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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辨认着他,他也在辨认着我们。一声清脆的呼喊:“姐姐,幺弟好想你啊!”闻声,我淡淡笑了出来。果然是萧徽,幺弟是我们在家时对他的称呼。一颗心放下了一半,虽有疑惑却不是此时来问。再看看那个从容隽雅的人,眯眼端量,越看越像刘盈,不知道陈平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刘恒见小的已经和我相认,面无表情的问我:“皇后可认得这两个人?犹疑了一下,柔声笑着:“自然是认得的,不过,臣妾还要问问。“刘恒斜了一眼锦墨,:“那夫人你呢?”锦墨虚白着笑脸也点点头:“那时臣妾年幼,倒是记不太多了。”我淡淡的看着下面跪的窦长君,我知道这个名字,却从未想过他的模样,如今相见,更是让我有些晦涩难辨的情绪。像,像极了。只是振衣叩拜的动作,面露轻狂的笑却不似那人。那是一个顶顶善良的男子,人世间再也不可多得,而此时这个来路不明的弟弟,竟让我有了些刹那的错觉。“本宫问你,你说你是本宫的弟弟,可有什么证明?”我的细语让我自己也吃了一惊。

窦长君扬奇异的笑容,一字一句道:“长姐入宫时才十来岁,姊姊离我们西去的时候,记得是在驿站分别时,还讨来米汤水给幺弟洗头,临走时又给我吃了饭才走的。这些话我是不知道真假的。但我带着他回答对了的表情看着跪着的窦长君。

镇定,他和我都很镇定,唯独萧徽有些微微颤抖。越是真的越害怕么?还是他和我都太会演戏?一声啼哭我已经掩面,带着陈平的错愕和刘恒的缄默,我奔下宝座,一手一人将他们搀扶。

真真切切哭的是萧徽,他虽长高了那么多,却依然消瘦,这么多年来他必吃了很多不为人道的苦。面对着他,我有些颤抖,狠狠的掐了一把,他呼痛出声。那是我们小时候常开的玩笑,我做的假模假样,他痛的甚是逼真,一狠一软之间常常逗得父母双亲笑个不停。锦墨也扶着肚子,慢慢的走了下来,轻轻拉住萧徽的手颤着哭声说:“幺弟,表姐想你阿!”

萧徽并不愚笨,只由锦墨稍稍点拨,他就改变了口型,将一个二姐瞬时改成了表姐:“表姐,弟弟你很想您啊!”我的右手还搀扶着长君,我回头,他一双凤眼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有两滴泪痕犹挂在脸上,闪闪的,却冷了眉目,笑着。他笑,我也笑。将徽儿手放下,专心过来盯着窦长君,欣慰地说:“长君,你也变了好多!”

长君笑着,一伸双臂将我环住,我暗惊,悄悄挣扎,几下下来只能屈服,因为他将我肩头死死扣住,动弹不得。算了,上面还坐着刘恒,做戏而已。我压下心底愤恨,等着他的回答。他也有些悲戚:“多年不见,弟弟不曾想今生还能见到姐姐。”这样一来,上面的刘恒,旁边的陈平看到的都是姐弟相逢的戏码,而我和长君各自怀着心事,演的也算逼真。抽泣着,将鬓发上他滴落的眼泪擦拭。深深跪倒在陈平面前:“谢左相大人,多亏大人辛苦奔波暗自寻访,我们姐弟几人才能相认。若是没有大人的一片诚信相助,我们仍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本宫在此谢过了。”陈平连退了几步,将我搀扶,我虽垂低了眼目,却也看见了他狐疑不解的神情。

宝座上的刘恒终于起身,轻轻鼓掌,“果然是感人至深,若是这样,明日不如烦劳皇后摆个家宴,朕要好好招待这两位国舅。”我带着一丝羞意,迎上刘恒别有深意的目光,说道:“那臣妾就先谢谢圣上了。”

刘恒又沉默片刻,眸光在长君和萧徽身上来回流转。突然一笑:“那二位国舅何时出宫呢?”

我一怔,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蹙了起来,低低说道:“臣妾还想多和弟弟们聊些,毕竟也有二十年不见了,定是有着说不完的话儿,若是圣上累了还请妹妹替姐姐照顾吧。”

一句话就把锦墨推到了前面。锦墨有些为难,咬着下唇,慢慢说道:“姐姐又在笑妹妹,其实妹妹也想和两位弟弟多聊上几句。“我且笑且摇头:“明日筵席还不够妹妹说的么?圣上的身体要紧。“刘恒凝视着我的脸色,须臾,牵过锦墨的手:“那今日还是不要打扰皇后的认亲了。走吧,昨日你给朕绣的荷包,朕还没拿,现在去锦晨宫吧。”刘恒横揽过锦墨的腰肢,却没拦住锦墨频频回望的小脸,她依依不舍得看着徽儿。其实她也是姐姐,和我一样。陈平也只能起身告退,低低的身子下我轻易地睨见他对长君的责问的眼神。

陈平走后,灵犀退却了宫娥内侍,空旷的正殿上只剩下我们四个人。我笑着踱步,慢慢走到宝座旁边,那有一柄压殿的宝剑,专门驱除邪佞鬼刹。

众人还在恍惚之间,我已伸手将那霜冷宝剑抽出,直直的逼向窦长君。森冷的目光下,带着一丝粲然,蹙着眉,狠狠问道:“你是谁?”他不语,眼前的木矶却被拦腰斩断。再逼近,笑意更甚,带着诱惑的声音:“本宫再问一次,你到底是谁?”

夙孽

那样神似的脸就在我的面前,而冰冷的剑锋轻易划破了他的颈,轻且薄,甚至仅能看见细细的红痕,血也只渗出一滴而已。我凝视他的目光。他似笑非笑的眸子暗黑无底,摸也摸不到边。忽而一笑,眼神也变得妖冷,他抬手将那剑尖用双指夹住,向自己的颈项用力一横。

我猝然不防,剑柄几乎脱手,大片的血喷射出来,淌下肩颈,将他身上的白衣印染上朵朵桃花。

一个用力,我将那剑甩落,奔至他的面前,踮脚用宽大的红色袖笼将那血痕堵上。

长君的目光仍是那样的琢磨不定,嘴角的笑也不曾褪去。仿佛耗尽了心神,终于擒到了梦寐以求的猎物般。终是败了。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我无法看着眼前和刘盈如此相似的他做出自残的举动,我不能。他看着我,缓缓的将我腮旁的泪滴用温暖的指拭去,眼神中也变得清澈宁和。

嘿嘿一笑,带着我的失神:“我是窦长君。你的弟弟。”淡定已经远离了我,我回头慌乱的寻找着灵犀。她也有些惊恐,却仍能坚持站立看着眼前诡变的局面。我求助的眼神让她马上回过神,立刻进入内殿,索性未央宫都有常备的药品,一阵忙碌下,上好的止血药粉撒在伤口上,我又撕下了锦绣裙边为他包扎。就算他是陈平派来的人也好,就算他来路不明也好,我都必须要救他。徽儿也有些呆怔,多年离别的漂泊中,他没有想象过姐姐会变得这样戾气,从小就不敢反驳我的他,甚至不敢开口为窦长君辩解一二。半晌,终于将血止住,伤口并不深,却是血涌出最多的地方。我更加深信此人决不简单,一个刻意的动作就可以轻易让我放下剑来救他,至少他是知道,此时我不会让他死的。他死了,我无法向刘恒交待。和徽儿将他抬到内殿凤榻,长君神智清醒,但是仍虚弱。灵犀用大块的青布将血迹擦拭,拼命的擦仍是有些遗留,最后只能将内殿的锦毯拖拉到那里,掩盖那处曾经有过的血腥。我手上仍有些红红的印记,在铜盘里反复的搓洗依然无法干净,徽儿一声姐姐,也让我放弃徒劳的举动,回头看着他。“为什么?”他问的言简意赅,却也是此时最困惑他的。他该知道,他不是嫣儿,他也不是锦墨。是男人就必须能够承担起这一切。

长君躺卧在床上,仍是笑着,颈项上缠绕的红色的锦绣裙摆上残留着暗红的血。

我睨了他一眼,仔细询问起萧徽:“你是怎么到陈平府邸的?”徽儿回头看了一眼长君:“我和哥哥在窦家村,混不到吃的,后来就听说有人找窦漪房的弟弟,而且那人说若是真的还有荣华富贵,所以我们就来了。哥哥他一路照顾我,人很好。”

我一声冷笑:“哥哥?我怎么就知道你有两个姐姐?他若是好,你跟他去就是,何必还姐姐的假哭。“徽儿一时气愤,甩了袖子叫道:“我从塞外逃出来,几乎死在路上,最难的时候是哥哥救了我,那时候姐姐在哪里?”徽儿最残忍的话没有伤害到我,我也不会责怪他,因为他的大半的日子确实没有我的存在。

果然是陈平去寻找了窦漪房的弟弟,也让这个末路赌徒拼命挤进皇宫。我抬眸,看着他苍白的脸颊。赌徒是么?那便是喜欢最大利益的人了。我轻笑着,避过徽儿埋怨的眼神,摇曳走到窦长君的面前,灵犀抬过椅子,让我坐在上面。

“本宫不问你的名字,也不问你从哪里来?既然你是为了好生活,那本宫就给你好生活。”

这一生我防范了太多的人,也错信了太多的人,既然再仔细小心都会有多错,我为什么不放任一次?一句话,我也可以把最危险的敌人变成最可相信的朋友。他的目光突然闪亮。我冷笑在心,果然是嗜赌成性,如此一番场面上的话便已让他神往。

“从今天起你就是窦长君,是当今皇后的亲弟,也是众人瞩目的国舅爷,本宫许你一生荣华富贵。”话音一落,我将手上的钏子拔下,那是一个血色玉环。通体纯红已是难得,更为精巧的是,那上浮凸雕琢的还有我的名字。他的目光灼热不定,渴望的神情也符合贴切此时他的内心。相比于陈平所给的温饱恩惠,更多的还是我这话里的无垠遐思。天下多大,我给的恩惠就有多大。他颤颤的,也终于将那钏子揣入怀中。今日流淌的血也值得了。俯在床上,他肃了神情,问道:“那你要什么?”没有平白无故的惠顾,他知道就好,证明他还不全是赌红了眼睛。我一笑,疲惫的阖上双眼:“两件事,一件是照顾好少君。二是对本宫忠心。”

萧徽从此必须是少君,有他在旁,互为肘挚,那是他终身的仰仗,若是有了差池,到手的繁华美梦也会灰飞烟灭,而我也会为了徽儿的平安给他所想。至于忠心,是我现在最最缺少的,朝堂上大臣们的心是要有人一个个去收买,我不出头,灵犀不能出头,还有谁比我至亲的弟弟更适合这个角色呢?他蹙紧眉头,赌徒最没有忠心,哪里的利益最大,他就倒向哪里。只是我现在倒是看他,是否还会思量出有比我更大的利益。踌躇了良久,他终于还是决定了。难掩的喜色,证明了我的猜测。我回身,吩咐灵犀准备车辇,今日他们务必要出宫,而且还不能让别人看见窦长君颈项上的伤痕。我趁灵犀去召唤车辇的功夫,换好了簇新的裙子,将窦长君搀扶下床,轻声问道:“如果本宫撤了这裙摆,你可能坚持到那里?轮廓深邃的他,长眉斜飞,毫无血色的唇轻轻启开,带着邪笑:“裙摆而已,我更舍不得姐姐的裙子。”一个闪手,将他摔回榻上。颈项间的疼痛让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眉头也蹙在一起。

我冷笑着,看着他的难过放声笑了出来:“还不舍得么?”徽儿此时也不能忍受长君对我的调笑,说道:“哥哥不该如此。”长君看都不看徽儿一眼,只是慢慢撑起身子,靠在床榻上,苍白面色上灼灼目光毫无收敛,放肆的盯着我带着恨意的表情,“若是我死了,姐姐该怎么办呢?”我的愠怒还来不及迸发,灵犀已经偷偷进来通禀车辇已经备好。徽儿助我将窦长君搀扶下床榻,他的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将缠绕着的裙摆撤下去。

伤处仍有些湿意,红红的向外翻着。看见他上下的衣衫,这样再怎么想瞒也瞒不过别人的目光。命灵犀将刘恒旧时的披麾拿来亲手为他系上。他眯起眼睛看着踮起脚尖的我,目光如芒,还有些动容。仿佛此生他从未被人如此关切过。

弄罢,仔细叮嘱了灵犀,又亲自将他们兄弟送到殿门口。徽儿一个回身:“姐姐,我……。”我知道,他还在为那句伤害我的话难过,但是我却暖暖一笑,接住他的话尾:“你是窦少君。”

并非是我冷血,而是明日,刘恒的宴席上他不能有半分的差错。徽儿看着我,眼神慢慢变成明了,点点头回身登上车辇。我们是姐弟,血肉相通,不必再解释太多。我抬手,拉住窦长君的衣袖:“明日,无论如何也要来!”这是我要的一句承诺,也是他必须应允的。他的双目仍是飞扬,轻轻的俯身到我的耳畔:“那就请姐姐祈祷弟弟能活过今晚罢。”

我闭上双眼,拒绝再看。肖似那人的纯净外在却被这样的邪佞语气破坏的一干二净。

灵犀也跟随上了车辇,跟我点点头,表示知道我的叮嘱。车渐行渐远,等到出了宫门,我才回身进入大殿。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多了两个弟弟却仍是如此孤单,孤单到只剩下我一人。

上林苑的宴席不止我们几人,还有刘恒的兄弟刘长①,和几个老臣子。原本是家宴,现在却变成了各怀心思的宴席。窦长君还是来了,所幸他用长衫高高耸起将颈项盖掩,而我也端起茶杯微微向他敬了敬。来了就说明他的立场,也没白辜负灵犀照料一夜的劳碌。昨天他们没有出宫,送到崇华门外的禁卫殿。灵犀对外说是皇后为了明日能赴宴,让他们在此休息。无人敢怀疑,却成全了他们。未央宫的上好药粉还是起了作用,他虽然病恹恹的,却仍能坚持前来。我和刘恒并坐在席上,右手是锦墨费尽力气腆着肚子跪座。左方是三人,刘长,窦长君,少君。对面还有一切老臣。刘恒举起金樽,宽厚的笑了笑:“今日请众位卿家来是为了两件事,一是皇后进宫后失散多年的弟弟终于被左相寻到,朕先同皇后喝上一杯。”说罢,他转身看着我,带笑的眸子下没有一丝温度。

我含笑也端起酒杯,欠身于他相碰,一饮而尽。“再来就是为了济北王刘兴居的造反②。”刘恒仍是笑着,声音却变得冷寒。

刘兴居反了,这次反叛却引起了众人的响应。因为他的讨伐文上第一条就是兄刘章,社稷之功,却被毒杀,皇帝无德也。只这一句引起了众多担忧鸟尽弓藏的老臣们的共鸣。

那是我做的事情,为锦墨所做的泄愤之举,却为刘恒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刘兴居的反逆有很多刘姓王牵头,也说了要扫清皇帝身边的吕氏余孽,而这其中也必然算进去我和锦墨。下面议论纷纷,我和锦墨也互相对望。刘恒应该是知道的,那是我为锦墨下的手,今日他单独提出,不知还有什么打算?“今日说出来,是想和众卿家商讨一下,城阳王之死,与汉宫万万没有关系,更不要说是贤良的皇后,她那时只是一个管理内务的女官,无论如何也算不到吕家身上,这样的责难似乎师出无名阿!”刘恒一番感慨之词也让下面的众臣点头附和。我心头一暖,他还是维护我的。即便我们冷持相对,他却不肯趁机废掉我。

锦墨也送了一口气。相对来说她也是不希望我出事的,毕竟我还是她的姐姐,她的仰仗。

“只是这样,皇上的话却不能让济北王满意阿,娘娘虽然是内务女官,但却也沾惹上了吕家的名声,无论如何也是逃脱不掉的。”说话的是审食其。我知道刘恒一直在隐忍这个人物,而此时他还居然敢跳跃出来,实在是让人佩服。难道老匹夫在用我来划清和吕后的关系么?③下方沉默无声,刘恒也低头不语。就在此时,刘长站身而起,愤恨的说:“若说到沾惹高后名声的,难道在座的众人还有比审大夫更多的么?”少年的刘长和刘恒眉目有些相似,他站起身时,我甚至有些恍惚,像是二十岁时的刘恒,少年英气,文雅贤善。他和刘恒素来要好,原本就与审食其都夙孽冤仇,今日此时有看到了刘恒面露难色,更是坐卧不住,直直的叫着他的姓名,要一拼个高低。那审食其说话时,本只想与吕氏划清界线,却不想跳出来当了众矢之的。他有些尴尬的左右相顾,身后之人都畏缩着,没有一个肯帮他忙的人。想了又想,审食其只好赔笑着说道:“全是圣上仁德,才留了老夫一条性命。”

我们众人以为刘长听完这句话,本该消些火气,谁知刘长不由分说,一个箭步蹿到审食其面前,金光一闪,啊的一声,辟阳侯审其食倒在血泊当中。慌乱,一片慌乱,唯独铮铮站立的是那个手持金锤的少年。这里我们还没缓过神儿来,锦墨哎哟一声也倒在地上,痛苦的扶着肚子。

长君和少君跑过来,我也关切的走到近前。豆大的汗珠很快布满了她的额头。看来,她是要生了。①刘长,淮南王,刘邦八子。刘邦经过赵国时宠幸鲁元公主驸马张敖献上的美人所生。后张敖被诬谋逆,牵连全家被羁押。赵姬此时已经有了身孕,不能逃脱,只能求助与吕雉通好的审食其,审食其没有管,这事情就被耽搁下来。而赵姬生下皇子后,在狱中羞愤自杀。后刘长被刘邦带回宫中交给吕雉抚养。②刘兴居,齐王刘襄,城阳王刘章的亲弟弟。因两人死于非命,遂起兵造反,后被瓦解。史籍无交待生死。估计是被赐死了。③审食其与吕后曾经一同被楚军俘虏,在那三年多的时间里,吕后多梦审食其的相伴。两人有着生死与共的感情。《汉书 朱建传》有着深切的描写。直到进入汉宫,刘邦对二人甚是纵容,很少管辖,任由两人密切来往。朝野皆知。PS:另有两点:一,此章夙孽,指的不只三对儿,一对明写刘长,审食其,第二对是窦长君和窦漪房,最后一对自己猜哈。二,伏线千里的原则依然没有变,看似无用的一场戏可是很有用的哦。生了,终于生了,哎!锦墨终于要生了。

永夜/锦墨番外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①锦墨坐在锦晨宫的床榻上,听到缥缈的歌声,慢慢扶起肚子,倚靠在殿门口,张望着凌霄殿,怔怔的出神。皇上又有新人了,那个尹姬必是绝美的。她心下有些恍惚,突然之间觉得二十五岁的自己已经老迈不堪,沧桑的让人不能回顾,这一想,心也跟着抖了起来。自己的如花年华到哪里去了呢,被建章宫的琐碎磨光了么?每日服侍太后日常作息,小心翼翼,却仍是经常有莫名的责难,那时候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如今一切也都想明白了。是因为姐姐,姐姐没能够让太后顺心,太后也自然会将忿怒倾泻在自己身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姐姐在代宫飞黄腾达,妹妹却在汉宫受虐偷生。为了让姐姐安心,她甚至在齐嬷嬷的指导下写过那样的平安信,一切安好,勿念,可笑的是,那时的她满身是伤,不过是刚刚能拿起笔来。即便如此,还是要活下去。因为自己对自己说过,等姐姐回来,姐姐回来了,锦墨就得救了。

只是姐姐走的时候,她还只是十四岁,回来的时候她却已经二十二岁了。

八年,整整用了八年,自己待在这深深的宫闱里逝去了最宝贵的年华。“姑娘,进去吧,仔细风吹凉了身体,对孩子也不好。”鸩儿在身后劝道,强忍心中的酸楚。

她最知道姑娘的苦处,姑娘苦在无人能理解。皇后娘娘仍然不肯原谅她,下跪的时间也一日长过一日,姑娘是真心的,未央宫门口的血色台阶可以作证。一次次叩首碰破了额头,她却从未喊过一声疼。纵是如此,皇后娘娘也依然不见。其实这未免有些不尽情理,娥皇女英不也是有的么?两人共同侍奉一夫有什么不对的呢?姐妹一起相伴圣驾多好,为何这样苟责姑娘呢?其实那夜……,鸩儿回头看看锦墨。那夜她是知道的。姑娘也是挣扎过的,只是再挣扎又能怎样,那是圣上,圣上宠幸,无比荣耀,如何还能拒绝?姑娘从不解释,难道皇后娘娘就不信自己的妹子么?“姑娘,还是进去吧,仔细孩子。”鸩儿想到这儿又劝了一回。锦墨黯然垂眸,长久的沉默。转身,慢慢挪步走到内殿。吩咐鸩儿将殿内的烛火都吹灭了,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榻上,感受着寒冷的夜。

六个月了,肚子里的孩子已经那么大了。该怎么办?当姐姐不原谅自己,皇上不理睬自己时,该怎样来保住这个孩子?

还是错了,一念错,事事错。锦墨抬起头,摩挲着怀中的绣袋,陡然涌上心酸。她明白,这可能将是她唯一的纪念,纪念那个夜晚,曾经有一个伟岸男子,轻易的夺去她的心意,从此一生便毁在他的手中。

昏暗的灯光下,锦墨轻轻依靠在宽阔的臂膀间,暗自体味着偷来的幸福。

偷来的,确实是偷来的,锦墨也知道愧疚,但是还是不能克制自己。这样一个风仪隽秀的男子,这样一个堂堂九五之尊,大概很少会有女子能拒绝得了罢。

更何况,已是满身伤痕的自己。宫倾那日,也是夜晚,暴虐的蹂躏,每每想起,仍是抖作一团。那是她一生的噩梦,狰狞的面孔,被凌辱的身体,刺骨的疼痛,满嘴的血腥,晃动的寂寥黑夜,每一样被想起,都会让她寒冷如冰。

“姐姐,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在哪里阿!”这句话已经在她心里反复喊上了千遍。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爬过泥泞的暗道,走不了了,因为双腿已经无力,看不见了,因为双眼已经被泪蒙蔽。活下来是她的目标,哪怕活下来以后是疯癫。她不愿意想起那些往事,她甚至愿意将自己躲在黑暗的壳子里,等着天亮的到来。

于是,等啊,等啊。天终于亮了,一身华服,满眼富丽的姐姐坐在她的面前。

不必说了,谁都知道她的肮脏,自己不说,话却传的飞快。很快,大家都知道,高贵的皇后娘娘,有一个被多人强暴的妹子。还躲么?能躲到哪里?诺大的皇宫已是天下最隐秘的地方,她还能去哪里?

姐姐的愧疚是真切的,她知道。可是还能还回以前那个开朗的锦墨了么?

慢慢圣上是锦墨唯一不怕的男人,因为他温润儒雅,因为他对姐姐是那么的好。锦墨也曾偷偷艳羡过,若是自己也能有这样一个夫君该多好,很快这样的想法就被自己轻易的唾弃。还配么?自己残败的身躯还配么?锦墨不敢笃定姐姐是否知道了自己的心事,因为那些世家子弟是姐姐几次提出要自己见一见的。

见见罢,见后寻个眉目顺眼的就嫁出去罢,远远的离开这里。即使再难过也必须远离,那是圣上,更是姐姐的夫君。带着羞涩,锦墨还记得那日的情景,威武的朝堂上,目光所及只有一人。

这样的气势,这样的英武,天下最最无尚的男子,让下面畏缩的人们都模糊了面貌。还有谁比他更好呢?为什么,这样好的男子,却是姐姐的呢?再不甘心,自己也依然要嫁给别人,因为那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怎料姐姐选出的佳婿竟是那样的猥琐,口口声声不过是为了几千户,难道屈辱的自己下半生仍要与屈辱相伴么?想到这里锦墨还是笑了,泪光滢滢,神色落寞。若是说到洗刷身上的耻辱,还有什么会比权力更好,更快,当自己能够站在最高峰的时候,谁还会议论出身遭遇,就像姐姐,她也不是完璧,可是谁又能怀疑高高在上的皇后。

锦墨深深看着身边的男子,喝醉了也罢,被自己做了手脚也罢,终还是为自己撑起一片依靠。

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心中有些难过。这样,就是与姐姐为敌了。不过,这世间,谁又懂谁的挣扎。一杯清茶,咣当摔落地上。刘恒怒气冲冲盯着面前瘦弱的女子。那是他妻子的表妹,也是他最不该碰的女人。

他声音低哑:“朕在问你一次,昨夜朕为何留在这里?”虽然有些迷离,但是刘恒分明记得自己曾经是要起身出门的。锦墨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原来自己还是没有抓住圣上的心。是的,即使酒醉,即使一夜恩夕,圣上心中仍是只想着姐姐一人。“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一声声,伤透了锦墨的心。只不过是爱慕罢了,却是这样的羞辱,宠爱呢,几个时辰前的痴爱缠绵的良人怎么不见了。刘恒蹙着眉头,心却开始悔恨,漪房性子刚烈,必然无法忍受这般,她对自己的信任是一生相换,可是谁知酒后自己竟能如此放纵。他有些懊恼,懊恼自己昨日不该踏进锦辰宫。

刘恒压低了身子,犹带着一丝宿醉,目光狠怒说道:“今日之事,不记档,也不许你告诉皇后,否则……”再痴傻的人也能听出其中的威胁,锦墨抬头凄然一笑。这就是自己痴心爱恋的结果,即便真的留下了他,也不过是翻脸无常。刘恒见她只知道哭泣,怒气略消,穿戴好衣冠,缄默寻找着东西。那是漪房最近送给自己的绣袋,里面还有三个孩子的发丝。刘恒还记得那日她送时盈盈笑着,说:“圣上最近繁忙,总见不着面儿,臣妾做了这个,让圣上随身带着,才能时时刻刻想起我们娘几个。”那里有没有漪房的青丝刘恒不知道,但是他相信,必是有的。他的皇后最喜欢将心藏起来,让他来猜。翻开了锦衾,扔落了绣枕,摸索遍了全身,也不见那个紫色的绣袋。“朕问你,你可看见朕身上的绣袋?”刘恒回首,狠狠的问道。锦墨被这样的语气吓得一惊,若是在高后身旁,这便又是一次无名教训,恍惚之间,她咽下了看见两个字,那绣袋她是知道的,是近来姐姐手上的活计。她还记得姐姐绣罢端看时恬笑的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还低不过一个绣袋。她咬紧了唇,倔强的抬起头,眼泪在眼圈里晃了又晃:“奴婢没看见,也不知道在哪里。”

刘恒懊恼回手,生生将床榻布幔撕下。他沉下脸:“今日朕不罚你,但是你要把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来人……”

一声高呼,外面的宫娥已经小步跑了进来。“起驾,凌霄殿。”刘恒冷冷的道。那宫娥有些不知所措,现在才寅时,这样早就离宫么?锦墨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着这个男子。指尖微微颤抖,接下来身子也开始颤抖。

正要拂袖离去,锦墨突然上前将刘恒的去路拦截:“启禀圣上,您不能走!:”

刘恒眉头拧作一团,他没想过这个娇弱的女子还会有胆量拦截自己。“为何?”怒气十足的声音,让旁边的宫娥和内侍也慌乱跪了下去。锦墨缓缓起身,眼泪也开始滴落,委屈,难过,愧疚,犹豫,挣扎,每略过一个,她就咬紧唇角更深。说罢,还能留住他,即便不光彩,却不会成为后宫和天下人的笑柄。一夜换来冷言相对,就是再坚强的女子又能如何?她噙住一丝笑容站在刘恒面前,目光也有着刘恒诧异的温暖:“圣上不能走,若是走了,姐姐该伤心了。”刘恒一震,有些狐疑:“你再说一遍!为什么?”“姐姐让我在这里侍奉圣上,为的是为皇家多多繁衍子嗣,也可以与姐姐一起相伴皇家宫苑!”锦墨咬紧牙,将谎话说的圆满。曾经,姐妹相依,曾经,各自蒙难,曾经……太多的曾经,如今也该结束了。再至亲的姐妹也会有分飞的时候,就让咱们彼此相望罢!刘恒许久没有接话,他不信,他不信皇后会将自己推给妹妹,十一年的感情,一路风雨相伴,她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朕凭什么信你?”刘恒坚定了想法,冷冷对着锦墨说。“圣上只要想两点就好,一来,姐姐事事以奴婢为重,几次想为奴婢寻找天下最好的夫婿,只是这世上,哪个男子还能比圣上更尊贵?二来,今日姐姐早早离席,为的也是成全奴婢和圣上!”锦墨肯定的回答显然已经晃动了刘恒的坚定。皇后为表妹尽心竭力的事宫内宫外谁不知道呢,难道这次会是例外么?刘恒双目泛赤,即便是亲妹妹也不该如此,锦墨究竟是谁?难道窦漪房你就这么舍得了朕?

再不想停留,冷冷的留下一句话:“就算一切都是真的,朕也不会再来锦晨宫,你就在这儿自生自灭罢!”拂袖离去时,锦墨瘫软在地。终于做了,却依然没能挽留住他。这样一来,自己可真是两头尽失了。是啊,两头尽失,姐姐依然不肯原谅自己,圣上也再未踏进锦晨宫半步。

自生自灭,冰冷的词语总是回荡在凄冷的锦晨宫,也撞碎了锦墨残留的希望。

孩子是无意中发现的,没有将养的汤药,也没有该有体贴膳食。一句自生自灭,将锦晨宫打入不复返的地狱。宫人本来就不多,索性就都遣散了吧,省些吃食,留给自己。用度越来越少,少了皇后的庇佑,连内务司也开始肆意踩踏。既然腆着肚子也无法去争去抢,就这样算了吧。孩子还要么?六个月来锦墨一直在想。不被皇上和皇后承认的孩子生下来会是怎样的结局?会被扼死么?还是被溺杀?

也许不会,因为这是皇帝的骨肉,再低贱,也是有着皇室血统。可是自己呢,一定会死,私通守卫,秽乱宫闱,随便一个借口就可以让自己死的悄无声息。

生死之间,谁还会明智取舍?轻轻抚摸着鼓鼓的肚子,那里有着扑通扑通的动静,是他和自己的孩子。锦墨闭上眼,回想着那昏黄宫灯下,酣然的他。也许是像他的,或者还有些像自己。孩子,多漂亮的一个孩子,若是能够活下来,也该和武儿一样被宠溺着。他也是王子阿,他也是圣上的子嗣。而如今,却必须要想,该如何以他的消失来结束这一场冰冷的对决。长叹一声,锦墨摸索着起身,叫来鸩儿,挑选一匹素锦。白色的素锦最好,因为白色是干净的。不干净的事就由干净的锦来结束吧,至少结果还算干净。①:《诗经》郑风中的《子衿》,意思是爱人不见,女子思念他的意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从这里演变而来。

泪血

锦墨的痛呼盖过了喧哗,也让随侍的宫娥们慌乱了手脚。招呼御医,为了锦墨,也为了下面血流成河的审食其。如果此刻有人议论说锦墨肚子里的孩子未来堪忧的话,我想倒也符合此时的情境。毕竟因为面前这种血肉淋淋的场面,似乎也预测着不好的兆头。我强压见到血时的胃中汹涌的酸意,侧目看着刘恒。他凛起的面孔下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我几乎以为那是一种赞许,一种快慰,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宫娥召唤车辇很快到来,搀扶着痛不欲生的锦墨等上车辇,她仍是望向这里端坐的二人。我想她是有些期冀的,期冀着如同我生嫖儿时,刘恒破门而入的情意。只可惜,这次不同,她不是我,而眼前的事更是无比的重要。刘恒没有动,甚至连眸子都没有抬一下,他只盯着躺在血泊里的审食其说道:“把刘长带到凌霄殿!”我起身,想要告退,却被刘恒挽住了:“皇后难道不与朕来么?”他的眸子带着逼迫,笑着,却让人寒意陡升。这事是因我而起,我确实该去。

我笑着,轻轻将手递过。携手,再一次携手。天下既然是我们二人的,为何不能再次携手?锦墨的车辇晃悠悠启动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碧澈如洗的天际下,一红一黑翩然相携,一同踏上盘龙车辇。我看着她苍白的小脸,有着纷乱的情绪荡漾于胸。锦墨,我不可能一辈子都让你。即使你是我的妹妹。刘长被绑了,跟在后面的车上。他直昂的头狂傲到不可一世。也许对他来说这并没有什么,毕竟杀的不过是吕后宠信的佞臣罢了,只是我还是无法明了,刘恒为什么那么纵容他,只因为是同父兄弟么?一想到刘恒,我才回忆起手还与他相携,温热的感觉比左手要舒服。低头垂眸,满眼都是锦绣龙纹,密密麻麻之中,我的手与他相握。也许我们已经明白了此时相依的重要,毕竟此次造反,反的是我们两个人。反了皇后矛头直指皇帝,反了皇帝,皇后如覆巢之卵,再无完整。一箭双雕之下,把我们也紧紧联系到一起。凌霄殿上,刘长不跪。我与刘恒端并肩端坐在宝座上,各自带着心思。有人说刘长是有些痴傻的,我还不信,如今看得他的模样确实如此。他其实已经为刘恒立了大功,却这样居功自傲。如此一来,怕是活不长久了。“大哥,难道我错了么,那老匹夫分明就该死!”刘长倨傲的站立,魁梧的身体实在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壮硕。我低头,有些笑意,能管皇帝叫大哥,看来确实不太聪明。“错了,你做对了,却不该在这个时候。”刘恒轻笑,宠溺的神情似一个真正的兄长,他斜撑着身体依在龙案上。刘长似乎有些摸不到刘恒的意思,兀自的挠挠头,一张冠玉的面庞涨个绯红。“只是当年那老匹夫不光害了我母亲,他也陷害过大哥的。”刘恒仍保持淡淡笑着,道:“那又如何,如今这样一来,朕该怎么和老臣交待呢?”

刘长有些语塞,其实这样根本是更好和老臣交待,刘恒在欺负老实人。我睨了一眼身边的他,心底有些发凉。刘长今天所作所为应该是他纵容的,刘兴居造反,拿我做筏子,说我毒杀刘氏子孙,实属吕氏余孽。今日刘恒就让天下人看看,在宴席上锤死吕后情人审食其的刘长,他将会从轻发落。

用一条人命,一个从轻发落来划清和吕氏的界限果然高段。只是这其中可有对我的包庇?在不久前我还笃定他也是不舍得我的,现在我却不敢那么肯定了,因为他也可能是为了锦墨和自己。

到底,他的心究竟是怎样,我揣摩不到。头痛欲裂的我,只能看着他一步步纵容下去。

“启禀圣上……”走进来通禀的是门外随侍的内侍,他欲言又止的观测我的神情,张开的嘴又迅速闭上,急喘着。这样重大的时刻,还有什么事能让他们如此慌张?“说吧!”刘恒揉着额角,疲累不堪。那内侍瞄了瞄我的方向,小声说道:“慎夫人,难产,性命堪忧。”刘恒将手放下,定定看着下面跪倒的人,顿了顿说道:“下去!”我别开脸,盯着座前摆饰的香炉,这样让自己可以沉静心神,锦墨就是再危险也要等等,眼前的事才是至关重要的。“那朕问你,放你回淮南好么?”刘恒斟酌许久才说出心底的答案。这样的处理方法根本无法从老臣们那通过。我微微咳嗽,说道:“只是如此,怕是不能服众吧!”刘长在下也是一副不以为然,大声说道:“大哥不必为难,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若是有什么责难也有我一人来背。我没后悔锤死那个老匹夫,只是现在想起有些不过瘾,应该再多来几下才好。”

他越说越来劲,刘恒也越听神情越怪异。殿门外又有人高声奏报:“启禀圣上!”刘恒面色变了又变,高声喝道:“说”那人听罢声音颤抖着说:“慎夫人濒危,口口声声喊着圣上,恳求圣上看在肚子里的孩子面上,好歹也过去看一眼。”刘恒猛站起身,旋即又缓缓坐下。我冷冷扫视他的表情,他也回头看我。

轻忽一笑,他有些悲凉。我怔怔看着他,心却开始冰冷。锦墨,你真这么想见他么?我强抑制住心中的骇痛,直视刘恒,接着说道:“若是不想老臣反对,圣上也该免了淮南王的王位。”刘恒逼近我,凝视我的双眼:“你说,朕是去还是不去呢?”我望着他似笑非笑的面庞,幽幽说道:“甚至圣上不能让淮南王家眷随行。”

刘恒扳起我的下颚,迫使我迎上他狂热地目光:“说阿,皇后说朕到底该不该去呢?”

我的额头已经渗出冷汗,哽咽下所有挽留的词语,硬硬的说:“这样一来刘兴居就没有借口,老臣们也能平服。“刘恒看着我愈加苍白的面孔,拍案失声大笑:“好皇后,既然谋划如此周全,那朕就把这里交给你!”他扬手拂袖,黑色的朝服晃着我的双眸。他一手画下的朝堂是天子的朝堂,而天子的凌霄殿内却容不下他的愤怒。我紧闭上双眼,用指甲狠狠剜住掌心。刘恒匆匆步下宝座,殿门前回首,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还在等什么,在等我挽留么。

我高高在上坐着,看着他的冷,将泪锁在双眸。朱红色的殿门,开了又合,也将他绝然的身影关在我的视线之外。许久,许久之后,我挺着仅剩的一口气说道:“削去淮南王王位,押送回淮南国,亲眷准许同行。另将此事张榜公告,通知各位朝臣,去为刘长送行。”说罢,我颓坐在宝座上。目光也慢慢黯淡下去。赢了天下如何,我还是又输了他,到底谁才是我心中最为重要的东西?也许世间本就没有圆满,取舍再难,也要选其一。我会选谁?谁又该是我所选?刘长一声让我一震:“皇后的手腕如此凌厉,为何连大哥都留不住?”我看着他,蔑视笑道:“你又知道多少?”他张狂的笑:“不必知道多少,只不过我知道于女子来说,夫君才是真正的天下。所以你没赢,从来都没赢。”眼前有些虚浮旋转,这才发现,我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全身。为什么,我的脸庞会有湿意,抬手去擦拭,也让灵犀低呼。红红的血,从被剜掌心蜿蜒流淌,与泪融合,也让我变得少了些强硬。夫君?天下?突然我猛的起身,向殿外快步跑去。恍惚间有人上前来搀扶我,被我挥倒,有人来劝阻我,被我喝退。手足无措的灵犀和众人只能尾随在身后,跟我一路飞奔。刘恒,我没赢,我输了你就输了一切。他苍凉的眼神还在晃在我的心底,让我彻骨的寒冷。究竟是在哪里,我们把对方弄丢了?天开始凉了,而比这更凉的是我的心。我强顶着这口气,飞快地跑着。我要说出来,死就死了罢,失去了他我又能比死好上多少呢?这一生,死也罢,活也罢,我再不愿意沉沦地狱了。脚下的绣鞋被石子咯破,头上的发钗因慌乱而飞落,我都不在乎,我只要去告诉他,告诉他我这么久来的痛苦,即便他再恨也好再伤心也好,我都不想再失去他。过了未央宫我就可以到锦晨宫了,我甚至已经能看到锦晨宫飞扬的殿角。

一身白衣将我拦截,不容分说,他将我一把扯住。看清了眼前的长君,我张手就是一掴,狠狠的,清脆见响。飘扬的红衣,逶迤的长裙,翩然的白色长袍夹杂着,站在这里带着诡异。

血从他的嘴角慢慢流下,也染红了他邪佞的嘴唇。我挣扎着,因为长久以来压抑的绝望而变得癫狂。撕扯他似雪的白衣,扇掴掉他同情的眼神,牙齿咬在他的身上的力道没有省下一分,只要他肯放开我,就能逃脱我难以抵挡的疯魔。揽住我肩膀的手颤抖着,却一点点勒紧,再勒紧。困在眼中的泪终于还是溅落,再顾不得素日的风华仪态,再顾不得母仪天下的尊贵,我哭得凄惶心碎,满心满腹都是痛。我已经不能自已,一切一切我已经失去,如今再说也不过是枉然。我蜷缩在他的怀中,急急切切的说着,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失去你。含糊不清的话又不知道他能听清多少。那是我浸透了泪水的告白,哀哀的说个断断续续,却是给了不相干的人。

心如刀割的滋味谁还会比我来得更重?长君低低的叹息,将我搂在怀中,那温暖让我有些难言的酸楚,依靠了就再不舍得离开。

孤独的恐惧我一生不想再触碰,我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委曲求全的女子。一生,我不过只想用一生换取一个知心人而已,所以再不肯放弃。誓言都已错过,背叛再也难避免,至少我还可以对他坦诚,哪怕坦诚之后我将死在他的恨意之下。惨然的笑容下,我想将我一颗心捧上,随他如何践踏,我都甘愿。带着悲悯看着我的他淡淡问:“你什么都准备好了么?”我有些木然,凝结在睫上的泪还来不及滚落,闻声后只能呆呆的看着他。

这温润的神情,像极了那个人,微微的笑,眸子也是温暖。原来他已经看透了,看透了一切,我的慌张,我的恐惧,我的迫不及待,我的失魂落魄。

他更看透了将来。只是他全无反应,只是笑着,带着唇边那一丝残留的血迹,诘问我,是否真的什么都放下。

我不语,将身体靠在他的胸前。愣愣的。慢慢的,身体也冷了,哽咽的声音也开始变小。气息平稳到连我自己都有些错觉,似乎刚刚的我不曾做出那样癫狂的举动。

静了,一切都静了。手指微微颤抖,没了力气。脚下也软绵绵的踩空,身体跟着来回晃动。轻轻的,我说了一句:“扶我回去吧,我好累。”他流转的长眸,挑着一丝了然的笑,揽过我的双肩。未央宫,我还是只能回未央宫。即便再累,也只能如此。

太子

悠然转醒,我是在长君怀中。他和衣坐在长榻一动不动,而我俯在他的双腿上,哭了又睡,睡醒又哭。漫漫长梦,回忆了平生,却不过只是个把时辰。再难过也只有这么久。他轻轻拂过我的乱发,等待我把眼前的一切看清楚。猛地,我推开了他。冷笑着起身,他不过是个交换来的东西,凭什么看见我最悲惨的时刻。我低头,努力平复悸动,几乎,几乎在醒来时以为他就是惠帝,在他最最温柔的时候。恶心浮现心头,只用力迸出一个字:“滚!”长君拂了拂袖,一身长衣已经折皱不堪。他翘去嘴角:“若是还没痛快,尽管来找我,弟弟随时恭候。”我别过头,将他忽视。灵犀站在远处,垂首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不曾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长君走到我的身旁,目光灼灼的凝视我,眼底带着掩饰不住的怜惜,嘴上却笑着说:“弟弟打赌,姐姐用不了多久还会招我进宫的。”我昂起头迫视着逼近的他:“那又如何?你不过是个无赖罢了,若是本宫不想了,你便再不是窦长君!”他肆无忌惮的看着我,笑了又笑,那笑带着张狂:“我若不是窦长君了,姐姐还是窦皇后么?”

我有些气滞,僵立半晌。他说的对,我放不下,我不会破釜沉舟。连刘恒都不能让我放弃生死,我不会为了他一介草虫毁掉我的一切。我缓缓,吁出一口气,道:“明日你另寻个房子和少君搬出陈平府邸。”

如今之际我已经不能让长君再接触陈平,陈平对我的身分已经有所怀疑,若是他再与他人联手,我将性命堪忧。窦长君这个人还是不能全部相信,唯一之计就是将他们全都搬出陈平府邸,断绝他们的联系,然后再与陈平周旋。我疲累的阖上眼睛:“记得去锦晨宫问候一声”那边还有刘恒陪伴,若是长君不去,他也会有所怀疑。长君见我已经倚在榻上,默然离去。灵犀上前,轻轻说着:“慎夫人生了。”目光闪躲之余我已经猜到了,生的是个皇子。

我惨然一笑:“如此一来,本宫更是艰难了。”牵上启儿和馆陶,我在第三日去锦晨宫探望。选择在这天也是想避过在锦晨宫等待的刘恒。我不想在这里看见他。长长的布幔下,锦墨苍白着脸虚弱的笑着:“姐姐,你终于肯见我了。”

我默默坐在她的床边,一时间心念百转,五味杂陈。如今她也做了母亲,再不是那个不懂事的女孩子了。生也生了,恨也恨过了,既然能顺利来到这个世上说明这个孩子还是有福气的,也许这就是天意,我不能违背。虚软的笑着:“别这么说,早就想来,只是有些事情耽搁了。孩子在哪里?也让我们看看。”我回头寻视着。频繁进出的宫娥,明黄似金的铺陈摆设,这里已经不是几个月前寒凉的锦晨宫了。

遥遥的有一个奶娘将孩子抱过来,锦墨挣扎着起床,产后的她甚是虚弱,连动上几动都是吁吁带喘。她小心翼翼的将孩子的襁褓打开,微微斜了给我看。只一眼,我心咯噔一下,这孩子为何这般模样?我生育过三个孩子,也看过几个常见的却都不似锦墨孩子如此,有些青紫的小脸伴随着断断续续猫叫似的哭声,气息微弱到不仔细观测根本无法辨别是否还有。我蹙紧眉头,看着眼前锦墨怜爱的抚弄孩子,心中有些不好的感应。也许这孩子会早夭罢。我深深地看着她,小心询问着:“太医可说过孩子身体如何?”锦墨仍沉浸在喜悦中,兀自亲吻着孩子答道:“御医说,孩子有些早产,不过一切还算不错。”

脸色沉郁的我并没有引起锦墨的怀疑,她只是将孩子斜抱着给启儿看:“看看,这是弟弟呢!启儿喜欢么?”馆陶笑着,在背后拉了拉启儿的袖口。那动作不小,锦墨正看无法察觉,我确看的清楚,正想张口阻拦,却听到启儿说道:“不喜欢,我恨他,巴不得他早点死”我冷冷的开口:“胡说,启儿,你过来!”这样严厉是我很少有的,启儿委屈却仍死死盯着那襁褓中的孩子,那种愤恨的眼神,跟根本不该是从一个十岁孩子眼睛发出。馆陶有些洋洋得意,看着锦墨慢慢的低下了头。

我扬手给启儿一掌,敦实的小脸立刻飞起五个指印。“帝王之道,仁厚为先,怎么这样诅咒弟弟?”我扳起面孔,斥责道。馆陶过来站在弟弟面前说道:“母后不该打弟弟,弟弟又没有说错。”我还有些恼怒,站起身来。锦墨见我真的动怒了,卑微的笑着:“姐姐也不必动怒,他们都还是孩子。”我叹口气:“如果说在以往本宫不会生气,只是你是他们的姨娘,而这孩子又是他们的弟弟。”

锦墨有些尴尬,为我加重的语气。讪讪的笑了笑:“都是妹妹不好,无论什么都是妹妹应该承受的。”启儿轻轻哼了一声。我和锦墨都呆愣住。原来不知不觉间,大人之间的纷杂已经影响到了孩子,启儿年幼却已经知道厌恶,只是启儿的仇恨从何时开始,从何处而来我们甚至无法追究。 再坐下去也是无味,当伤痕裂到无法弥合时一切都不能再如从前了。锦晨宫远远的被我们甩在身后,我摩挲着启儿的脸颊:“还痛么?”启儿傲硬的回答:“不痛!”我低头笑了笑,馆陶在旁睨着我的眼色说:“就看不惯她总是可怜的样子,有了她父皇都不过来看我们了。”我盯着前方说道:“嫖儿启儿你们记住,忍字是可以写很久的。不能忍之人,坐不了天下。”

馆陶两个明亮的眸子转了转,低头不语。而启儿却一跃而起说道:“凭什么要忍她,她不过是个夫人罢了。”我靠近他的小脸:“不仅是夫人,她更是你们的姨娘,她还是母后的妹妹,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你们父皇的宠妃。”启儿有些悻悻的,用力坐在凳子上,不再理会我的话。馆陶则趴伏在我的胸前:“母后不要难过,你还有我们呢!”我弯起一丝笑意,似乎在问自己:“本宫难过了么?”两年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情,例如我和锦墨已经恢复到往日的亲昵。例如我和刘恒也算是相敬如宾。锦墨的宠爱在生下刘揖后达到鼎盛。我有的东西她都拥有,除了我头顶的十二支金钗的凤冠。

我想刘恒还是有些喜欢锦墨的,毕竟太过的强硬的我已经坐稳了朝堂,再没有了那些娇弱婉柔,而麾下的百位臣官是用陈平的血换来的。陈平是我第一个希望消失的人,放还的陈夫人还是和他说了皇后肖似死去的莲夫人,也让他每日苦心搜集揭发我的证据。既然我已经通过长君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那么我就更不能让他存活于世。死人是最好的保证,他再也不会将此事流传。过程是简单的,一封告密信由我转交刘恒,上面写着陈平与刘兴居刘章当年的信件内容,陈平本想两面投机,无论谁上他都是稳坐相位,如今败也败在这里,往日的用心变成他勒死自己的绳索,刘恒微笑的眼神也证明了,他也是想除去陈平的。周勃是被他借袁盎弹劾下台的,身为周勃儿媳妇的容殿公主已经跟太后哭诉了几次。太后大怒,却一直隐忍。国不稳,不能换相。如今有了这个当借口当然是最好不过。陈平的死悄无声息,和他生前的荣耀有着让人深思的比照。权利就是这样的东西,它可以送你扶摇直上青天,也可以让你坠入不复之地。

借由此事,长君已经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我不知道老臣子们面对这样一个神似惠帝的人有什么想法,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老臣子已经所剩无几了。正因为老臣慢慢离开朝堂,废立太子的议论也日嚣尘上。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奏禀时,我正在锦墨那里为刘揖过生辰。粉嫩的孩子虽不康健却也让锦墨笑的开颜。有时我甚至有些错觉,也许这只是锦墨偶然做错的一件事,过了,她还是我的妹妹。当然那是在我听到禀告以前。禀告的人还在那跪着,我却低头笑着,轻轻掐着他的小脸说道:“这样招人喜欢,就让太子哥哥把太子之位让给你坐吧。”揖儿咯咯笑着,点头答应。锦墨仓惶看着我,神情犹疑不定。“姐姐,不要听那些人混吣,不过是拿我们姐妹作筏子,谁知道又要想什么歪主意!”锦墨随后的解释说的肃意,坦坦如誓言般说的恳切。我已经累了。不想再去猜度她的心思,她说没有,就当不曾罢,也能让我过的顺意些。

“说什么呢,何必如此,妹妹也说是小人了,我们不必理会。”我淡淡笑着,招呼来启儿。如今他已经要高过我了,眉目之间有着刘恒当年的影子。我逆着光,慈蔼的笑着。

馆陶大了,也要出嫁了。那陈家的孩子我也是看过的,虽有些懦弱却很文雅,这样也好,以馆陶的性子,换一个人未必能和美相处。两个月后,她也要离开我和她的弟弟们了。

有点舍不得。当年我进宫的时候就这么大,如今,我这么大的女儿又要出宫了。“带弟弟出去玩会儿吧!小心点儿”我嘱咐启儿。春暖花开的时节,连人都开始懒惰了,坐在上林苑中和锦墨喝茶闲坐,又是难得的惬意。

“怎么,那个尹姬还闹么?”挥退了通禀的人,我问锦墨。如今后宫,我很少管事,只为图个清静,或许我更在意朝堂,后宫之中原本就伶仃的妃嫔们也不过是小小的蝼蚁,再怎样折腾也惹不到我的回眸。锦墨笑了笑,两年来的富贵生活让她也有些丰盈,昔日瘦小的身体如今也变得姿态动人。

“她写的信被妹妹拦下了。”锦墨抿了一口茶,咽了才说。我笑着,看着初春的杏花,这一派繁花飞舞实在不适合说这些。不过那个尹姬身在北宫还不安分也确实该死:“说什么?”“她说,北宫阴冷潮湿,恳请圣上看在往日情面放还回家。”锦墨含笑,如同说着天下最好笑的笑话。放还?有了陈夫人作例子她也敢要求放还?果然好笑。“既然她想效仿陈夫人被放还,就让她也效仿陈夫人病危吧。”锦墨恭顺的点头,轻轻地,诚心诚意地:“是,这事儿就交给妹妹办吧。”

我点点头,锦墨现在也变得开始主动了。我很满意。随行的人群有些切切,慢慢的变成慌乱,随后揖儿的奶娘蹬蹬几步跑了过来,急喘着,吹散了刚刚的飘舞杏花,带凉了刚刚温暖的心。“娘娘,揖儿落水了。”她岔着声音,喊叫道。我和锦墨同时起身。六年前,也是这个时候。刘熙落水让我濒临被废危难。如今,世事轮转,又是谁该动手了?

祸起

我抢在锦墨行动之前拍桌而起,“你是怎么照顾梁王殿下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奶娘畏缩的抖动了一下,“不是奴婢,是太子,是太子他……”锦墨闻言,猛的起身:“太子怎么了?”我心一惊,却仍稳下心神,轻柔了声音慢慢的说:“你说就是,太子他怎么了?”

“太子将梁王推下上液池!”那奶娘知道事情不妙,说完便将头埋在双手间颤抖着,再也不敢直立。身体一震,顿坐在长椅上。这时候我才知道,麻烦大了。很快,我们在上液池边找到了慌乱的人群。进进出出的御医宫娥,和一旁兀自站立的启儿。他呆呆的,只是盯着倒在草地上的刘揖。他不是在自责,因为眼睛中仍有着可以分辨的恨意。太子,我的儿子,此时更是有如深海夜叉,狠狠的,只想夺去那孩子的性命。

锦墨嚎啕大哭,趴伏下身子,将孩子抱起。水淋淋的刘揖呛呛出声,却仍不能将近乎疯癫的锦墨阻止。她抖动着身躯,泪水湿满全脸,发髻也散乱开来,甚至,忘记了该有的端仪。

锦墨陡然起身,拼尽全力,爬到我的脚下,狠命磕头,哭声更是让人心底发凉:“姐姐,妹妹知道错了,千错万错,都是在我一人,我不该夺了圣上的宠爱,我更不该有异心,就是死你也让我一人承担吧,不要对我的孩子下手,他,他,他身体虚弱,即便是活下来也碍不到启儿半分的。”

我怔怔的看着她半晌,身边宫娥们的渐起的切切声让我立眉环顾。就是这样了,她已经软弱如此,我再不能说出其它。还能说什么呢,她已经全都说完了阿!将神色凛起,甩开她拽着裙子的双手,幽幽一笑:“妹妹说的哪里话来,刚刚我们不还是姐妹情深么,现在一个孩子间的玩笑就将妹妹吓得如此么?“锦墨又跪爬了几步,掩面哽噎道:“玩笑也罢,无意也罢,这些话是妹妹早就想说的,妹妹命贱,此生也不过就是富贵顶级了再不敢妄想其他……“她陡然抬起泪眸直勾勾的看着地上的刘揖,”揖儿体弱,能活下来也是靠姐姐的照顾容他,今日妹妹只想把望日的事都说清楚,求姐姐饶了妹妹吧。“她一声声都是认错,一句句都是悔改,只是我心已经冰冷,再做不出往日和善的模样。

我俯下身将揖儿抱在怀中,轻轻将脸颊贴在锦墨的,诡笑的声音带着威胁,“若是你还想活命,就把揖儿带走好好医治!“她听罢,似被人猛抽了一鞭,面孔也跟着抽搐起来,悲泣着颤抖,话也说不出来。

我起身,将孩子交给御医,嘱咐要好好诊治后,又环视众人:“今日之事,不过是孩子们之间的玩耍,本宫听不得其他,若是有人再嚼舌根子,就自求保命吧!“说罢我甚至不肯再看地上趴俯的锦墨,转身就走。她这样苦苦恳求的一番话已经将我推到危机边缘,不管是不是有意,我都是无法不介意的。启儿这次所作所为虽算不得皇家丑闻,但是如果传出去会将太子名声毁于一旦,如果想要废立太子的臣子悉知此事的话,怕是手中更加多上一条扼杀幼弟的罪名。原本我可以处死在场的全部宫人,但是我无法做到,血洗仍是我的禁忌,我可以用手段逼死陈平,却不能连累无辜的十几条人命。

锦墨的悲泣声仍未停止,我却头也不回的带着启儿登上车辇。现在究竟是又一个开始,还是上一个结束?轮回兜转中,又抡到我该为太子保住皇位的时候了。

当年吕后用一个商山四皓来结束纷争,也是那一场纷争,我的亲人尽散,家园崩塌。如今我该怎么办呢,是否也要再去发动一场逼宫呢?思及至此,心口突然有一丝微微的颤,仿佛有些醒悟。隔世之后我接替了吕后,也接替了她曾经的苦难。风雨同争的路上伉俪相伴,荣居汉宫时几度废立。原来我一直在一步步踏她的后尘。

我默然垂手,将启儿拉在身边,一时间心中黯然。启儿也会和惠帝一样软弱么?他是不是也在尾随我的脚步?也许,我该再缓些步子,毕竟我还要考虑到孩子。是夜,我见到了急冲冲闯进未央宫的刘恒。幼子被伤,他自是心疼,两年来的亲近,他忽视了锦墨面孔与我的不同。更将那里当作了真正的家。我低头,看着武儿练习写字,面无表情,甚至不肯起身奉迎。再也没有难过,再也没有愤怒,更多的是大难临头时我对孩子的庇佑之心。

“启儿在哪里?”他厉声问道。我直立起身:“太子在太子宫中,圣上有事么?”我语气平和,甚至是有些敷衍。

“你说呢,朕的好皇后?那个逆子做的好事情!”刘恒愤怒的目光是很少见的,此时却为了锦墨的孩子。我低下头,使个眼色给奶娘,将武儿抱走后,我慢慢走到他的跟前,轻声笑着:“不过是孩子间的玩笑罢了!也值得圣上动这么大的火么?”刘恒凝视着我的脸:“若是玩笑,皇后为什么要大家各自保命呢?”停顿一下,我眼波流转,原来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锦墨的嘴还真是会挑东西阿!

“不想被别人寻了间隙罢了,例如现在皇上不就是听了间隙人说的话才这样生气的么?”我笑着逼视他。好久没这么近的看着他了,隽秀的眼角眉间多添了些许沧桑,一道深深的纹也刻在了额头。原来老的不止我一人,他也开始变老了。心一酸。泪几乎滴落。以为不爱了,以为不在意了,原来不过是自己欺骗自己的谎言。以为放下了,以为忘记了,其实是得不到时自己安慰自己的强迫。摇曳的昏黄灯光下,他也看着我。不知道他在怒气消散后,是否也能发现我的疲累。再压抑不住内心的酸楚将手伸出,抚平他紧紧蹙起的眉头。臣妾图代王一生不再蹙眉。这一句话我还记得,他为什么已经不能想起了。他下意识的躲避开,却在抬头时,猛然看见我的泪。晶莹剔透,带着十几年的恩怨,默默地流落腮畔。这一生过去大半,我们仍在彼此折磨。刘恒僵住了动作,回望着我。不等我将抬起的手收回,他已将我拉入怀中。

冰冷的唇再次相碰已经相隔两年,带着久违的熟悉,温暖了我的心。唇齿之间的缠绵,有些急促,他仿佛是等待这一刻已经许久,将心中的思念迸发。他身上是这样干净,甚至没有一丝锦晨宫的气味。我深深的吸闻着,泪更加汹涌。他修长的手指拂过我脸颊,温热的擦拭着蜿蜒的泪,我闭起眼,全身浮升起的热气让我不再寒冷。那唇从腮边滑落到颈项,也成功地让我气息开始紊乱。胸口起伏着,有些难耐。刘恒低低笑了,将眼底的怒气扫光。“你也是想我的。”有一个我字,已经将我打败。不想再思索其他,喉间的呻吟已经顷刻而出。我慢慢睁开眼睛,笑望着他。皱紧的愁眉已是不见,又似当年那个许下真心的良人。还说什么呢,再说一切都是无谓。

我莞尔笑着,将手探入他的怀中,所触摸之处,分明已经感觉到他的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