢向意年纪小,还不懂得何为‘团结’,那也该知道万华年的行事风格呀。这位表姑姑可不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拿一看二望三,一旦让她得了手,便不会轻易停止,谢向意虽然没有戴金簪,脖子上却有个沉甸甸、金灿灿的璎珞项圈呀。
不过,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谢向晚无声的叹了口气,扬起灿烂的笑容,道:“妹妹说的没错,咱们定会好好招待表姑姑的。来,表姑姑,吃点心,这是我按照古籍上的方子让厨房做的米糕,味道很不错呢,您尝尝!”
谢向晚亲自将一碟子玫瑰馅儿米糕推到万华年跟前,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真的在‘招待’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