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挑挑?”
萧念梳极美,倚着他,眉眼挑上尽是风姿。
他面庞的轮廓隐在未退的烟雾中,车内还有未散去的尼古丁气味,指尖坚毅略带凉薄,若有所思不禁划过车窗,好似找到些许趣味,他嘴角微抿,淡淡地划着好似无聊的消遣,望着窗外,听闻身旁的女伴的话,手轻轻一挥,颔首作是回应。
见他如此,她竟气起来,状似娇嗔道:“你这人好生无趣!”
话落,在萧念梳满腹怒意娇态的视线下,她娇气咒骂却引得他忽然勾起不明的深笑,终是转过头慢慢望向萧念梳,见她薄怒不已,娇颜盛满了气,眼角斜睨。
不由单手抚上萧念梳,冰凉的触手让她不由打了个激灵,赵钧默的指腹在她的嘴角轻轻擦过,犹如自言自语,语调极柔极轻,像是爱语:“真像她、、、、又不那么像、、、、她气时是真的气,从来不假。”
“、、、、什、、、、什么?”
她听得不真切,像是咕哝自语,她赶忙凑过耳去,他却已然意兴阑珊地挥挥手让她下了车。
“去挑吧。钱尽管找郑副官要。”
一个示意,司机停下了车。萧念梳咬着唇,气恼极了,却是有些摸着他的脾性只得下了车,只见那店琉璃门打开,一个着装极好的印度店员迎了上前,在一侧低头为她打开门。
还是不甘,抬眼望过去。
这大门处视野极好,轿车就在面前,他低头神色不明,伟岸清冷的轮廓在车外看起来极其慑人,好似隔着车就能感受到他的冽然之气,接着她终看清了那烟雾弥漫的车窗,附着雾气,指笔苍劲断断续续的笔迹赫然在她这个位置瞧得分明。
——“怀珠”
他写的竟是两个成形的字,竟不是胡乱比划消遣的!
虽是有些比划模糊,但还是能一瞬看得清楚,她道他是怎么了,原是想着另一个心上人儿了!
她气急败坏,不由得想发作,却又偏偏左思右想起来,他身旁可有名字里带“怀珠”两字的女子?!
脑中嗡嗡作响,想了一圈,连为他有孕的徐芳都想了,连他府中那个渐无声息的大太太明晰都想了一遍,却是他身边根本没有带这个两字人名的女子、、、、
然,再一抬眼,雾气已散,车窗那字竟消散无影无踪。
天,竟像极了她萧念梳的错觉,但她却是在那一刻瞧得那般清晰万分。
原是在想人,不是在想事。
不是他无趣,亦她挑不起他的兴致,而是,他在惦念人了、、、、
唇都快要咬出了血了,跺了几下脚,在印度店员异样的眼光下,她终是不敢上前惹恼他,只得转身进去,挑了好几样足贵了的东西挂他的帐。
第八章 欠你一生抱歉
夜色如水,凉意袭袭。三楼欧式小洋房内热水管子烧得通热,她吃了养身子的药睡在了铜质的卧榻内,被褥温暖,熏香怡人,室内静得很,半晌,窗帘略动,像是被什么惊了一般,那雕花极美的有一只天使玉立的西洋妆台的镜子隐约照进了一人静默的影子。
那人动作极轻,步伐缓慢稳重,然后是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绘明晰的轮廓,只是那人指腹有些微凉,她的肌肤有些泛起来疙瘩,但还是像无所觉一样,只是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
只是睡在塌下的晚晚倒是一下被惊醒,尖细的嗓子唤了好几声,状似凄厉,龇牙咧嘴的似乎好不愿意那人整日整夜的叨扰。
见状他蹙了蹙眉,倒没有半丝表情,只是跟着他的副官还未离开,赶忙道:“听闻暗下看管中院的厮说大太太刚刚喝完了药适才刚睡下的,您吩咐的安神的药用量尚可,应是不会轻易就醒来的。”
咽喉微难受了下,他唇一边略勾,心下却是烦乱得紧,说来,他倒是有些许盼着她醒来的,只是又怕极了她醒来,若是像素日里一般薄怒浅嗔上来便扑上发狠撕咬倒也罢了,若是跟这几天那些人来报一般,平静得像没有发生过,尽管那的确是他希望的那样,但至少不是现下他赵钧默这一刻陪在她的榻旁所愿的。
“想来,定是恨极了我、、、、”
沉吟了一声,他撩开纱帘坐在卧榻的一侧,黑眸如夜海,薄唇淡勾,竟是许久未有的呢喃叹息和百般无奈。
“先生,约莫也可能是大太太爱你了,愿意忍受也不一定。”副官赶忙见状慰道,只是闻言,赵钧默的脸色甚是不好,抿了抿唇,不以为然。
叹了口气,赵钧默挥了挥手,示意退下,副官略颔首,轻手轻脚地走出。
只见他轻轻地将她抱在怀中,男性刚毅的下巴密密麻麻的短须触碰在明晰苍白细腻的脸颊上有些许酥麻,却蹭得她脸颊无意识的泛红了些,竟有了些许血气,平添了这刻宁静的美感。他一手抚着她瘦弱骨感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眉目深沉,眸色渐暖,另一手冰凉的指腹划过明晰的眉,然后是眼梢处停了很久。
她眉飞浅怒的样子恍若还在昨天,像个无赖抵着他,趁着他在她面前毫无防备一下子夺了他的枪,扣着他的佩枪,倨傲又娇俏的模样,像是个西洋中古世纪的女王,就那样下颚轻抬,淡眼微眯,高贵艳绝道:
“赵钧默,怎么办才好、、、、你再不能有他人了,因我不许。否则、、、、”
那枪因她的话落而逼近了他的眉心了些。
思及此,赵钧默不由无声地失笑,随后是满是舌苔的涩然,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尖,房内灯光灰暗,他半侧面都隐在了暗处,神色不明,心下却是百感交集,复杂的语气那样低沉沙哑地在她耳边喃喃道:“、、、、我这几日时常都在想,你这恼人的刺猬许会在哪一日举着我的佩枪,随后毫不犹豫地毙了我、、、、”
“、、、、多好啊、、、、这样,也罢。”
如终有这么一日,倒也算干净,没有死在政客的手上,也没有死在暗杀的特务手上,若是终一日要尘归尘土归土,死在这双素净分明的柔荑上,倒也算是死得其所,只要换得他一人,而其平安静好便是了。
突然,恍惚间,房外一阵脚步声传至他的耳畔,声轻却还是能被他所察觉,他眉一皱,只是一个转身,仿西式的落地窗前的帘子一阵激烈的晃动,随后归于死寂。
门开了,是周妈,她隐约听见了晚晚的叫声,心下一紧便来看看,只是入眼帘的偌大房子没有丝毫的有人来过的足迹,只是晚晚慵懒却又敏捷轻巧的小身子一步步走近了她,对着她亲昵地蹭了蹭。
“晚晚,可有人来过?”
周妈抱起晚晚,下意识地低问了声。
晚晚尖细如婴孩的声音又响起了几下,舔着舌头在周妈的怀中动了动,美丽的鸳鸯眼如一面最精致绝美的镜子,里面只倒影着周妈自己的影子。
“瞧我,这话问的,倒是忘了,你哪里会说人话!”
穿着松垮旧式却质地良好的睡衣,周妈失笑自嘲了一句,将晚晚轻柔地放下在上好的舶来羊毛地毯上,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和有些发皱的衣服,走上榻前将明晰的被子细致地掖了掖,难免失神,又是好一阵的叹息与揪心。
想着,往日这中院最是门庭若市,一众仆人也是忙着巴结,虽明晰并不假辞色倒也是赏罚分明,众家仆也是爱戴有加,虽是严厉有余难免有些怨词,倒也算是对她敬重微惧,只是这些日子太过不像话,请安的越来越少,嘘寒问暖的也是愈渐没有了。姑爷上面倒无甚亲戚长辈,父亲虽是德高望着却也是早已殉职多年,母亲亦离开得早,没有公公婆婆的照应,想来又是百般无奈的。
然,周妈心里虽是气急败坏,却是不得不有些佩服自家小姐,愈是这般的日子,倒愈是修身养性起来。
但这般她还是有些怕,因她变得不似她自己了,连她周妈都有些瞧不清明晰了,自那日从西院归来,小姐的言行愈加失常,连首饰都叫她变卖起来了,若说要逃离赵家倒也不像,只因她自是明白小姐的,平素里狠辣决绝,但却是情义之人,怎能放得下小少爷,毕竟女人有了家室总归是有所牵挂的,何况赵家与明家自结亲以来,内中关系错综复杂,有所牵连,不是那么容易能撇得下的,但若是还心存希望就愈加不像了,这些日子姑爷不来,她亦没有半丝恼怒,小少爷也管得不那么紧了,那日她才提一句“只怕将来别人只知道赵公馆的二姨太,不会再有人识得您这位大太太了”,小姐恼也不恼,面色静若水,然后淡淡地笑了笑道:“周妈,我已很累很累了。”
是的,累了,这些日子里不算短,但足够她刻骨铭心,她素日以为的那些原来皆是这般可笑。这对一人是多大的颠覆呵、、、、
她生平脾性就是好强,以为让人怕便是强,可到头来如何,家仆见你失了势便见风使舵,她一心盼望独子能不靠祖荫,有所本事,却是孩子半丝不惦记你的好,想来那人以往说的竟残忍得没有错,她这性子讨不了半点好,甚至叫人心生拒意。
何尝能不累。
小姐的苦也恐怕只有小姐自己知道,小姐心里在想什么也就只有小姐一人心知肚明了罢。
眼神恍惚,终是收回了思绪,周妈又是深深叹气,方才离开了卧房。
第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只见家仆送来了请帖被周妈在中院的一楼会客厅拦下,淡淡地道:“太太近日无会客的兴致,你交与二姨太便好。”
那厮略有为难,只道:“这上面写的只有大太太,只请赵公馆家大太太,似是刚来南京不久的陶姓家里送来的家宴请帖,初来乍到的想先与旧识聚上一聚。”
“旧识?”
“是的,陶家少太太的邀约,姓董。您看,这帖上似有提到。”
那厮连忙递上,周妈这才接下,蹙眉道:“也罢,我拿去与小姐瞧上一瞧。”
这方上楼,就见明晰穿着白色绸质睡袍,赤足着逗着晚晚,晚晚毛发发亮,也是极其欢愉,不时长长伸着懒腰,腻着明晰,好生依赖。
“小姐,有请帖。”
“恩、、、、”明晰只淡淡应了句,心思散淡,托着腮,艳颜清浅,晨曦微露竟无端端生出了欲乘风归去之感。
见状,周妈便道:“是城中刚搬迁过来的陶公馆家的少太太叫人送来的请帖,那位太太姓董,既是小姐你无心会客,我便推了去。”
“——等等!”
周妈方语毕,明晰闻言霎时眯起来眼,半丝无了适才飘渺无恋的气息,衬着似要耀刺了人的光线,她直立起身,一竖玉身笔挺,赤足白皙剔透,黑发瀑布散乱无序的垂下,艳丽慑人的面孔正色道:
“这家宴、、、、自是要去的。”
素手接过请帖,明晰唇角微勾,眸色分明,平添逼人的艳色。
第九章 莫要后悔
“听闻这个陶家还是大家,在老家中良田万顷,祖父曾任江浙巡抚,素来是,那陶家大少爷那一手的丹青妙笔,还曾接受过赴洋邀请去国外执教过。”
“皆说赵公馆的厨子是能人,每日领大钱,能烧上千百多种南北佳肴。但陶家也甚是不逊色,你瞧这一好几桌子菜,皆是色香味俱全,可谓上品。”
陶家的朱门大开,这外头的人见着彩狮起舞,鞭炮阵阵好不热闹,个个抬头,只见里头大厅院落里摆着好几桌酒席,一众人伸长了头皆窃窃私语不断,议论纷纷。
彼时,明晰的名贵轿车才缓缓驶到了陶家的门口,方一探身出来,刺眼浓烈的阳光就晕乎了她的眼,脚下甚是有些虚浮,想来是好多天不出来,身体不适,何况从生了盛儿以后,她身子每况愈下,就是上好长白山的人参和霍山的野生赤灵芝吃着也不见好转,这些日子以来情绪不稳更是平添了些许情况,不过倒也还好,没有大碍,她定了定神,看了看表,方才启步走起。
此次陶家因是举家搬迁,想来是家中长辈皆在,她索性挑了件保守的旧式旗袍,虽是旧式但丝毫不缺精细,设计皆是城中最有名的老字号剪裁制作的,面上花纹金丝盘横,国色天香的牡丹图案刺绣精细,配上她那从法兰西带来的高跟鞋,十指又是丹蔻,走起路来亦是步步生辉,风姿绰约。
递了请帖,那家仆一路迎她进去,竟是穿过了院落的几桌酒席,到了洋楼的二楼,那装潢有些许中西结合的意味,只见应是唤陶老爷头发发白的年长男子点着烟斗,水晶玻璃缸在桌子的一侧,胡须老长,马褂长衫,心情倒像是不大好,那陶太太旧式着装盼着发髻,亦安静地坐在一旁,黛眉紧蹙,然后再是年轻的一男二女坐着,董香之低着头,不言不语,这一桌子煞是情形微妙。
勾唇淡笑,明晰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眼里划过一丝讽刺的意味。
像是感觉到了视线,董香之方才抬头,那是一张小家碧玉的容颜,很素净,杏眼带着些许水气倒是令人感到丝丝暖意,眉目微垂,甚是腼腆和文静,并不是书香气的文气,而是带着淳朴和憨厚的气味,但眉目间还是透露出几许灵气。
“随安——”那人见到明晰,连眼神都变得亮了,连忙站起上前下意识地握住明晰的手,激动得嚅嗫道,“真好,真好,我还以为请不了你来,真好、、、、”
连连有些言辞混乱,明晰分明感觉到董香之手心沁出的汗,还有那丝丝隐忍的瑟抖。
她在怕,她们虽是旧友,可许久不见,但重逢竟像是昨天的光景,她还能记得,旧时学堂里,那些孩子见董香之拘谨沉默都结伴欺负她,笑她童养媳,笑她身份低贱,只是陶家好心肠便送她来上学。她素日里见不得这般,便护了她几回,有一日她在山上采风画西洋画,董香之便安静地跟着她身后道:
“随安,你画得真好,他也画得这般好,我就不成了,我只会些你们嫌恼的女红做做,我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成为他画笔下的人,然我求了他许久,年年求,他亦画天画地却从不画我、、、、罢了,不说了,随安,你瞧,我给你缝了一个荷包,寓意岁岁平安。”
那荷包她虽不常戴,却是心里时常记得,只因难得。
她记得那一年她也是画了一幅董香之的画像送与了她,皆是儿时暖礼,到今日恐怕甚是不上台面,却是难得的温暖回忆。
时光从来不会因为友谊与回忆而褪去温度。
她淡淡地笑,唇畔从容地半勾,抚上董香之不甚美丽却可人的脸孔,对她笑了笑,那样子竟像是对她说,不怕。
真是,真就不怕了,实则董香之要的不多,只是希望在今日能有一人像多年前站在她面前,给予她些许力量,能让她克制住自己的懦弱和胆怯,只见那眼眶里隐忍了许久的眼泪倒像是生生憋了回去,明晰回握了她的手,她亦紧握了一下。
随后领着她入坐,桌前几人亦礼貌起身,董香之便简单的介绍了几句。
“久闻大名,我与你令尊和尊夫都有过一面之缘。”
陶老爷方才展露些许好脸色,点点头,倒是礼貌有加,甚是和蔼,看董香之的眼神也带着年长关爱的亲切,只是半点都不瞧另一位女子一眼。
彼此寒暄了数句,家仆便上来斟了些茶,菜亦陆陆续续上来了些,菜香扑鼻,只若是外人见到,只觉得这桌上的人各怀心思,彼此都不晓如何开口。
那容貌极好,穿着西洋新式洋裙的女子,眉眼如画,倒的确是位佳人,只是她亦不是傻子,也明白自己不甚受欢迎,有些不适应地动了动身子。
陶云先亦是位英俊的男子,有着文人自来的忧郁气息,动作优雅,指尖沾染了些许长年的粉墨,泛着淡淡的浅色,他只抬手握了握那女子的手,像是在安抚。
董香之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身子一颤,嘴唇有些发白,亦没有言语,只是明晰能感受到那种透出骨子里的悲凉。
“父亲,不用再多说无意义的话,我要离婚。”
斩钉截铁,却是义无反顾。
“啪——”
桌椅横动,碗筷碰瓷的声音霎时响起。
“逆子!香之是犯了‘七出’的哪一条你铁定了心要休了她!”
拍案而起,陶老爷子甚是怒不可遏,连烟斗都扔了出去,一阵响声刺耳。
陶云先甚是好脾气,只是弹了弹身上的灰,眼神冷硬:“她没有犯错,只因,我不爱她。”
生生逼出了眼泪,董香之手心都掐疼了自己。
“、、、、我从未叫他满意过,他嫌我,长久以来,我皆讨好不了他。”状似自言自语的呢喃,她略略失神了,只遥记得,那些年,她也学着成为他眼中欣赏的女子,淡妆浓抹,他嫌她发型土气,她便烫了那时最摩登的卷发,他却直嫌老气,他嫌她不懂穿着,她亦努力改,穿上婆婆特意为她自时装店买来的洋装荷叶边长裙,他亦冷冷的笑言,她是猪油蒙了心才会东施效颦,否则怎地会不懂,洋装配高跟鞋的道理,竟穿着旧式鞋子上街丢脸。
后来,她终是悟了,也累了,她恍然大悟又痛彻心扉地明白,她根本讨好不了他,他亦不曾希望她的讨好,她这样没读过几年书的女子怎么能与他这个早已名声蜚声国际的画家在一起,一只西洋琉璃水晶瓶怎么能装上狗尾巴草?
此次借举家搬迁设家宴的机会,他终是说了出来,她亦像吁了口气一般的解脱,终于不用再奢望了,终于可以真的,真的死心了罢。
那种悲凉到极致,明知努力都换不回的,便是婚姻与爱。
董香之惨淡一笑,明晰暗自用手包住了她的,紧紧的,心下却是女人的感同身受,爱是一回事,不爱是一回事,可是嫌弃亦是另一回事。
“——不爱便不要与她上榻!”
连陶老爷子都气不择言,手抖得厉害,直指那数年前一次董香之的有孕之事。只可惜,未能保住。
闻言,明晰和那女子皆是一怔,
“那事是我之错,我那日是喝醉了,然,但凡她没有半丝心思,她也可以将我推开,我只是将她当成了、、、、”
“够了。”
决然地站起身,明晰脸色冷漠,手心都是董香之沁出的汗,心里俱是抖颤揪心,却到了口中启唇只能冷冽地吐出几句。
“足够了,陶先生,你说得足够多了。”
“、、、、只望你将来莫要后悔如今说出的这般话。”
第十章 作孽
气氛冷凝,桌上的菜肴皆无人动过,一众家仆见状更是大气都不敢喘,怎一个家宴竟弄到这般田地,叫人好生不解,于平常人家而言,娶妻自是媒妁之言,但如今看着受新教育的公子少爷各个都是不安份的主,也不知这新式教育,西洋做派是好还是不好,想来,世间从无绝对的事。
这偌大的厅宴,各怀心思,空气冷滞。
“、、、、只望你将来莫要后悔。”
她横眉冷挑,带着浓不开的嘲讽意味。
大庭广众之下,他陶云先竟如此说出“不爱”二字,甚至“离婚”也说的那样斩钉截铁、理所当然,半丝颜面不曾给那个陪伴了自己那么些年,侍奉自己多年长辈的原配夫人,这不止是不爱更是侮辱,甚是令人难堪。
可董香之彼时却像是早已习惯一般,只是静静地低着头不曾反驳过任何一句,即使心如死灰亦徒给那人留颜面。
明晰虽是面上冷漠摄人,内心却不由地感到悲凉。
也许、、、、这个世上的爱与不爱,大抵如此。
董香之爱陶云先,即使所有人都站在自己身边,即使占着理,即使早已伤痕累累,早已绝望得瑟瑟发抖还是不曾站起讥讽他待她的各种错待,不曾指责一句他的不是与不应该。
而陶云先不爱她董香之,尽管他明明看得出她那么脆弱,那么无辜,甚至没有学识没有美貌仅仅只是这个时代的错,她跟不上他的脚步,跟不上他新潮的思维和品味,仅仅只是因为命不与她,如若她有一个好家世,如若她有父母,她有更多求学的机会,她绝不仅仅只是她。
可他这般从来被人赞许明理聪颖,翩翩的公子,这般知时事而得体的人,竟在这问题上想不开。只能说这世间的万般误会与无奈,最后想起定是会让人啼笑皆非,痛哭流涕,而其实不过皆是人的一时根深蒂固的一念之差。
陶老爷子这方气还尚未平复,陶太太一边抚着他的后背,一边忧心忡忡地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好不容易陶老爷子方有些缓过劲来,刚要启口斥责儿子不可妄言回答,却只见那逆子闻言表情不变,嘴角扯出一丝淡淡弧度,仿佛在讽刺明晰话中之意,颇为不以为意,酌了口茶,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陶云先,绝无后悔的可能、、、、”
话落,董香之剧烈颤抖了一下,忽然抬起之前一直低着的头,直直地望向他,仿若想望进他的心里瞧一瞧,到底是什么,到底怎么样才算是匕首,真真扎得她鲜血直流,他却连瞧都不曾瞧她一眼,心下悲恸不已,她面上已然泪流满面,令人不忍再看。
“啪啪啪、、、、”
如此紧绷的气氛,却是掌声响起了几许,就见明晰不怒反笑,清楚明亮的嗓音不若娇柔女子般,却甚是醇厚得只道:
“、、、、说得的好!说得太好了。”
“香之,你怎说?”
接着她收起手,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淡淡地收回笑靥,看向满是泪痕却没有抹干净的董香之,静静地回望,那眼神像是鼓励又像是如砥柱的支持。
“我,我、、、、”呐呐地,嚅嗫着苍白干涩的唇,终于握紧了拳头,仿佛等待了很久,狠心一闭眼,已酝酿数年终像储存已久的话语,还来不及深想,做准备就不禁启唇终是吐露出了口,“我,应了,我,答应离、、、、”
话说得真真像是准备了好几个年头,生涩而艰难,但到底终究算是开了这个口,她以为这一生她都不可能说出这几个字,即使每每在受不了,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她都生生地把这几个字咽下,只因她没有这个勇气,更不知未来会如何,做任何事她都是瞻前顾后的,谨小慎微的,唯独这一次,即使她心里早已料到,却真的在听到那个人那句“绝无后悔的可能、、、、”时,她是真正的彻底服输了,向自己的爱情投降认输,还能如何,将来任何的事再难也难不过她想让他爱上自己的难度吧,究竟害怕什么呢、、、、无甚可怕的了。
众人皆是一惊,毕竟这现下离婚之事虽是常理,这各地都有追求自由恋爱的旧式家庭,即使是大门大户亦免不了,但到底还是惊世骇俗,如今一个硬说离已属难得,一个平素懦弱却又执拗的人也同意离,这才叫人不能不瞠目结舌,震惊不已,这婚竟是真的离定了?!
这方,陶云先面上倒也无甚多的表情,却心里也是有些诧异,本以为还要再多费时劝她,却没料到这才几句话,她竟终于应了。此时此刻,他方挑眼望了董香之第一眼,这是入席的第一眼,她面孔上都是泪与涕,谈不上有多清秀好看,跟记忆中瞧过她的印象无甚差别,只是眼眸里多了几丝亮光,恍若被泪水洗涤了一遍,冲洗得干净。
这下,连陶老爷子都甚是不能反应只得叨叨:“、、、、你这傻孩子,你这傻孩子,我们答应会护着你,会、、、、”
“、、、、护得了一时护得了一世吗?护得了让令郎死心塌地地爱上她?如若可以,这些年又是怎地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