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中秋夜宴,就这样闹得不欢而散。我跟着簪瑛回到赏瑛上苑,月儿轻声在外间处理宴会后期的事宜,叮嘱各处小心火烛。簪瑛坐在桌前一直不语,我知道她又在心里筹划什么东西,不去吵她,转身出去回到自己的小屋,屋子中的门被半掩着,凤毛的衣服还丢在外间的小床上,连被子也团成一团堆在床角。我坐在凤毛凌乱的小床上,从心底返出一股彻底的寒冷,这一次,我真的是退无可退。
倏忽间,我仿佛回到那个琼楼玉宇的皇宫,姐姐慵懒已久,这天却兴致勃勃的梳妆起来,领着我到御花园去赏春意,面对繁花似锦的春光,面容平静却一字一句的对我说:“卿官,做人千万要忍耐低调,且不可因为一时得意就轻狂轻慢起来,徒让人暗中耻笑了去,且自己尙不知于暗中得罪多少人,结了多少仇,待到醒悟之时,早有一万只脚踏上来,再不得翻身。红到十分便成灰,卿官,你把这句话记住了。”
我记得当时我说:“我记得啦,做人要低调,不要张扬,否则乐极生悲、物极必反,对不对,姐姐?”姐姐笑了起来,轻轻抚摸着我的头顶:“对,对极了,还是卿官最聪明。然而姐姐还有更重要的一句话,你须刻在心里‘荣辱不惊、恬淡致远、福祸相依、坚忍寡懦’。你可记住了?”
我点头,说自己记住了,于是姐姐笑微微的牵着我回到寝宫,好似放下心事一样从容笃定,自那天始姐姐一病不起,再未离塌。今天想来,姐姐似乎早就料知家中定有大难,于是在煎熬中耗尽自己的生命。
姐姐,我记得你说的话,我记得你说得每一句话,如今我已经一退再退,退无可退的时候,我便不退而战了。
我回到簪瑛的房间里,各房给事已经领命告退,簪瑛很有几分憔悴的样子。我过去,按住他的手以示安慰,扬声吩咐:“月儿,把院门关了!”月儿应声去了。我转身对春雨说:“现在你就带着大家在各处查找,务必要仔细谨慎,尤其是我和姐姐的屋子,看看有没有瑾妃丢失的东西。”春雨答应着去了。
我摸摸茶壶,触手冰凉。连忙去外间拿了茶吊子来,冲了一盏热茶给簪瑛。簪瑛捧在手中对细细看着我,吁出一口气:“卿官,你长大了。”
整整查了两个时辰,诺大一个赏瑛上院翻了个底朝上却一无所获。这可奇了,要说翻出那些失窃的东西应在我意料之中,如今什么东西都没翻出来,这就有鬼了。我想了想,叮嘱月儿:“去拿些姐姐平时不常用但比较贵重的物事扔到后院的井中。”
月儿奇怪:“少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微笑:“以防万一,如今我摸不到瑾妃的底牌只好把这水搅得更浑些,再说整个赏瑛上院我们都彻查了,除了后院那口水井,所以就在那口井上做些埋伏,以防万一。”
月儿跺脚:“可是少爷,倘若你的判断有误,我们王妃的东西岂不白白损失?”
我笑而不答,簪瑛长出一口气,伸出手指点点月儿:“平时精得像个猢狲似的,偏这会儿笨了。既然知道丢到井中,大不了明年淘井的时候再拿回来就是了。即使真损失了,也不过是身外之物,能值几何?怕就怕现在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月儿去了。簪瑛摸挲着我的头颈,叮嘱我:“夜深了,你去睡吧。”
我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姐姐,把这件事,就交给卿官吧。”
72
这个夜晚过得很快,不过略倒一倒,便已经天光放亮。大清早,我悄悄的梳洗后,独自一人从角门离开王府。
清晨的大街起了薄薄一层淡雾,空气里涌动这一股子湿漉漉的清晰。我凭着记忆往安抚使官署信步走去。走着走着,雾气散净,金亮亮的阳光铺撒得遍地流金,方才如同山水画一样朦胧而沉积的街道刹时热闹起来,填充整个空间,嘈杂而充实。
一路走、一路想。
有很多事情,以前为了能让自己忘记故意去回避,而今天,我已经退无可退,那些痛到了极点后反而有些麻木,因此我一丝一丝的把心思理顺。等走到安抚使大门口的时候,已经把事情想得通透,虽然一夜未眠,精神反倒更健旺些。安抚使门口有一个打着哈欠站岗的哨兵,我过去,“请上告安抚使大人,就说凤飞求见。”
那哨兵本来正拉着身子伸拦腰,听了我的话,立刻站直了问:“您就是凤飞,西简王府的那个凤飞?”
我点头,他立刻推开门:“里面请,里面请。怎么老普没和您一起回来呢?”
我奇了:“什么老普,我有要事求见云将军。”
那哨兵拍拍额头:“可不是,老普刚走您就到了,想来他也没有这么快的车程,这可真巧。您跟我来,方才我们将军让老普去接您,好像有急事呢。将军正在堂上等着呢!”
我跟着哨兵走到大堂,云霄正举着烛台看一张图。我轻声唤了一声:“云霄?”
他回头,见是我,放下烛台:“你来得好快。”我见他眼窝深陷,一脸憔悴,显然也是一宿未睡。不多解释,先挑重要的说:“昨天王府夜宴,你没来。不过没来也好,瑾妃丢了送小世子的贺仪,闹得人尽皆知,如今凤毛成为首要嫌疑人被扣在大司寇那里。我来搬救兵了,你务必设法救凤毛一救。”
云霄用力搓了搓脸,“又是那栽赃陷害的老一套,所以凤毛成了替罪羊?”我点头,这回云霄果然料事如神,猜得神准。云霄叹气:“越是老一套越直接有效。怎么,人赃并获?”
我摇头:“奇就奇在这里,苏放半路杀出来,替我挡了一挡。回头我和姐姐在院子里找了半宿,可那些应该出现在我们房中的贺仪偏偏就不见了踪影。不知道她们在搅什么鬼?”
云霄听得仔细:“你是说,你们现在都没发现那些贼赃?”我点头:“是,没有贼赃。为了以防万一,我把姐姐一些不常用的头饰也丢进后院的井中,万一张扬出来,就说我们的东西也丢了,一起喊冤。”
云霄笑了:“你不用担心,拿贼拿赃,捉奸在床。你们这一出里应外合,只能让瑾妃自认倒霉。小凤毛不会有事的。”说完,他面容一肃:“小凤,我今天让你来是有另外的大事要说。”
我看着他,“是不是帝都出了什么事情?”
云霄点点头:“周相爷被武侯告下,如今罗列大罪七款,家宅被抄尽入狱中待命。周相的长公子也在昨日午时被斩首于街头,监斩官是陈继平大学士。”
昨日午时?!我呆呆的看着云霄,周正,他,他死了。我仿佛看见那缚着红樱的大刀被高高举起,白亮的刀尖晃闪着整个天空,手起刀落,冲天的热血喷洒出来,半空中跳跃着一颗血红的人头,待人头落地,骨碌碌滚到我的面前,脸孔向上冲我一笑。不是周正,却是我爹爹。
我大叫一声,捂着脸跪在地上,“酒,给我一杯酒!!”
云霄慌乱的给我一杯酒,我不管不顾的张口灌下,耳畔仿佛想起姐姐清脆的声音:“卿官,你这脾气秉性,往好说叫温文儒雅、心地慈悲。往坏说,就是胆小懦弱、妇人之仁。你呀,要不改了这脾气,早晚要在这上面吃亏。”姐姐姐姐,如今再想起你来,句句金玉良言。可惜你不能继续陪在我身边。半空里仿佛有咯咯的笑声在飘荡,“傻子,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姐姐裙子底下,出来自己试试,输几回你就学会了。”
云霄紧张的看着我,“小凤,你不要紧吧。”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我听见杀人有些害怕,对了云霄,周相呢,朝廷怎么处置的。”
云霄说:“周相只是被收监,廷训没说怎么处置。”
原来如此。两国交兵,迫在眉睫,这个时候自然是武将重过文臣。皇上没有杀周相,却杀了相爷之子安抚丰御武,这一步缓棋看似平淡,其实大有文章。如今丰御武身系社稷安危自然呼风唤雨,可是你却被这眼前的权势迷晕了双眼。朝廷如今只能让着你,难道你没看出来,周相没有被定罪,只有一个收监,重新启用只要皇帝一句话即可,不用皇帝出头,一个借刀杀人过桥抽板,就让你摔得又狠又重。那个时候,谁肯再为你说一句话?!!红到十分变成灰,我摇摇头,很多道理不是不知道,然而非要经历过,才能懂的。
云霄不明白我的心事,对我说:“这些都是小事,小凤,真正的大事是我朝兵败了,北晋的铁骑已经杀到恒澜关,现在被丰御武拦在那里。可是你来看——。”他又举起那个烛台,拉起我到一副地图面前,过了恒澜关后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离京城只有八百里,再没有大的关隘可以拥兵相抗。那个时候北晋就会想脱笼的猛虎一样直杀到京城,恒澜关不能失守!!”
我问云霄:“你找我来,就是告诉我帝都军情紧急么?”
云霄摇摇头:“不是。维岳王是个老狐狸,今天维岳王借口身体不适没有朝会,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了大世子,告知维岳各方重臣,一切以大世子苏放的号令为准。我知道北晋的使者已经秘密的潜到维岳,而维岳王这个时候告病不朝,实在是太巧了。”
我想了想,告诉云霄:“不会的。就我知道的情况来看,维岳王根本不会把实权交给苏放,苏放虽然拿了虎符令牌,实同虚设无二。整个西蜀还是在维岳王的控制下。”
云霄冷笑:“这就是维岳王的狡猾处。我今早一接到廷报,立刻意识到,在天朝和北晋的胶着拉锯状态下,谁能拉拢到第三方的力量,谁就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取得胜利。如今南越早降、东齐与天朝世代联姻。只有西蜀,多年来偏居一隅休养生息富足强大,如果西蜀肯出兵出力,合上我手中的五万禁军,就是一股新生的强大战力,我们可以悄悄从石山后绕到敌背,两面夹击下恒澜关之危就可以不退而解。”
我自寻了一张椅子,坐在上面把云霄的话从头到尾细细想了一遍,“你这想法好是好。可如今真能作主的人称病不起,在前面的人又是初出茅庐不为人重的大世子,恐怕维岳老狐狸的如意算盘是静观其变,等到局势清楚的时候,他才肯表态。”
云霄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我,“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你看看这个。”
我接过这张纸,见上面鸡零狗碎的写着好多东西,看来看去倒像是一张礼单,我问云霄:“这是什么?”
云霄说:“这就是昨天晚上维岳王府丢失的礼单,一大早就有人给我送了进来,说大世子要彻查此事,如果发现这些东西立刻上报。”
我不解:“这是苏放应该查的,你有什么好奇怪的?”
云霄摇摇头:“这种事情本来应该是外松内紧。可你看看这位大世子,如今办起案子来是外紧内松。为什么?第一,他恐怕知道这件事根本不是普通的失窃案,所以采取这种敲山震虎的办法,让大家知道他在查案。可是这中间更重要的一层,只有这样,他才能喧宾夺主的开始调动各方力量。维岳王本来计划顺水推舟用大世子来拖延北晋和天朝的求援,想看清局势再落注,可是这个大世子好聪明,他居然将计就计,反算了老狐狸一把。如今恐怕维岳王要假戏真做,大权旁落了。”
我摇摇头,“这都是你的推测,不见得准。”
云霄站到我面前:“小凤,我从没求过你什么,如今我求你一件事,如果那位小王爷真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你一定要请他出兵为天朝出力。”
我有些结巴:“我,我怎么求,求他。这种事情,他不会听我的话的。”
73
云霄用一双大手把我的手包在里边,用力握住:“小凤,这种事情只能请你尽力而为之。你答应我,你会尽力去做,好不好?”
我望着云霄黑黑的眼圈,满脸的恳求,缓缓点头。
门外的军士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对云霄行了一个礼:“禀将军,西简王府的人来接凤公子到廷尉府,说是昨天晚上王府的失窃案已经有了消息。”
我连忙站起身:“我先去看看。”云霄点头,叮嘱我:“放心,最后还有我,万不得已,我会出头跟维岳王要人,不要担心。”
我答应着去了,匆匆登上马车赶往廷尉府,一进门就见凤毛和篆儿低头比肩的在大堂中间跪着。苏放坐在堂上中央,两旁分别是维岳三卿的大臣。见我进去,苏放对侍卫说:“这位是瑛妃娘娘的幼弟,也是王爷很看中的人,快赐座。”有人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旁边,我坐好了,才看见吴德才正幸灾乐祸的坐在我对面,两只手包得如粽子一般,对我微微冷笑。
我悄悄吸一口气,警告自己要遇事镇定。就听苏放在堂上说:“既然众位大人,两位娘娘的贵眷都已经到齐,那么我们就开始审问这个案子,我答应过王爷要彻查此案秉公处理,所以如果有得罪的地方,也少不得请众位大人多包涵了。”说完对大家团团一揖,不等众人回礼,猛的一拍惊堂木,“篆儿,昨天你说看到有人跃进瑾妃娘娘的屋子中,你看看是旁边跪着的这个人吗?”
篆儿侧头瞥了凤毛一眼:“好像是的。”
苏放点点头:“凤毛,你快把偷瑾妃娘娘的珍玩拿出来,小王就赏你一个痛快,否则棍棒之下,你少不得要吃苦头!”
凤毛磕头,急急忙忙的说:“回,回小王爷,我,我真的没拿瑾妃娘娘的东西。昨天晚上外面热闹,公子怕我出去惹祸,就嘱咐我呆在屋子里不要出去。月儿姐姐派人送了一篮子水果和糕儿,我自己吃些,然后还喂了赛雪一些肉卷,早早的上床睡去了。谁想在梦中就被捉住,被这位大人的手下带到这里蹲了一宿,并不知道为了什么。”
苏放微笑的点头:“那么说,瑾妃娘娘的东西,不是你偷的了。”
凤毛不停的磕头:“千真万确,千真万确,我不敢的。”
苏放对身旁的袁大人说:“你是从床上把这小厮捉住的吗?”袁大人笑着点头:“他睡得到香甜,还流口水呢。”苏放轻哂:“看这样子倒不像假装,他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做下这等案子后还能回头睡觉。”朱大人也摇头轻笑。
苏放回头对篆儿说:“既然捉贼拿赃,我这就派人去凤毛那里查证,如果有了赃证自然判他放你。若没有贼赃,你少不得要尝尝这廷尉三木了。”
篆儿昂头而答:“大世子说过要秉公办理,可如今处处偏私不公,岂不让人齿冷?”苏放好脾气的问:“我怎么个偏私不公了?”
篆儿朗声答:“昨天晚上的事情已经闹得沸反扬天,阖府上下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如今大世子才着人去赏瑛上院去查,别说没有贼赃,就是真有贼赃,难道还会在那里等着被查出来认赃么?到时候无论是监守自盗也好、诬告错指也罢,错处都在篆儿一个人身上。三木之下焉有完人,大世子此举表面公允,实则偏隘。可惜你这样做,也不过是让篆儿一腔热血溅在这高堂之上,你却难逃天下人悠悠之口!”
苏放两手轻拍:“说得好,说得有礼!!你且来看看这些。”双手轻挥,有人拿了一个托盘放到篆儿面前。苏放问:“你看这里面装的可是瑾妃娘娘的失物?”
篆儿细细看了,回复道:“是倒是的,可是不全,娘娘丢的东西远多于这些。”
苏放点头,对堂下说:“去把人犯提上。”侍卫门应声去了,片刻就抬回一个浑身是伤的人,“回众位大人,这些东西就是在这人身上发现的。”
苏放皱眉。“我不是说过不许对人犯用刑的么,你们怎么私下里开始对他用刑了?”
那侍卫躬身答道:“回小王爷,我们没有对人犯用刑,昨天奉朱大人令开始寻访,发现在西郊一间民宅有打斗之声,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只有这个人浑身带伤的倒在地上,其余人等都散去,而这些东西是在这个人身上翻出来的。”
苏放点点头,下得堂来,走到那个人身边蹲下身来:“这位好汉,我是维岳的世子苏放。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那人嘿了一声:“老子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我就是江湖人称入地虎的范大彪!”
苏放一扬眉:“原来是范大英雄,幸会幸会!不知道你这一身的伤是不是我的手下用刑,如果是,我就要好好的惩罚他们。”
那范大彪呸了一声:“那些朝廷的爪牙又怎能伤到我,嘿,兄弟,兄弟,万想不到,自家兄弟竟会为一颗珠子落到自我相残的地步…”说着,一颗滚圆的泪珠竟从眼睛跌落。我不由的想,其实这个范大彪其实是一个很热血豪放的汉子!
苏放好整以暇的站了起来:“事到如今,你也不用隐瞒,少不得把事情交待清楚,我念在你是一条好汉的情面上,不会与你为难。”
那范大彪道:“有你小王爷的一句话,我有什么好瞒的,不过是图个痛快而已。昨天是八月十五,我们几个兄弟坐在一起喝酒相聚,可是忽然接到一个消息,说有个地方藏了好大一批珍玩,正输于防范。这样顺手牵羊的事情我们当然不会错过,出去片刻就轻轻松松的把那包珍玩取了来,还继续喝了半夜的酒。然后我们回到住处,把那些珍宝大家分了,本待今天就分道扬镳,明年再聚。临走的时候,老二说不放心,要先去踩踩情况,片刻后他回来,说外面到处张扬着维岳王府失窃的事情,他还特地带回一个礼单,告诉我们这回可拿了扎手的铁蒺藜,正轧到这红货上。老四心细,拿过礼单看了一遍,就阴阳怪气的笑个不停。
“我还在担心出城的问题,正盘算着怎么能把这批红货带出去,就听见老二问老四笑什么,老四说:‘我不求别的,只想这大笔富贵顺手而得,反正也是白来。但请大哥把那夜明珠给兄弟看看,也算给兄弟开开眼。’我听他话里有话,就问他什么意思,没想到老二一把抢过礼单,看过后拍在桌子上,‘大哥,我们兄弟十几年的交情了,兄弟我从未多想过,大哥让我死就死,大哥让我跳就跳。可是,大哥今天居然背着我们兄弟把明珠私藏,我,我实在…’我听了慌了神,只见老二拿回的单子中间果然有一行写着‘倾城珠,价值连城夜明珠一颗’,我辩解,‘怎么,你们怀疑我藏了那颗珠子?’他们不答,只是冷笑。后来老三说:‘大哥,你带着我们发财多年。我们也不争多少,你多拿些也是应该的。’我劈头给了他一记耳光,骂他是‘猪油蒙了心的废物’就这样大家动起手来,后来官军们听到声响破门进来,他们几个都跑了,我身上有伤跑不动,被你的人捉了来。然后你问我话,我全说了,就这些!”
苏放微微一笑:“好汉子,既然是这样,你把那些人的绰号特征跟我说一说,我绝不为难你,还会放了你,如何啊?”
范大彪听说,猛的呸了一声:“要杀要剐你给个痛快,老子认了。老子不是那种欺负弱小、出卖兄弟的杂种!”
“大哥!”门口想起一声哭音,几个人带着镣铐被侍卫们押上来,一见到范大彪就跪着哭了起来:“都是我们让猪油蒙了心,竟然自己伙里打了起来。”“大哥,我该死,我居然怀疑大哥。”“我们才出去,就碰到巡街的侍卫,他们人多,而我们又分开,都被捉来了”“大哥的话我们全听在耳中”…
苏放摆摆手,后面的侍卫用力踹了这些人几脚让他们闭嘴。苏放问那军士:“从他们身上起了赃没有?”
那军士答:“回小王爷,有的。”
苏放点头,命那军士道:“和礼单上的失物对一对,看还短了什么?”
那军士着人把东西一一念过,片刻后,回复苏放:“禀告世子,除了单子上的夜明珠,别的东西都在!”
苏放笑说:“你带一队人给瑾妃娘娘把东西送过去吧。那夜明珠本就我无中生有加上去的。”他看了地上跪着的范大彪一行人,微微一笑,“否则这些蠢贼又怎么肯自己先在窝里反?”
74
范大彪听了这话长叹一声闭目不语。苏放不去理他,问堂下跪着的其他人等:“你们昨天动的这批珍宝,是在西简王府么?”
其中一个精瘦的汉子摇头道:“打死我们也不敢去西简王府偷盗,实在是昨天有人密报我们,说有人给一位大人送了大笔的贺礼,就放在卧室的箱子里,我们轻轻松松就取到了。”
苏放仿佛很笃定,继续问:“那么,你们是去哪里把这些珍玩盗走的呢?”
那些人齐声回答:“是宗正府,吴大人的宅邸!”
苏放盯着吴德才一字一句的问:“你们几个狗贼可仔细了,我再问一遍,你们从哪里偷来的这些珍玩?要是敢胡乱攀污,小心我活剐了你们!”
范大彪直直的躺在那里大喊道:“事以至此,我们何必再污蔑别人。确实是在宗正府起的货。”
苏放忽然轻轻挥手,让士兵把这些人都带了下去,然后看着吴德才,一言不发。吴德才脸上迅速冒出了黄豆大小的汗珠,他对着苏放大喊:“你,你们这是沆瀣一气,串通好了来污蔑我,我不服,我要到王爷那里去讨公道。”说完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苏放猛的抽出腰中的虎符在案上一拍,“已经由不得你了。把吴大人收监!”
两旁的侍卫如狼似虎的架起吴德才,吴德才大喊道:“苏放,你敢?”
苏放微微笑,“我当然不敢,可是它敢。”他晃动着虎符,对那些侍卫说:“你们还不动手,等我行军法么?”那些军士不等苏放再度发话,如狼似虎的架着他离开,吴德才还要再喊什么,只见一个军士手疾眼快的把他的下巴一扭,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苏放回过头,冷冷的看着篆儿说道:“篆儿诬告,入狱收监。凤毛无辜,即刻释放。剩下的事情容我回复了王爷和两位娘娘后,回头再议。各位大人,还有什么疑意吗?”几个看得满头大汗的大人,纷纷摇头,连连表示自己对大世子秉公处理的判断绝对没有疑意。
苏放让我带着凤毛跟他回王府复命。坐在车上,他笑得畅快无比,摸着凤毛的脑袋说:“可吓坏没有?”
凤毛点头,“小王爷,您扳起来脸来,真是一等一的严肃,可吓坏我了。”
苏放微笑着对凤毛说:“你出去告诉车夫,先不急着回王府。我们先去东城门楼上转转。”凤毛答应了一声去了。
车厢里就剩我和苏放两个人,我奇怪的问他:“你究竟用了什么计谋,怎么让吴大人和瑾妃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苏放摇头,“这些人还真不是我安排下的,我本来另有一套计划,麻烦得多,而且也不会这么有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中好像老天安排好的一样,这伙人半路杀了出来,不知道省了我多少力气。”
听他这么说,看来范大彪倒不是苏放特意安排的人,这事真巧,可可的给我们解了围。放下这桩心事,我想起云霄的嘱托,不知道怎么样跟苏放开口,正在思前想后,就听见苏放问我:“想什么呢?”
我脱口而出:“北晋是不是派了两个使者来?”
苏放点点头,问我:“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我答他:“我去云将军那里,听说北晋和天朝僵持在恒澜关,双方都会派使者来求盟。苏放,你告诉我,西蜀会和那方结盟?”
苏放微笑的看着我:“你怎么以为我会知道呢?”
我不想瞒他,也瞒他不过,就实话说道:“云霄告诉我,维岳王不想着急表态,他要看清楚两方的形势后,最后才会采取最有利的举动。可是他还说,你会利用这个机会假戏真唱,趁机夺权,所以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你身上,故此我来问你一问。”
苏放微叹:“这个云霄倒是个人物,如果不在此时相逢,可以拿来作个朋友啊。小凤,我不会骗你,我爹爹的权势都是我母亲用生命换来的,如今这样的情形你也知道,所以不用怪我无情,我自然要拿回我该得的东西。至于和哪方结盟,你倒是希望我和哪方结盟,不如说来听听?”
我低头,“这种事情关系的社稷安危、亿兆生灵,我怎么能随口胡说,我只是想提前知道而已。”
苏放问我:“云霄不是求了你给我托情么,你怎么不来说服我?”我早知道苏放消息灵通,如今无心追究他是有密谈在云霄那里,还是已经根据形势自己推导出来。
我的一颗心方才理顺却又乱成一团,我答应帮着云霄,可是丰御武呢?这场战争结束的那天,就是他大罪将获之日。如果不管他的死活,一旦恒澜关失手,他也势必要战死沙场。我懊恼自己,这个人早已经把我抛之脑后,我不要想他,可是每时每刻,关于他的事情却总萦绕在我的心头,不能谴怀。这当中层层叠叠的心思云霄不知道,苏放更不会知道。
其实我的心中,最最希望的,却是和维岳王一样的心思,能拖一日便拖一日,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真的无路可退,不退,便只能面对。我摇摇头,“我不知道,一切还是你来做主吧。想来你的立意更是从国家大局上入手,比我的小见识强得多。”
苏放看着我,脸上忽然容光焕发,“小凤,你真的不愿意替云霄求我么?”我烦躁的点头,“我现在心烦得很,管不了那么多,不过云霄说你需要耗着这个案子不放手才能行夺权大计,可如今案情已经审清,你倒是该担心自己应该如何夺权才是,别最后反倒让王爷给算计了去。”
苏放哈哈大笑:“小凤,这你就不懂了,现在才真真棘手。倘若我没有找到这批珍玩,父王自然可以用一个办事不利的借口收回虎符,如今主犯从犯疑犯都在网中,难得就是该怎么判。我不难,难在父王那里,太傅这一派当然希望把瑾妃等人一网打尽,瑾妃那批新贵希望把事情化于无形中。而我,我只需脱着这案子不放,他们两派就会自己打个头破血流,我正好利用空出来的时间,安排北晋和天朝的事情。所以说,不用愁,如今才是天助我也。”见他说得开心,我也轻松不少。
可是苏放忽然问我:“小凤,这其中还有一个埋伏很重要,你倒猜猜那个给范大彪传消息的是什么人?”
我支着头,方想说我怎么会知道,忽然福至心灵的闪过一个名字,我对苏放说:“难道会是聚芳楼的婀娜姑娘?”
苏放拍手赞我,“这回你可猜对了。我知道婀娜跟你是朋友,所以你一会就去告诉她搬家吧,陷入到这种官司中,两方人最后都会把焦点放在她身上的,那时她可惨了,我也保她不住。”我忽然意识到,这将是一个非常残酷的政治斗争,而这里面所有牵扯进来的人,都会是牺牲品,我想了想那个耿直的范大彪,还有那个机警聪慧的篆儿,不由叹气,任什么人卷入这样的纠纷中,都不会全身而退,可惜了这两个人物。
苏放大概知道我想些什么,只是把我拉过去抱在怀中,以示安慰。又过了一刻,马车停下,就听见车夫在外面说:“小王爷,东城到了。”
苏放扶起我,“走,我们上城墙上转转去。”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还是跟他走上城墙。
站在城墙的最高处,他指着东北方向对我说:“凤飞,你看那边,就是这个方位,在眼睛都看不到的地平线外,就是恒澜关了。如今他们两兵僵持不下,我们却可以轻易的坐取渔利,无论帮助哪方,我都有办法为维岳争取最大的利益。所以,小凤,今天,我把这个选择的权利作为礼物送给你,你说我们和那一方结盟,我就去开始筹划。”
我诧异的看着苏放,苏放调皮的冲我眨眨眼睛,示意我放心。
我万万想不到事情竟然有这样戏剧化的变化,一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扶着城垛望向东北方的地平线,思绪如潮。
远方墨云翻滚,我们头顶上还是碧蓝剔透的天空,而那边却正迅速的生起一片片大朵的雨云,冷风扑面,脑子中不知怎的跳处这样一句话“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站在寒风凛冽的城墙之上,转头望向帝都,在心中长叹:“丰御武,皇上,你们可知道,你的生死,只在我一念之间。”
——第二部完——
(第三部)文案
生命中的转弯总在山重水复的地方等着你,一个不经意间,那些前尘往事就已经被抛在身后,成为一道淡淡的影子。
纵千般不愿,也枉然。
小凤被命运推到北晋和天朝的战场上,在那里,他会遇到什么事,遇到什么人?且让我慢慢道来——。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凤飞 ┃ 配角:云霄 ┃ 其它:
75
隆隆的雷声从远处响起,前方墨云翻滚,漆黑的苍穹如一个巨大的墨斗倒扣在头顶,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腥气,紫色的闪电不时从天地交接的地方闪耀着撕裂开云幕,好像夜叉的利爪,在人间伸缩不定。想来不久就会有一场豪雨降下。
我骑在马上不断前行,此时回过头望去,只能瞧见身后扬起的滚滚黄尘,那墨瓦白墙的维岳古城惟有在记忆中慢慢勾画。我暗叹,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忽然想起那句“夜阑忽还乡,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耳畔就听见有人嗤的一笑,故意压低声音说:“呦,看看,看看,这才离开不到一天,就有人想家了。还不如我呢?!”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这是婀娜在讥讽我,为了报复我极力主张她留在维岳的缘故,恐怕这一路她都会对我冷嘲热讽不休。
那日我和苏放定下要保天朝而战北晋的方向后。苏放忙着赶回去安排筹划,制定军国大计,而则我带着凤毛直奔聚芳楼去接婀娜。人虽然接了出来,可是怎么安置却成了难题,这种时候带着她出城太过招摇,反而容易留下让人注意的线索。而城中又有谁能保得下她,如不妥当安排,将来不但会被捉回去对质,还少不得要连累收容她的人家。想来想去,只好把婀娜悄悄转移到云霄那里最为妥当。
不想过了月半,一切筹备停当,大军将要开拔的时候,她却非要吵闹着跟着军队一起走。我立刻反对,军营大事非同儿戏,怎么能带着一个纤弱女流前行。婀娜冷笑着问我:“好啊,你想留下我?你倒是留下我试试看。你敢前脚走了,我后脚就去投案。正好现在这国字一号的案子打不清楚呢,我们倒要好好说个明白,省得让人得了便宜反卖乖,平白的捡了一个‘监军校尉’去做,连声谢谢都不说。”
我头痛,早听说女人不讲理时就会变野蛮,可想不到还有能这么胡搅蛮缠的,真怕了这位姑奶奶,只好强辩:“军营里都是男人,一路同吃同住,加上你可怎么交代呢?总不能对全体官兵说‘将军去打仗,还要带上夫人同行’。”
婀娜倔强的一甩脑袋,“这个不用你操心,我就跟你同吃同住好了。”说完摔帘子走了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对着诺大的房间生气。
过了片刻,有一个小兵拎着一桶水进来,开始挽着袖子到处擦洗。此刻我正在为婀娜头痛,也不去理会他,他就在那里一边抹拭一边收拾,等转到我身后的时候,却猛的从后面抱住我,用力在我后颈亲了一下。
我吓得立刻跳了起来,就听见“他”在哈哈大笑,无比畅快。我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个面貌平庸的“小兵”:“婀娜?”
她得意的笑:“怎么样?没认出我来,没认出我来!老实告诉你,我的易容术可是冠绝天下!这回你总该带着我一起去吧。”
我把头依旧摇得波浪鼓一般,“不行不行。这次行军,我虽然是监军。可三军主帅还是云霄,他不会同意你去的!!”万般无奈,我只好拉出云霄做挡箭牌。
不想婀娜一撇嘴,“哼,云霄早就答应我了,只要你点头,我就可以化装后作为‘监军大人’的随从一起同去,你答不答应?”说完猛的一下跳到我身上,像个猢狲一样挂在上面大嚷着:“你不答应我就不下来!”
我驮着这个大包袱到处乱转,最后问道:“云霄这个笨蛋怎么会答应你的?”
只见两只小靴子在我腰间紧紧盘住,耳畔传来婀娜得意的声音:“这个才不告诉你,本姑娘自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