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早的问题, 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简单, 是因为这个事儿说到底只是她一个人的问题, 只要自己能渡过去这个门槛, 问题就能解决。这世上有心理问题的人多了去了,就跟身体有问题一样,很多人都会经历,没必要一定去可怜一个病人,毕竟是大部分是可以痊愈的。说难, 是因为她这个问题不好解决,对她来说, 现在连一个能够沟通和交流的人都没有。为了治疗, 池迟是她必须要回避的人, 可是除了池迟之外, 她并没有别人可以依靠。”
“池迟?”肖景深皱了一下眉头,他想不通叶早怎么会跟池迟扯上关系。
“叶早是在池迟的帮助下当上演员的。我查了一下资料,她在上表演培训班的时候就一直在兼职演戏, 估计是在还钱。一个影后资助一个山区出来的孩子当演员,初衷是好的,这个孩子成绩不错,在表演上也有天分,过程看起来也是好的…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正是过多的关爱和敬仰堆砌出来的。”
三言两语说明白了池迟和叶早之间的关系,桑杉的睡意消解了不少,她坐起身,理了一下头发,随便拿了一件衣服披在肩上。
“相比较而言,她跟曾经的你一样处于某种相似的困境中。只不过当时你是出于一种生活上的孤岛,而她现在的情况是身处于一个精神上的孤岛。很多人进入到一个全新的环境中,其实都会面临这样的问题。她只不过是比别人稍微倒霉那么一点点,也幸运那么一点点,池迟给她提供了很好的起点,却也让她过早地看到了终点。一个演员的极致是什么样子的?她看见了,也看见了中间的距离,也看见了自己的实力…最初应该有人告诉她人生并不只是追求极致,而是追求自我突破,可是没人说,她就陷入了梦想和现实的困局里。”
听着女人的话,男人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池迟的存在,对于娱乐圈里面的很多女演员来说,都是一个过早出现的终点。只不过他们的心里还有别的,比如赚钱,比如嫁入豪门,比如成为明星,比如提升自己的商业价值,这些叶早的心里都没有,她唯一想法就是当一个演员,但是想要当演员的,她却必须面对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
“你会帮她么?”
“窦宝佳和池迟都先后找过我。我开出的条件,窦宝佳不接受,池迟接受了,叶早却不肯…池迟为叶早做的越多,现在的她就会越痛苦。”
听起来就非常纠结。
男人也坐了起来,桑杉抓了一件衣服地给他,防止他着凉。
“怎么,你自己才刚从泥潭里走出来,就迫不及待想去给别人当救世主了吗?”桑杉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讥讽。
男人不以为意,转头看着她:
“没有。只是觉得看着她这幅样子,心里有些难过。”
“你身陷绝境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觉得看到你会觉得难过。”
“没有什么可是,在商言商,我是商人,不是慈善家,没人为我付出足够的报酬,我为什么要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要给你的经纪人增加无谓的工作,她会克制不住扣你钱的冲动的。”
灯光下,肖景深能看见桑杉的脸上有一点疲惫,可以说,从他开始“出名”之后,桑杉就一直是一种高强度工作的状态,这一点,他应该比别人都清楚。
“你说的心灵上的孤岛,你去国外的时候也经历过么?”
“心灵上的孤岛,我么?”桑杉似乎有点惊讶,她原本是低着头的,现在脑袋一歪,狭长的眼睛看着肖景深。
“没有。我的兴趣范围比叶早广泛得多,自我排解的能力也比她强很多很多倍。她遇到的情况未必我就一定会遇到。更何况她是从一个贫穷的山村到大城市,经历的是从物质到思维模式的转变。而我是从一个大城市到另一个大城市,只不过那里的人说的是外语而已。思维逻辑成型、心里又有足够的预期,身边还有很多和我同样目的的同学,想要去当一座孤岛,其实很难的。”
肖景深想起了李许默跟他说过的桑杉,孤僻地审视着自己身边发生的一切,纵然救了人,也透着一股疏离和冷漠。
他拽了拽从身边那个人肩膀上垂下来的衣袖,温声说:
“所以那段时间还是很难吧。”
难,或者不难,桑杉其实没什么感觉。
“留学生该经历的我也都经历过。”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肖景深仔细去揣摩桑杉所说的话。试图从其中找到事情的真相,那是他不曾触及的一段时光,成就了现在的桑杉——他所不知道的那一部分。
沉默中,桑杉出其不意地提出了别的问题:
“说起来,我这两天遇到了一个广东朋友,说起潮汕火锅他知道的都不如你多。我想了一下你这些年的生活水准,并不能够支撑你去常吃这些东西,你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的?”
刚刚还是探寻者的肖景深:…
“啊,我有朋友是开潮汕火锅店的。”
“你在剧组里打拼这么多年都没什么朋友,倒是认识了不少饭店老板啊。”
桑杉语气淡淡的,肖景深的心里却一下子虚了起来,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去一家火锅店当过打杂的,那时候他忙于还债,身上经常连基本生活费都凑不够,就趁着剧组没戏的时候去打零工挣钱,凭着从林阿姨那里学来的手艺,他跟刀、打荷、甚至掌勺都能干,很多饭店的老板对他的印象都不错。
“你自己的孤岛,你都把它藏在雾里。”
桑杉的脸上露出了肖景深熟悉的笑容。
可我的孤岛上,有你的雕像。
这句话一瞬间从肖景深的脑海里划过,就沉入了无边迷雾之中。
突然觉得夜晚的凉意变得更深重了,男人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衣服,这才意识到手感不太对。
低头一看,他身上披着的是桑杉的毛衣,而桑杉身上的是他的外套。
“你拿错衣服了。”
“你的毛衣对我来说太小了。”
男人把衣服的两个袖子往自己脖子上一系,粗线毛衣就变成了他的围巾。
“这是让你披着的,不是让你玩儿的。”
“我是告诉你,你的衣服太小了。”
桑杉撇了撇嘴:“幼稚。”
一场夜谈,在无营养的争论里结束了,仿佛一场暗地里无声的战争,于漫天大雾中,两军短兵相接,在互相试探之后,又鸣金收兵,各守其所。
拍完了真人秀,又顺便在沪市拍了一支广告和一个杂志封面,肖景深回到剧组的时候已经是周二了。
刚放下行李,肖景深就知道了一件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叶早和何以柔吵起来了?”
跟他说这个事儿的当然是没事儿也要来串串门的方副导演,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方副导演吐了个烟圈儿:
“可不是么,我一直以为你和李荆之间…嘿嘿,结果你们身后都有大佛,隔空打了一架,我们这些小虾米还没看明白呢,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何以柔和叶早居然真的开撕…我也是想不到啊。”
语气中,方副导演对何以柔这位剧组女一号并没有多少的尊重。
抽着肖景深给他的新烟,他充分展示了一下男人八卦起来会有多么啰嗦。
不仅说了一下何以柔和叶早两个人的背景,还告诉了肖景深为什么剧组的女二号极少露面。
“开机仪式那天,何以柔跟王娅拍了几张合照,她还嘱咐王娅记得发微博。结果王娅发了微博之后她一直都没有动静,倒是让她的一群粉丝去骂王娅倒贴。这还不算完,过了两天,这事儿就被人发了通稿,说咱们剧组两个女演员姐妹情深,通稿里面吧,何以柔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王娅,配的照片呢,她自己P得又白又美,王娅就…啧。”
女明星之间捆绑发通稿,其实也是一种互相给热度的方式,但是做到何以柔这么绝的,肖景深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几次。
“那叶早怎么又和她对上了?”
“前天,何以柔找了几个媒体来给她探班,结果她把叶早身体不好的事儿说了,还说自己多么迁就她,叶早知道之后,冲到她的化妆室里,把她的瓶瓶罐罐砸了不少,我们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何以柔坐在地上哭了。”
“那叶早现在人呢?”
“她还在剧组里呢,倒是何以柔连夜就去沪市,说是检查身体去了,一直没回来。”
另一边,桑杉飞机刚在京城落地,就接到了窦宝佳的电话。
“帮忙处理一下叶早的紧急公关,价格咱们按照市场价三倍算。”
站在机场里,女人挑了一下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
上一章提了一些音乐的专有名词
EDM:电子音
现在很多欧美比较红的音乐里面都有EDM,这是一种不可逆的潮流。
我总喜欢在这种东西上较真儿┑( ̄Д  ̄)┍
群体么么哒!高考结束的宝宝们出来跳个高高?
第131章 相像
三倍的费用?
女人在心里飞速盘算了一下, 觉得这个生意挺好做。
“娄蓝雨那边你打个招呼, 给你办事, 她得给我方便。对了, 你跟我结算费用的时候,这一块儿要按照市场价来。”
电话那边的窦宝佳暗暗磨牙:“我知道。”
“你们想要的结果是什么?何以柔那边要处理到什么地步?叶早这边, 看她现在的情况不适合有过多的曝光, 当然你们掏钱,你们说的算, 想让我帮她操作一把热度也可以, 就是价格会更高。”
“不用了, 只要让她继续安安稳稳拍戏就行了。”
“其实池迟只要打一个电话, 她就能安安稳稳地拍戏了。”
“然后让她吐得更厉害…”一想到为了这么转着圈儿地花大笔钱出去,自己还得听着桑杉这么得寸进尺,窦宝佳就觉得牙疼。
“我很高兴,现在你们终于明白了用迂回的方式来保持池迟和她之间的距离,对了, 除了我们整个工作室的花费之外,还有我自己个人的酬劳, 我现在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那么多张嘴要养, 到现在我都已经很久没有个人账户的进账了。”
女人的语气里充满了铜臭味, 这一直是窦宝佳最喜欢的味道,现在嘛,如果不是隔着电话线, 窦宝佳大概已经冲过来把桑杉活活咬死了。
还没从京城机场的出站口走出来,桑杉已经买好了最近去往沪市的机票,一边打电话回工作室说明情况,她一边快步走去检票口。
何以柔,性别女,爱好男,有大红的瘾,没大红的命,之前演了几部电视剧,都是以女二艳压女主的方式炒作,她身后靠着的斐迪娱乐,一家在业内口碑以会炒出名的娱乐公司。因为各种艳压以及和男主们炒CP,搞得网上对何以柔的评价比较复杂,但是正因为讨论度高,她不会缺戏拍。
就像这次的炒作,王娅显然觉得她的手段又低级又难看,可是能怎么办呢?大家都是以合作完成剧为目的,一方不要脸了,另一方只有两个选择——退让,或者比她更不要脸。
目前来看,王娅是选了退让。
“叶早既然对何以柔动了手,这个事儿就不能退了呀。”
弹弹手指,摘下墨镜,在候机室里,桑杉拿出本子开始写她初步的计划。
剧组里,肖景深也在为叶早的事情着急。
“现在何以柔那边的意思是要求叶早为她打人的事情公开道歉,不然她们就开新闻发布会,说演员在剧组被打,要求解约,再曝光叶早精神有问题。”
方副导演还接着给他透消息。
“你们都看见叶早打人了么?”
“当时我是第一波冲进化妆间的,那时候吧,何以柔尖叫来着,我们进去了就看见叶早跑出来,何以柔坐在地上。要说打人没打人,没人真看见。”
可是没人看见,并不意味着就有人能证明叶早没打人,肖景深知道剧组在想什么,就像他和李荆发生了矛盾的时候一样,只管憋着气儿等着,看两边出手,哪边手段厉害,他们自然就站在那边对另一头儿落井下石。
“罗正,我去看看叶早。”
“深哥,您还是别去了吧,剧组里的人都…她又是个小姑娘,您去了不太合适。”
对,是不太合适,男演员女演员,剧组这种是非地,酒店房间门口,瓜田李下,多少传言都能飞出去。
可是如果不去。
肖景深忍不住想到之前桑杉和她说的“孤岛”。
心灵的孤岛。
“唉,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一件‘合适的事’都适合每个人去做。”
男人掏出手机,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把在真人秀拍摄地买的一点儿小玩意儿拿出来,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发在了微博上。
@演员肖景深:“忙忙碌碌来来去去…弄点儿小东西给小伙伴们。”
导演、李荆、还有几位重要的演员都在片场,肖景深拎着一包小礼物去溜达了一圈儿。虽然亲手从他手里接过礼物这事儿让李荆的脸都抽搐了两下,好歹他还是乖乖地接了过去。
“几个女孩子怎么今天都不在?”
剧组其他的人都沉默以对。
唯有李荆出人意料地开口说道:“叶早不太舒服,在酒店休息呢。”
“哦,正好我闲着,那我就把东西给她送过去。”
不知道李荆是有意还是无意,亦或者是抱了其他的念头,至少有他这一句话在,肖景深去看叶早这事儿也就“师出有名”了。
“咳,那个…”李荆似乎还想说点儿什么,看着肖景深似笑非笑的那张脸,把话又都吞了回去。
酒店房间里,女孩儿抱着自己的膝盖,两只眼睛都是红的。
有时候,人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沦落到何种境地之中,唯有已经陷入绝地,才会恍然惊觉:
“我怎么会让自己落到这种局面?”
叶早就是在对自己进行着这样的拷问,却得不到答案。
最初的最初,她不过是不甘心跟别的女孩儿一样靠着养羊攒嫁妆,到了十**岁就嫁人。后来,她看见了池迟,比她大不了多少的人,却是比她精彩了一万倍的活法。
出来学戏,一方面是因为喜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的文化课水平不够,但是演戏的收入不错,能够让她多一点钱寄给家里。
池迟对她很照顾,虽然是债主,更是恩人,不仅早早让人给她找适合的工作,在她从艺校毕业之后就安排她去演了《澜沧往事》,在那部戏里,她扮演的是个哑巴女孩儿,养着小小可爱的羊,会跳最美的舞。
拍那部电影的时候,叶早遇到了演技上的瓶颈,她知道自己应该“盛放”,却因为想象力的局限而得不到满意的状态,那时,刚好池迟回国处理一点琐事,顺便还乔装打扮一番去探她的班。
知道了她的问题之后,池迟像是一个最耐心的老师一样,帮她度过了这个瓶颈。
“你想象力的极限,也许就是你演技的终点,但是人的想象力极限是可以不断突破的…”
不是的,极限是没有办法突破的。
叶早认为自己关于“演技”所有想象力的终点都是池迟,无可突破,亦难以追求。
后来,她接拍了一部电影叫《雨燕》,是一部反抗家庭暴力的电影,导演对她只有一个要求——模仿《跳舞的小象》里,池迟扮演的林秋。
她不知道这种拍摄的方式是有问题的,也不知道这部电影会在之后的岁月里,如同一群白蚁,一点点吞噬掉她的人生。
那之后她被人叫作“小池迟”,业内很多人对她寄予厚望,刚好池迟一直在国外拍摄大片儿,他们希望这个小池迟能把“属于池迟艺术的那一部分”留下来。
“更像池迟吧。”
“再像一点。”
“你就照着林秋的感觉走就对了。”
“你可以多看看她的电影,捕捉一下她的小动作…”
所有人似乎都是基于电影的本身质量去要求她,所有人都希望她变成第二个池迟,没人在乎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她也不知道该找谁去诉说自己的疑惑和痛苦。
可是池迟是什么样的呢?其实每次都是不一样的,她难以被模仿,更不可能被超越。非常清楚这一点的叶早,在看见池迟的时候开始忍不住精神紧张。
后来…人们再要求她去学池迟的时候,她忍不住吐了。
顿时谣言纷飞,身边所有人都说她是靠着池迟红了之后就开始装模作样,说这种话的人包括她原来的助理。她是所有人眼中的幸运儿,因为和池迟扯上了关系而事业顺利。
起先,叶早自己不知道自己是得了一种病,后来她知道了,也晚了。
想要治病就不能演戏么?那不如去死了算了。
她的病越来越重,不仅损伤了她的身体健康,也开始让她的脑袋不那么清楚。
就像现在,她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有没有打何以柔,只记得自己很生气,想要去跟对方要个说法。
现在所有人都说自己打人了,那接下来呢?自己会被赶出剧组,以后再也没人敢找自己演戏了…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叶早?我给剧组的人买了小礼物,这份是你的。”
门外有人在说话。
叶早精神一阵恍惚,才想起来那个人是肖景深。
在门外站了足足十分钟,肖景深每隔一会儿就敲门,最后,他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对自己的助理说说:“罗正,你去找酒店前台要门卡吧,我怀疑叶早可能在里面晕倒了。”
这时,酒店的电梯响了,肖景深看着一个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现在这个时间你为什么没在房间里休息?”
“啊?我…”
“还拿着小礼物,你以为她是八岁小女孩儿么?”
“不是…”
“问题我来解决,你去睡觉。”
男人踟蹰了一秒钟,低头说:“哦。”
叶早挣扎打开房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抱胸站着的桑杉。
女人的脸上淡淡的,开口却都是往叶早的身上插刀子:“遇到问题就躲起来,你跟池迟之间的差距是十万个何以柔。”
池迟,听见这个名字,叶早下意识想吐,还没等吐出来,她已经劈头挨了一个耳光。
“你以为你是什么?一个骄傲又可怜的小公主?你以为把自己锁在宫殿里就会有人来救你么?我告诉你,就在你把自己关起来的时候,那些想要伤害你的人正在磨刀子,他们的刀会越来越锋利,而你,只会越来越惨。”
叶早捂着脸,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居然觉得比刚刚舒服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