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抬头,王才人急了,眼看就要错开了,机会就很难再找了。王才人用带点惊吓的天真语气娇喝一声:“什么人?敢在宫中行走?”

姜长炀一扭身,扬长而去干你屁事!侍卫没抓、慎刑司没管,你问p啊?

王才人更急了,口气里带着气急败坏:“喂!”

姜长炀特别不耐烦地扫了她一眼,长得还行,就是一脸急切,你以为是倚门卖笑呐?!

王才人目瞪口呆:这是个什么情况?他怎么可能不管我?

姜长炀还纳闷儿呢,这女人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出了宫门,他就把这一茬儿给扔下了,也不回都督府去了,转去了贺家,还要跟瑶芳认真谈一谈。

瑶芳正在看邸报,谢承泽参王才人他爹的事情,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闹得越来越大。瑶芳皱紧了眉头,听张老先生说:“山雨欲来风满楼。”瑶芳不大开心地道:“闹吧闹吧,我最喜欢看他们竹篮打水之后失望的倒霉相儿了。”

张先生奇道:“你说中宫会有太子,可如今许多事情都变了呀。还这么笃定?”

瑶芳道:“那是。”

“万一呢?”

“万一也没什么大不了,真有万一,不过是眼前这么个局面而已,有甚好怕的?就怕王家都死绝了,干东宫何事?”

张先生叹道:“闹得这么大,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瑶芳耸耸肩:“更大的就要来了。北镇抚司已经在拿人了,听说牢房都快不够使的了,就要判一批了。这个谢承泽,可真是会钻营。”

张老先生道:“小娘子还是先不要想谢某了,我看令尊闲不住。书生意气,遇到这种争礼法的事情,热血起来,谁都拦不住的。”

瑶芳微一笑:“这个简单,叫他参谢承泽去。顺便参一参是谁判的这个案子,怎么叫谢某人脱出身来了?简直是循私枉法!”

老先生笑了起来:“如此甚好。二郎那里,小娘子多劝上一劝,尝闻有人将诏狱比阿鼻,二郎还是洁身自好来得好。”

瑶芳道:“我反而不担心他,他的牌子太硬,兴许会有惊喜也说不定呢。”

张先生道:“小伙子头一回参与这等大案,别激动得过头就好。”

师生二人正说着话,青竹面色诡异地过来说:“姐儿,那个,姜家大郎过来了,说要请您出去见一面。”

“?”

张先生摆摆手:“去吧去吧,兴许是有要事。我看这一个比他兄弟还不可靠,有什么事,你更要多上上心。”

瑶芳满腹狐疑地见了姜长炀,先寒暄两句,再问:“客从何处来?”

姜长炀道:“宫中。”

瑶芳微笑问:“怎么,圣上熬不住了?”

“是慈宫。”

瑶芳心中一震,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王才人总在韩太后跟前奉承,那……画面太美,不敢想。瑶芳忙问:“如何?”

姜长炀道:“不如何。大概想给二郎添个嫂子吧。此事不必担心,二郎那里,你一定要看好他,我看他肯听你的话,别叫他再卖弄小聪明了,趁早抽身。男儿丈夫,在这上头打转算什么呢?还是好好办差,方是上策。”

瑶芳道:“朝野议论纷纷,眼睛都盯着立储的事,避是避不开的,您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姜长炀也痛快:“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还用问?”

瑶芳咬牙问道:“王才人的儿子?”

姜长炀道:“圣上的儿子。”

“若是中宫有子呢?”

“那就没有今天的事儿了。”

【你到底有没有见到王才人?】瑶芳将这句话咽了下去,拐弯抹角地问:“今日在宫中,可见到什么奇人异事不曾?”

姜长炀挑眉问道:“怎么?宫中有奇事?”

瑶芳道:“江南道御史曾在楚地任过职,锁拿问罪的当口参了王才人父亲一本,现在已经被圣上保住了今天的邸报。太后没提这事,才人也没有求情?”

姜长炀眉头一动:“并没有。倒是遇到个不着调的妇人,应该,不是求情的吧?”将路遇一个脑子不好使的女人的事说了。

这应该就是王才人了!满宫里上下,也就她会这么穿戴了,宫里妃妾谁不得依着元和帝的喜好打扮呐!瑶芳面色诡异地问:“听说她生得挺好看,也颇善解人意……”

“满脸都是算计的印子,”姜长炀撇撇嘴,“装天真又装得不像,当人是傻子呢?当人没见过真正的天真无邪么?”

那你上辈子是怎么喜欢上她的呀?!

因为王才人上辈子那会儿是真一往无前,理直气壮,没经过事儿的姜长炀一头扎了进去。等后来有了阅历,早就泥足深陷,想出来也难了呗。

等瑶芳想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姜长炀就准备告辞了:“别管这妇人了,再见着二郎,叫他稳重些。这小王八蛋,就是欠揍!”

瑶芳哭笑不得:“您走好,我见了他会跟他讲的。”

姜长炀满意地起身:“不用送了,我也得回去了。一脑门子的官司。”瑶芳坚持将他送到门口,姜长焕迈出没两步,与个小道士撞了个满怀。小道士被弹到了地上,抬头看到了他身后的瑶芳:“师叔,师叔,师祖快要不行了,叫您过去呢。”

张真人到底不是不老不死的真神仙,终有要去的一日,瑶芳心头一震,脸也白了:“来人,备轿。”

姜长炀道:“轿子得颠到什么时候?我去找辆车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大概就是“对不起,滚远了”的变本吧……

姜大喜欢文艺范单纯少女,喜欢上了你怎么作都行,没喜欢上之前最好别以为自己已经有特权了。当年那是中二熊娃没阅历,一头扎进去万劫不复。现在经得多了,对方也在改变,当然就不是他的菜了,还以为那是个神经病。

皇帝就简单粗暴得多了,看脸,看心情。

第95章 神仙的计划

前世,关于张真人的传说被传得神乎其神,世人所知最神奇的莫过于他留下只鞋子就跑路的事迹。瑶芳对此总是将信将疑得发生什么样的事儿,才能跑得鞋都掉了啊?是不是弄虚作假的啊?

今生,直面其人,她才相信张真人是真有本事的。她自认与张真人总是保有一定的默契,双方都不去触碰那个禁忌的话题。同样的,她便不去想“张真人会死”这么个事情,搞不好老人家真的是白日飞升了呢?

乍一听小道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老神仙快不行了,瑶芳觉得自己也快要不行了。

这怎么可能?

说好的为了赶时候连鞋都没穿就飞升了呢?

小 道士还在呜咽,姜长炀已经很靠谱地去找车了。瑶芳定了定神,声音嘶哑地道:“稍等片刻,我去换身儿衣裳。”京中对大红衫裙的爱好到现在还没变,她依旧是大 红的衫子、粉绿的裙子,穿这么一身去告别弥留的老人说不定当时就死了,还得盯着点儿丧事儿那就不大合时宜了。一身素服也不合适,得挑套合适的衣裳 才行。

小道士急道:“那些都甭顾着啦,祖师也不是已经羽化了的,您快着些儿去见他一面成不?”

姜长炀并没有走远,琢磨着贺家没养轿夫车夫,有一个人是必然会有这些东西的容七娘。顺手捉了个宋平,叫他去跟大奶奶借车。容七娘果然有辆马车,痛快地连车夫带丫头都借了出去。姜长炀还有点不放心安心,自骑了马,要一路给送上山去。

哪料才走出月光胡同,就看到前面一彪人马冲了过来。姜长炀细细一瞅,觉得这些人的衣服还挺眼熟这不是二郎天天穿的衣服么?再看看,那领头的不就是我弟那熊娃么?

姜长焕也看到了他哥,马上一抱拳,点个头,忽然一勒马,对着他哥扬了扬下巴车里是谁?姜长炀纵马上前,将事情简要说了:“老君观张老神仙快要不行了,我送弟妹上山去,你这是?”

姜长焕手里马鞭顶了顶帽沿,不耐烦地道:“抓人。”

姜长炀道:“小心些,也客气些。凶狠不须挂在脸上,挂了也没用。”

姜长焕伸头往马车看,被姜长炀拿马鞭把脸拨到了正面:“当你的差去,有我呢。”

说便护着瑶芳的车出城去了,一道走,一道说了方才是姜长焕云云:“不须担心,他有分寸的。他资历又浅,又是宗室,自己别太作,一辈子富贵平安。”

瑶芳道:“如今也轮不到他主事,自然是安全的。”

一人一句说完,又都无语,疾往老君观里赶去。

到了山脚下,下车的下车,下马的下马,姜长炀为难地道:“是我疏忽了,没带顶轿子来好送你上去。”

瑶芳摇头道:“不碍的,来回来走惯了的。寻常人到了这里,都要步行上去的。走吧。”小道士还抽抽答答,一道哭,一道跟了上来。姜长炀不紧不慢地缀着,同他们一齐到了殿后张真人的居所。

张 真人背后垫着好些个垫子,半坐在卧床上。自观主往下,徒子徒孙跪了一地,个个呜咽。瑶芳跑了一身的汗,远远听着呜呜声,险些平地跌跤。见她也来了,张真人 抬手拍拍观主的头,看这蠢徒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抬起头来,心平气和地对徒弟说:“行了,不要哭了。都散了吧。”

“=囗=!”啥?

张真人又加重语气说了一回:“吾将登天,闲人走避。” 指着叫观主和瑶芳留下来,姜长炀也被他留在了房外。姜长炀不肯干:“如何能令女子孤身在此?”

瑶芳心中一动,与张真人四目相接,对张真人点了点头。张真人道:“将军留下亦可。”

清完了场,张真人一掀被子,下了地,行动间一点也不像是快要死的了。瑶芳眼都直了:这是真的要飞升了吗?

观主也是摸不着头脑,一脸的惊喜:“师傅您老这是……”要飞升了吗?

张真人寻摸张椅子坐下,问两个“徒弟”:“豆芽还种的么?”

瑶芳点点头,观主也点头。张真人又问:“知道什么意思么?”

观主顿了一顿,心里已经抓狂了:难道真的有深意吗?我以为是您老的爱好啊!就是为了让您老开心一点,才跟着种一种豆芽的!

诚惶诚恐地道:“弟子驽钝。”

张真人摇一摇头:“也不算很笨,”又问瑶芳,“你呢?”

瑶芳看到他没死,擦擦汗,沉吟片刻:“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所见者,不过是……生灵可畏。”

张真人仔仔细细看了她好一阵儿,将姜长炀看毛了,以为这老家伙要对他弟媳妇无礼,才收回眼神。耷拉着眼皮子掐了一阵儿手指,翻一翻眼睛,瞄了姜长炀一眼,对瑶芳道:“这小子运气好,也沾了光了。”

瑶芳一笑。

张真人认真地对瑶芳道:“我这徒弟虽然蠢,心倒还不错坏,以后有事,就拜托了。”

观主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怎么蠢啦?整个道观都是他在打点好么?张真人没有给他辩驳的机会,只对观主说:“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可与你这师妹相商。她有什么事嘱咐你,多听听,没坏处。”

姜长炀心道,这话说得好生奇怪,观主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要被托付给一少女。再者,观主也未必会听话呀。瑶芳亦是如此想。张真人并不点破,看着姜长炀道:“还有一件事情,我的寿器已经备下了,今天晚上就走。”

等等?“走”?

观主觉得脑子不大够用了。瑶芳却是一脸被雷劈到的表情:“您老不是吧?”

张真人苦笑道:“凡事最难的,就是有个善终。日子不好混呐!我走了,他们还能支撑些时日。若我一时失手,晚节不保,大家一齐玩完。”

观主不耻下问,虚心问“师妹”:“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瑶芳的心情经历了“老牛鼻子弄虚作假”“师傅是真有本事,也许真的是位列仙班了”“你娘,还真是假的啊,还要我串通作弊”如此复杂的流程之后,还能冷静地对观主道:“师傅是要避灾劫。”

观主严肃了起来:“那要怎么做?”

瑶芳道:“大概是准备身儿行头,趁天黑了……跑掉吧。”

张真人大笑:“汝得之矣!”

观主:……为什么觉得自己好多余?偷眼看姜长炀,只见他一脸的淡定……再看张真人,已经打开了柜门,柜子里一个大包袱,还有张真人的行头。

张真人认真地道:“你为我立一衣冠冢于殿后,算是给善信们一个念想。我已经留下后路了,世人香火不是那么好受的,我自择了一块清净地方,死后归葬,好教我死后清净。我先在后山小屋里躲两天,等人走了,再说。”

观主:=囗=!观主的整个世界都碎了。所以您老人家是要看着徒子徒孙把您的臭鞋子风光大葬了吗?不带您这么玩儿的啊!好一招金蝉脱壳!

观主浑浑噩噩,瑶芳一脸黑线,姜长炀满眼佩服,张真人怡然自得:“终于能彻底歇一歇啦!”打发瑶芳先回去,明天早上再过来“奔丧”,师徒俩还有许多事情要布置。姜长炀又一脑袋汗地将瑶芳送回了贺家。

第二天一早,就又有老君观的小道士跑过来砸贺家的门,来报信儿:“老神仙升天了。”

瑶芳当场落下泪来:“好好儿的,怎么就去了呢?”哭着换了素服,要往山上去。韩燕娘道:“我受老神许多恩惠,也是要去的。”容七娘说自己也随侍婆母,正好一同乘车前往。

到了老君观,棺材还没封,盖子放在棺材旁。观主两眼通红,过来打一问讯,与韩燕娘寒暄两声。韩燕娘哽咽道:“乞观主许我再看老神仙一眼。”观主痛快地答应了。韩燕娘手里一条手绢儿,一道抹眼泪,一道往棺材旁走去,到了跟前,一探头,一声惊叫:“老神仙人呢?!”

容七娘快步上前,也吓了一跳:“怎地只余一只鞋子了?”

观主也叫了起来:“昨儿夜里是我守的灵,还是好好的呀!”

瑶芳下了结论:“莫不是回天上去了?!”

就此盖棺定论,张真人白日飞升了,老君观出了一位仙人,观主也成了仙人的真传弟子。与他老人家有关的人,个个沾光,哪怕没学到他的真本事,只要不自己犯事儿,一辈子的风光平安。

由不得人不服!

当了一回见证人,韩燕娘母女婆媳被请到一旁喝茶,不多时,就有宫使火烧眉毛地赶了过来,正好看到老君观在那儿祭一只勾了金边的云履。

老神仙“丧礼”被传得邪乎,老君观香火大盛。真正的神仙正在后山背阴的小屋里喝茶,对前来探望他的女徒道:“我小的时候,就常到这后山上来,熟得很,后来为了养活这一观的道士,便不得清闲了。现在能清清净净地过日子,也是极好的。”

瑶芳道:“只盼观主能明白您的苦心。”

张真人掀掀眼皮子:“看出来啦?”

“他有功利之心,却缺那么一丝丝与野心匹配的能耐,他离禁宫,太近了,不好。”

张真人微笑道:“所以要拜托你了呀。”

“您还真是信得过我呐!”

张真人摇了摇手指:“他有功利心,你的牵挂也很重呐。”

瑶芳心脏狠地一跳,失声道:“难道娘娘?”

张真人含笑看了她一眼:“还说凡心不重?”

瑶芳苦笑道:“说好了永世不忘的。”

“吉人自有天相,你操心太多。也罢,咱们都有牵挂,就互相帮一帮忙,可好?”

瑶芳道:“观主怕不大肯听人劝。”

“他也得有能耐自己个儿拿主意!将来有一件大事,你也关心,我也关心。我与你一物,你保下这二人,如何?”

瑶芳果断地道:“纵没有您吩咐,我也是要尽力的。”

“嗯,那我这傻徒弟就是顺手的,不顺手的时候,死活就不一定啦。”

瑶芳微笑道:“那可未必。”

张真人道:“当今天子如何?”

“德才不匹。”

张真人叹道:“还是要他能稳住局势的。春秋之时,良臣择主而事,君则敬,臣则忠,如今真是人心不古。”

瑶芳轻声道:“我明白了。”

张真人笑问:“你明白什么了?”

瑶芳道:“今既有容阁老,也有谢承泽,还有家父……”

张真人大笑:“你明白就好。回家去吧,无事不要过来,叫人看破了,我就真要羽化了。”

瑶 芳退了三步,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微笑辞去。到得今日,终于弄明白了一直以来胸中的戾气的由来,也更明白了前面的路该怎么走。她该怨该恨的,不只是柳氏, 也不仅是元和帝,想要改变的,也不仅仅是将这两块绊脚石踢开。她打心里厌恶的是这倒霉催的世道,是笑贫不笑娼的风气,是为权势折腰的无耻,是好人未必有好 报的不公。是自以手握强权,便能玩弄人于股掌之中的腐朽。

想要一个明明白白的世界。

我若生而为男,当握 天下权,移风易俗,惩恶而扬善。便是做了女子,那也没有什么,总是尽自己的一分力就是。从来也不自己自己比旁人蠢,为何要先画地为牢圈住了自己呢?不做, 就永远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样子。君敬臣忠,不是么?你若违约,就别怪我翻脸了。而且,自己也并不孤单。老神仙也是瞧这皇帝没皇帝样儿的元和帝不顺眼的 人之一,这可真是绝了。

士,要有士的样子,君,也要有君的样子,你既做不好,那就换个人来做吧。

立储之战,开始了。

瑶芳眼中一片清明。

下山回家来,正要去见贺敬文,引他去参一参谢承泽,不想贺敬文今天在外面吃酒容二老爷将他邀到百味斋去了。

瑶 芳诧异地问韩燕娘:“他们怎么会聚到一处?”容二老爷是个明白人,贺敬文却是时而明白而糊涂的,两人虽做了儿女亲家,平素却总说不到一块儿去。这个瑶芳不 用多久就察觉出来了。贺敬文回来,口口声声都说的是容阁老如何如何好,极少提容二老爷,可见两人交集并不很多。

韩燕娘面色诡异地道:“听说,你爹参了一个御史,容亲家大力赞他呢,两人就一道吃酒去了!”

瑶芳:=囗=!“我去先生那里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