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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反问语气的“你”字就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补充的一句“你棋艺还差了点”让他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你不是仲儿…

是啊,对于二老来说,没有人能替代范仲,正如没有人能替代他心中的妹妹一样,所以,妹妹,你怎么可以说出那番话来?怎么可以让我再去爱别的女子?

对不起,妹妹,我做不到。

我可以对着每一个人笑,我可以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唯独,我再没有可能像那样去爱一个人了…

“范叔叔,我…”他停顿着,斟酌着,究竟该如何说,“我…以后会常来的…我跟范仲是结拜过的兄弟…虽然…虽然不懂事的时候常打架…可仍然是兄弟…我会…”

他发现自己,关键时候总是如此的拙于言辞…

在他语无伦次的时候,保姆来告诉范叔叔,可以吃饭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是,又因为没有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而懊恼,他想说,他跟范仲是兄弟,以后会代替范仲孝顺二老,然而,他又重重顾虑,过于亲近的话会不会更加勾起范叔叔的伤心事,所以结结巴巴说不明白…

范叔叔邀他入座,保姆则上去叫范妈妈。

餐桌上,摆着五副碗筷,家里加上保姆也才四个人,其中有一副应该是范仲的…

范妈妈下来,眼中没有别人,只给那副无人用的碗夹菜。

保姆做了黄焖鸡,她便把鸡翅膀鸡腿什么的全夹进碗里,一只整鸡,被弄得不太好看了。

“有客人呢…”范叔叔轻轻提醒。

范妈妈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看了眼萧伊庭,而后便直瞪瞪地瞪着他,莫名其妙问道了句,“是你吧?”

“…”萧伊庭被问得云里雾里,只是范妈妈的眼神有些奇怪,他唯恐说错话,却也不知如何答,谨慎地问,“阿姨,是我什么?”

“仲儿放在心里的那个人是你?是为了救你才…”说到这里,便哭了出来。

才字之后,再无下文。

萧伊庭明白这种感受,他自己又何尝忍心说出那个字来?

可是,这个问题又叫他如何回答?

“阿姨,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只会说对不起,而这三个字分明表达不出他的心情,他翻腾的,涨得发疼的心情…

“吃饭!”范叔叔轻轻敲了敲桌子。

范妈妈便不出声了,可是,自己却不吃,只盯着萧伊庭看,看着看着,又开始流泪…

萧伊庭如何还能吃得下去?几粒饭含在嘴里,如石子一般,吞不下去…

一桌菜,就只有保姆在吃,范叔叔动了几口。

见妻子始终看着萧伊庭流泪,范叔叔叹了声,给妻子盛了碗汤,“吃吧。”

范妈妈却仍然不动筷子,撑着胳膊,痴痴看着萧伊庭…

范叔叔冲着他摇头叹息,“她一直这样,早也发呆,晚也发呆,吃饭也发呆…这一个月,就没好好吃过饭…”

萧伊庭手里的筷子更沉重了,拿在手上,重得再也伸不出去,用力吞下嘴里那口饭,生生划痛了喉咙。

“仲儿从小就喜欢吃鸡翅膀和鸡腿,你知道吗?”范妈妈看着他,忽然又问。

“…”他还真不知道,可是,如果他说知道,那范妈妈会不会舒服些,他凝重地,点了点头,“知道…”

范妈妈听了又问,“那…他喜欢打球,喜欢拉二胡,喜欢下棋,喜欢练书法,这些你都知道吗?”

他点头,“知道!我们从小就一起打球的啊!”

这些,他是真的知道,范仲的二胡,曾在他家中显露一曲,那是他都不曾预料的惊叹,至于篮球,初中时范仲倒是想和他们一起打,只不过,他们几个已经把他排除在外了…

范妈妈的眼泪再次哗哗直落,“仲儿这孩子,打小就特聪明,学什么像什么,我不让他学二胡,要他专注学钢琴,他自己偷着学,居然也学得像模像样…”

说到这里,范妈妈停下来泣不成声,停了许久才接着说,“后来,我把他的二胡没收了,藏了起来,逼着他一心一意练钢琴…就是这样,他还是把二胡学会了,拉得还相当好…他总是这样…他喜欢的,我不准,他就偷偷地去做,二胡这样,书法也这样…我看他学的东西太多了…怕他再练书法累着,他不听,偏要练,还和我生气…再后来,他喜欢的人我也不准他喜欢…这一回…他是真的生气了…再也不理我了…他再也不和我说话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什么都顺着他,不管他,他喜欢拉二胡就让他拉,他要练书法,我给他磨墨,他要喜欢你…我…我求着跪着也把你求到我们家来…什么流言蜚语,什么脸面伦理我都不管了…只要把他还给我…呜呜…仲儿,你听见没有…只要你回来…妈妈什么都答应你…仲儿…你回来好不好…你喜欢的人…他就买我们家了…跟我么的一起吃饭呢…你回来看看好不好?仲儿…”

萧伊庭听着,再也忍不住,放下筷子,眼眶绯红,眼中悬着的泪,拼命忍住,才没有掉下来…

两鬓花白的范叔叔,眼中亦饱含泪水,将筷子一掷,哑声低吼,“行了!有客人在有完没完?丢不丢人?”

范妈妈一听,眼泪纵横,不顾一切地冲着他大哭,“丢人?我想儿子有什么丢人的?!都怪你!如果当初不是你成天骂儿子丢人,儿子会那么痛苦吗?如果不是你把儿子赶出家门,儿子会在外面孤苦无依没人照顾吗?如果儿子好好地在家里,他会…会离我们而去吗?全怪你!一辈子要面子,该死的面子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你把儿子还给我!是你害死了儿子!是你…”

范妈妈哭得失了控,饭也没吃,起身便跑上了楼,剩下范叔叔坐在餐桌边,突然的,也是泪水纵横…

这顿饭,再没有人能吃下去,保姆也放下碗,轻轻哀叹一声,抹去脸上的泪水,悄悄回了厨房,这样的情形,家里每天都在发生,范夫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这样口不择言,把所有的伤心和痛恨都发泄在范先生身上,每天哭着控诉,是范先生害死了儿子,骂完之后,范先生也总是泪流满面,而后,两人最终抱头而泣…

萧伊庭的脑子里混乱如麻,完全无法再思考,就连自己该走还是该留,也想不清楚,只是坐在餐桌边发呆。

黯然流泪的范叔叔站了起来,对他说,“让你见笑了,我去看看她…你…自便吧…”

说完,范叔叔就慢悠悠地起身,准备上楼去,只是,在转身的时候,不慎勾到桌角,差点摔倒,萧伊庭赶紧扶住他,扶他站稳。

范叔叔看了眼他,默默抽出手来,“唉”地叹了一声,挥挥手,自己上楼去了…

萧伊庭站立在餐桌边,看着那一桌丰盛的几乎没动过的菜肴,心上压着的大石头越压越紧,紧得他憋着口气,快要窒息…

最终,受不了这压抑,含着泪,一口气冲出范家,在院子里一路狂奔,耳边一直回响着范妈妈那句话:都是你害死了儿子!都是你害死了儿子!都是你…是你…

是我!是我!

他随着回声,在风里狂奔,那些拼命忍住的泪,终于飘散在风里…

他后悔!后悔曾经对范仲的恶言相加!后悔总是对范仲粗声粗气!后悔曾用那般憎恶的眼神看过范仲…

可是,那都不是他发自内心的感情…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已…

范仲,范仲没有淹,你知不知道?我从来就没有轻视过你…

一口气跑到大院门口,他才想起自己的车还没有取…

他怔怔地,恍恍惚惚地往回走,任那些泪,在风中干涸…

肩膀上一重,一只手搭了上来,他回头一看,是宋子衡…

“你也来这里?”宋子衡问他。

他点点头。

“进家里了?”

他再度点头。

宋子衡一声苦笑,“他们…还好吗?”

他们?他初时不知这“他们”是指谁,转念一想,明白过来,是指的范家二老。

他摇摇头,“不好,很不好。”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宋子衡这么肩并肩地行走,肩并肩地说话…

宋子衡幽幽地,长叹了一声,“你还能走进他家的门,而我…”

宋子衡说到这儿,戛然而止。

两人默默往前走着,谁也没问谁去哪,快走到范家了,宋子衡停住了脚步,“有时间吗?去喝一杯?”

第281章 花谢花飞 红消香断 :快乐的影子

他答应了,没有想为什么,只是那一刻,不排斥,并且有那么点想和宋子衡喝一杯。

他去取了车,和宋子衡一起,一前一后出了大院瑚。

不知道宋子衡要带他去哪里喝酒,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只跟着宋子衡的车走。

宋子衡却把车开进了一个小区,他也跟着进去了。

在一栋房子前,宋子衡停了下来,下车,对他说,“你等等我。铄”

他原本就恍恍惚惚的,不愿,也懒怠思考,宋子衡让他瞪,他便坐在车里发呆,直到宋子衡回来,敲敲他的车窗,他才又继续跟着宋子衡走。

他们来到一家酒吧,还算清静,宋子衡领着他来到一个座位,坐下,很是熟门熟路。

“我和他经常来这里。”宋子衡说,“就坐在这个位置。”

他想到了…

“有一回,就是在这个酒吧门口,我和他看到了一出好戏。有个女人喝醉了,从隔壁酒吧出来,遇上几个流/氓,对她非礼,那个女人叫方黎,是你律所的律师,他正要出手相助,却有人比他动作迅速,三下五除二把那几个流氓打得落花流水,他问我,那人是谁?我告诉他,那是我老爹的手下瑞达,后来的事情你应该清楚了,瑞达成为方黎的救命恩人,也成了她的男朋友…”宋子衡说。

这,却是他不知道的了…

“他知道方黎跟你有关,与你有关的一切他都会关注,他这辈子,真正爱的人,是你,不是我,我只是你的影子,是他记忆中你曾经的样子,所以,他把我当成年少的你来疼。”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来,递给他,“这是我刚刚从家里拿来的,算是他的遗物,我想,还是应该交还给你比较好,如果你觉得这是你的耻辱,你就把它扔了吧,我们这群人…渴望认可,却不耻同情。”

萧伊庭把文件袋拿了过来,打开,里面的东西是他曾经见过的,橡皮擦、二胡谱、默写本、画片…等等,那些埋在树下的东西,他曾经用脚一顿乱踩过,范仲竟然将它们一一拾回了…

想来,那日,范仲就在离他不远之处,将他的行为看得清清楚楚了…

他忽然觉得,那日他的一顿乱踩就好像踩在范仲白皙干净的脸上一般,而此刻,他感觉,正有一双脚在他心上狠狠地踩…

这,或者就叫反噬。

当初痛踩的,是范仲的尊严,而今,真正踩痛的,是他自己的心…

人,不经思考的随意一个举动,最后都会变成自己的果…

这个文件袋,拿在手里很沉很沉,沉得他用整个心去承载,也觉得不堪负荷,可是,这一次,他不会再扔了…

宋子衡的表情黯然下来,一口干掉了一杯酒,“我知道,你不会扔,我替他谢谢你,谢谢你…不觉得它脏…”

一语,又击中他的痛处,他曾经是如此厌恶这个袋子里的东西…

他也一口喝干面前的一杯酒,捏着眉心,用指甲用力地掐,“我…弄脏这些东西的人…是我…”默写本已破,画片和二胡谱都沾着泥土,都是他的“杰作”,他的错…

“我…对不起他…”萧伊庭吸着气,气息微颤,“你知道吗?刚才在范家,范仲的妈妈口口声声指责范叔叔害死了范仲,可是…”他说不下去,继续将面前杯子注满,而后一干而尽。

宋子衡看着他,冷幽幽地道,“可是你觉得难受,因为你觉得是你害死了他?”

“…”他猛然抬起头来,被宋子衡如此点破,他觉得自己有一种无处遁行的尴尬,同时,更深的负罪感也随之而来。

宋子衡便伸手夺去了他面前的杯子,冷笑,“很抱歉,我忽然觉得你不配我跟你一起喝酒了,我原以为,他心心念念一直到死都牵挂着的人,是懂他的,是他的知音,所以,我才想和你喝一杯,你认识他二十多年了,我认识他多久?我还想借着这喝酒的机会和他没有我的那二十多年人生亲近亲近,谁知,你认识他二十多年,对他的了解还不如我…”

“我…”宋子衡的话,让他陷入更深的愧疚里。

他认识范仲二十多年,最初的冲动源于他从小就有的大英雄主义,初中以后更将他视为冤家对头,还真没有好好地去了解他。

其实,这是他性格上的一个缺陷所在,对于身边的人,懒怠去了解和思考,对范仲如此,对妹妹也如此,总是将自己最直接最暴躁的一面表露无遗,或许,潜意识里是认为,这些人都将永远在自己身边吧,而今,这两个人却都离自己远去了,难道这是命运对他的惩罚吗?

“你还记得他在山下时跟你说的话吗?让你不要难过,他当时是离你最近的人,救你是本能,只要是个男人就会这么做,换成是你,你也会?”宋子衡把那日的话重复给他听,而后耻笑他,“而你,却钻进这样的死胡同,真是好笑。没错,他说的这番话是有保留的,固然,是个男人都会这么做,如果那天枪口瞄准的是我,他也会这么做,如果瞄准的是个警察,他还是会这么做,却恰巧是你,那他就更会这么做了,因为,你是他心尖上的人…”

宋子衡低头抿了一口酒,苦笑,“心尖上的人…其实我是有些在乎的,说不在乎,那是假的,可是,我更懂得珍惜。他从来就没有瞒过我什么,他的一切,我都好奇地去问,包括刚刚给你的东西,他收在家里,那是他的家,我称之为我们的家,我问的每一个问题,他都会诚实地回答我,我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些代表什么,而他一个三十岁的人,没有过去也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吗?他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眼睛居然一亮,后来我才慢慢知道,这一亮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像一个他永远也无法靠近的人,那个人,自然是你。他那么宠我,惯我,几乎任我为所欲为,也是因为,把我当成少年时期的你。

起初的时候,我生过气,也失落过,可是,我能真真切切体会到,他给我的宠爱都是真的,他的温柔和温暖,他所作的一切,事无巨细,都是我很久没有再体会过的,除了妈妈,再也没有一个人这么对过我,所以,即便是影子,我也愿意,愿意当一个快乐的影子,我记住了两个词:爱,和珍惜。我珍惜和他的日子,所以,为了他,我愿意去做任何事,包括…背叛自己的父亲…虽然我也痛恨我的父亲,可是,能让我走出灭亲这一步的关键,不是大义,而是他,他,却是为了你…

他在临走的时候也对我说过一声对不起,最初,我以为他的道歉,是为他通过我之手而毁掉了我父亲,所以我对他说,我是心甘情愿的,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他说的对不起,是想告诉我,对不起,他不能陪我走完这一辈子了…”

宋子衡的眼里浮起了泪光,“换成是你,你是否又要披上内疚的枷锁呢?因为害死了我的亲生父亲啊…可是他不会,因为他懂我,他明白我不会这么想,真正义气相投的人,是不会对彼此有负疚感的,因为,他心如你心,易地而处,你会救他吗?你喜欢他因为你而内疚一辈子吗?萧伊庭,你真不如他豁达!”

豁达?

萧伊庭听着这两个字,觉得它们永远与自己无缘了,有些事情他永远豁达不起来,永远也无法释怀,比如,妹妹…

“萧伊庭,我理解你现在的处境,其实我们俩现在也算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喝一杯吧!然后去过各自的生活!”宋子衡端起杯来,“我会去荷兰,那是我和他的归属地,在那里开一个牧场,养牛,种玉米,看星星!如果二老愿意,我会把他们也接过去,这是他说过的,我会帮他一一实现。他是我最爱的人,我会按照他喜欢的样子去生活,把他的父母当成我的父母,让他的灵魂在这世上继续延续下去,所以,这个人的灵魂是附在我身上的,他从此,与你无关了,你也好好地生活吧!”

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句倒是说到了他心坎上…

第282章 花谢花飞 红消香断:空

一场与十二年前有关的变故,让他们两人都失去太多太多…

他的外公、外婆,他的至爱,他的兄弟;宋子衡的父亲以及他的深爱…

就连这其中错综复杂恩怨交错的关系和纠葛,也是纷繁得理不清楚…

两个人坐在一处喝酒,仿似把所有的经历又重新来一遍,狠狠蹂/躏自己心脏的程度,如同用匕首将不曾结痂的伤口再重重地划开,那些穿喉而过的液体,火辣辣地,最后都淋在血糊糊的心上,痛到极致…铄…

痛,竟然也是有瘾的。

明明是痛的,却仍然愿意,就这样将一杯杯辛辣的液体淋下,淋在裸/露的伤口上,借助它刺激的力量,撕去所有白天的伪装,痛痛快快痛一次,哭一次,想一次,恨一次…

直到最痛的那处伤,痛到麻木,不复知觉…

不知道饮了多少杯,却始终不醉,辛辣的酒入口,到了最后,也变得毫无味道,如饮水一般,一杯接着一杯。

宋子衡会时不时说话,回忆他和范仲的过去,他们之间不长的相处,由他断断续续道来,却如共同经历了无数个季节更替一般,而萧伊庭,在他的影响下,也会说起这个人,起初说得毫无章法,时空也错乱得乱七八糟,后来说起的,便全是那些天真的回忆,那些美好,他记得如此清晰,即便是在酒后也没有忘记…

“那天下着雨,他傻兮兮地拉着我到树林里,在一棵树底下结拜,他说,不能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想起范仲最后在宋子衡背上说的那句话:不求同年同月生,不求同年同月死…

那时候,听过便听过了,不曾去细想,他的誓言已有所不同…

“蠢猪!”宋子衡骂他,“他说的是不求同年同月死!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他怎么会希望自己要保护的人跟自己一起死?你可真够混蛋的!”

他怔然…

或者,是他小学的时候就听错了?

“所以,你到现在还没参透他的心!我坐在这里是不是跟你浪费时间?”宋子衡对他几乎嗤之以鼻。

宋子衡虽然如此说着,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继续给他倒酒,继续和他对饮,话也越来越多,说他的母亲,他的家庭,说宋成徽,说他亲手结束宋成徽命运矛盾的心情…

宋子衡,也是很需要一个倾诉对象的吧,他还那么年轻,却有着跟别人不一样的人生,不一样的爱情,心理的承载能力有限…

萧伊庭给他当了一次听众的同时,自己也说了比平时多许多的话,只是,他只是说范仲,宋子衡从他这里也只喜欢听范仲,然而说到最后,他终究是迷糊了,范仲和妹妹,不断交替,宋子衡也没指出来,或者,根本就没有认真听他讲话,他们俩今天坐在这里,原就不指望对方能给予自己什么,就像两只命运相似的风中留鸟,依偎着取取暖而已…

这一场酒,喝了个通宵,一直到酒吧灯灭,自然光渗透进来,两人才恍然发觉,已是天亮…

宋子衡举起杯来,对他说,“来,最后一杯,干掉!”

萧伊庭并不含糊,和他碰完杯之后,一口喝干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喝酒,以后我不会再喝了,因为他不喜欢。”宋子衡看着他,微微一笑,“他最喜欢的,是我笑起来的样子,他说,干净透明得像个孩子,所以,我会永远这样笑给他看。你呢?”

他?

萧伊庭一声苦笑,酒没味,心里却泛着苦水,大约逝去的爱人都希望自己留在世上的另一半能笑着过完以后的人生,可是,这有多难啊…

他点点头,“我已经在学习笑了…”他每天都在微笑的,不是吗?

“好吧,再见!你买单!”宋子衡站起来,身体微微晃了晃,显然有些晕,他撑住桌子,叹道,“不能开车回去了,他最讨厌我酒后飙车,这是他唯一不肯纵容我的…”

萧伊庭看着他摇摇晃晃的出去,招手叫侍应来买单,侍应报给他一个价格,他略惊讶,“这么少?”

他看着桌上,他们喝掉的一堆,怎么也不止这个价…

侍应说,“就最开始几瓶是真酒,后来,老板让给你们换白开…”

呵!这世间还是好人多啊…

“老板和范先生认识,也知道他的事,担心小宋…”侍应补充道。

原来如此…

他就说了,怎么喝到后来,全无感觉,看来,他其实还是醉了的,至少生理上是醉了,否则,怎么会尝不出白开水来?至于,心理上的醉和不醉,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他买了单,骤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也感到有些眩晕。

支撑着走出酒吧,没开车,叫了辆出租,直接回律所去了。

宋子衡从此放下酒杯,即将远赴荷兰开始新的人生了,而他的人生,也还要继续,不会去荷兰,也不会去他地,只在这旧故里,守着那些老故事,一天一天的,和回忆一起,走到结局…

时间尚早,律所应该还没人,刚到门口,却发现走廊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擦着墙壁,每一块瓷砖,都用心地擦拭着,擦得很认真。

他有些醉眼模糊,定了定神细看,这身影有些熟悉…

“谁?”他问。

那人回过头来,原来,是小鱼…

自手术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小鱼,山上播给邓子听的那一通电话,是医生在术后的小鱼强烈要求下拨打的,事实上他接到电话的时候,是在赶赴W山的路上,然后录音录了下来,那山上,是果真没有信号的…

而后,他就再也没有关注过小鱼,也没有去问过小鱼爷爷的情况,就连宋成徽的死活,以及这个案子最后到底会怎样,他都不再过问。

失去了妹妹,天下与他何干?

小鱼怯生生地看着他,一双手拿着抹布局促不安地,一会儿放到身前,一会儿藏至身后,眼睛里水亮水亮,轻轻地叫了一声,“萧哥哥…”

萧伊庭远远地凝视,大脑处于短暂的放空状态。

小鱼——邓子——小鱼爷爷——清禾——范仲——邓子…

随着这几个人物的影像在脑中逐一出现,那些破碎的,揪心的画面也一幅一幅连贯起来,如电影般一一回放。

他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