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大将军是用这个来压制她,让她不得不在这本奏折面前低下头。

这便是他地用心,让她无法说出个不字。

“我朝开国以来,一直缺乏武将,从来没有这么多官员自愿参加武将官位的选拔。朕能看到这么多朝臣能为朕分忧,朕心甚慰。”楚亦微微一笑,薄薄地嘴唇上扬,那尖瘦的下颌上似乎隐约带着一股的戾气。

容琦看着站在下面的安定大将军,刚刚他那温和动听的话还盘绕在她耳边,她竟然还会在他的话语中放松警惕,她早就该想到,他绝对不会给她留一丝的喘息机会。

有这么多人为大将军分忧解难,也确实难为了他,这个小小的奏折便是给她提醒,告诉她安定大将军在朝中的根基有多深。

就算是她提前知道他的预谋,大概也不能马上找出一个能心甘情愿为她分忧的人。她这声名狼藉的长公主,一开始便输了他一筹。

“只是朕没想到,皇妹府里的赞画也会写这么一本自荐折。”

容琦听闻这句话,心里猛然一跳,她似乎不敢相信地抬起头。

“原来皇妹并不知道。”楚亦将他握在手里很久的奏折往前一推,容琦便伸手拿了起来,奏折一打开,上面的白纸黑字她几乎都不认得了,她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奏折下面的名字。

清秀的字体跃然而纸上,便像他的人一般。

她仿佛只认得最后的那两个字。

瑞梓。

竟然是瑞梓。

今日清晨瑾秀曾低低地喊了瑞梓一声。他那么早站在门外,便是准备进宫来递奏折的吧。

容琦曾将贴身玉佩给了他,他便是凭着那块玉佩见到了楚亦。

可是他怎么敢,怎么敢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冒这种危险。

这几日瑞梓明明是有机会跟她开口的,可是他却为什么不说?

“瑞梓虽然曾在地方取了安才的头名,但是毕竟没有参加殿试,如今他虽然是皇妹的赞画,但是却仍旧身无功名,按照我朝历法,但凡平民百姓要递折面圣者,必先杖击五百…”

听到此,容琦的手不禁一抖,她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楚亦的嘴巴一张一合她似乎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紧紧地握住手掌,在关键时刻她不能有一点的逃避和软弱。

“朕也想将他从轻处置,可是他并没有直接进宫面见朕,而是按照本朝的规矩,走的是平民百姓面圣的生死门,此时此刻不但是满朝上下人人皆知,都城的百姓大概也都已经知晓,朕想若姑息他,那么将来要如何再治理国家。”

楚亦细长的眼睛一眯,“既然他不承认是皇妹的赞画,皇妹也没有必要再为他揪心。”

第二卷 第九十八章 带你回家

容琦猛然想起第一次看到瑞梓的情景。

还有在她的房间里,他愤恨地看着她。

她说,“如果你这样想的话,你只要握住自己的心,我就拿你无可奈何了。”

他笑了,“公主说的很有道理。”

既然她已经拿他无可奈何,给了他自由,他为何又会突然走这么一遭。

“瑞梓的奏折圣上已经收到多久了?”她的声音第一次如此失常的冷静。

楚亦道:“朕虽然刚刚拿到这奏折,但是瑞梓大概已经被绑在生死门前开始行刑了。”他顿了顿,眼角斜飞带着股冷峭。

容琦第一次切身感觉到楚亦的冷酷,如果今日递折子的不是瑞梓而是她府里的其他人,楚亦是否也会这样做?

毕竟瑞梓的哥哥是晋王谋反案中被牵连的官员,她曾以为将瑞梓揽在她身边,便会保他平安,这样看来是她过于大意了,她一直不曾在意瑞梓心中到底如何想。

“管理生死门的官员曾是先皇手下的臣子,只要他依照历法行事便不用请奏,这是我朝祖训,朕也无可奈何。”

她一字字地道:“若臣妹一定要将他带走呢?”

楚亦的眼睛阴郁着,半晌才道:“生死门前允许百姓围观,我朝历法一字一句刻于城门前,若朕下令赦免,皇妹要天下人如何看朕?”

怪不得人人都说那把金光闪闪的龙椅是被鲜血染成的,不论是谁的生命在那把椅子面前都会变得如此轻贱,不值一提。

“安卿如何看此事。”楚亦的突然发问,让容琦抬起头来看台下地男人。

安定将军似乎早已经有了答案。他的语气低缓沉稳,“我朝建立以来,瑞梓是第一个走生死门的人,”他顿了顿,“有我朝历法在前,祖治在后,圣上自然不可赦免。”

容琦微微一笑,似乎是在嘲弄,她早就知道这个人在关键时刻必定落井下石,狠狠地给了她一拳。

安定将军抬起头来看她。闪烁的目光中似乎带着股神秘,竟看的她心底一颤。

“但是圣上可以赏赐长公主。”

被这样一提醒,她猛然间想起,之前她能在朝堂上求得驸马。如今就能为她府里的赞画求得另一种赏赐。

那么,这人竟然是在帮她说话。

“现在朕下令赐给瑞梓官职和赦免他有什么不同?”

容琦攥起手指,冰凉的指尖贴着火热的掌心。“皇兄不需要赐给瑞梓官职。瑞梓深得本宫信任能随意出入长公主府甚至皇宫,若他是平民百姓,那本宫是什么?”这世上果真如此重视政权,那么她便要用政权在反驳。

“本宫只为府里的赞画求一个贵藉。”

楚亦表情似乎越来越阴郁,“皇妹定要为一个小小的赞画如此?”

容琦微微一笑。她少有地如此直视楚亦,心中却没有一丝地惧意。“皇妹求圣上下一道恩旨。”

楚亦眯起一双冰冷的黑眸,凌厉的眼神猛然间扫向容琦,“皇妹如今变得和以前真的不同了。”他顿了顿,“朕以前说过,只要皇妹要地朕都会给,朕会下旨,但是能不能过得了这一关就要看他的造化。”

圣旨拟好,容琦握在手中,“臣妹再求圣上一样东西。”她顿了顿。“瑞梓的奏折。”

容琦将瑞梓地奏折铺展开来,伸手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长公主印玺。沾了朱砂的印泥端端正正盖在瑞梓的姓名之下。

如此这般,他便不再是师出无名,若说贸然觐见,那自然有她一份唆使在其中。

她不怕面对天下百姓,更不怕成为众人的酒后余谈,她无法苟同于一个统治者地心态。

“圣上,臣妹这便告退了。”握着这两样东西,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再从她手上抢人,不管是谁她都能驳斥他一个体无完肤。

倒是那人,为何会在御前替她说那样一句话。

容琦抬起头来看他。

她的眼睛中露出一丝地怀疑和深究。

她终究是不敢相信他。也不能相信他。

若没有瑞梓,楚亦大概便会照安定将军那份名单行事,那么不管是她选择了谁,心中难免都会有顾虑,第一次将他们的名讳呈给圣上的人毕竟不是她,他们只会记得安定将军的恩情。

她想要那个位置,他也想要那个位置,他不可能会平白无故放她一马。

他这样做一定是另有意图。

容琦一路出了宫门外,眼见生死门就在眼前。

沸沸扬扬的喧哗声逐渐入耳,还有沉闷的击打声音。

果然如同楚亦所说,已经开始行刑了。

“墨染,”她轻轻一唤,容琦的目光一直看向生死门前,墨染便立即明了,飞步向前。

长公主驾到,就算她没下明旨,行刑也会暂时终止。

周围的官员早就知道瑞梓和长公主的特殊关系,长公主会出现在此,也在他们地意料之中。

虽然许多人想要趁机向长公主献好,可是却拿不准圣上和这位公主地心思究竟如何。

瑞梓若真的想面圣,只要长公主将他带入皇宫,那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可是他为何会走“生死门”,是他在长公主面前失宠,还是有意要和长公主撇清关系。

这些事在没有弄清楚之前,谁也不敢贸然呈上任何地奏本,只能站在一边静观其变。

五百杖就算是铁人也会被打成肉泥,普通人挨不过五十便要没了半条命,更何况行刑的人乃是先皇亲手提拔起来的执法,下手之狠无人能及。

五十杖刚过,瑞梓身上已经是鲜血淋漓,他的头发已经是凌乱地散落下来,多少人开始叹息,可惜了这样一个少年郎。

瑞梓意气风发名满都城之时,仿佛还历历在目。

长公主驾到。

虽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般早,可到底是赶来了。一时之间所有的疑团顿时有了答案。

长公主那沉寂的脸上,露出少有的威严,她虽然不曾说话,可是那双眼睛却径直看向一边的瑞梓。

不论是谁都已经看出来,长公主仍旧在乎这个少年,今日她势必要将他从这生死门前带走。

容琦只是轻轻挥了挥衣袖,压制住要马上上前探看瑞梓伤势的欲望,“传圣旨。”

所有人闻言,立即跪下来高呼万岁。

趁着这个功夫,容琦走到瑞梓身边,伸手拂开他脸上那一缕缕长发,听着他浅浅的呼吸,低声道:“别想从本宫身边逃开,今日当着天下人本宫要带你回家。”

第二卷 第九十九章 如若不死便再信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短短一句的圣旨内容让天下人皆震惊。

长公主府里收揽赞画本来是就已经是天下人的笑柄,如今又正正经经摆上了席面,居然还在圣旨中被提及。

长公主府里的赞画,有了一个新的名讳,全都被封为从九品“知遇”。

容琦抿嘴一笑,知遇本来就有因赏识而提携重用的意思,这个官名是她向楚亦讨要来的,她虽然不能让楚亦此时此刻单独封赏瑞梓,但是她可以这样做,从九品只是官名却无实职。

知遇便是将她那些赞画加了个官名。

其实这个恩旨,这个知遇的名讳是为瑞梓一个人讨要来的。

周围的官员脸色变的十分奇怪,这明明是明摆着的袒护,却还有这样大的阵仗,即便是之前长公主朝堂上求夫,也没有这样冠冕堂皇。

以前只是骄奢蛮横的长公主,今日看起来却如此的深沉,她那双闪烁的凤眼中带着一丝让人难以反驳的锋芒。

如果不是安定将军她大概不会想出这么好的办法。

既然天下人对她府里的赞画全都议论纷纷,她何不就此揭开不再遮遮掩掩。

意图明显却让人抓不住把柄,安定那狐狸做事向来如此,她现在也学去了一些。

容琦眯着眼睛看跪在脚下的官员,这场仗她一定要赢。

如果这是普通的官员听到圣旨的内容便会乖乖地退在一旁,长公主无非是想要带走她府里的赞画,谁也犯不着拼命阻拦,可是管理生死门地却是楚辞亲手安排的执法。

容琦早已经注意那个穿着枣红色官袍的执法主官。他从始到终都是一脸的平静,看不出喜怒哀乐,等圣旨念完,众官员起身之后,他便抬起头等待容琦说话。

容琦微微一笑。若是胆憷此番便会无功而返,“瑞公子如今已经是从九品。便不用再接受杖责。”

那红衣主官显得十分的沉静,“瑞公子若以后再走生死门,我等绝不会让他站在门前,因为他已经是从九品知遇,不过今日瑞公子递奏折地时候他尚无官职。所以此次刑法不可获免,这是祖法不可不遵守,还请长公主三思后行。不要因为一个人而乱了纲纪。”

她早就料到这件事不会这样顺利,从楚亦的目光中她就看到了重重困难。清风卷起她地发鬓,容琦从袖口里掏出瑞梓的奏折。然后慢慢拉开,“瑞梓的奏折是经过本宫授意的。”鲜红的长公主印章赫然展露在众人眼前,“若一定要继续杖刑,”容琦眯起眼睛斜斜地看了一眼那官员。

她眼神里多地是冷峭,可是蕴藏在其中的却是一股的火热。

红衣主官一愣,这种眼神傲气中带着震慑,唯一和楚家血统挂不上边地便是那深处的一簇跳跃的火苗。

“本宫愿意代他受罚。”

绝不是懦弱地认输而是强烈地回了他一记。

她是完夏国地长公主,哪个人敢仗击公主。

此话一出就算有人不认同却也没有了办法。

“公主这是置完夏国律法于何地?若是将来有百姓面圣,臣等要如何处置。”

容琦微微一笑。“这与你等无关。将来若有百姓面圣,想要效仿瑞梓这般。首先要有本宫的支持。”她挥挥手,将奏折递给瑾秀,“本宫将此奏折命人抄写,贴于生死门前,好教大家得知,瑞梓是为何面圣。”

她转过头,笑笑,那雍容的衣衫和步摇衬着她的华贵,“但是祖法不可废,今日本宫当替瑞梓受罚。”此话一出,便听到一声剧烈的咳嗽。

长椅上的瑞梓抬起头来,冠玉般的脸上有着几分挣扎和焦急。

容琦轻敛一下眼睛,伸手扯开了自己的腰带,外袍便向花瓣一样从她肩膀上滑落下来,瑞梓的眼睛中带着浓浓地惊讶。

长公主虽然喜欢他,可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她等待着他主动屈服,他曾想过若有一天屈服,屈服在她那凤袍之下,她脸上一定是一种讥诮地笑意,那对于他来说会是如何的屈辱。

可幻想过几百次,绝对没有想过这样地情形,她真的在他面前脱下那华贵凤袍,脸上却没有一丝的轻视。瑞梓只觉得喉口一甜,他勉强将那股鲜血咽了下去,长公主救出他哥哥之后,他曾想他们也算得上是两不相欠了。可没想到他心中竟像是中了魔障,每日对着那些饭菜却觉无味,他看着那扇门,从天亮到天黑,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难道想要公主和在宫中一样,就算不回来用饭也会让瑾秀告之他一声?公主如今已经回府,就算是有什么安排也会去通知驸马,他又算得了什么。

他每日会在黄昏之后坐在亭子里或者池塘边看着落日,他几时开始相信,若是有缘分,会无时无刻地相逢,可她从来没有出现过。命运似乎像是有意无意地跟他开玩笑,捉弄着他又不肯让他再进一步。弄清楚自己心底所想之后,他骇然,难道他想要的竟是…

瑞梓轻轻一笑,他不会再犯以前一样的错误,感情被玩弄了一次,如果再送上门去,那他便真如同别人辱骂他说的那些话一样:下贱。的确是下贱,公主本来没有来问他,他却日日思量难以入眠,思量公主想要那尧骑大营的主帅位置该如何,又有谁适合,安定大将军已经开始行动,公主又如何应对。他几次想找她告诉她要提防安定,可却又退了回来。

想来想去,与其这样受折磨,不如走“生死门”,不知道为何他忽然生出这样的心思,即便要死,死之前也要她看看,他是真的有才华的人,之前她欢喜他的才华是为了寻找征服的快感,那时候的她让他恨入骨髓,如今她对他不闻不问,却让他痛不欲生。走生死门,便要杖责五百,也许真的要有人来打醒他。受那五百杖,如果不死便再相信她一次。可谁能不死?那一杖杖落在他身上,却没想到并没有打醒他,而是将他脑海中她的影子打入皮肉之中。终于眼前的景象开始涣散,却恍然听到了她的声音。

“别想从本宫身边逃开,今日当着天下人本宫要带你回家。”

瑞梓以为,这是幻觉,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虚无的幻觉,可是这场幻象却要继续下去。

周围已经静谧无声。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本宫。”包拯曾脱下仁宗龙袍,用打龙袍象征打皇帝,她今日又何妨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