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子愣了愣,却没想那么多,狂喜的上前扶起怀王坐起来。
元无忧却因为他异常清晰的口齿而浑身一颤,脑中生生浮现回光返照四个字,而这四个字让她浑身冰冷。
按理而言,御医们早该惊喜的冲上前了,可是他们却都皱起了眉,裴太医甚至沉重的摇了摇头。
就连项清尘也呆滞了片刻,才缓慢的回头,怔怔的看向在小李子的搀扶下半坐了起身的怀王,满眼痛楚。
怀王坐了起身,就着小李子的手喝了口茶水,目光才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项清尘身上。
项清尘被他眼里的漠冷刺痛了眼,心口像是硬塞了一把尖锐锋利的利刃,产生撕心裂肺的痛。
“凭什么?本王来回答你。”怀王平淡的出声:“哪怕是在黄泉地府,本王也不想看见你,所以,让你活着,但让你活着,并不代表着本王就承认了你,就承认了那个孩子。”
怀王的话重重击在项清尘心上,让她承受不住而痛弯下了身子,无声的揪紧胸口,泪如雨下,却笑的无比灿烂:“好…元晗天,你狠。”她不过是爱上了他,不过是爱上了他…
“逃遥。”
“属下在。”
怀王取出不离身的令牌,郑重的道:“本王遗命,项氏母子与本王无任何关连,幽影上下在本王死后,唯有一主,是为无忧陛下,可知?”
逃遥毫不意外怀王的命令,郑重的跪了下去,恭敬的抬高双手接过令牌:“幽影首领逃遥遵主遗令,效忠新主,忠诚不悔。”
这时,外殿传来大声:“顾凌求见王爷。”
怀王皱了皱眉,小李子这时候也似是懂了,含泪上前禀明。
怀王微微笑了,看了一眼无忧,对小李子吩咐道:“小李子,你去请诸位大人进来。”
009提前登基
怀王对进来的朝臣只说了一句话:他死后,顾太妃入怀王府,不享太皇太后之尊位。
对于怀王的话,臣子才俊们不置可否的应喏一声后,极有默契的保持着沉默。
倒是顾凌沉痛的闭上眼,就连他刚才在外殿原想说的话也无法再说出口,全都化梗成石,堵在了喉咙口。
只是,他无法说出口的话,却还是有人说了出来。
“奴婢斗胆,替娘娘问王爷,在王爷心里,置母于何地?”兰嬷嬷扶着顾太妃在小李子的引领下走了进来,显然这也是怀王的安排。
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动的元无忧在顾太妃进来后,慢慢的站立了起来回头看着床榻上的怀王,微微一笑:“我稍后再来陪你。”
怀王柔和的看着她:“好。”
元无忧看也没看顾太妃一眼就走了出去,她都出去了,其余的人自然也都紧随其后。
顾凌在与顾太妃擦肩而过时,脚步顿了顿,却终是没有停下。
外大殿里,元无忧端坐锦榻,小高子机灵的将三位阁老大人挑出来的奏章亲自呈上。
元无忧翻开阅了一眼,合上,启唇道:“文卿”
“臣在。”文无瑕拱手出列
“氏族你来接洽,本殿于登基之后再接见他们。”
元无忧盯着重新翻开的奏折静默了生刻后,漠然道:“楚国来使,林卿去迎。”
被点名的人并不意外她的话,出列领旨。
吴大人偷偷的看了两眼事不关己保持平静沉默的同僚,心里暗骂他们太不仁义,但也知道这事还得他来说,想了又想,心里七上八下,却还是得硬着头皮出列,吞吞吐吐的道:“臣…臣有奏。”若怀王逝,对陛下的登基大典很不吉利。
元无忧目光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这一眼,甚是平常,可吴大人却硬是觉得后颈脖子有些生寒,稍迟疑之下,倒是平睿出声了。
“王爷与陛下父女情重,王爷最想看到的就是陛下登基,臣建议,将登基之日提前。”
平睿的话让原本垂低着眼的人都惊讶的抬起了头。
文无瑕略一沉吟,立马跟进:“臣复议平大人所奏。”
“臣复议。”
…反应过来的人纷纷都出声复议,唯有两人还沉默着,一是顾凌,二是林唯棠。
前者垂着眼敛,似是心不在焉,后者面色沉凝,似是认真思考。
元无忧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此刻站在殿中的这些人,无一不是人中精怪,若无一人提出这个建议,她才是真的意外!
“林卿有何建议?”
林唯棠出列,话也说的极其直白,丝毫不隐晦,可以说,十分大胆:“回陛下,臣以为,王爷恐怕等不到明天了,若要提前,就直接改在今天。”
除却倒抽着冷气的吴大人和几位阁老大人外,其余的人听闻林唯棠如此惊世骇俗的话语,无不都是挑了挑眉,没作声,态度很明确,他们并不反对林唯棠提出来的疯狂意见。
“这…这简直…”王大人目瞪口呆之后,本能的反对出声,可激动的话语才刚发出几个音节,就被一旁与他私交极为好的海阁老抢先一步截了去。
“林大人所言不失为一个稳妥的好办法,事出紧急,当可变通。”
王大人震惊之余,眼角余光瞥见在场其余人等面色,心里一个激灵,后背都出了一身冷汗,暗呼好险,他差点就因为激动没转过弯来。
在朝为官二十年,他早已经没有了年少时那般不知天高地厚的血气了,他今天能站在这里,为的无非是荣休后,还能给予后代子孙稍许的庇护。
“林卿所言,本殿赞同,这件事在场诸位大人火速急办,本殿等你们的好消息。”
元无忧面色依旧平静的有些出人意料,就连语气也云淡风轻的如同在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情,而不是兹体事大的国事大事。
“臣等遵旨。”
走出无忧宫,身负重任的为人臣子们心里都不轻松,虽然大典一切事宜都已经完成,只待陛下登基了,可突然提前,可绝非一点小事,将此项旨意诏告天下倒不算是难事,最难的是如何要保证登基大典不是仓促举行。
想到这里,这些天子骄子们也顾不得风度仪表了,就这样火烧屁股般冲进了雨中。
半个时辰后,皇宫上下,内城贵胄、王公将侯们的府邸都人仰马翻,虽事出仓促,可他们丝毫不敢懈怠,火急火急的沐浴焚香,更衣装扮,做好万全准备,待宫门长开后,进宫朝拜。
一个时辰后,全京城的百姓都如同锅里煮开的沸水沸腾不止,原本因为下雨而稍显清静的大街小巷如雨后春笋般涌出人来。
怀王在知道无忧提前登基的大事后,想着即将要离开,再也陪不了她,根本不舍得斥责她的任性之举,只是强忍着满心苦涩和眷恋,努力冲开如石块梗塞住的喉咙,吞下那椎心的痛,低声喃道:“真好…我还能看到受万民朝拜的无忧,那样的无忧,一定和我想像中的那样…美丽无双。”
小李子听着怀王不舍的呢喃声,心酸的难以承受,一声王爷卡在了喉咙里,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为自己的主子大哭。
怀王看着大哭的小李子,面色一沉,就连语气也冷厉了起来:“住嘴。”
“王爷…”小李子不敢再哭出声,因为拼命压制而颤抖抽泣。
看着小李子这样,怀王斥责的话也说不出来,小李子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对他忠心耿耿,他又怎么忍心真正的斥责于他?
“陛下登基,国庆之喜,怎能有你这痛恸之声?”他声音软了下来。
“…是,奴才知罪。”小李子哽咽的出声,可脸上的泪却丝毫停不住。
怀王垂着眼,平静的说道:“小李子,本王走后,你领着这些人就留在宫中侍候陛下,你能忠心对本王,也定能忠心对陛下,陛下一定不会亏待你们。”
小李子脸上的泪流的更凶了,可却依旧不敢哭出声,只是死死的咬着嘴,连连摇头,他想说,他不要留下来侍候陛下,不是他没办法对陛下忠心,也不是陛下不好,而是因为,他怕自己留下侍候陛下,王爷就没有人侍候了,他怎能让王爷一个人走?
可这些话他没办法说出来,也不想说出来,因为无论是哭出来还是说出来,王爷都会难过,他不想王爷难过,他不说,王爷前脚走,他定当后脚跟随。
“王爷…”而平时侍候怀王的近侍们也都悲痛的跪着听他的遗命。
怀王看着这些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近侍们,眼眶无可避免的红了,他闭了闭眼,压下情绪上的波动,再睁开眼时,已平复下来。
“都起来吧,服侍本王更衣。”他的无忧啊,要凤临天下了。
德元宫。
元无忧木然地任由玉珠等人服侍她更衣,早在刚才,她漠然的压下了寿慈宫顾太妃晕厥的消息,顾太妃如今承受的痛比起他,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会让她们知道,有她在,活着,是需要勇气的!
正午时刻,整个京城都已经戒备待命了,蒙蒙细雨依旧未停,可并不能影响即将到来的大典。
内城人人都在如火如荼的忙着,吴大人没办法来迎接楚国来使,林唯棠领着礼部两名侍郎飞奔在被禁军戒备清出来的正大街上,朝城门方向而去,却在快要到达城门时,迎上了飞骑而来的传令兵。
“林大人,你看是城门哨兵,莫不是楚国使臣已经进城了?”侍郎大人忐忑的说道。
那名传令兵飞跃下马,单膝跪地急忙出声:“禀告林大人,楚使此时已经进城。”
林唯棠眯了眯眼,挥手示意传令兵退下,加快速度奔跑了起来。
而此时进了城的楚国人马,在看着城内竟然禁军戒备时,就是楚绝都皱起了眉,更何况其余人?
全都紧张的蓄势待发,将手搁在了兵器上。
“王爷,情形不对。”野狼冲开围在他身边的众人,担忧的低声对楚绝说道。
“奶奶的,大元国这是想杀我们不成?”黑虎也冲到了楚绝身边,与野狼左右保护着楚绝。
楚绝虽然心里惊讶大元国京城这等架式,但还是沉着冷静的出声:“稍安勿燥。”
听着飞奔而来的马蹄声,众人都勒停马,目光不善的盯着来人。
在看清楚林唯棠等人后,野狼紧绷的面容松了下来:“王爷,看来是来迎接我们的。”不过,这迎接人的架式比起大元国女帝亲迎周青色,实在是太欺人太甚了。
黑虎嘲讽出声:“我们区区五百人,他们却动用了禁军全城戒备,王爷,大元国这是给我们下马威呢?”而且是大大的下马威。
楚绝未出声,只是冷冷的盯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那一行人,以他一路人进京来听到的消息,他倒不这样觉得,以大元国这位女帝能推翻其父和压制明王,这般脑子似是被门夹过一样的愚蠢举止根本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除非大元国又发生变故了。
“吁…”林唯棠勒马后,朝楚绝抱拳一礼:“户部尚书林唯棠迎接楚使来迟,请楚战王见谅。”
黑虎鼻子重重的冷哼:“你们大元国是什么意思?周青色来时,你们女帝亲自迎接,难不成在大元国女帝心里,我大楚就低人一等?我们王爷纡尊前来,你们大元国就是这般寒渗待客?”
野狼也面色不善的盯着前来迎接他们的大元国官员。
楚绝没有出声制止,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林唯棠。
对于这刻意的刁难和贬低,林唯棠眼神冷了冷,却淡笑出声:“非将军之疑,而是楚使阁下等来的不巧,我大元国陛下即将举行登基大典,实不能亲迎。”
楚绝眼色一闪,大元国女帝即将登基?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你是说你们即将举行登基大典?不是后天吗?”黑虎瞪大了一双虎眼惊奇的出声。
林唯棠无视黑虎,目光看向面色冰冷毫无反应的楚绝,拱手一礼,做足谦逊道:“诸位恐要直接随本官进宫了,王爷请!”
“王爷,恐有诈…”野狼低低的出声。
楚绝轻挥手制止他的话,朝林唯棠颌首,淡道:“林大人,请。”
010再相见时
林唯棠将楚绝等人直接请到了议政殿前广场上,他们到来时,议政殿广场上已经锦旗飘扬、锦幡如云了,三军成列、皇室宗亲、王公爵侯、文武百官皆各就各位,肃穆成列。
整个议政殿广场上只见一层一层又一层的人。
此时站在观礼席位上的周青色长身玉立,锦衣华袍,华贵耀眼,站在周青色身后的周国使团们减了近半,其余人都留在因身体抱恙而没有出席的宁氏身边。
周国使团人不多,可人人神情肃穆,气势惊人,就算是淹没在人山人海中,他们也自有夺目风采,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主帅,是楚战王。”一名武将远远地就注意到了在礼官的引请下正往观礼席而来的楚绝一行人,倾身上前低声提醒着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自家王爷。
周青色抬眼,看着走近的楚绝一行人,眉头不动声色的蹙紧了一下。
楚绝身后等人自然也看到了周青色,每个人脸色都阴沉了下来,使得本就肃穆的气氛更是凝固僵硬了起来,无形的杀气蔓延在两方人马中间。
敌对的两国主帅在大元国相遇,虽不可能撕杀,但也不可能言欢。
可表面上的礼节还是要维持的,毕竟,这里非战场,而是大元国,他们作为国宾来使,当然不能在大元国女帝的登基大典上闹出不愉快。
只是让楚绝有些疑惑的是,周青色在刚才看向他的目光里有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如正在渲染开来的墨,泛起了异样的涟漪,正当他想看仔细时,对方已经平静如波,仿佛刚才的情绪不曾存在。
极淡定从容的朝他颌首。
楚绝压下心里的疑异,淡漠的扯动了一下嘴角,勾勒出一抹没有任何笑意的笑容回给对方,算是回了招呼。
礼官暗拭着额头虚汗,招待着他们各就各位。
而明明是并列,距离也不远的两人,除却一开始打照面有动静外,接下来,两人完全安静,别说只言片语的交流,就是眼神都没有再有任何的汇集。
可两方人马中张扬开来的敌对仇忾的气势,让随行在侧接待和服侍着的礼官和侍从们都有些扛不住。
洪亮的钟鼓鸣声打破了议政殿广声上的肃穆和寂静,也唤醒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目光都看向同一个方向。
此时德元宫偏殿里,听到钟鼓鸣声的小李子走向早已经穿戴好一身正装衮服正静坐在轮椅上出神的怀王,看着怀王眼神里流露着的那淡淡的悲和浓浓的喜,小李子痛在心里,面上却硬是带着笑,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小心的唤着:“王爷,时辰到了。”
怀王因为正在安静无声地流逝着生命活力而有些半昏半醒,小李子的话点亮了他黯然无光的眸子了,发出璀璨的光亮,枯瘦苍白的双手紧紧的握着轮椅的扶把:“送本王过去。”无忧的一番用心良苦,他怎能让她白费?
“…奴才推您过去。”小李子吞下喉咙里的疼痛,轻声安抚有些激动有些着急的怀王。
怀王手松了下来,却还是催促道:“快…”他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小李子偷偷的拭了拭模糊的眼睛,推着怀王出了偏殿,往广场而去。
怀王的目光一寸寸地打量着眼前熟悉却又陌生的宫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要死了,所以那因为时间太久而早已经或模糊或忘记的记忆竟然突然间一一在眼前浮现,如此清晰!
小时候,这里,是他和小睿儿最喜欢的地方…和父皇相处的点点滴滴也浮现在眼前,还有,那几位皇兄们的脸也一一在眼前闪过。
只是,那些记忆太短太短,短到他甚至没办法去回忆,所以才会轻易的忘记了。
如今想来,原来他一生能记起的记忆,竟然如此短暂,除了小时候,就是无忧了!
怀王眨了眨眼,黯然下去的眸子因为想到无忧又慢慢地重新亮了起来。
钟鼓声已经鸣了三响,意味着礼部官员们已经结束了各种祭祀了。
接下来,就是无忧登基了。
虽然很歉疚无忧为了他提前登基,让原本隆重而盛大的登基大典仓促而短暂,可怀王还是很高兴能见到无忧最尊贵的样子。
这样,他也死而无憾了!
议政殿广场上,等候着朝拜新皇的文武百官已经等候多时了,在所有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中,天子仪驾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华丽的仪仗,喜庆的礼乐,宝盖下,元无忧下了銮轿,缓缓的登上眼前如直矗云顶的台阶。
专属于帝王的尊贵颜色,却不再是龙袍衮服,而是凰袍凤裙,却同样尊贵威仪,震慑人心,让人膜拜。
尊贵,倾城,她的身影,惊艳天地人间。
随着她慢慢走近的身影,她绝美无双的倾城之姿也越来越近,周青色痴迷的看着她的同时,也忍不住的留意着一旁的楚绝反应。
而楚绝——此时已经没心思顾得上周青色落在他身上的探究的复杂目光。
在看清楚那惭行惭近的人时,他脑中一片空白,却还是清楚的听到了身后野狼等人的倒抽冷气声,而他们震惊抽气声也让他知道自己不是眼花,更不是因为太想他而产生了幻觉。
眼前慢慢走近的人,有着同他一模一样的脸,却完全不一样的眼神,不一样的感觉。
野狼黑虎不敢置信的瞪着元无忧,他们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每一个人都历经过九死一生,大大小小什么样的场面他们没见过?就算是天崩地裂恐怕也不及此刻这样来的让他们震惊骇然。
他们都担心的看向自家王爷。
可楚绝这时候却没办法分出心思留意他们,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越来越近的无无忧。
元无忧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一路走来,数万只眼睛都凝胶在她身上,都可以做到步伐均匀,每一步不说坚定可却沉着,心里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可是,此刻,她却有一种想要加快步子的冲动,但这种冲动被她压制住了,她早晚要面对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