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刻复一刻。
顾漪澜靠坐在潮湿的墙根下,呼吸清浅,一动不动。
他已经被关在这里好几天了。
根据判断,这是一个修在地下很深的地牢。
阴冷,潮湿,与世隔绝。
除了水滴的声音之外,什么都听不见。
当然,也没有一丝光亮。
他只能根据对方送饭的频率,以及从前冥想之时的经验来判断。
他在这里应当是被关了四五天的样子。
而此刻,当是深夜。
把他抓来的人,从始至终不曾露面。
无着无落的等待最让人心焦。
况且,他从未经历过这种事。
眩晕气短突如其来,胸部仿佛被许多又湿又重的棉絮紧紧压着,让人呼吸困难。
他痛苦地紧紧揪着衣襟,试图伸手去摸怀里的药。
手触到衣角,才突然想起,慕云晗送给他的那一盒药,早就在被抓的时候被搜走了。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服用过药,真正穷途末路。
虽然他每顿都很努力地吃饭,但今天明显吃不下去了,上一顿只喝两口不知是什么做的汤。
再过一天不服药,他大概就要死了吧?
他想。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滑,他拼尽全力坐直身体,借助冰凉的墙壁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他大口喘着气,就像一条离水太久、濒临死亡的鱼。
有很轻微的脚步声自黑暗里传来。
他警觉地睁开眼睛。
脚步声走到他附近就停了下来。
一声响指打过,一点火光在他脸旁骤然亮起,照亮周围方圆半尺。
顾漪澜本能地捂住眼睛。
太久未曾见光,他的眼睛已经承受不了光亮。
他听见有人在不远处轻笑:“真是让人敬佩,不愧是顾氏的子孙,虽然身陷险地,即将死亡,却也还能保持这样的风度。可敬可佩。”
是个男子的声音,却很陌生。
顾漪澜寂静无声。
他就连说话的力气都已经没了。
第1590章 欧克欧克
“你甘心就这样寂静无声地死掉吗?”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顾漪澜的脸。
顾漪澜很小心,很仔细地嗅着他的味道。
但是很失望,任何味道都没有。
对方非常干净。
他只能感受到对方手部的肌肤非常嫩滑,保养得很好。
那只手很快收了回去。
那个人低声道:“好像,是要死了?”
就有人来扒顾漪澜的眼睛,号他的脉搏,然后低声道:“是不怎么好。”
有声音道:“他吃不下去,刚才那一顿只喝了两口汤。”
“唔,喂他一颗药续命吧。”
顾漪澜的下颌被捏开,一颗带着熟悉味道的药被塞进他的嘴里。
那是慕云晗给他的药,他毫不犹豫地咽下去。
“求生欲还挺强的嘛。”那个人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
顾漪澜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带着笑容,轻慢得意的样子。
“哦,这么短命的家族,个个都想努力活得长一点,却总是活不长,这可真是讽刺啊。”
“取一点他的血。”
有人紧紧摁住顾漪澜,将他手按在地上。
用锋利的针头刺入他的手腕。
冰凉刺痛,有什么顺着冰凉的针头,慢慢地离开了他的身体。
顾漪澜没有挣扎,这已经是对方第五次抽取他的血液了。
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想做什么,但可以猜得到,对方应该是对神官的能力感兴趣,想从他身上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手腕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心跳也越来越快。
他开始冒冷汗,呼吸困难,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他想,慕云晗当初被强行抽取血液,是不是就和他此刻一样痛苦?
“没多少血液了,抽不出来。”
他的手被人粗暴地扔开,针头也被狠狠拔出。
大概是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对方非常粗鲁,锋利的针头划破了他的肌肤,也没有人帮他按住出血点。
顾漪澜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真是太弱了,弱得让人失望啊。”那个声音说道。
“不过也好,总比先人有进步,总算得到一个活的。”
有人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那个声音笑道:“欧克,欧克,总归养不活,看他这样白白死了太可惜,不如把这个难题丢给他们,让他们头痛去吧!”
旁边响起收拾东西的窸窣声。
就是此刻!
顾漪澜猛地睁开眼睛,看向前方。
灯光却在这一刻熄灭了。
黑暗里传来“嗤”的一声轻笑,那人笑道:“想知道我是谁?不要着急,咱们还会见面的。”
一只冰凉的手掐住顾漪澜的脖子。
温热的呼吸吹在耳畔,对方的声音有如魔咒:“就这样窝囊的、无声无息地死去,你甘心吗?”
顾漪澜当然是不甘心的。
他和慕云晗说过,他年纪轻轻,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还有许多心愿未了。
他不想死,也不愿意死。
“我给你一个法子,让你可以变得比现在更加强壮,你要不要试一试?”
顾漪澜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脖颈,想要发生,却只发出一阵沙哑的嘶嘶声。
“给他喂些汤水!”那个人高兴地大笑起来。
第1591章 以牌为证
信陵王府。
一盏冷灯如豆,信陵王躺在床上愣怔着眼睛睡不着。
前几天他还是风光无限的皇帝爱子,身后有专宠几十年的贵妃亲娘,势力庞大、嚣张跋扈的母家。
转眼之间他就成了被幽禁在府里,不经允许不得外出,母妃失宠,舅家入狱的可怜虫。
谁会想得到事情竟然变化得这么快呢?
还有,他被关在别院的王妃……那个不祥的畸胎……
好像他倒霉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他暴躁地将枕头抱起砸出去。
枕头砸到门上,发出一声沉闷地响动,又跌落在地上。
屁用没有。
他爬起来,逮着什么砸什么。
只一会儿功夫,屋子里就乱七八糟。
下人们噤若寒蝉,都不敢劝。
“吱呀”一声轻响,窗户被人推开,一股寒风“唰”地吹进来,将帐幔和烛火吹得飘摇零落。
一条身影斜倚在窗边,微笑着道:“哟,殿下这气急败坏的。”
信陵王正兜着豆子找不着锅炒,见他竟然来触这个霉头,便冷笑着指向他:“大胆狗奴!你是来找死的吗?”
那人隔着窗户笑道:“殿下何必这样大的火气呢?在下是帮苏美人送信来的。”
信陵王想起苏美人,心气略平了些,却也不信来人的话:“谁知道你是人是鬼?”
那人递过一块木牌:“以牌为证,殿下是否还记得?”
这是一块硬木制作的牌子,圆形,牌上横亘着一道呈螺旋状的绳梯,像是由无数细小的颗粒组成,排列得非常精准。
信陵王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和这块木牌对上。
所不同的是,他的木牌更加精致,甚至镶嵌了金玉。
无误之后,撩起眼皮子看了来人一眼:“进来!”
来人潇洒地从窗上翻身跃入,找了个地方就要坐下。
“把这些东西收拾了。”
信陵王抬着下颌,颐指气使。
来人吃了一惊:“我吗?”
信陵王蛮横地瞪着他:“就是你,怎么了?”
“好吧,遵命。”来人俯下身子,开始收拾房间。
信陵王盯着他的背影,神色阴鸷。
来人动作很麻利,很快将屋里收拾整齐,微笑着行礼:“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信陵王淡淡地道:“没有了,苏美人让你带什么话来?”
来人道:“经过她巧言劝解,陛下对您已经没那么生气了,过些日子,总能自由的。毕竟,太子越来越自以为是。”
信陵王又多了几分自信:“父皇离不开我的。”
来人垂眸掩去眼里的精光,笑道:“正是呢。蒋家已倒,手下一大群能人四散奔逃,听闻太子也在多方收买,殿下还该振作起来,收拢人心,以图东山再起啊。”
信陵王道:“你以为本王不想,不知道?”
他想得要死,奈何一连串的打击摧枯拉朽,搞得他紧张又害怕。
手底下得力的人也有好几个被牵扯进去,至今还关着,只要他们别出卖他就谢天谢地了。
再想招兵买马的事,就是自己找死吧。
来人笑道:“殿下有难处,由在下来办此事,如何?”
第1592章 没用就是没用
信陵王求之不得,笑着轻拍来人的肩膀:“不错,你们都是极忠心之人,日后本王一定不会忘了你们。”
来人毕恭毕敬:“能为殿下效劳,是我等之幸。”
信陵王就问:“你叫什么?”
来人道:“在下姓江,名悦客,乃是江家的远房子侄,之前一直在江湖上行走,家中事务未曾牵扯过多。
这次回来过年,恰好遇到此事,不得不出手,为家族尽一分薄力,为殿下尽一分忠心。”
信陵王确定了他的身份,顿时高兴起来:“江福坤和江景阅去了哪里?”
江悦客笑道:“家主和大爷都躲在安全的地方,还有若干金银、粮食等物都很安全。只等殿下一声召唤,就能东山再起。”
信陵王兴奋无比:“有多少金银粮食?”
江悦客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一个数字。
信陵王的瞳孔迅速放大,兴奋得难以自制。
有了这些东西,再收拢了散落在外的门客,苏美人在宫中哄好皇帝……
总有一天,他要重新站起来!
江悦客告辞离开,信陵王激动地在屋里来回走动。
绕了几个圈之后,色心蠢蠢欲动。
这么累,总得找个小美人解解乏。
他摇了一下铃铛。
过不多时,下人战兢兢地推进来一个身形娇小玲珑的少女。
信陵王狞笑着将人抓过去对着灯一看,见是他府里养的婢女,就垮了脸,使劲一推:“怎么送了这么个玩意儿进来!”
都长大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侍从跪在门口磕头道:“殿下,没有了啊,这种当口哪儿敢呢?”
他喜好幼童的事本就被皇帝视为丑事一桩,千方百计隐瞒不让大臣们知道。
不夹着尾巴做人,再敢顶风作案那就是找死。
非常时期,也将就了!
信陵王一把抓起少女,准备撕开她的衣襟。
少女紧紧闭着眼睛,身子抖得像筛糠,就像等着被拧断脖子的鸡仔。
她越是如此,信陵王越是兴奋。
他喘着粗气,准备合身扑上。
可突然间,他停了下来,狐疑地侧头感受着。
好像,身体有哪里不对劲。
就像是,少了一部分似的,或者该说,某一部分死掉了,没动静了。
这些天一直事多,也没心情想这事儿,难道是那东西也累了?
他惊恐地松开少女,低下头检查。
半晌,他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来人,来人,叫御医!叫御医!”
侍从不明所以,慌慌张张往外跑。
“站住!”他又大叫一声:“去给本王取药匣子来!”
平时他就喜欢用些药物助兴,今天肯定是因为他太累了,太焦虑了,身体不好引起的。
也许用点药物什么的,很快就好了。
侍从很快又取来药匣子,他摆弄许久,仍然没有用。
于是一口气吞服了平时三倍的药物,再试。
还是没用。
他目呲欲裂,心里就像窝了一团可怕的火,却找不到地方可以发泄。
他疯了似地将屋里的摆设再次砸了个稀烂,砸着,砸着,一口气没上去,一头栽倒在地上。
第1593章 满脸斑
天光放晓。
慕樱打完一套拳,转头看到吴晨曦蹲马步的姿势不对,就过去纠正:“身子往下沉,腰要挺直……”
吴晨曦坚持了一刻钟后,挣扎着爬起来:“太可怕了,我的腿要断了,小樱你是怎么坚持这么久的?”
慕樱笑道:“蹲着蹲着就成习惯了呀。”
“你去,你去……”吴二姑娘和吴三姑娘站在院子门口,你推我,我推你。
“你们干什么?”吴晨曦沉了脸。
吴二姑娘往后缩了缩,不敢出声。
吴三姑娘尴尬地道:“我们想和你们一起学。”
之前慕樱顺利逃出生天的事感染到了她们。
慕樱爽快地道:“没问题啊。”
吴二姑娘和吴三姑娘高兴极了:“那我们去换衣服。”
吴晨曦小声提醒慕樱:“三妹妹倒也罢了,二妹妹是个精怪,我总觉得对她好不值得,还要生事。”
慕樱无所谓:“能不能坚持下来还是两说呢,不让她来也说不过去。教你一个是教,教你们三个也是教。”
以吴二姑娘那尿性,半点苦都吃不得。
不让她学,她定要哭着喊着说是欺负她。
吴晨曦想想也是。
待到吴二姑娘来了,慕樱给她布置任务:“先蹲半个时辰的马步。”
吴二姑娘蹲了不到一炷香,就抱怨:“我要学的是拳脚功夫,不是蹲马步。”
慕樱道:“可以的,跟着我来……”
比了几个动作之后,越做越快:“跟上,跟上……”
吴二姑娘晃着晃着,不知怎么回事,脚下一绊,莫名其妙摔倒在地,把手掌蹭破了皮。
当即大哭起来:“我不学了,不学了……”
慕樱连哄带吓:“功夫这个事呢,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我刚学那阵,脸上的皮都晒褪了几层……
我姐说亏得我小,不然要留满脸的斑。还会摔跤什么的,你这算什么,小米的功夫好吧?小时候为了练功,手都摔折了……”
“我不学了,不学了……”吴二姑娘捂着脸,惊恐地跑了。
吴三姑娘愣愣傻傻:“我不怕……”
慕樱捏一把她的脸颊:“不怕最好,能学多少算多少!我姐学的时候比你大多了,现在也练到寻常几个男人不能近身的。”
“咳……”大米使劲咳嗽了一声,使眼色。
却是吴彦庄站在那里,不知看了多久。
耍小心眼儿刚好被人家大人抓住,慕樱有些脸红,老老实实地走过去,垂着手道:“吴世伯。”
吴彦庄眼里带了几分笑意:“你姐夫派人来接你,收拾一下,我送你。”
慕樱兴高采烈地蹦起来:“是不是我姐回来了?”
吴彦庄道:“不知道。”
慕樱觉得就是,忙着和吴晨曦道别:“等我回去了,收拾收拾,请你去庄子里住……”
说着就挤眼睛,表示可以凫水。
两个小姑娘互相使眼色,都高兴得像小老鼠似的。
吴彦庄也不去管,昂首阔步往外走。
走到大门外,忽见路边停了一辆马车。
一个青衣婢女在窗口探了头,随即飞快地缩回去。
第1594章 倒看书
吴彦庄也没在意,命慕樱:“坐稳了,咱们出发了。”
却见青衣婢女飞快地从马车上跳下来,再跑过来拦住他的马,仰着头大声道:“是吴将军吗?”
“你是何人?”吴彦庄垂眸一看,这婢女两条眉毛倒八字,圆脸圆眼,长得十分喜感,是张陌生的脸孔。
婢女一耸眉毛,笑道:“奴婢是替我家姑娘来向将军传话的,我家姑娘姓陈,叫喜梅。”
吴彦庄顿时愣住,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慕樱和众随从。
众随从自然是不敢说什么的,低眉垂眼,自动往后退。
慕樱飞快地看了一眼,脸就憋红了,迅速把脸转开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吴彦庄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板着脸道:“何事?”
婢女塞过一封信,跳上马车,马车飞也似地驶走。
吴彦庄将信收入怀中,命众人:“出发!”
走着走着,觉得后脑勺一直被人盯着,实在忍不住,猛然回头,正好对上慕樱的眼睛。
慕樱被吓了一跳,随即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挑眉瞪眼,呲牙咧嘴,笑得谄媚讨好。
她比吴晨曦还要小两岁,吴彦庄不由笑了,慈爱地道:“看什么?”
慕樱大着胆子道:“您不生气?”
“不生气。”吴彦庄很喜欢慕樱,这个孩子聪明机智,可爱有担当,晨姐儿不理解他挑的亲事,还是她开解的。
慕樱虚空点点他腰:“那个信……刚才那个人……陈二姑娘是个靠谱的好姑娘,她一定不会无缘无故找您的,说不定是有急事。”
吴彦庄来了几分兴趣:“你如何知道?”
慕樱笑道:“她去过我们家,和我姐姐有来往,我们都觉得她不错……”
吴彦庄本来也一直在想那信到底写了什么,只是不好意思当着下属的面拿出来看而已。
得了慕樱的话,就正大光明地拿出来看:“既然你打了包票,那我瞧瞧。”
看完之后神色凝重。
慕樱心里痒痒的,却也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便道:“吴世伯,您有事就先去办吧,我可以自己去神官宫,青天白日的,没事儿!”
何况还有顾凤麟派来的人在。
吴彦庄摇摇头,到底是坚持把她送到了神官宫,等不得和顾凤麟打招呼,忙着走了。
顾凤麟还在梅花树下看书喝茶。
“顾哥哥,是不是我姐回来啦?”慕樱过去行礼,顺便往他书上瞟了一眼:“咦,您怎么倒着看书啊?”
顾凤麟眉头一跳,不动声色地将书倒回来:“你姐暂时不回来,太后要留她在宫中多养几天。”
慕樱撇撇嘴:“那我也不去吴家住了,我要回家去料理家务,管事们都放回来了,我姐和我都不在,怕他们没有主心骨。”
清风和明月随侍一旁,听着忍不住笑了。
慕樱怒道:“你们笑什么?看不起我啊……”
她本意是想逗顾凤麟高兴。
顾凤麟却只是站起来道:“你不用担心,白无为在,他会把事情打理妥当的。你随我来。”
第1595章 敢不敢试?
蜿蜒曲折的地下通道,潮湿阴冷,气味也很不好闻。
慕樱很不适应地裹紧披风,盯着前面的顾凤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