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梦麟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路骑着马陪罗疏走完水路之后,又雇了一辆马车,与心上人走走停停,一路吃喝玩乐地前往扬州。待到抵达目的地时,先期赶往扬州替主人打点的连书,已经为罗疏准备好了暂住的宅院。

齐梦麟将罗疏安置在这座安静的宅院里,又细心地替她检查屋子里的家什,见衣食住行各色用具都已一应俱全,这才放下心来,婆婆妈妈地叮嘱罗疏道:“你先在这里安心住下,等我回去说通了家里,就用八抬大轿来娶你!”

罗疏被齐梦麟没正经的话给逗笑了,一时眉眼弯弯地坐在椅子上看他。齐梦麟不由心神一荡,痴痴地望着罗疏笑道:“你看还缺什么没有?我再买两个小丫头给你?”

“不,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就行,”罗疏摇摇头拒绝,“我在这里只是暂住,又何苦作孽去买别人的女儿?”

按她言下之意,不论此行能否与齐梦麟修成正果,这座宅院都不会是她的久居之地。齐梦麟自然也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既然他下定决心要和罗疏在一起,又何必去考虑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呢?

“行,都依你。”于是齐梦麟爽快地应了一声,又打发连书去买一桌酒菜,为自己和罗疏接风洗尘。

晚间齐梦麟和罗疏聚在堂中小酌,二人不知不觉便聊起了旧事。罗疏这时候终于笑着承认,自己在鸣珂坊时的确攒了一笔私房钱。

“在鸣珂坊那种地方,执意不从只有死路一条。后来我也被老鸨打怕了,因此在能赚钱的时候,我便早早替自己做好了打算。一是将来赎身要用的钱,二是从良之后,用来安身立命的本钱,这两样加起来,也不算小数目了。”罗疏说着便替齐梦麟斟了一杯酒,这时忽然笑道,“好在像你这样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一路走来倒被我碰上不少。除了打发老鸨的银子,其余的赏赐都被我偷偷藏了起来,至于如何瞒过老鸨的眼睛,这就要看各人的本事了。”

“原来如此,你那么聪明,难怪能攒下这么多钱。”齐梦麟听了罗疏这番话,竟然洋洋自得地望着半空敬了一杯酒,笑嘻嘻地呷了一口,“那些客人大方出钱,最后让你花落我家,我可得谢谢那帮仁兄啊!”

罗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咬着唇忍住笑,嗤道:“你呀,真是说不了三句正经话。”

“谁说的?我这里马上就有一句正经话,你可要仔细听好,”齐梦麟说着便放下筷子,一脸认真地凝视着罗疏,一字一顿地说,“罗疏,今后你跟着我,我绝不会让你再吃苦。齐家就算没有金山银海,也能保你一生衣食无忧。你这辈子,前头十七年受苦,往后的七十年,都要跟着我享福。”

罗疏闻言噗嗤一笑,在灯下默默与齐梦麟对视了一会儿,眼底便渐渐泛起湿意。

一时两人沉浸在甜蜜的气氛之中,正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彼此,哪知这时房门却忽然被人大煞风景地敲响。

只听连书的声音在门外焦急地嚷道:“公子,出大事了!”

“这时候还能出什么大事?”齐梦麟闻言皱起眉,不满地咕哝了一声,只好放下酒杯去给连书开门,“兔崽子没事尽爱瞎嚷嚷,你若是又来跟我小题大做,小心我让你脑袋搬家!”

“公子…”这时连书气喘吁吁地弯着腰,站着门口望着齐梦麟,眼里满是泪水,“凤大爷他不好了,连琴已经派人回来报信,现在府里乱成一团,都等着老爷从太原回来拿主意呢…”

齐梦麟闻言面色一变,立刻跨出房门推了连书一把,气急败坏地质问:“什么不好了,你把话说清楚!”

“年后凤大爷回到任上,就染了重病。偏偏保宁府又赶上春涝,累得他积劳成疾,这就一病不起了…”连书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望着齐梦麟哭天抢地的嘶喊,“公子,凤大爷他过世了…”

一瞬间齐梦麟呆若木鸡,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巨响,随后便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他茫茫然杵在原地,直到罗疏从屋子里走出来,焦急地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唤回他的神智:“梦麟,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回去看看吧。”

“嗯,我这就回去…”齐梦麟直着眼睛点了点头,下一瞬便踉踉跄跄地转身往门外跑。这时连书忍不住又哭了几声,跟在他身后追了上去,扶着六神无主的公子赶回齐府。

不大的宅院里顿时只剩下罗疏一个人,她孤零零地站在庭中,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变得忧心忡忡,只觉得自己的未来就像四周的夜色一般,晦暗难测。

齐梦麟跌跌撞撞赶回齐府的时候,还没进门就听见府中传出一片恸哭之声。他仓惶进府,在僮仆的簇拥下找到自己的母亲,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齐夫人一把搂进怀里,耳边响起她肝肠寸断的哭喊:“我的儿…你哥哥没了,你娘我也不想活了,这就抛下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孤零零地过吧…”

此刻齐梦麟的心里正乱成一团,听见母亲心碎的恸哭,眼泪也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娘,你就忍心抛下我吗…”

“我不抛下你,却等着你来折磨我吗?”齐夫人搂着自己的小儿子,将往日郁结在心里的怨怼统统都发泄了出来,“你们一个个全都那么狠心,抛下我到那些穷山恶水的地方去,做个甚么劳什子的破官,最后连人都回不来…”

齐梦麟听着母亲撕心裂肺的哭诉,一颗心也跟着痛起来,于是伸手抱住齐夫人,凄楚地开口:“母亲,我已经辞官了,今后我就留在扬州陪着你,不再让你伤心…”

齐夫人悲切地点点头,双手抚摸着齐梦麟的脊背,淌着眼泪叹道:“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刚刚你祖母得知消息,已经哭晕了好几次。待会儿你过去见她,只小心地哄上两句,可千万别再招她哭了。”

齐梦麟心乱如麻地应了一声,此刻身逢剧变,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五十九章杀威棒

接下来的日子在悲伤和忙乱中显得暗无天日,齐梦麟一连几天在家治丧,一时也顾不上出府去见罗疏。

这天午后,连书找到忙得昏天黑地的齐梦麟,在他耳边小声道:“公子,罗姑娘来了。”

齐梦麟听了他的话这才如梦方醒,连声自责道:“该死该死,这些天都没顾得上她,竟是我误了。她在哪里,你快领我过去!”

连书立刻带路,将齐梦麟引到灵堂外,只见罗疏穿着一身男式的素服,此刻手里正拎着赙礼,静静地站在前来吊唁的人群里。

齐梦麟慌忙走到她跟前,紧紧握住她的手道歉:“对不起,这些天我正乱着,没顾得上去找你。”

罗疏摇摇头,一双眼睛只顾盯着齐梦麟不放,担忧地问道:“你还好吧?”

“唉,别提了,再怎么伤心难过,也还是得打起精神来做事,”齐梦麟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凝视着罗疏,忍不住开口相询,“罗疏,我这阵子只怕都走不开,丢你一个人住在外面我也不放心,不如你先随我住进多喜园,好不好?”

罗疏面对齐梦麟期待的目光,不忍心让他在这种时刻陷入为难,便点头答应下来:“好,只要不给你添麻烦就行。”

“哪里会麻烦呢,”齐梦麟见她答应,不禁松下一口气,展眉道,“我让连书给你安排。如今府上不少事都落在我和二哥身上,等我爹从太原赶回来,说不定我就能喘上口气,好好地陪你了。”

齐梦麟拉着她的手一径说话,这时前来吊唁的客人却上前打断了他。罗疏看到齐梦麟忙得焦头烂额,打心眼里疼惜他,于是乖乖地听从了他的安排,这天午后便悄然住进了多喜园。

当天晚上,齐总督的人马也终于赶回扬州,紧急料理因为长子病逝而带来的一系列后事。

齐总督毕竟久经官场,不是喜怒随性、目光短浅之辈。因此第二天一早他将两个儿子召进堂中时,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厉声质问齐梦麟:“谁让你辞官的!”

齐梦麟万万没有料到,父亲在这种时候还能有空关心自己,措不及防之下只能支支吾吾地回了一句:“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齐总督两眼一瞪,气得差点想把手里的茶杯砸过去,“做官不是儿戏,由不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好这事已经被我压下来了,等丧事结束,你就给我回临汾继续当职去!”

齐梦麟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不”字,这时齐总督已经下达了第二个令他崩溃的命令:“我要你尽快和浙直总督府的千金完婚。”

“为什么?”齐梦麟大惊失色,怀疑父亲从临汾听见了什么风声,却又不敢多问,“如今大哥刚刚过世,尸骨未寒,我挑这种时候成亲,只怕不合适吧…”

“怎么,你难道还要替他守孝不成?”齐总督冷哼一声,瞪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无奈地叹气,“你以为我愿意催你?若是凤洲他还活着,我随便你怎么胡闹都行。如今他过世了,你也就不能再任性了。”

这时齐梦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双手忽然紧紧握成拳头,憋了好久才低声开口:“父亲,是不是朝中近来有什么动静?”

“哼,你懂什么?总之听我的安排就对了。”齐总督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敷衍了一句,随即又转头面向一直坐在一旁不吭声的二儿子,问道,“雁锦,你哥哥的醮祭法事全都安排好了吧?”

“都已经安排好了,父亲只管放心。”一旁的齐雁锦恭敬地回答,说话时一双凤眼微微挑着,却看不出其中半点心思。

“很好。”齐总督点点头,这时该说的话都已说完,忽然感到有点疲惫,“你们先回吧。”

齐雁锦便依言起身向父亲告辞,哪知齐梦麟却依旧坐着不动弹,如同中了邪似的发了一会儿呆,最终鼓起勇气抬头道:“父亲,我不能娶浙直总督府的小姐。”

“你说什么?”齐总督像是没听清似的又问了一遍,好容易放松下来的精神,这时候又因为他突兀的拒绝而绷紧。

“父亲,我不能娶浙直总督府的小姐,因为…我已经另有喜欢的人了。”齐梦麟惶惶睁大双眼,望着父亲露出哀求的眼神,“儿子不孝,父亲您就原谅我吧。”

齐总督看着小儿子忽然跪在地上向自己求情,一副唯唯诺诺的脓包样,气得脸色铁青,横眉怒斥:“你不要颠三倒四的说话,你倒说说,你喜欢的是谁?”

“我…”齐梦麟忽然噤声,意识到此刻说出罗疏的名字会造成可怕的后果,于是只能拽着父亲的衣角,申明心志,“我喜欢的那个人虽是平民出身,却是世间最难得的女子。这辈子除了她,我不会再娶别人了。”

“好…好…你倒是把一辈子都赌上了,”齐总督听罢儿子大逆不道的话,气得浑身颤动,从牙缝里发出几声冷嘲,跟着猛起一脚就把齐梦麟踹倒在地,“你想死我就成全你!”

站在一旁的齐雁锦立刻冲上去护住弟弟,心疼地为他求情:“父亲息怒!”

“你别拦着!”此时齐总督雷霆震怒,谁的劝也不听,疾步冲到堂外唤来几名小厮,就要对齐梦麟用家法,“来人啊,今天就给我把这个小畜生的腿打断!我看他还怎么造反!”

齐雁锦眼见事态不好,立刻抽身退了出来,指使连棋和连书分头去搬救兵:“三爷要出事了,我拦不住,快去请夫人和老太太过来!”

此时人在多喜园中的罗疏浑然不知齐梦麟已落难,等到浑身是血的齐梦麟被小厮抬进来的时候,园中的婢女这才慌成一团。

一时多喜园里忙得人仰马翻,惊惶的哀泣声此起彼伏,不断有太医在屋子里进进出出。众人手忙脚乱之际,罗疏好不容易拉住连书打听,就见他脸色煞白,如丧考妣地冲她哭诉:“罗姑娘,你可知公子他为了你,差点被老爷打死!”

罗疏惊得浑身一震,颤声道:“我和他的事,他都对老爷说了?”

“嗯…不过公子没对老爷招出你来,你可千万别声张啊,”连书吸吸鼻子,红着眼叮嘱罗疏,“现在公子就剩下一口气,没法照顾你,你撞进老爷手里可就完了!”

罗疏脸色惨白地点点头,望着连书转身跑远的背影,一个人独自站在庭中一言不发,心如刀割——她到底还是害了他。眼前惨烈的一切让她忽然心生迷惘,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如果自己的坚持会为他带来这么深的伤害,那么坚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她可以头撞南墙心不悔,可是换他去撞就不行——因为她舍不得。

罗疏就这样躲在僻静之处,一直忍耐到傍晚,急救的太医终于开始陆续离去,可见人总算是救回来了。她正琢磨着如何能与齐梦麟见上一面,这时连书却忽然跑进园子里找到她,小声知会道:“公子他醒了,要见你。”

罗疏瞬间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地催促:“我也要见他,求你快领我去。”

连书便在前方替罗疏引路,领着她悄声走进一间静室,此刻室内寂然无声,只有一个小婢女正坐在面目全非的齐梦麟身边,轻轻地帮他打扇。

连书从婢女手中拿过扇子,将她支开,临走前又把扇子交给罗疏,只留她单独与齐梦麟相处,好方便二人说悄悄话。

罗疏便在齐梦麟身边坐下,刚想替他打扇,一看见他的样子,眼泪却先涌了出来。齐梦麟此刻躺在竹床上,眯缝着两只肿眼泡,冲罗疏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逞强地安慰她:“我没事…”

他的鼻梁骨已经被齐总督给打断了,脸中央乌青乌青的一大块,肿得老高,疼得只能张着嘴嘶嘶地喘气,却还不忘苦中作乐地自嘲:“这下你以后…可不能嫌我是娘娘腔了…”

罗疏忽然发出一声哽咽,双手捂住自己的泪眼,这一刻终于泣不成声。

齐梦麟静静地凝视着她,俊秀的一张脸因为破了相,倒显得一双眸子分外明亮。他的目光柔柔地落在罗疏颤动的肩头,一想到眼前这个总是机智冷静、不苟言笑的女子,竟然因为自己变成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人,眼里就充满了骄傲。

可见严父的棍棒再粗,也别想把无聊的齐小衙内揍得有点出息。

“梦麟,算了吧,你别再这样了…”这时低着头的罗疏断断续续地对齐梦麟开口,绝望地抽噎着,“我不嫁了…”

“嗯?”这一刻齐梦麟怀疑自己的耳朵也被揍聋了,疑惑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嫁了。”罗疏咬着牙重复,逼自己硬起心肠,“今后随你是八抬大轿,还是明媒正娶,我都不嫁了。”

说罢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与齐梦麟对视,目光中透出无比的决绝。

于是齐梦麟不再说话,只默默注视着泪流满面的罗疏,看着她明明脆弱却假充倔强的傻模样,一颗心疼她疼得又软又烫。

“好,不嫁就不嫁吧。”沉默许久之后,齐梦麟终于再度开口,却说出了让罗疏无比错愕的一番话,“反正你一天不嫁,我也一天不娶,咱们俩就这么孤男寡女一辈子,也还是一对儿。”

第六十章儿女情长

他这么荒诞又无赖的说法,瞬间又把罗疏给气哭了,叫她忍不住伸手想捶他,偏又找不着一块好肉下手,只得嗔道:“冤家,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正经说话!”

“我嘴巴都被揍歪了,还怎么正经说话?”这时齐梦麟故意嘟起肿胀开裂的厚嘴唇,眯着眼冲罗疏撒娇,“你亲亲它,说不定管用。”

罗疏看着齐梦麟那一张鼻青脸肿、五颜六色,仿佛开了彩帛铺的脸,实在是哭笑不得,却还是伸出手温柔地替他拢了一下鬓发,弯腰低头吻了下去。

这一吻轻如涟漪,却余韵悠长,极尽旖旎柔情。齐梦麟偏又不干了,觉得自己此刻形象尽毁,简直糟蹋了如此难得的一个吻,不胜扭捏道:“娘子,为夫我现在不幸像个猪头,只能委屈你了。”

罗疏终于被他这副滑稽相逗得破涕为笑,笑过之后,两个人却又同时陷入沉默,在一片静默中深深地凝视着彼此。这时罗疏望着齐梦麟的双眼,很认真地开口:“梦麟,刚才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能再这样看着你挨打了。”

“我说的也是真的,”齐梦麟吐出一口气,望着房梁幽幽道,“我不会娶浙直总督府的小姐,我不想害了别人一辈子。”

罗疏目光一动,瞬间明白了齐梦麟的心意,于是悄悄握住他的手,黯然道:“你要吃苦,有我陪着你。”

齐梦麟努力挤出一丝笑,刚想说话,这时房外却忽然响起连书略带惊惶的声音:“公子,锦二爷来看您了!”

罗疏闻言微微一怔,连忙松开了齐梦麟的手,退到一旁替他轻轻地打扇,冒充屋里伺候的人。她从没见过传说中的齐府二公子,只知道他是一位道士,不过在如今这个连天子也崇尚神仙方术的世道里,一位名门公子出家修道,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就在罗疏低头沉吟间,一丝南苍术的香味飘进屋中,清雅的香气让她瞬间醒过神,不自觉地抬起头,便看见一位身穿道袍的男子走进了屋中。

这人身量高挑、行止优雅,五官细看之下,比两个兄弟稍显逊色,然而胜在比例匀称、神态悠然,于是在三兄弟中别成一派,竟能与凤、麟二人平分秋色。

罗疏第一眼看见他时,便猜出此人与齐凤洲和齐梦麟并非同母所出,这一点从他的名字“齐雁锦”三个字中也可窥见一斑——齐梦麟还没出生之前,他上头两个兄弟乃是一凤一雁,老二与老大一比,硬生生被压成了一只凡鸟。这样想来,如此出挑的一个人为何会去修道,倒可以看出几分端倪了。

只见那齐二公子走到竹床前,淡淡瞥了罗疏一眼,便在齐梦麟身边坐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梦麟,你这又是何苦…”

齐梦麟没说话,只冲他吐了吐舌头,从眼神中流露出无尽顽皮,看得出他与自己二哥的关系极为亲密。

一旁的齐雁锦果然拿他无可奈何,径自掀开搭在弟弟肚子上的薄绸,将他遍体的鳞伤细细玩赏了一番,感叹:“我从前就想过,你这性子终究会为女人惹祸,却没想到你惹出的大祸,竟是最蚀本的那一种。”

齐梦麟听见哥哥如此评价,嘿嘿一乐,并不拿他的感慨当一回事。这时却听齐雁锦又问:“那个把你害成这样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你不肯对父亲说,难道连我都不能告诉吗?”

齐梦麟默默看着自己的哥哥,还是不肯吐露一个字——二哥的确很关心他,可严厉的父亲又何尝不是?一旦牵涉到他的婚姻大事,再不同的两个人也会沆瀣一气的。

所以齐梦麟决定不招,打死也不招。

齐雁锦见弟弟死鸭子嘴硬,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我看你是真中邪了。”

齐梦麟照旧躺在床上纹丝不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倒是一旁的罗疏心里突突猛跳了两下,觉得齐雁锦此人很不好对付。

“哼,现在看来,不光是你中邪,就连这屋子里都不大干净,”这时齐雁锦冷笑了一声,缓缓站起身,冲着屋外朗声道,“既然如此,我就替你煞一煞这屋子里的邪气,连棋,把我的天罡剑拿过来!”

“是。”屋外立即有一名小厮应了一声,低着头进屋,将随身带的一柄长剑交给了齐雁锦。

齐雁锦接过长剑,随手挽了一个剑花,躺在竹床上的齐梦麟不禁两眼一翻,无奈地嘟哝道:“哥,你就别在我这屋里跳大神了…”

哪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齐雁锦手中的长剑白光一闪,已经当头向罗疏的肩上劈去。这一招太快也太突然,让罗疏根本无从躲闪,于是下一瞬她只感到肩头传来一阵剧痛,而脑中仍是一片空白。

这时竹床上的齐梦麟发出一声怪叫,竟然猛地一下坐起身,挣扎着扑向自己的哥哥:“不!你别伤她!”

他叫得撕心裂肺,杀猪一般凄惨。不料齐雁锦却冷眼斜睨着自己的弟弟,甩给他一句凉飕飕的冷嘲:“这是我的法器,没开过刃。”

正在试图空手夺白刃的齐梦麟顿时一愣,明白自己上了当,立刻甩开手跌跌撞撞地呻吟起来:“哥…哎唷,我好疼,疼疼疼…”

他又躺回竹床上装死,眯着眼嘶嘶地喘气,扮演气若游丝之状,妄图用苦肉计蒙混过关。

被劈了一刀的罗疏这时捂住肩头,惊惶地望着齐雁锦,等他开口戳穿自己。

“哼,以我弟弟无美人不欢的性子,在这种身心受创的时候,怎么会让一个男人替自己打扇?我只消进来看一眼,就能发现不对劲了,”这时齐雁锦盯着罗疏苍白的脸,冷笑道,“看穿你女扮男装并不难,只是你姿色平庸,又是生面孔,竟能与我弟弟走得那么近,如果你不是他执意要娶的那个女人,那就一定是妖孽了。”

他的天罡剑既然劈不死这个女人,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一个。

这时竹床上的齐梦麟发现纸包不住火,立刻慌张地哀求:“哥,这事你别告诉父亲。”

“我可以不告诉父亲,只不过…”齐雁锦冷冷地瞥了罗疏一眼,扬起手向门外一指,“这个女人必须立刻滚出齐府,否则我就把事情张扬开,至于她会被父亲如何处置,我可就管不着了。”

齐梦麟闻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疾言厉色的哥哥,含着眼泪嗫嚅道:“哥,求你了…”

一向宠爱小弟的哥哥这一次却毫不心慈手软,只是冷漠无情地盯着罗疏,等她答复。

这时罗疏低下头凝视着情郎,目光温柔地落在他身上,留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什么都不用说了,我走。”

齐梦麟听了她的话,心中一时急怒攻心,加上刚刚挣扎时崩裂的伤口此刻正汩汩往外冒血,于是心火和外伤内外夹攻,竟让他虚弱得晕厥了过去。

罗疏看着齐梦麟不省人事的一张脸,只能狠命按捺住心疼,咬咬牙迈步往外走。这时齐雁锦也跟在她身后走出了弟弟养伤的静室,全程监视着她离开齐府:“哼,真是想不到啊,你倒有几分硬气。”

“硬气的人是你弟弟,所以我才一定要离开。”罗疏头也不回地答话,走下堂找到连书,吩咐他赶紧去找太医。

这时齐雁锦望着她从容的背影,若有所思道:“过年我回来的时候,记得三弟曾经跟我提到过一个女人,现在想来,他说的一定就是你了。”

罗疏没有接他的话茬,自顾自取了行李,走出多喜园。齐雁锦并不在意她的漠视,只是一路不紧不慢地跟着,直到她跨出齐府侧门之后,才又开口:“听说你很聪明?”

罗疏直到这时才回过头,不动声色地盯着齐雁锦的脸,片刻后却只是冷冷地叮嘱道:“照顾好他,我怕他还会犯傻。”

“当然,他可是我的弟弟。”齐雁锦傲慢地回答,此刻端详着罗疏苍白却沉静的脸庞,忽然莫名其妙地开了口,“如今家父已经命人连夜上浙直总督府提婚,我弟弟的婚事没人阻止得了。今天我撵你出府,你若真的聪明,自然有办法回到他身边。”

罗疏闻言淡淡一笑,抱紧了自己怀里的行李,不卑不亢地回答:“听二爷的意思,今天您撵我出府,竟是给我的考验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倒大可不必了,因为我当初给自己设的考验,可比眼下这些要难得多。”

说罢她转身扬长而去,这时齐雁锦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一双精明的凤眼中目光闪动,竟流露出一抹兴味盎然的笑意。

唉,若不是造化弄人,这女人嫁给他那个二缺的弟弟,倒是万分般配的。

罗疏虽说离开了齐府,却并未打算远走高飞。她料到齐梦麟会打发连书寻找自己,便住回了先前落脚的宅院。

果然转天一早,连书就试探着敲响了宅院的大门,在见到替自己开门的罗疏之后,立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罗姑娘你果然在这里。”

“你家公子他醒过来没有?身体可有好些?”罗疏将满头大汗的连书请进屋,替他倒了一杯凉茶。

“唉,罗姑娘你就别提了,小的我正是为此事而来。”连书灌下一肚子茶水之后,这才唉声叹气地抱怨,“公子醒来后听说你已经走了,可把他伤心坏了。后来又得知老爷派人把守多喜园,准备一直将他关到大婚那天,他他他,他竟然绝食了!”

罗疏闻言双眉一蹙,没好气地叹道:“这种傻事,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来。”

“可不是嘛,罗姑娘你想想,公子他伤成这样,再闹绝食,那还能有命吗?”连书愁眉苦脸地望着罗疏,央求道,“罗姑娘你可替我想想办法吧,哪怕写封信劝劝公子也好,好歹让他肯张嘴吃饭啊。”

罗疏端着茶杯沉吟了片刻,这时忽然把杯子一放,对连书道:“我不能劝他吃饭,这家伙最爱使性子,你越劝,他越不听。你现在就回去告诉他,自从我知道他绝食了,心中感动,因此发誓舍命相陪,他饿一天,我也饿一天。”

“咦,”连书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又反应过来,拍着自己的大腿赞叹道,“这个主意好!公子他最舍不得你,你说不吃饭他必然会心疼,这一心疼,他就只能乖乖吃饭了!”

罗疏闻言忍不住脸红起来,又叮嘱了几句才把连书送出门。哪知连书离开之前,忽然又回过头问:“罗姑娘,你刚刚说也不吃饭,不会是来真的吧?”

“当然是真的,”罗疏点点头道,“我一天等不得你的消息,就一天不沾水米,要比谁更倔强,我什么时候输过他?”

“啊?”连书顿时吃惊地张大嘴巴,觉得眼前这桩事实在是太疯狂太刺激了,于是他一刻也不敢耽误,撒腿就往齐府跑,“我这就赶回去,罗姑娘你可一定要等着我啊!”

当齐梦麟在病床上听说罗疏也要陪自己绝食时,果不其然地瞪大眼,冲连书发起脾气来:“混蛋,谁让你把这事告诉她的!她不吃饭怎么行?”

连书故意一脸委屈,装模作样地哼哼道:“小人也没想到罗姑娘对公子如此痴情啊,一听说您不吃饭,感动得眼圈都红了,立刻就说要陪着您同甘共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