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师父也不知什么来头,竟能事事料定于中军。白弈叹息:“尊师大材,若能为天下用——”

“善博,”裴远叹道:“我倒是能替你尽力一试,但人各有志,家师又素行不羁,你也莫太在意的好。”

他二人又边走边话旧,半点不见阔别已久的生疏,倒像是朝夕相处的兄弟。白弈说起那彪悍的张大姑娘,裴远无奈道:“张家娘子烈性如此,张老前辈是愁找不着个能降伏了她的好女婿,他诚心赞赏你,并不是故意刁难。”

白弈由不得苦笑:“总有人能降了她的,急什么。”

裴远却一声叹息,静了片刻,道:“父母为子女之心,自然都是着急的。”

白弈闻之一怔,知道是不留意触了裴远伤处,又让裴远思忆起了故去父母。想必,见着幼时知交,他忘了形,一时口快。他本想道歉或安慰,却又觉得此时再开口无异于撒盐,犹豫再三,终还是沉默了。

但裴远却惆怅一笑,道:“方才听你说话,我倒也放心了。我本以为,你这门亲事定是不痛快的,怕你要和世伯争执。你从前那么犟,世伯没少拿鞭子抽你。”

原来子恒也以为他所说的心上人是公主。

无端端的,白弈忽然心中冷了一下。若子恒知道,这皇亲是他亲自去骗来的,会作何反应?他早不是当年那个被父亲拿着马鞭猛抽也绝不低头的孩子了。

他微微开口,似想解释什么,终还是没说出来,只好囫囵笑了笑。

作何解释?难道告诉子恒他心属之人是他的阿妹么?

自嘲至此,他陡然又怔了刹那,一时竟有锐痛,暗潮涌乱,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竭力拂去心头纷扰,敛神宁思。

如今,即便祁勋那边寻不着失盗官盐也不碍什么大事了,但若寻得着,则更便当。

他静了许久,安定下来,终于长吁一口气,辞别了裴远,一路策马往神都赶。他得回去向父亲报备,还有那小公主,拖延太久,怕是不好交待。

然而,纵马狂奔时,却总还有乱意压在心底翻滚,好似一眼暗泉,汩汩得拼命想要钻出来。

阿鸾。阿鸾。先生是不能让你出事的罢…?

他忽然恼了,执鞭扬手,狠狠地,全抽在那坐下驹身上。

皖州凤阳,貌似平和下,暗云流动。

刘祁勋领人追查官盐下落,又恐民心动荡,不敢大张旗鼓,只能分队暗访,却多时摸不着头绪,借口查看卢氏的私仓,也没个破绽。眼看一宿过去,东方已泛了鱼肚白,他不禁急得来回打转。叶先生给的时限是卯时,若他查不出这盐的下落可怎么好?他实在是恨自己无能,恨得想找个坑把自己埋了。

他正焦急烦闷,忽然却见一高大汉子迎面而来,手中提一口大砍刀,虽用粗布包裹着,依旧虎威贲张。

殷孝?!

刘祁勋猛得一惊。眼下这节骨眼上,公子又不在,这山匪来是要干什么?

一班跟随兵士见了殷孝都不由得紧张起来,刘祁勋忙按下众人不许妄动。他也着实觉着奇怪,若这山匪是来趁火打劫,没道理孤身一人。

刘祁勋尚自狐疑,殷孝却已到了跟前。

“随我来。”殷孝道。

刘祁勋又一惊,愈发摸不着头脑。

殷孝却立眉怒道:“磨蹭什么?”

他天生虎将之气,又统兵多年,本已是不怒自威,眼下再隐隐着了怒火,震的刘祁勋不由自主一挺直腰板就乖乖跟了过去。

一路往南,直到了城南一间酒坊。

殷孝对那酒坊主人道:“主人家,我们要买酒。”

那主人端着笔笑道:“新出窖的竹叶青,数十年的猴儿酒。不知壮士要哪种?”

殷孝却“嘿嘿”冷笑一声,道:“这腻了吧唧的咱喝不来。咱只要你地窖下头那几大缸子‘咸酒’!”

他此言一出,那酒坊主人顿时脸色大变,忽然猛推手将柜上一只瓷酒觞砸在地上,立时,但听“咣当”一声脆响,几个带刀持械的活计却呼啦竖上前来。

那主人趁乱想要脱身。

殷孝眼疾手快,大掌扇风拍在那主人后劲一抓一拽,眨眼已锁上咽喉将之摁在墙上。

他一言不发,没有半句威胁,但那样的气势与骁勇已在瞬间将一屋子人全震在当场。若说他能一下将那主人脖子拧成两段,也是绝没有人敢不信的。

刘祁勋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殷孝说要买酒时,他还兀自疑惑,待到此时才真正明白过来。莫非那卢杞将酒化成了水,装进大酒缸,再藏在酒肆?难怪他怎样也查不出,原来这些盐竟早已不是盐了!他当下发令,拿下此间酒坊,果然从窖里搜出几大缸咸得发苦的盐水来。

那主人见大势已去,腿一软,便招供出来,称是拿了钱财答应替人保管这几大缸子盐水,但再要逼问托货的是谁,他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刘祁勋又惊又叹,去看殷孝,却见殷孝提刀已走了。

“殷…殷将军!”刘祁勋忙追上前去,由不得便唤了一声“将军”,拜道:“多谢将军大义相助!”

殷孝冷道:“告诉白弈,殷某是为皖州无辜,烧寨之事迟些再跟你们讨还。”

刘祁勋呆了一呆,急道:“将军误会公子了。那…那放火的事,是末将一时糊涂…公子向来敬重将军,怎可能——”

殷孝闻言瞥刘祁勋一眼,也不待他说完,哼了一声便转身走了。

留下刘祁勋一人,话到一半,又不好再追,尴尬糊涂。

此时天光已大明了。凤鸣湖一夜的寒气凝作水露从花间草畔滚落。

墨鸾这才觉得身子终于在冬日微薄淡撒的阳光下恢复了些许暖意。

她就这么呆了一日夜,所幸还有一间屋顶,一张软座,否则怕是早僵了。但面前卢杞那一刻也未放松过的杀箭,却依然让她手足冰凉。

她也不知哥哥那边是否顺利,亦不知叶先生、刘中郎情况如何。不知前路不知止息的等待如同煎熬,令她数度险些溃守。她于是不断地默默念着白弈,她不能放弃,不为旁的,也要为他坚持下去。她也不知这是为什么,念着念着便觉得暖了,宛如有一股坚实力量在心底涌动,支撑着她的执着。

可如今一日已然过了,若再不做个了断,卢家见不着卢杞回去,一定会断盐。

她看着卢杞冷硬神情,心中忐忑弥深。可此时此刻,她还能做什么?

她正苦苦思索,猛地,却见一个管事模样之人一溜小跑近前来。

卢杞一见那人,顿时神色为之一变。那人面带焦色,上前对卢杞耳语几句。卢杞眸色愈加震颤,竟猛地拍案站了起来。

墨鸾惊得眉心一跳,却见卢杞按在桌案上的五指都泛起了青白,其力道之大可想而知。

但卢杞却反而渐渐笑起来。“一斗盐八钱,卢某跟盐打了一辈子交道,难得见着几回这么太平的盐价。”他笑着已将袖中暗箭携下,当着墨鸾的面抛开去一旁,道:“小娘子将契文拿来罢,卢某签就是了。”

墨鸾怔了一瞬,渐渐安下心来。

卢杞这个台阶下得如此顺溜,想必是哥哥他们诸般事宜都办妥了,让卢氏管家前来通报。她长出一口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想着是该说些什么,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幸亏卢杞也不愿多待,签了契文便领着家仆和管家而去。墨鸾看着卢杞走远,回想一夜对峙,彻底松懈下来,反而浑身无力,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那卢杞径直出了梅苑,一眼便看见叶一舟和刘祁勋领一路人马在苑外,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又是惊叹又是恼恨。他冷冷笑了一声,道:“凤阳侯府果真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连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都有如此胆色,卢某甘拜下风。”言罢拱手拂袖。

一旁刘祁勋闻之愣了一瞬,回头问叶一舟道:“他方才说什么?”

叶一舟诡秘一笑:“自然是夸赞主公之女。”

刘祁勋一惊。主公哪里来的女儿?公子又几时有过姊妹?他跟随公子多年,可从没听说这等事情。他不敢说公子对他刘祁勋有多么推心置腹,但若是公子有什么事情不让他知道,那必然便是公子不想让人知道。麾下弟兄们早有默契,不看、不听、不传。可那姓卢的又如何?他看一眼叶一舟。叶先生行事无常,他实是摸不准先生打得什么主意,但他却忽然间,觉得有些不安起来。

章〇八 情相悦

然而,当日夜里,卢家遭了一场大火。冲天火光烧了整整一夜才渐渐熄灭,将凤阳夜空一角也映成了红色,卢氏家宅尽数焚为灰烬,连带着,还有宅中熟睡的人们,无一生还。

一时间,满城皆惊。人人都说,卢家跋扈太久终至招了仇家,卢云之死、盐价下跌已是征兆,这一场大火却是应验。又有人说,这一场火也是潜山中那群悍匪放的。还有人则说,卢家是多行不义遭了天谴,否则怎样的大火竟能一夜不退?

消息传来凤阳侯府时,墨鸾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尽管卢杞非友,随之腾起的惊与寒却依然让墨鸾觉得后背发冷。

一个刚刚才和自己面对面说话的人,忽然间却从世间消失了,死亡原来是这样轻而易举。

莫非真是天谴么?来得如此突然…

墨鸾无言,望着面前书本,却心中难过,再看不进去。

叶一舟见状道:“小娘子不必太往心里去,这些是非,州府衙门自然会彻查的。”

墨鸾闻言,默默点头,眸光却依然有些沉沉。

叶一舟心中感叹。

闻此讯时,他亦震动不小。他倒并未认为他此次自作主张能瞒住公子,但他却绝没想到,公子会以这样的方式还他以颜色。他本以为公子即便不满也至多不过和他争执两句。

但公子半句也未与他多说,却直接端了他布下的棋。

虽然他捏不着任何证据,但他知道这把火定是公子使人放的。他本想藉卢杞之手,将小娘子推出台前去,公子不乐意他插手,于是灭卢杞的口,又敲山震虎。而更绝之处在,公子让他无从发难。

公子翅膀硬了,再不愿做——也根本不是当年那个由他手把手教着且对他言听计从的孩子。

且公子做事的手腕与狠绝也绝非昔日可比。

叶一舟如是想着,惆怅下反又欢喜起来。他嘱墨鸾自己看书,而后,起身离去。卢氏一倒,那些存盐几分收官,几分转户,公子自然早有计较,他只需去看看下面人做事是否稳妥,便足够。

如此说来,日后他想必都可清闲了。

他由不得微叹。当日他师兄弟三人分道扬镳,师兄在野,师弟在朝,独他不上不下,但他到底没有走错,他的论术抱负,总有一日,能由公子得以实现。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助公子问鼎。

白弈返回凤阳时已是料峭春寒日。

那天清早,墨鸾听说白弈要回来,执意出城去等。当那朝思慕盼之人策马踏初春寒露而来,朦胧身影在茫茫白雾中渐渐清晰,她远远的便忍不住唤了起来。

一颗心落回原处。她只觉得绷紧了两个多月的弦终于在这一刻松缓了,有些微微的兴奋。她想迎上去,却又觉得不妥,羞涩地躲在斗篷里暗自扯着衣袖,直到他已至面前,视线依然无法移开分毫。

“上来么?”

她忽然听见白弈这样问她。他向她伸手,温柔的微笑着。

她心中微热,抿唇犹豫片刻,拉住他的手。

瞬间,她只觉得身上一轻,不及惊呼已被拎上马去。

“坐稳了。别怕。”他在她耳畔柔声哄慰,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扶在她臂上稳住她。

掌心温热从贴合处传导过来,渗入肌肤血脉,沿着经络流淌。墨鸾只觉得双颊一烫,刷得红了脸,忙低下头去,唯恐窘迫模样被瞧见。心口一阵怦怦乱跳,却还是禁不住又羞又怯地抓住了他的臂膀。那感觉太微妙,她说不清,亦道不明,只怔怔的觉得,忐忑又眷恋,好似拂面春风也渗出了丝丝微甜。

白弈看着墨鸾。她离得这样近,只要收紧双手便可以将她紧紧搂个满怀。他按耐住心头蠢动,暗叹。看她连耳根也泛红了,若真这么做,她大概会羞得蹦起来跳下马去罢?

他觉得奇怪。他在神都住了近三个月,公事家事诸多应酬,又还有公主要哄着陪着,直到出了年,他不得不回来,他也以为他能回来了。然而,只第一眼瞧见那婷婷静立的少女,他却无端端想起一句诗来: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他给自己如此稚嫩的胡思乱想震住了,想笑,却又笑不出。他是叙职还任,又不是欢天喜地来会恋人的毛头小子,怎么偏想起这个?但他却又不能否认,瞧见她时,他是欢喜的,他其实早早的已开始猜测,她会不会前来相迎?先生将她推去刀锋之巅令他恼怒,被张百沙威逼时想起她令他惊愕,但都不如一个鲜活的她近在咫尺时震撼强烈。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恍然有错觉,觉得自己就是回来与她相见的。

终于意识到自己提前上京完全是一场毫无用处的迂回战,绕了一大圈却还是回到了原点之后,白弈相当挫败地望着墨鸾看了一会儿。她的眼睛那么亮,紧紧盯着自己,闪动着娇羞光彩。他在心底哀叹一声,向她伸出手去,将她拉上马背。

事到如今,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太较劲了,压力愈大,反弹愈深,倒不如顺其自然,无为而无不为,或许反而能得清静。

清晨已有商贩叫卖吆喝,白弈放松缰绳带着墨鸾,挑人少处缓缓地走。远远看去,清晨的凤阳就宛如一幅画,浓墨淡彩,百态尽绽。

墨鸾似乎依然有些拘谨,但眼睛却四处张望着,有一点点好奇,浸染欢欣。

白弈看着辖下之城,看着众生黎黎,再看看怀中娇俏可人的少女,忍不住轻呼出一口气。难得悠闲,若是能一直这么走下去,多好。

天朝永贞十年三月,本是百花竞妍阳春日。

墨鸾倚在亭间,拈些点心沫喂鸟。

那只小杜鹃的伤早好了,却固执地不愿远去,每日都会回来,在墨鸾面前厮磨扑扇。

静姝笑说,这鸟儿记了小娘子的恩情了。

墨鸾自然开心,她早已舍不得这小杜鹃飞远不见。

她捧着小鸟儿,眼角余光看见一抹俊朗身影入得苑来,掩不住欢喜,转身唤声“哥哥”迎上去。

那小杜鹃却扑腾一下,从她掌心蹦上肩头去。

“哥哥,你看它。”墨鸾甜甜笑着,伸手想将鸟儿接下来,捧到白弈面前去。

偏那鸟儿不乐意,固执地只在墨鸾近旁躲闪,又不飞走,却也绝不愿给她捧了去,间或啼鸣两声,似有不满。

白弈看在眼里,心下微叹。这小鸟死死粘着阿鸾却不愿靠近他。飞禽走兽大抵比人敏锐,连一只小鸟也看得清楚明白,谁是一片赤诚,谁又少了纯粹。他由不得暗自苦笑,对墨鸾道:“想出去走走么?”

墨鸾双眼一亮,静下来咬唇望白弈片刻,问道:“哥哥今日不忙么?”

白弈轻点头:“今日清闲,带你出去转转。”

“可…可过会儿我还有功课。”墨鸾还稍有踟蹰。

白弈道:“今日歇歇吧,不碍事。”

墨鸾眉梢染笑。“那…我去和姆姆说一声就来。”她转身欢快跑了。那小杜鹃扑腾起来,绕了半圈也跟她飞去。

她竟是如此开怀,只为自己带她出门。可他带她出去却不单纯为了踏青。他是为了去看一个人。带着她,便是携女眷出游,不过掩人耳目。但她这样欢喜却令他一下隐隐愧疚起来。

他正兀自思绪,那灵动少女已蹦回眼前,头上多了一顶帷帽。她撩起轻纱一角,笑笑地仰面看他。“姆姆说,早去早回。”

白弈略一怔,旋即伸手轻掩上她面纱。方姆姆细心贴心,这样一个纯如朝露温婉如璧的人儿,他还真不想给旁人看了去。

他领着墨鸾延凤鸣湖畔缓步。她的雀跃令他不忍,不由得想要多陪她一会儿,便算是补偿也好。

三月春光无限,凤鸣湖畔姹紫嫣红,一片烂漫风景。上巳将至,年轻男女的相约相贻已成了最自然的明丽色彩,随处可见,温暖、温馨又温情。风拂一汪碧水,甜蜜荡漾。

墨鸾隔纱望去,又是好奇,又是忐忑,隐隐的,又还有些兴奋。

她知道,阿娘曾经对她说过,上巳节是女儿节,十五岁那年的上巳是每个姑娘一生中最华美的蜕变,行过笄礼,便是破茧化蝶。然后,会有一个英俊卓绝的男子走进她的生命,娶她为妻,成为她全部的寄托和依靠,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她痴痴地微笑,面若香桃。两年,再过两年便是她的笄礼。待到那时,若是哥哥能…思及此处,她忽然愣了,步子一顿,站了下来。

她在想些什么?他是她的哥哥不是么?即便不是亲生,可她又是什么身份?她只是个乡下丫头,却因为一时幸运便得意忘形地胡思乱想起来,真是贪得无厌毫无自知呵…她怎能有这样可笑的想法。

面上莫名一酸,她静立着,忽然一片茫然。

突如其来的诡秘凝滞中,白弈就像只敏锐的狼,只瞬间已捕捉到落差的气息。方才还那样兴高采烈,眨眼却又如坠深谷般沉寂,她怎么了?但他直觉这是不能问的。他看着骤然被惆怅忧伤包裹的少女,伸手,忽然揭起她的面纱帷帽。

墨鸾一惊,仰面望向他。

他却牵来一串梨花,摘最雅的一枝,插在她发鬟。乌发俏颜,风华待绽。他扬起唇角,眸色中赞叹流淌。

他见她由惊转羞,看她刹那间双颊飞红垂下头去再也不敢抬起,心中竟微微一动,情不自禁轻托起她下颔,缓缓俯面。

但他猛地震住了,就这样呆呆盯着她,好一会儿才终于敛住心神,强作镇定收了手,却是一身冷汗。

他险些便做了无可挽回的错事。所幸她还沉浸在那一枝梨花中,正迷糊懵懂。

白弈暗暗深吸一口气,又静了静,开口岔道:“累么?去那边茶肆歇一歇?”

墨鸾还神魂颠倒,心不在焉点了头,以为他要走了便跟上前去,却不想白弈没动。瞬间,她步子一乱,反而跌进那宽厚怀抱里去,惊忙不稳时,下意识一抱…她“啊”得轻呼一声,急忙松手跳开,却愈发慌乱无措了。

白弈眼看她像只蒸熟的小虾一样红彤彤地乱蹦,哭笑不得,忙拉住她,免得她摔倒。

“对…对不起…我…我…”她埋着脸,声音细得微不可闻,恨不能地上立时裂出道缝来让她躲进去。

这又羞又窘的模样太可爱。白弈终于忍不住无奈长叹,笑着伸手,将她轻轻圈在怀里。

墨鸾怔了怔,慢慢的,却反而平静下来。

微风徐徐,荡涟漪温柔。

凤鸣湖畔一茗居,之所以名“一茗”,乃是因为这茶肆里的上品只许一人一盏,便是有万千金也多一杯不给,谓之品。是个至极风雅的去处,文人骚客雅士名流趋之若鹜。

白弈才领着墨鸾入内,主人已亲迎了上来,也不张扬,只是将他们让进二层雅阁,默契已极,显然白弈是常来。白弈与他寒暄几句,便让他去备茶。

那主人见白弈还带着个白纱掩面的少女,便小心问道:“使君还是照旧么?不知这位小娘子——”

白弈笑道:“你问她。”

墨鸾忽然听他这么说,应道:“我阿娘曾跟我说起一种香茶,色泽绿润,饱蕴花香,配了果子用文火细细沏煮,最是醇正甘甜,记得是叫作凤眉。”

她话音未落,白弈眉梢微跳一下,依旧笑看着她,没有应声。

那主人却满面惊讶,怔了一会儿,才笑赞道:“小娘子好贵气,这凤眉茶可是皇贡,便是些达官显赫之家也少有这样清楚的。”

白弈道:“居士这里号称天下奇茗尽藏,想必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