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朝中,姜散宜一党真是格外不安。封平的死像是给他们敲了一记警钟,提醒他们,自己的脑袋并没有那么严实。姜散宜曾经跟着慕容渊,他已经站错过一次队伍,如今再遇到这种,难免就有几分阴云。

再说如今,以姜碧兰的性子,一直呆在栖凤宫,姜散宜也怕她又做出什么傻事来。想了许久,郑之舟说:“姐夫,听说今日左苍狼回了温府。您可得尽快想法子,不能让她这般猖狂下去啊!”

姜散宜说:“她如今又不在朝中,身无官职,就算是我们想拿她的错处,又谈何容易?再说,兰儿又还在禁足。”

郑之舟说:“可是禁军统领一职,如今尚在出缺之中。无论如何,可不能让她占了先机才是!”

姜散宜也是叹了一口气,说:“当时只道封平跟随陛下日久,在陛下心中也是颇有份量。怎么知道他如此不济,累得我们如今宫中无人!”

郑之舟说:“如今最有可能出任此职务的,应该是副统领蓝锦荣。我们只需要早作打算,将此人拉拢过来,只怕也不晚。”

姜散宜想了想,终于还是答应一声:“你去办吧。此事要做得隐秘些,切不可让陛下发现。”

郑之舟答应一声,倒真是备了一份厚礼,前去找蓝锦荣了。

左苍狼到了温府,温行野等人还是迎到府门,有些日子没见,却也没什么生疏之意。左苍狼问:“府中一切可好?”

温行野说:“我们年纪都大了,以戎又跟着瑾瑜侯,以轩在军中,倒是都好。”

左苍狼点点头,说:“我长话短说,明日你将秋淑接回温府。”

温行野一怔,迟疑道:“那你……”想了想,还是把话挑明:“是下定主意,要入宫为妃了?”

左苍狼对他知道这层关系也不意外,只是想及他从未提起过,难免还是有些心酸,说:“我不会为妃,但必须入宫。”

温行野深深叹气,说:“其实你与砌儿,本来也只有夫妻之名。这些年你对温家……也算仁至义尽。我本该无话可说。但是阿左,宫中那地方,乃是囚笼。你这样的人,何必非要陷身其中。”

左苍狼说:“我有我的打算。”

温行野还要再劝,左苍狼说:“宫中封平死后,禁军统领出缺,陛下一时之间,没有合适的人选。”温行野说:“可是如今你我皆不在朝,这些事岂能过问呢?”

左苍狼说:“你想办法联络薜成景老大人,就说如果陛下传诏薜东亭,他一定要入宫。”

温行野一怔,问:“你是说,陛下有可能任用成景之子……为禁军统领?”

他摇头:“这不可能,且不说成景是因罪被罢免,如今一家老幼名为养病,实是幽禁。单说陛下当日逮捕成景,杀了他的发妻、东亭之母。此恨此仇在前,陛下岂会毫无戒心,任用薜东亭为禁军统领?”

左苍狼说:“薜成景在朝为官数十年,若论心智,不会比姜散宜差。他若愿意,此事可成。”

温行野说:“你莫非已有计策?”

左苍狼说:“记得帮我把话传到。”

温行野答应一声,正在这时候,左苍狼打了个忽哨。天空那只灰色的海东青盘旋着落下来,左苍狼说:“以后若有情况,我会以它传信。今日带它认个门,温府中说不定有宫里的眼线,你万事都要小心。”

温行野不免心惊:“阿左,你到底要干什么?”

左苍狼说:“你总不能,真的等将来,姜散宜的外孙登上燕王大位吧?”

温行野心中微沉,之前他一直知道左苍狼是慕容炎的人,好多事不敢跟她直说。如今见她这般说,难免迟疑,问:“陛下如今正当盛年,你如何说这话?”

左苍狼眨眨眼睛,说:“我高瞻远瞩啊。”

温行野哭笑不得。

她并没有在温府呆很久,说完这几句话,就离开了。温行野还是将她送到府门前,温老夫人一脸担忧:“我们真的能够接回秋淑吗?好些日子没见,我也想她了。”

温行野说:“她们都是善良的孩子,我们温家对不住她。如今阿左开了口,想来真是可以让她回来了。也不用等明天了,你下午便带人去庵里,接她回来吧。”

温老夫人想了想,还是说:“那阿左……”

温行野拍拍她的肩,说:“区区一个温夫人的身份,又怎么能入她的眼呢。”

夫妇二人相视一眼,并肩看左苍狼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长街。

秋淑从庵中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见温以戎。以轩在军中,以戎如今也有十三岁了。达奚琴和温行野对他教导严格,孩子也长成了半大的小伙子。母子相见,难免抱头痛哭。

待收住泪,温行野说:“别哭了,这是喜事。总算是回到家了。”

秋淑抹着眼泪,点点头,她其实是个刚强的女人,温砌常年在外,以往温府,里里外外都是她在打点。她说:“如果有时间,我想入宫,谢谢她。”

她是极明事理的,知道当初自己是非走不可。其实如果不是左苍狼,她的两个孩子恐怕早已是不在了吧?

温行野说:“这倒是可以,无论她如何决断,毕竟是有恩于我们温家。如果可以,你们多多走动总是好的。”

余秋淑摸了摸以戎的头,说:“这些日子儿媳虽然在庵中,但是一直思念亲人。外面的事,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儿媳想,也许能帮她做点什么,总也是好的。”

温行野点头,叹了一口气,终于提着鸟笼出去,借口遛鸟,秘密去到了薜成景府上。

第 96 章 拜师

第二天,左苍狼正在看书,突然小平子进来,说:“将军,今日陛下不知道怎么着,突然去了一趟薜老大人的府上。但是只带了王总管一人,去意不明。”

左苍狼嗯了一声,对他的机灵很满意,说:“做得好,小平子,有一件事要让你去做,必须机密。”

小平子赶紧表忠心:“将军请讲,但凡将军有所差遣,小人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左苍狼说:“那倒没有那么严重,你手下有无可靠的人,去找一趟许琅和王楠两位将军,我要知道,如今军饷,有几分能落到实处。”

小平子有点为难,说:“实不相瞒,将军,如果要人可靠,终究还是得让其有所得利。不然的话……”

左苍狼明白,廖立平这个人,本就是无利不往的。他身边的人,约摸也差不多。她说:“目前我手上已无余钱,但是跑了这一趟之后,就有了。”

小平子想了想,咬牙说:“小的这就让人去办!”

左苍狼手书了一封书信,交给他之前想了想,又叮嘱:“此事必须非常机密,但凡有泄露,我是能够自保,你恐怕定会人头落地。但是富贵险中求,此事若成,你与我,以后再不必为银两之事费心。”

廖立平闻言,神色一肃,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那封信。

廖立平是成年之后进的宫,未进宫前,身边也有一帮子狐朋狗友。如今要联络还是容易的。他听左苍狼说得严重,还是不敢大意,找了个最稳妥的人去到王楠和许琅那里,

王楠和许琅看了那封信,却是眉头都皱了起来——左苍狼要他们宫中的军饷、棉衣发放明细。

军中的军饷物资,在非战时,一向是有所克扣的。做法大抵相同,一个是留着一些没有家属需要抚衅又已经战死的兵士,不报阵亡,吃空饷。

还有兵士的钱,有良心的主帅,每个兵士每个月能领到八九成。若是遇到主帅心狠的,六七成也是有的。

至于粮食、军服就更不用说了,可能报给朝廷的是上等,发到军中的是次等。

整个军中,兵士们只有两任主帅在时,一直领全额军饷,一个是温砌,一个就是左苍狼。周信好些,兵士们也只能领九成。剩下的虽然只是一成,然而也是非常庞大的数目了。这钱不是他一个人得,朝中层层发放,每处抠一点,人人沾点油水。

这还是周信在慕容炎面前也非常受倚重,谁也要给他几分面子的缘故。

而现在,虽然周信做了太尉,但是他权不如姜散宜。袁戏、诸葛锦等在不同的驻地的兵士,最后只能得到六成银子。王楠和许琅要好些,基本能领个七八成。

剩下的钱,也不是说不给。但是什么时候给,就是件说不清的事情了。如此大司农是姜散宜的人,这笔钱大头去了哪里,当然可想而知。

左苍狼之前久在军中,这些门道,她是懂的。但是当王楠和许琅把袁戏、诸葛锦、郑褚等人的明细整理完毕,发到她手上之后,左苍狼还是吃了一惊。

温氏旧部,以袁戏麾下战斗力最强,而袁戏所领到的军饷,有时候竟被克扣四五成之多。这个数如果再低,就要激起兵变了。

而他军中的棉衣、军械多是其他军中剩下才会运往这里,缺少是常事,有些甚至根本没法穿。

左苍狼将每个营送来的明细都看了一遍,突然梁上有响动。她吃了一惊,立刻掩卷抬头,只见藏歌正从上向下,探身而望。左苍狼狂跳的心这才慢慢平复,然后也深觉自己大意——如果来的是端木伤之流,她或许根本难以察觉。

一旦慕容炎发现她私自查阅军这些,只怕又会疑心大作。

她说:“你怎么来了?”

藏歌说:“我过来看看这些东西是不是真的送到你手上,他们都很担心。”

左苍狼沉默,说:“你不离开大燕吗?”

藏歌沉默,半晌说:“离开大燕,我又往何处去呢?”

左苍狼也跟着沉默了,如今这世上,他再无一个亲人故旧。藏歌说:“留在这里,还可以偶尔去看她。”

左苍狼说:“没有别的打算吗?”藏歌不说话,左苍狼说:“反正你闲着,有空帮我传递一下消息。”

她倒是委实不客气,藏歌说:“嗯。”

再不多话。

他走之后,左苍狼将这些奏报收起来,放在衣橱之下。这些东西随时可能会引火烧身,但她必须留着。刚刚把东西收好,外面已经传报,温夫人秋淑前来求见。

左苍狼迎到殿外,当时她出家,为了彻底为左苍狼让位,是落发为尼的。如今长发未生,仍作比丘尼打扮,十分素净。左苍狼微笑,说:“以戎见到你回来,只怕高兴坏了。”

秋淑本来还不知如何开口,听她这样说,莫名轻松,说:“孩子长高了,我都快不认得了。”

两个人携手入了殿中,宫人奉了茶。左苍狼留下薇薇和可晴侍候,秋淑轻抿了一口香茗,说:“你这里,倒是素净雅致。”

左苍狼笑:“我一届武夫,没有这样的品味。都是王总管在打理。”

说完,对可晴说:“上次以轩托人带回来一副护甲,我是用不着,你且取来。”

可晴答应一声,转身去柜子里取护甲。左苍狼望定秋淑,轻轻摇了摇头。秋淑心中微惊——这个宫女面前,竟然有些话不能说吗?她何等精明的人,当下接过护指,看了一阵,也是称赞不已。

左苍狼说:“想来是因为你喜欢,他便以为我也喜欢。可是我要戴着这个,还不如拿麻绳绑了我的手。”

秋淑也是笑,说:“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左苍狼说:“本来就是你儿子的物件,送到你手里才是理所应当。不过他欠我的礼物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让他下次一并补上。”

秋淑这次是真的笑了,说:“你也是他母亲,你若开了口,他哪还敢不答应?”

两个人说说笑笑,尽是关于两个孩子和温家的闲话。有时候聊到温行野和温老夫人,一些小毛病也能说上半天。等到时候不早,秋淑便起身告辞。

她走后不久,可晴借口去领针线,离开了南清宫。秋淑要入宫,需要层层批报,慕容炎当然知道。如今王后禁足,这些事都由王允昭打理,他必须得先禀报慕容炎。

可晴悄悄从偏门进到慕容炎的御书房,慕容炎正埋头批着折子,见她进来,只是问:“温夫人离开了?”

可晴跪在地上,说:“回禀陛下,她坐了盏茶的功夫,就离开了。”

慕容炎问:“两个人可有说了什么?”

可晴说:“只是一些关于二位公子的闲话,并无其他。”

慕容炎说:“她让你在旁边侍候了?”

可晴说:“是。从温夫人进宫到离开,奴婢一直侍候在侧。”

慕容炎点点头,说:“你也辛苦了。下去吧。”

可晴又磕了一个头,这才退下。等她离开了,慕容炎才说:“从她回宫以后,总觉得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王允昭微笑,说:“流离辗转,总是会懂事一些。”

慕容炎说:“看她如今这样乖顺,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不如以前。”

王允昭微怔,说:“以前……将军岂不是常惹陛下生气?”

慕容炎说:“虽然如此,却总是更加鲜活。”

王允昭不敢搭腔了,慕容炎说:“王后近来如何?”

王允昭这才躬身道:“王后曾数次派人前来,明里暗里,总还是盼着陛下过去见一见。殿下和公主,只怕也想念陛下得紧。”

慕容炎点头,说:“晚间去看看她吧。”

王允昭躬身应是。

夜里,王允昭派人前来南清宫,说是陛下夜间不过来了。

薇薇仿佛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脸惊怒:“将军!听小安子说,陛下又往栖凤宫去了!”

左苍狼哭笑不得,说:“薇薇,栖凤宫里住着他的王后,还有他的一双儿女。他过去看看也是很平常的事。”

薇薇怒道:“可是陛下都好几日没有去过了,如今突然过去,倒显得好像我们将军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左苍狼说:“你声音再大一点,就要把屋顶都掀翻了。”

薇薇一脸不可置信:“将军,你怎么可以一点都不生气?!”

左苍狼说:“好,我很生气,我就要气炸了!你出去门外守着,我看会儿书,谁也不要进来打扰了。我自己生一会儿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