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样一双总是用客气的笑意疏离外人的眼睛专注的凝视。
宋墨忽然笑了,想起稍早时候苏阑对他语带威胁的暗示。
看样子,也许苏阑这次并不是为了自己的领域被人侵犯才不爽那么简单。
用冷静和平淡筑起藩篱,宋墨看懂沈醉的神情。她并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虽然怀疑,但是仍然给予他尊重的歉意。
沈醉是个难得一见的女人,如果没有苏阑,也许他真的会好好的追求她。
宋墨的脸上重新露出笑容,看着沈醉似乎是有些放心的松了口气,忍不住还是不想这么放过她。就算没有他,沈醉和苏阑之间也是问题重重,他也想知道,被苏阑强硬的带进另一个世界里,沈醉究竟还能不能保持住原本的样子。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是喜欢你,沈醉。”宋墨淡淡的开口,笑看沈醉的眉头微微的蹙起。“不然我也不会这么不厌其烦的在水里搅和。你可以不用理会我,我也只是想让你知道而已。”阻止了沈醉开口说话,宋墨后退几步走到门边,手握上门把,然后回过头来向原地不动的沈醉微笑,“我知道你要和苏阑去见他的父母,这两天我就不打搅你了,不过改天还是要给我个机会,我有其他的话想和你说。”
放了一记回马枪,宋墨就这么潇洒的走出去,门被从外面关上,落锁的声音响起,沈醉还站在原地,眉头深深的皱起。
下意识的偏头,身边高大茂盛的茉莉香气浓郁,让沈醉知道自己并没有在梦游爱丽丝仙境。
别说她没有虚荣心,她有。但是绝不体现在有多少男人青睐这件事情上头。不需要的男人的感情就是麻烦。尤其宋墨这种根本没办法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的男人,那更是麻烦中的麻烦。
嫉妒苏阑,喜欢她。
很好很强大的原因,看起来足以解释宋墨一切没事找事的举动。
但是能信吗?
沈醉冷笑,走过去大力的把里面的一层木门关好上锁。
所谓自作自受这个词就是专门为她造的。
飞蛾扑火。看起来灼热的内焰其实并不烫,看起来低温的外焰才会伤人。曾经她只想要找一个可以和她一起平静的生活的男人,现在这个想法修正成想找一个她喜欢的男人一起过平静的生活。可惜这个她喜欢的男人注定是一个暴风眼。
沈醉换回睡衣,重新爬回床上。
被过度刺激的大脑反而疲惫,睡意很快就涌了上来。
迷离古怪的梦境次第到来。
沈醉梦见自己走在一道高高的城墙上,眼前是渐渐升起的太阳,光辉灿烂,但两边是起起伏伏的土丘,阴暗逼仄,分不清是荒地还是坟墓。
苏阑打开房门进来的时候,沈醉还在睡,但明显睡的不安稳。窗帘拉着,屋里的光线很暗,苏阑坐在床边,看见沈醉眼下浮起的淡淡暗青。
沈醉在刻意调整自己的作息来配合他的时间,苏阑知道。分成两段的睡眠不可能休息的好,加上本身的工作又很急,沈醉的脸色憔悴了许多。
苏阑伸手贴在沈醉的脸上,拇指轻轻擦过那一小片阴影,细腻的皮肤因为微微的浮肿而有些虚软的触感。
沈醉感觉到有人在碰自己,从不踏实的睡梦中醒转过来。迷迷糊糊的看见苏阑,抬手握住苏阑贴在脸侧的手腕,“你回来了。我睡晚了,等我收拾一下就能出门了。”刚睡醒的声音含混低软。
苏阑揽住沈醉的肩头帮她坐起来,免得她起得太急而头晕。
“慢慢来,还有时间。”
“嗯。”沈醉起身有点摇晃的走到浴室去洗脸换衣服。
苏阑拉开窗帘,把被子和床单顺手整理好。
其实他本可以更早一点就回来的,但是有一个需要宋墨出面的合作会议却因为找不到正主所以只能由他去参加。
想起之前宋墨那个充满挑衅意味的笑容,苏阑的眼神蓦的阴鸷了几分。
“可以走了。”沈醉匆匆换好衣服走出来。
苏阑收敛起眼底的不豫,迎上沈醉。
头发被整齐的盘在脑后,穿了服帖的白色长裙,本来应该是很女人的,却因为沈醉脸上没完全清醒过来的惺忪平白多了几分孩子气。
软化了脸上的线条,苏阑揽过沈醉的腰带人出门。
坐上车打开窗,被流动的风吹一吹,沈醉才觉得脑袋里面的浆糊风干了一点,可以被扯下来露出原本的脑浆。
车子里都被晕染上苏阑的气息,沈醉眼帘低垂,靠在椅背上,有点烦心。
苏阑扫了一眼沈醉的倦容,“没睡够就再睡一会,还要一会儿才能到。”
沈醉深深吸了一口气,撑起肩膀,“没事,觉越睡越多,我清醒一下就好了。”
苏阑又看了她一眼,沈醉笑了一下,摇头示意她真的不想睡了。
也真是睡不着了,沈醉揉揉额角,太阳穴突突的跳。
宋墨这尾狐狸真的是太会没事找事了。今天他找上门来说谢童还是说贺音她都不至于放在心上,但是他竟然说喜欢她。
沈醉几乎苦笑。
喜欢她的表现是看热闹似的把她和苏阑拉在一起配对,喜欢她的表现是在她和苏阑在一起以后专挑两个人之间的隐痛来刺,喜欢她的表现是每个场合都有他,看尽她的热闹,喜欢她的表现是无欲无求的冲上门来和她毫无预兆的表白然后不管这一块石头会不会砸晕她。
别说沈醉不信宋墨有真心,就算她真的自恋到自信疯狂膨胀认为每个见到她的男人都会对她动心,也绝对不敢去接受这样一个平地要起三层浪的男人啊。不过她现在倒是相信宋墨和苏阑是朋友了。如果喜欢一个人对宋墨来说是这样的表现,那么和一个人做朋友当然要是那样的表现。多么正常。至于什么婉转体贴和两肋插刀,对于宋墨这样的同志来说大概都是那天边浮云那头的浮云,远到看都看不着。
话是这样说,就算是个恶劣的玩笑总归也是恶劣的桃色玩笑。要不要和苏阑说呢?
沈醉很困扰。
说了,不知道苏阑是什么反应,不说,放在心里又是回事,面对苏阑的时候难免心虚。
但是为什么呀!她从头到尾都很无辜,为什么最后两面不是人的猪八戒要她来担纲出演啊!
沈醉把窗户升起来撞一撞的心都有。
沈醉不是个张扬的人,但今天也安静的有点过分,苏阑偏头看了一眼,发现她脸色有点灰暗,“你怎么了,不舒服?”
“嗯?”沈醉晃神,反射性的摇头,“没事,有点低血压。”
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不是说这个问题的好时机吧,沈醉有点犹豫。
苏阑知道沈醉这阵子都没怎么休息好,对这个解释倒能接受,也没深问。把窗户升上去,趁着红灯帮沈醉把椅背放下来一点,让她能坐的舒服一点。
“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
知道很难睡着,沈醉还是答应了一声,靠在椅背上,偏头看着窗外出神。
这城市沈醉不算熟,前两次来都是短暂停留,基本除了和苏阑厮混就是致力于找吃的。这次来是本着长期抗战的目的,但是来了几天都在日夜颠倒的干活,真的说起什么都在哪里沈醉完全两眼一抹黑。
不过他们住的地方本来离市中心也不太远,眼看着苏阑把车子越开越远,沈醉还是有点好奇。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买礼物的话,不用去商业区吗?
苏阑扬了扬唇角,“找一家老店,先给我祖父挑礼物。”
沈醉了解,苏阑的爷爷恐怕不是一般人物,也对,普通商场买的东西再贵重八成也看不进见过大世面的人的眼。
车子拐进一个小区,沈醉左看右看都看不到有商家。
“这里?”
苏阑笑了一下,把车门打开拉人下车。
“就是这里。”
小区的楼都是六加一,一层的住户门前都带了一个小院子。幸亏这里已经接近郊区,要是市中心…沈醉转念一想,市中心也不会有这样的格局。
苏阑带着沈醉很熟识的走进其中一个院子,院子里搭了架子养紫藤,架子低下趴了一只很肥的苏格兰折耳猫。
沈醉瞄到那猫胖到几乎看不见腿的小模样,忍不住一面被苏阑拉着走,一面憋笑回头多看了几眼。
苏阑敲门,里面出来了一位大概六七十岁的老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看到苏阑,也不说话,转身回去拿了个包装好的盒子出来递给苏阑,然后点点头就关门回去了。
苏阑从头到尾都没开口,也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拉着沈醉转身就走。
沈醉囧,这是啥,地下党接头?《暗战》都市版?不是她要给苏阑的家人挑礼物的吗?怎么…其实没她什么事吗?
上了车,苏阑把盒子交给沈醉拿着,她才发现这盒子不大,分量却不轻。
“这是什么?”沈醉好奇。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苏阑径自倒车。
“哦。”沈醉小心的拆开外面的报纸,露出一个朴拙的盒子来,打开,里面是一方玫瑰紫的砚台。
“这是…澄泥研?”
苏阑点头。
四大名研啊,不是惯见的端砚,澄泥研耶。沈醉新鲜,小心的拿起来,真的啊,真的像婴儿的皮肤一样滑。
“你爷爷喜欢书法?”沈醉一面痴迷的研究着手里的砚台一面问。
“对,和我奶奶一样,他们都喜欢书法,也都喜欢澄泥研。”苏阑的声音低低的,莫名的有一点冷。
沈醉专心在手里的砚台上,一时没发现苏阑浓墨一样的眼睛里闪过别样的光芒。
心经
白色的软缎连衣长裙,用同色的丝线暗绣了栩栩如生的梅花,服帖的显出修长的身材和纤细的腰身。长长的头发编成一条辫子用簪子挽在脑后。
沈醉对着镜子再打量一遍自己,转过身问苏阑。
“这样还可以吗?”
“很好。”苏阑看着沈醉,眼神深沉,唇边带着笑意。
“你指人还是衣服?”沈醉故意做作的摆了个姿势,半开玩笑的缓和一下心底的紧张。
“不管是人还是衣服都是我挑的,都很好。”
苏阑了然的上前抱了抱她,顺便把人从浴室里带出来。折腾了一早上,已经足够一丝不苟了。
沈醉叹息,这男人大概永远都体会不到紧张和局促是什么感觉的。就连上次到她家去都是一派成竹在胸的样子,虽然礼貌周到,但是滴水不漏,一点都没有要带走人家女儿的心虚。幸亏她家爹妈够长脸,不然恐怕还要被苏阑牵着走。
准备好的礼物已经被整齐的摆在客厅的茶几上。苏阑把沈醉按坐在沙发里,自己走到书房去,不久拿了一个小盒子走出来。
“用这个换掉你头上的簪子吧。”
沈醉接过来,好奇的打开。
盒子里面,一根看似朴拙做工却精巧细致的梅花簪安静的躺在淡蓝色的缎子上。银质的簪子拿在手里很重,过手就知道不是现在的东西。虽然保养的很好,但是淡淡斑驳的痕迹还是能看出岁月的淬炼。
“这是…”沈醉疑惑的看看苏阑。
苏阑只是轻轻一笑,接过沈醉手里的簪子,抽掉她原来簪着的那只,把这只梅花簪簪进沈醉乌黑的发间。
握着沈醉的肩,微微退开一点,安静的看了半晌。
苏阑的笑容变得温柔,“很美。”
沈醉有点惊讶,苏阑不像是个可以把肉麻的话说的很顺口的男人。
不过还是很高兴。
“谢谢。”唇边的梨涡深陷。
“走吧。”苏阑拍拍沈醉的肩,提起茶几上的东西。
“好。”沈醉帮忙提起剩下的东西,下楼去。
车子渐渐开出市区,沈醉的手交叉扣在小腹上,心跳的很快,手心有点出汗。
说是陪她挑礼物,其实都是苏阑一手包办的。虽然说这样一定不会失礼,但是沈醉心里反而更有点七上八下的没底。
苏阑是个大家族,看他们准备的见面礼就知道了。但是沈醉一直被苏阑拉着东买西买,根本没机会打听一下苏阑家人的性格习惯。
从一个人的喜好是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情来的。苏阑的挑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但是沈醉很难判断那些究竟是制式的礼物还是真的按照各人的喜好挑的。她只知道苏阑的爷爷还健在,父母半退休的和他的爷爷住在一起,还有两个叔叔都在公司里任职,其余的一概不清楚。
苏阑分神看了沈醉一眼,“不用那么紧张,除了我祖父,我家人都很好相处。”
“你祖父…很严厉?”
苏阑挑挑唇角,“分对谁。”
“所以,对你很严厉?”沈醉好奇,像苏阑这样的天之骄子,不是一般都会被放在手心里宠着吗?不过也对,如果是一般宠大的孩子,也不会有这种气势和成就。
苏阑勾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没有回答。
沈醉抿了抿嘴唇,品出点味道来,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阵子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工作的事情,还有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沈醉的生活从来没这么热闹过。光是担心要去见苏阑的家人就让她紧张了好久,被引以为傲的敏锐这次竟然没起到作用。
沈醉本来以为苏阑只是性格如此才会单独出来住,也不太粘腻家人,从来没想过苏阑是不是和家人之间关系冷淡的问题。
沈醉承认,其实自私一点说,如果苏阑和家人并不亲近,对于她来说反而可能是件好事。毕竟,融入一个复杂的大家庭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而且一旦有了地位有了钱,很多简单的关系也会变得不那么单纯,即使是有血缘的亲人。
沈醉本来就不擅长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这才选择了可以自由的宅在家里的工作,如果真要让她兢兢业业的处理和那么多人的关系,那还真的是个空前巨大的挑战。难度系数不亚于至今都没有完美成功过的双人花样滑冰抛四。
但是她深爱着自己的家人,也希望苏阑可以和自己的家人相处融洽,同理,她当然也要尽量让苏阑的家人接受并且认可自己。
沈醉做好了一切的心里准备,但是忽然,她觉得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让沈醉的紧张感变成了另一种对未知的局面的忧虑。
——关于苏阑和贺音的故事,你不可能一点都没看出来吧。他对贺音怎么样?用情多深?为什么贺音没和他在一起反而嫁了沈际?又为什么在贺音结婚以后那么短的时间里他就和你在一起?苏阑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些姑姑你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吗?
宋墨的那一连串的问题呼啦啦的涌上心头。
沈醉微微用力的咬住了舌尖。
苏阑若真是对贺音用心了那么久,那他的家人不会不知道。可是贺音嫁给了沈际,她是沈际的姑姑,苏家的人会怎么看她。
“他也喜欢她”,宋墨是这么说的吧。
沈醉低下头,蓦然有点想要苦笑。
苏阑可是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她,他只说过他们很合适。一句表白远远不如实际行动来的重要。像苏阑这样的男人,对自己已经足够温柔。沈醉很知足,但是某些时候,那一句并不怎么重要的表白却可以是神奇的定心丸,让人信心倍增。
宋墨说了,可是马耳东风,因为她不信。他说喜欢她,做的事情却一直是在为难她。他生出的事情,此刻对苏阑说与不说,都是为难。
车子平稳快速的行驶着,车子里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开音乐,很安静。
苏阑一直看似专注的看着前方的路况,沈醉看着他平静的侧面,承认自己不够强悍。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车到了苏阑家的时候,沈醉的心态已经完全是豁出去的状态了。
苏阑的家人聚得很齐,可见对他的重视。
苏阑的父母早年都是颇有名气的人物,自然有一种常人没有的气势,但极为内敛并不像苏阑那样锐利。
沈醉并不觉得自己长的如何出众,顶多只是清秀,之所以容易讨长辈的喜欢完全是因为笑甜嘴甜。但是她注意到当自己苏阑介绍给他父母的时候,那对夫妻眼中闪现的一丝讶异。
不管如何,礼数不可缺,沈醉恭恭敬敬的问好。
苏阑的妈妈点头微笑,“快进去吧,小阑的爷爷已经等了好一会了。”
被苏阑揽着腰走进客厅,宽敞的房间里坐了不少人。
沈醉一时有点惊讶。
正中坐着的那位耄耋之年仍然精神矍铄目光锐利的老人一定就是苏阑的爷爷,但是,老人身边看起来大约只比苏阑的母亲年长一些的那位身材娇小的妇人是谁?苏阑的奶奶不是已经去世了?难道这是苏阑爷爷的续弦?怎么苏阑从来没提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