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出府,就见隔壁的韩王府也开了正门。韩王父子也一同骑马出来了。
元佑帝一死,魏王和韩王那点“隔阂”,也很快解开。兄弟两个跪在一处守灵两个多月,昔日“难兄难弟”的情谊又回来了。
此时见面,魏王也没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可是收到了宫中的消息?”
有窦淑妃在宫中,韩王的消息比魏王更灵通更快速。
谁知,韩王此次却无奈地摇摇头:“这倒没有。大概是宫中有变故,宫门已经被封锁。”
窦淑妃就是想派人给他送信也没办法。
不过,这种事哪里还用人提醒。这种时候,必须得露面表明态度。不然,若被误会和齐王有所勾结就不妙了。
魏王和韩王对视一眼,显然俱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思,也不多言,一起策马进宫。
韩王世子略略迟了几步,特意和魏王世子并肩。
快马疾驰中,也亏得韩王世子呼吸平稳声音未乱,一脸忧色地说道:“不知大堂兄现在如何了?”
魏王世子目光一闪,低声应道:“大堂兄是真命天子,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韩王世子叹了口气,用力一夹马腹,胯下宝马疾驰而去。
魏王世子也勒紧缰绳,迅速追了上去。
第八百五十五章 余波(三)
一行人骑马疾驰,沉闷的马蹄声踏破了清晨的宁静。
不过一炷香功夫,众人便到了宫门外。
“开门!”韩王亲自喊门。
然而,宫门紧闭,无人回应。
魏王皱了皱眉,也上前喊了一声:“本王和韩王要进宫,开门!”
宫门还是未开,一个禁军侍卫的声音传了出来:“太孙殿下有令,宫中有变故,从今日起不准任何人出入宫中。”
韩王眼中闪出一丝怒火,勉强维持着平静说道:“连本王和魏王也不准进宫吗?”
禁军侍卫应了一声是,再不说话。
高大厚重的宫门,将他们隔在了宫墙外。
他们可是太孙嫡亲的皇叔。这种时候,太孙将他们拒之宫门外是何用意?莫非是疑心他们也有反意?
魏王显然和韩王想到一起去了,心中也颇觉窝火。
不过,他比急躁的韩王有耐心的多,很快便想通了,凑到韩王身边低声道:“老三刚领兵夺宫,不知有多凶险。太孙现在戒备心重些也是难免。我们就暂且回府等消息吧!”
说着,拍了拍韩王的肩膀。
韩王忍住冷哼一声的冲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不回府还能怎么样?
难道还能强行冲进宫里不成!
这个萧诩,看着温和敦厚,实则狡诈多智。对齐王也早有防备。
大家刚从皇陵处回来,齐王“出其不意”地领兵逼宫,以齐王的性格,不会做毫无把握的事。想来早已筹谋多时。在这样的情况下,齐王还是遗憾败北,可见太孙的厉害。
韩王和魏王对视一眼,兄弟两个颇有些同病相怜的唏嘘。
罢了!想坐收渔人之利的想法大可以收起来了。他们两个还是老实安分些,先回府再说吧!
众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宫门处又恢复了宁静。
…
宫中变故,很快传遍京城各府。
有人震惊于齐王领兵逼宫,有人愤慨地怒骂齐王乱臣贼子谋逆叛乱,有人庆幸太孙殿下英明早有防备…
想进宫一探消息的,如同魏王韩王一般,俱被拦在了宫外。
太孙殿下封锁皇宫,不准任何人出入。显然是十分震怒,要彻查宫中的叛徒内应。百官们忧心焦虑,却也不敢再有妄动,各自留在府中静待消息。
定北侯府。
太夫人自听闻宫中惊变之后,眼皮便跳个不停,心中也阵阵发慌。
顾海顾谨行俱都陪在太夫人身边。顾海见太夫人神色不宁,笑着开解道:“母亲不必忧心。太孙殿下早有提防,齐王已经身陷宫中。现在齐王府也已被封。胜利的一方属于太孙,母亲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太夫人苦笑一声:“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心里总有些惊慌。就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一般…”
说着,也觉得此话不吉利,立刻改口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殿下心思细密,不会有事的。”
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忽上忽下的。
顾海略一犹豫,低声问道:“母亲是不是惦记着齐王妃?现在齐王府被封,不准任何人出入。不过,凭着我的颜面,若是去王府一趟,总能探听些消息出来…”
“不用去齐王府了。”太夫人咬牙打断顾海,目中闪过一丝痛楚,话语却异常坚定:“她已经扔下娘家,也不要我这个亲娘了。她的眼里只有她的丈夫和儿子。我便当自己从未生过她。”
顾海没再吭声,心里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太夫人一共只生了一子一女。可惜,儿子女儿的脾气不知像了谁,都是天生的情种。
二哥顾湛被沈氏迷昏了头,将这个祸害娶进门来,连累了定北侯府的百年清名。
大姐顾渝自出嫁后,眼里便只有自己的丈夫齐王。为了齐王,竟和娘家断了来往。
可怜太夫人,一生辛苦操劳,为顾家耗尽心血。唯一的嫡亲血脉顾莞宁早已出嫁。到头来,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他这个庶子和庶出的孙子孙女。
顾谨行抬眼看着太夫人,恳切地说道:“我和阿瑶一定会好生孝敬祖母。给祖母养老送终。”
太夫人心中一暖,声音也温和了几分:“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那些白眼狼,祖母不去惦记。祖母有你们在身边便足够了。”
顾谨行笑了起来,正要说什么,大管家顾松忽地大步走了进来。
…
众人皆是一惊。
顾松做了多年的大管家,平日最重规矩,像此刻这般未禀报便匆匆而入的,从未有过。
到底是什么事,竟让顾松也乱了分寸?
太夫人心头被浓浓的阴影笼罩,似有了预感,声音微微颤抖起来:“顾松,是不是宁姐儿出了事?”
顾松神色凝重,沉声禀报:“是,宫中派了马车来,要接太夫人进宫。说是太孙妃受了重伤…”
顾海面色陡然变了,厉声打断顾松:“宫中来人是谁?让他速速进来!”
顾松应了声是。
太夫人头脑一阵晕眩,眼前忽然看不清任何东西。
顾谨行心中也是一沉,见太夫人神色难看摇摇欲坠,忙扶住太夫人的胳膊:“祖母!祖母!”
顾海扶住太夫人的另一侧胳膊,焦急地说道:“现在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母亲一定要撑住。莞宁还在宫中,母亲得进宫陪着莞宁。”
是啊!她还要陪着她的宁姐儿,她万万不可倒下。
太夫人颤抖着握住顾海的手,模糊一片的眼前渐渐又有了焦距:“老三,什么都别问了。我现在就进宫!我要进宫陪着宁姐儿!”
顾海心中沉甸甸地,应了一声。
此时,顾松已经领人进来了。
来接太夫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孙殿下的侍卫统领穆韬。
穆韬来得及其匆忙,只换了血迹斑驳的衣服,身上的大小伤势也只简单处理包扎。身上依旧飘着淡淡的血腥气,满脸的杀气还未完全退却。
太夫人只问了一句:“宁姐儿可还能救回性命?”
穆韬不敢隐瞒:“徐大夫说在五五之数。”
太夫人深呼吸一口气,稳住身形:“立刻接我进宫去!”
第八百五十六章 余波(四)
“娘亲什么时候会来接我们?”
小小的阿娇坐在窗前,双手托腮,没精打采地问道。
和阿娇并排坐在一起的阿奕,也是一脸怏怏之色:“我也想娘亲想爹想阿淳弟弟了。真希望爹娘快些来接我们回去。”
姐弟两个像小大人一般,一起叹了口气。
站在门口的季同,神色沉肃,目中满是痛苦之色。
宫中此时一片混乱,无人给他送信。不过,宫变之事已经传遍京城。消息灵通的他,自然也知道宫中变故。
齐王父子伏首,太孙妃顾莞宁身受重伤。
他如何忍心让眼前这一双可爱的孩子知道他们的亲娘如今生死不知?
就在此刻,阿娇转过头来,见了季同,阿娇眼睛一亮,立刻扭动身子滑下椅子,走上前来问道:“季统领,是不是爹娘送消息来,要接我们回去?”
阿奕也迅速走了过来,扬起俊秀的小脸,满眼希冀:“是啊,我们在这儿住了好几天了。爹和娘亲一定想我们了。他们说过很快会接我们回去的。”
季同心如刀割,面上却挤出平稳的笑容来:“小姐公子稍安勿躁。宫中现在还未送消息过来,想来殿下和太孙妃百事缠身,一时没有空闲。你们再等上一等。”
还要等?
阿娇委屈地扁扁嘴:“到底还要等多久?”
季同哄道:“或许再等一两天就行了。”
阿娇生了闷气,嘟着嘴,不肯再说话了。
阿奕也是满心失望,不过,他比阿娇的脾气好得多。拉着阿娇的手低声道:“阿娇,我们已经等好几天了,再等一两天吧!我们两个在这儿闲着无事,不如一起去背书。等见了爹娘,我们背书给他们听。爹娘一定很高兴。”
阿娇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被阿奕这么一说,很快便释然,笑着点了点头。
季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心中默默祈祷。
徐沧,你一定要救回太孙妃的性命!
…
延福宫。
宫中内外满地的死尸都已不见踪影,只余下冲洗不清的血迹,深深地渗入砖缝中。浓烈的血腥气也挥散不去,将延福宫笼罩其中。
寝宫里,顾莞宁面色雪白如纸,静静地躺在床榻上。
她身上的剑已被取出,失血过多,又伤及心肺,哪怕是徐沧,也不敢稳言能救回她的性命。
太孙坐在床榻边,紧紧地握着顾莞宁冰凉的手,目光定定地落在顾莞宁毫无反应的脸上。仿佛这样就能让她醒来。
太孙维持这个姿势,已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前,徐沧说只有五成把握救回顾莞宁的性命。太孙沉默片刻,沙哑着吩咐一声:“穆韬,去接祖母进宫。”
之后,他便一直没再出声,一直这样坐在她的身边。
除了太孙之外,陪在顾莞宁身边的还有太子妃和琳琅等一众丫鬟。她们都是顾莞宁在世上最亲近的人,都真切地为顾莞宁的重伤悲恸难过。所有丫鬟都哭肿了眼睛。
太子妃哭了一场后,陪着太孙一起坐在床榻边。一同默默地注视床榻上的顾莞宁。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妃才暗哑着声音张口:“阿诩,你也别太伤心难过了。莞宁是福泽深厚之人,老天定然舍不得她英年早逝…她心志坚毅,为了你,为了三个孩子,她也一定能撑过来。”
太孙恍若未闻。他痴痴地看着顾莞宁,心中剧烈的痛楚,已化作了无边的钝痛。
如果…他没有执意娶她为妻,这一世的她,一定会过得更好活得更轻松愉悦平静吧!或许,她会嫁给罗霆,嫁进人口简单家风清正的罗家,做一个与世无争的悠闲少奶奶,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过平静安谧的日子。
是他,不肯放过她,将她重新拖入皇家这一潭泥沼中。
自她嫁给他之后,再也没有一天平静的生活。
阿宁,早知会有今日,当日我真该放手…
冰凉的泪水不知何时滑落脸孔。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太子妃看着太孙眼角的水光,心中一阵抽痛,唯恐太孙一蹶不振,低声道:“阿诩,现在宫中还未平稳,齐王父子谋逆一事,也未彻底查明。总得给百官给百姓给天下一个交代。还有阿娇阿奕阿淳姐弟三个,他们都还小,你这个当爹的,绝不能垮下来。一定要撑住!”
太孙终于张口了,声音晦涩低哑:“母妃,我会撑住的。”
我要撑住,等着阿宁醒来。
…
李公公悄然走了进来。
元佑帝一死,钱公公和李公公顺理成章地伺候太孙。钱公公贴身保护太孙安危,李公公随身伺候,负责传信之类。
昨日宫变,李公公并未在延福宫。被宫里异样的动静惊醒时,延福宫已是喊杀震天。他身无武功,无法接近,只得在自己的屋子里等到天明。
无需太孙吩咐,李公公便彻查宫中叛徒内应。此时前来回禀查探情形。
“殿下,昨夜宫女死伤三十余人,内侍二十余人。宫有一十三处宫殿走水,大半都已被扑灭。唯有两座极偏远的宫殿,救火不及,几乎烧得干干净净。”
“老奴彻查宫中,已经查出了二十多个可疑之人。”
“严刑逼问下,有几个已经张了口,说是受静妃娘娘身边的席公公指使…”
太孙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留下他们。”
李公公顿时心领神会,沉声应了下来。
当然要留活口,留着日后指证王皇后。
元佑帝临终,命太孙视王皇后如亲祖母,让他孝敬王皇后。一个孝字压在头上,太孙便不能轻易对王皇后动手。有了这些人证就不同了。
王皇后祸乱宫廷,不能不除。也怪不得太孙心狠手辣…
就在此时,有一个内侍匆匆而入,在李公公耳边急速低语数句。
李公公全身一个激灵,面色陡然一变,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殿下,宗人府送来急报。凌晨时,有数百身手高强的死士闯入宗人府,杀了宗人府里所有人,带走了齐王世子。”
…
第八百五十七章 暗棋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太孙,霍然转过头来,憔悴清瘦的脸孔上满是杀气:“你说什么?宗人府凌晨遇袭,为何直到此刻才有人来送信?”
太孙一怒,李公公心中凛然,立刻跪下请罪:“奴才也是刚收到消息,尚不清楚其中缘故。请太孙殿下息怒!”
他如何能息怒?
顾莞宁还在床榻上生死未知。被关在天牢里的齐王世子竟然已逃脱不见了踪影…
太孙的眼中燃起两团幽暗的火焰。
前来报信的内侍,战战兢兢地跪下,将一切缘由禀明。
大秦所有官部衙门,都有侍卫留守值夜。
宗人府也不例外。因为宗人府里关押着几个皇室宗亲,宗人府里的侍卫足有百人之多。
这百名侍卫根本没提防有人会胆大妄为地杀进宗人府。对方人手是己方的几倍,又是凌晨偷袭,出其不意。其中更有善于用毒之人。潜入宗人府时立刻放了毒烟。
从一开始,便是一面倒地残杀。前后不过盏茶左右的功夫,宗人府里所有的侍卫便被杀得干干净净。
倒是奉守天牢的王公公,因住在地下,未受毒烟侵扰。然而,王公公身手再高,也难敌数百死士。在杀了三十多个死士之后,王公公身中十几刀,惨烈死去。
齐王世子也被救走。
因为宫变之故,今日所有的官员都静守在家中。荣安王爷也不例外,不愿在此时有任何异动,免得被误会和齐王有牵连。
也因此,宗人府大门紧闭,满地死尸,竟无人知晓。
“巡街的捕快,在经过宗人府时,嗅到血腥气,觉得不对劲,敲门无人回应,便翻墙而入。这才惊觉宗人府里的人都被杀光了。”
“除了宗人府里的人,还有上百具死士的尸体。”
内侍不算响亮的声音颤抖着在寝宫里回响:“荣安王爷收到消息后,一刻未敢耽搁,便进宫送信。只是,太孙殿下有令,不准任何人出入宫中。荣安王爷此时还在宫门外,只将消息传了进来。”
太孙没有说话。
跪着的李公公清晰地察觉到太孙的怒火,不由得暗暗心惊。
往日是他太过小觑这位脾气温和的太孙殿下了。想来也是,被元佑帝亲自教导长大的太孙,怎么可能真得如表面般温和无害?
“传我的话给荣安王,”太孙冷冷道:“让他即刻领一千禁军,追查齐王世子下落。带不回齐王世子,他也不必再来见我了。”
李公公应了声是,正要退下。
就听太孙又道:“去吩咐丁骁,让他领三千神卫军,搜查京城所有可疑之处。若能找会齐王世子,便是他大功一件。”
…
李公公退下后,太子妃才恨恨说道:“这一定是齐王早就布下的暗棋。”
齐王若起兵成功,想将齐王世子放出天牢轻而易举。若兵败,他和萧袆都难逃一劫。藏在暗中的死士接到消息后,便冲进宗人府,不惜牺牲百余个死士,救出齐王世子。
齐王此人,思虑周密,手段狠辣。
如果不是他重活一世,或许,他还会像前世那样,倒在齐王父子的脚下。
太孙只觉得胸口有一团无法纾解的闷气和怒火,烧得他胸口发烫。只有鲜血,能抚平他此时的愤怒。只要他下令,齐王父子立刻人头落地,还有齐王府里所有的人…
太孙用力握拳,神色幽暗不定,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遏制下了大开杀戒的冲动。
天子拥有世间无人可比拟的权势。这权势,却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伤人也伤己。若不克制,便会弑杀成性。
大秦需要的是宽厚勤勉的天子,而不是杀人成性的暴君。
皇祖父对他有那么深的期待,他如何能辜负皇祖父的期望?
百官都在默默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尚未正式登基,也不宜做出这种自毁长城的举动。
太子妃见太孙神色变了又变,也是一阵心惊肉跳,唯恐他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情来:“阿诩,你先别动怒。不过是几百死士罢了。他们护着齐王世子,又能躲到哪儿去。总能找出他们来。”
太孙深深呼出一口气,定定神道:“母妃说的是。”
就在此时,又有内侍前来禀报:“穆统领领着太夫人姚氏进宫了。”
听到太夫人的名讳,太孙身上的阴戾之气悄然散去大半,立刻道:“快些让太夫人进来。”
…
太夫人被紫嫣搀扶着进了寝宫。
太夫人压抑着立刻冲到床榻边的冲动,弯腰行礼:“老身见过殿下,见过太子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