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昨天,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她是如何的欣喜若狂,而此刻,她看着这个名字,心中只有惶惑不安和茫然失措。
激动过后,震惊过后,便是无底的深渊,就如此时她的心,从早上的巅峰,跌至渊底,双手,亦沉重得打不了字。
而他,却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一行金光闪闪的字出现在屏幕上:徒儿,还不来参见师父。
她静静地盯着那行字,数秒,而后才缓慢地敲击着键盘,两个字,打了好几遍才对:师父。
“徒儿?在干嘛呢?不高兴?准备打BOSS了,跟我抢去!”他问。
她沉着脸回复:师父,不高兴!我这号太垃圾了,谁都打不过!还抢BOSS呢!
他笑:的确逊了些,不过跟着师父有饭吃!
她却回:师父,不如你把师娘的号给我玩吧?师娘总不来。
那边,便陷入了沉默,他很久都没给回答。
师父,如果不行的话,那就算了。她又道。
他再度一笑:没什么不可以的!你是我徒弟啊!
随之,他发来了账号和密码。
她心中呵然一声笑,立即登录上这个熟悉的账号。
他们,还站在夜西湖边,夜荷月色,萤火虫轻盈起舞。
“走吧!去抢BOSS!”他率先骑麒麟而去。
她默默地,栖于凤凰之上,随他而去。
BOSS地图,密密麻麻,人头攒动,全区的人几乎都挤到这里来了,此刻,还没有人觉得异样,一一风荷跟在萧少后面的画面,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可是,接下来的情形,却让所有人叹为观止。
从没有人见过一一风荷动手,她跟着萧少,只是他的跟随,他的影子,人们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存在…
当一朵又一朵巨大的莲花,压过其它花绚丽而开,当一个又一个的人被她手中红色珠子的光华所秒,当屏幕上一次次系统提示:你被一一风荷击倒,大家才震惊了。
被击倒并不奇怪,哪次抢BOSS不被萧少或者他们帮其它高手击倒几次?奇怪的是,这次,是一一风荷…
就连帮里的人都觉得奇怪了:这是怎么回事?老大?
他们想开开玩笑:是嫂子来了吗?可是没有人敢。
因为,自开区伊始,萧少和一一风荷就相依相随,战力排名分列第一第二,但是,却从不见一一风荷说过话,更没见她用过技能,就像一个傀儡,跟在萧少身后。
一人玩俩号在游戏里十分常见,有人甚至还有七八个乃至十几个小号,可是,把两个号都练成绝顶高手,那可真从没见过,只有一句话解释,那就是钱多烧的!
有人曾问过萧少这个问题,但是萧少从没回答。
后来,大家便渐渐习惯了,直到某天,有个该游戏老玩家私底下悄悄告诉别人,十年前他玩这个游戏的时候,就知道萧少和一一风荷,是游戏里具有传奇色彩的一对,也是极恩爱的夫妻。
这个传言很快传遍全区,于是,大家纷纷揣测,萧少必然是个长情的人,十年再归来,依然创建这么一个傀儡账号,只怕是还深刻记得那一段情,只是这个一一风荷去哪了呢?需要萧少如此来纪念?
那之后,几乎全区达成默契,再不问有关一一风荷的任何话题。自此,无论是本帮还是敌对帮,也无论是男还是女,都对萧少多了几分尊敬,毕竟,这年头,长情的人已然越来越少…
这是一场成就一一风荷的盛事。
萧少没有动手,始终只是站在她身边,横琴自立,阔袖翩然,那般的自得,仿似在纵容着她一战得天下…
结果,自然也不负他所望,她对BOSS的伤害以绝对的优势排名第一。
其他来抢BOSS的人,后来都傻了,被她秒了好几次之后,索性退得开开的,远观那一袭红裙翩然,红珠翻飞,在金莲的映衬下,如一场美到极致的表演。
最后,她以一招桃花雨结束对BOSS的挑战,落英缤纷里,她和他并肩而立,红衣相叠,银发缠绕在一起。
太美了…
好些人将这一幕录了像,准备送去参加官网的活动,配上之前流传的故事,一定能得奖!
她站在他身边,心潮随着那些落地之后转瞬即逝的桃花而一点点沉落下去。
或者,此刻她该说句话,然后,便是结局吗?
而她的私聊频道,却突然十分热闹,全是一些不认识的女号,问的问题也大致差不多:你好,你是一一风荷本人吗?
你好,是一一风荷吗?
喂,你是萧少的现实老婆吗?
一一风荷,你这一回来,粉碎了多少女号的心!
她一个也没有回,只是看着那些颜色各异的字闪闪烁烁。
他一直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在她身边,她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又挂机了…
终于,她倦了这样的沉默,私聊他:我累了,再见。
说完,也没等他的回复,直接关了电脑电源…
真的有些累吧…
自重回游戏以来,所有的等待、心跳、甜蜜、期待、欣喜…
那些她从未体验过的美好形容词,好像就在今晚终结了一般,算是耗尽了她的热情…
她早早地沐浴就寝,没去画那副琴瑟,也没有去想今后怎么办。
她平生第一次不那么果敢,平生第一次给了自己一个蜗牛壳,也平生第一次犯了拖延病。
不去想了,把问题留给明天吧,明天再想,今天很累了…
她躺在床上,关了灯,紧闭了双眼,等着入梦。
夜渐深沉,窗外的夜游小镇应是结束了,船工不再唱歌,喧闹声也沉寂下来,可是,她的心却始终如一叶舟,摇摇晃晃,浮浮沉沉,无法安宁。
静谧中,听得门响。
她可是记得的,蒋妈妈已经关了店,锁了门,此时,应该也已经睡了。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双手抓住了被角。
脚步声传来,朝着她的房间。
尽管来人很谨慎,脚步轻微,可在夜里,踏在木地板上,还是很清晰。
311
哒、哒、哒…
缓慢的节奏,在她房间门口停住。
她的心,也停跳了一拍,抓住被角的手紧了紧铄。
而后,门开瑚。
她一动也不动。
有人迈了进来,轻而缓。黑暗中,她闭着眼,第六感也能强烈感觉到有气场在靠近。
终于,一切的声音,都在他立于床边时静止。
她闭着眼睛,可是她能感觉,感觉到他就在身边,他的影子笼罩着她,他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之后,响起的便是悉悉索索之声,她知道,他在脱衣服…
她身体绷得更紧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醒来…
温暖的怀抱,坚实的臂膀,还有她自己肩膀处的酸痛,让她想过,很有可能昨晚的那些不是梦,也想过,如果不是梦,那今晚很有可能“梦境”会重现,可是,自早上到此时,她就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否则,她也不会把这个问题留给明天再想。
思绪混乱间,悉索声已经停止,他坐了下来,床微微下限。
她刚想动,他已经揭开被子躺了进来。
他的气息…
她很熟悉…
刹那间,短暂的眩晕。
也就是在这短暂的刹那,他的双臂搂住了她,同时,很熟练的,头搁在了她肩膀,脸往她颈窝里贴…
温暖的呼吸,瞬间便爬满她颈上的皮肤,她眼眶一热,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身体也随之微微颤抖。
安然将自己埋入她气息里的他,刚合上眼,被她的轻轻一抖给吓得松开了手,后来见她仍然躺着不动,才又放下心来,重新从背后贴近了她,轻搂她入怀,同时,左手顺势抚上她面颊,欲拢一拢她披散的发,然而,抚上的,却是一手湿痕…
他终于大惊失色,立刻打开了灯,唤她,“妹妹?”
她侧躺不动,黑发遮住了她的脸颊。
他立即将她扳了过来,拂去遮在她面上的那些发丝,果见她脸上泪痕斑斑。
痛楚刹那吞噬了他的心,他将她紧紧抱住,唇,去吻她脸上的泪水,可是,她却将手肘隔在他们之间,用她微弱的力量对抗着,头则胡乱地摇着,躲避他的亲吻。
“对不起,妹妹…对不起…”他喃喃地说着,不让她乱动,手在她脸上轻擦,擦去那些眼泪,抹清黏在她脸上的青丝。
她仍是在抗拒,不让他碰她的脸,后来躲来躲去躲不了,便一头栽进他怀中,让他再也触不到也看不到她的脸,可是,却忍不住地大哭起来,揪着他的臂膀,孩子一般大哭。
他抱着她,亲吻她的头发,轻抚她的背,她的发,一遍一遍地,重复说着对不起,一边说,眼泪一边往下流。
似乎,已经隔了一生不曾见面,可是,又好似,从未离开过对方身边。
流泪和哭泣,取代了所有的语言。
他抱着她,这一年以来的所有往事在脑中翻滚重现,混乱交替。所有的思念,所有的辛苦,所有的痛楚,却原来,都不是苦…
而她,并不明白自己为何在这一刻爆发嚎啕大哭,她思虑了一整天,知和他的碰面不可避免,设想了许许多多种话与之说,却独独没想过,自己会哭成这般狼狈的模样。
不是委屈,不是痛苦,更不是伤心难过,她半生坚强,再多的委屈,再深的痛苦,都不会让她伤心难过,更不会惹得她不顾一切地大哭,她想不明白是什么使然,一如她今天想了一天,也想不明白的那些事一样…
或许,每个人的人生里,总是需要那么几次大哭的,哭完之后,才会让混沌的脑子变得清明,才能让凌乱的心重新理清头绪…
她哭得嗓子都哑了,才渐渐停止下来,从他不再紧箍的怀抱里退出来,抽噎着,慢慢滑回被子里去。
他眸中依然湿润,顺势地,也往下躺,却被她一句话给阻止。
“二哥,你走吧。”她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垂着眼眸说。
他一怔,没理她,继续往被子里滑,而且坚定地搂住了她。
她挣扎了几下,根本无济于事,转过脸来,泪痕斑斑地对着他,颤着声音质问他,“你现在就是能欺得了我是吗?欺我不能走!欺我废人一个!可以任你为所欲为?!”
一句话,疼得他心尖发颤,眼泪再一次崩出,“不是!”他大声说,同样的声音嘶哑。
“那你这是干什么?大半夜地你爬我床上来干什么?”她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地对他说过话,她总是柔柔的,轻轻的,即便是生气,声音也是碎碎的,如珠子撞击摩擦一般。
“你是我老婆!我不爬你床我爬谁的床?”他毫不犹豫地大声反问她。
她眼泪哗哗的,盯着他,一言也不发,老婆吗?呵…她想笑,冷冷地笑。
她这样的眼神看得他害怕,他将她一搂,头再次往她脖子里钻,闷闷的声音,沙哑而哽咽,“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不要再赶我走…我什么都没有了,失业了,没饭吃了,你不收留我,谁收留我?”
她心口抽痛,预感他到底干了什么傻事,用力把他的头撑开,逼问他,“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你失业了?没饭吃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失业了,就是我在北京活不下去了,只能来投靠你,你不收留我,我就得饿肚子了。”
“饿肚子?没钱吃饭?没钱吃饭你有钱放那么多烟花?没钱吃饭你有钱花在游戏里?你给我好好说!少给我贫!”她知道他惯用的伎俩,这又是来装可怜的吗?又是来赖的吗?
他闭上了嘴,眼里明显闪过惧意,不敢说。
“说!”她用力抹去脸上残余的泪,这个人,大约又是欠收拾了…
“我…”他犹犹豫豫的,“我…把律所结束了,北京的一切都结束了,来投奔你,你要养活我…”
说完,他又开始往她肩膀上靠,往她脖子里钻。
她用力撇开头,狠狠地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他愣住,她也愣住。
她的愿意并非要扇他巴掌,只是想把他不断靠近的脸给推开,可是,他却凑得这么好…
不过,既然这巴掌已经扇下去了,就狠到底吧!
“萧伊庭!你已经三十二了!拜托你做事能成熟一点吗?能不要这么容易冲动吗?可以不要再幼稚了吗?你结束律所结束一切代表什么?代表为了我付出一切吗?我告诉你,我不需要!而且很不喜欢你这样你知道吗?我不喜欢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她索性坐起来,大声地斥责他。
他瞪着她,默默地听她责备,没有说话。
“你下去!”她指着地面,命令他下床。
他没有动,仍然只是看着她。
“下去啊!”她身体坐得笔直,“萧伊庭,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让我失望!什么时候你才能长大?什么时候你才能站在其他人的角度来想一想,你做每一件事情的时候,别人是怎么想的?你结束了北京的生活,你让你爸爸怎么想?你让…”
她想说,你让你那个拜过堂的浅浅怎么想?可是,这句话没说出来,她说不出口…
他静静地看着她,等她的下文,见她终于不再说了,才问她,“那你呢,你怎么想?”
“我?”她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而后却变得坚定,“我现在生活得很好,很轻松,每天都很开心,也很满足,真的。现在的我,才是真实的我,放下一切的爱和恨,只过自己喜欢的日子,而且,有蒋妈妈照顾我,真心实意地关心我,爱我,我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很幸福,不再希望我这样的生活再受到任何的打扰。”
“你的意思是…”他停了停,凝视着她,“也不需要我打扰是吗?”
她再度怔住。
“是吗?告诉我!”他咄咄逼人地问。
“…”犹豫之后,她说,“是…”
第312章 浮生几许 一梦如是:你欺负我!
“是?”他再一次反问,有些声色俱厉的意思了。
她吸了口气,眼睛转向一边,落在了他的肩膀处,“是…我…想跟过去的一切告别,彻底斩断联系,否则,我也不会隐居在这个小镇上…”
他微微地眯了眸,冷笑,“是吗?跟过去告别?为什么还要玩回游戏里来?为什么叫那年夏天?那年夏天是什么意思?是指哪个夏天?我们初识的夏天吗?既然要跟过去告别,为什么明明知道萧少就是我,你还要为我钓一个通宵的鱼?为什么要在游戏里等我?为什么我不来你会着急?会四处问我的下落?”
“…”她被他问得无话可说,怔怔地,瞪着他,最后,死撑着反驳,“我没有!铄”
他盯着她,吐出两个字来,“过客。”
“…”什么意思?“你…”
“过客就是我!朋友不玩了,把号扔给我当小号!”
“…我…只是…”她挺直的肩膀耷拉了下来,原来,她一早就暴露了…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一点儿也不喜欢,被他看得透透的,抓得死死的…
“只是什么?只是偷偷地在角落里凝望我,偷偷地想念我,不敢让我知道是吗?”他愈加咄咄逼人了,“只是坐在电脑前傻傻地等一天,就为了等我说话对吗?你这是在跟过去划清界限?”
她看着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突然之间没有了安全感。
相识十四年,她在他面前一直冷静而自持,心事从不轻易泄露,甚至于,他从来把握不到她在想什么,即便从美国回来那段极其和睦幸福的日子里,她也是有度的,有保留的,总是她掌握他更多一些,现今,他如剥笋一般,将她一层又一层的外壳剥掉,让她无处遁行,他知不知道,剥到最后,她也会只剩一颗脆弱的心…
“没有没有没有!”她无从辩驳,只能硬着头皮抵赖,而后捂住嘴,眼泪纷纷而落。
这一次,他没有去抱她,只是看着她哭,看着她的眼泪一颗颗,一串串地从她手背上滑落,眼神反而更加锐利,继续揭穿她,“没有?没有你为什么要画这幅画?”
他突然下了床,走到桌前,捡起了她那副未完成的琴瑟,“既然没有,那就撕了它!让你和过去断得干干净净!让我也和过去断得干干净净!”
他双手做撕画状,只见她哭着爬过来,伸手要夺,尖叫,“不要…”
他停住不动,想起了那个夏天,他也是这般,撕碎她父亲留给她的最后遗作,她声嘶力竭地冲着他喊:我会恨你一辈子…
一辈子…
一辈子有多长?他已经三十二了,而她,也不再是当年的小姑娘…
他眼里漫进了湿润,将画放下,哽咽,却逼迫自己硬着嗓音问,“不要?不要撕画?还是不要和过去决裂?”
她趴在床上,只是哭,哭着摇头,却不知道自己摇头是要表达什么。
“你舍不得的…”他轻叹,“如果你舍得,你怎么趁在我不在的时候偷偷上一一的号玩?”
她身体微微一顿,原来,他这也知道了…
没错,之前只是觉得这个“那年夏天”的男号有些奇怪,是女人,必然是毫无疑问的,可同时,还带给他一种强烈的感觉,强烈的,想要靠近的感觉。而真正怀疑并同时确定,就是源于那晚他下线以后,一一风荷的号被人登陆。
他是第二天早上自己登陆的时候发现的,一一风荷的号被人动过,因为,在他下线前,已经把两个号里所有垃圾都倒空了的,可是,再上线,却发现一一风荷的背包里多了两个打怪爆出来的垃圾…
当时的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如同被人在天灵盖用力一击,天地都在旋转。
他甚至怀疑自己弄错了,下了线再上,东西还是依然在那里…
能够用一一风荷的号来打怪的人,只有一个,除了盗号的…
他抑制着自己要发疯的冲动,火速去了公安局,找到了顾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