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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森看她默默不说话,只好悻悻地走向东风。

潘雯丽目送他上了车子,才拉上铁门爬楼梯回到家。没来得及换上室内拖鞋呢,她眼尖地发现他遗落在台上的手机。她无奈地叹口气,探到窗外看他尚未走,抓起手机跑下楼。

下到二楼,他的手机响,原来是一条手机短信。无意触中开锁键,短信内容展开在她眼里:

“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见你,很想。”

来信人名是李潇潇。

仅一霎的迟疑,潘雯丽毫不犹豫地删除这条短信,气喘吁吁地冲出楼道口,喊:“等等。”

正要倒车的杨森立马刹住车子,并打开车窗。

潘雯丽面对他疑惑的目光,递上手机,笑容灿烂地说:“我刚想,还是与你一起去药房拿药比较妥当。”

美女的笑容如沐春风,杨森喜出望外立刻打开车门,殷勤道:“我知道哪里有一家地道的砂锅粥店,这个闷热的天气,喝粥最降火了。”

张净掀开窗帘,望着潘雯丽上了杨森的东风车,五指无力地收紧,让帘布耷拉下来盖住视野。静听车轮的声音,东风应该是愉快地离开了小区。

有时候,他确实是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虽然潘雯丽一开始便称自己是心甘情愿的,他总是以为,把她卷进来是不太应该的,毕竟她是个女孩子。

再说,当他真正踏入司法界,成为了代表国家公正的检察官,他方是领会到自己原本的天真。比如他现在所接手的这起案件,一再触动他过往的伤疤。

司法,比爷爷在世时告诉他的还要复杂,是个泥沼,一个能让人越陷越深,最终没有人能洗得清。无论是他,还是常宁浩。

于是,想起那个常宁浩要结婚的风声,他的心再次不好受了。扶着桌椅,瘸着腿他走到张茜初曾在这里坐过的沙发。他阴阴地苦笑:这叫做什么,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无疑,张茜初算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心善人,才故意疏远与他的距离。

可是,无意中失陷的感情,岂是说收就能收起来吗?覆水难收,说的正是男女之间的感情事儿。即便分了、散了、拒了,那个伤痛一辈子仍然会存在,每次回忆,只能更加难忍的不甘。

揉揉眉心,他拿起话机拨打号码。一遍遍无比耐心地重复摁那个刻在心中的号码,直到张茜初的声音传过来:“台长,你不用吃晚饭吗?”

一听她那带了调皮的嗓调,他的心情立即转阴为晴。只要她不和他断绝关系,他怎样都能接受的,他想,便是恢复了平常的语声说话:“张茜初,我这里有件工作,你要不要试试?”

自从常宁浩知道张净的存在,张茜初现在是与张净之间有什么事儿,都会主动向男朋友通报。

“张检察官说法院里有件案子,需要一名法庭口译,问我有没有兴趣。”张茜初在律师事务所给男朋友收拾案头文件时,像是口皮上地说说。

“你自己觉得呢?”常宁浩把文件举得高高的,遮自己的脸。

张茜初一揪眉,拍打下他的手。

常宁浩弯腰喊痛,仿佛是被谁给捅了一刀,要死似地哇哇大喊。

“有你这样的吗?不想我去就直说。”张茜初撇撇嘴:你装啊,你继续装啊,装到死也不会有人睬你。

常宁浩装不下去了,两只手举得高高地投降:“我没有被你打到骨折。既然上诉也要不到什么,我就不上诉了。”

张茜初翻白眼:有你的,常律师。

“你该庆幸。”常律师用专业知识继续阐述自己的宽宏大量,“我没有想到要告你赔偿精神损伤费。”

“你也该庆幸。我没有想到告你诬告兼赔偿精神损伤费。”律师的女朋友不是白当的,张茜初那貌似专业的话儿一溜儿就从口里吐出来,滥竽充数也是响当当的。

常律师啧啧声,抹抹鼻子:认了,当初他就认识到她这把嘴不当律师是造福众生。把掉落的文件夹捡起来重新翻看,他收起调侃的声音正儿八经地说教道:“有机会去锻炼是好事。但是,记得法庭不是平常的地方,尤其是言辞上注意点儿。”

她早就知道她挑中的男人是个明白事理之人。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她轻松地说:“没事,有什么事也有你这个常律师给罩着呢。”

常宁浩一听,不得不合上文件夹揪着眉头:“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自己这把嘴,至今是所向无敌。”

“噢,你这是夸我吗?”张茜初用两只手捂住脸,装着不好意思地说。

然后,常律师发觉自己又输得一塌涂地。只要看她这个样子,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要他罩着就罩着吧,反正他这会儿只想吻她的嘴。

等他堵住她嫣红的嘴唇,他猛然意识到:原来兄弟们要他把她制得死死的,仅需要这个法子啊。

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暂时她是不能说话了,等同于不能毒舌了。

征求了男朋友的同意,张茜初做好学术上的准备上法院找张净。

“你找张检察官?”与张净同个办公室的一名姓黄的女助理检察官带了好奇询问她。

在张茜初看来,这个年轻女人有当八卦记者的潜质,眼睛勾勾地望着她脸上充满戏谑的味道。

“我好像见过你。对了,上次你不是来法院看张检察官上庭吗?而且,坐了他的车离开——”黄助理一副肯定的口气说,那表情明显写着“你逃不掉了”。

张茜初心想自己男朋友也是司法界的,未来婆婆更是著名法医,这误会可是千万要不得。她慎重其事地说:“我的未婚夫是律师。张检察官只是我在大学时的师兄,我来,是应他邀请来协助庭审的。”

张净走进来,恰好听见她的话。此刻亲耳听见她摆明与常宁浩的亲密关系,他的心有多酸就有多苦。

“张师兄。”黄助理诚然只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一见张净乌黑脸,咬着舌头明白自己刚才是多话了,赶紧溜出去避风头。

张净拉把椅子坐下来,指指另一把椅子要张茜初坐。

张茜初看他老半天只翻文件不吭声,渐渐忐忑不安。她不由猜想,是出了什么事吗?难道是与常宁浩正要打的那个案子官司有关?

她伸长脖子眺望他手里的纸张。张净只得咳一声,收起文件。

“台长,你让我来是需要我做什么?”张茜初记起常宁浩叮嘱的,不敢像往常那样无所顾忌地与他侃话。

“其实——”张净近距离看她的容颜,脑子里突然混乱起来。一会是她的影子,一会是常宁浩的影子,腿部的隐痛提醒着他其实很虚弱,他最想对她吐说的无非是:留下来,请留下来,他可以为此做任何事情,包括委曲求全于常宁浩…

但是,那话在喉咙里滚动,由于那血的记忆硬生生地梗住,以至于他几乎是要窒息了。他怎能忘记?他与雯丽两家人的六条人命,不对,还要加上他姐姐肚子里那个刚怀上就夭折了的无辜孩子,总共是七条人命的代价。

他便是用手不停地搓着腿部的疼痛。

“台长?你腿上的旧伤又犯痛了吗?”张茜初瞧他神情不对,不禁问起。

张净站起来,没能立稳。

她赶忙伸出手去扶他。

张净却是一只手将她霍然推开。

他推她的力气有点大,张茜初稍微地讶然了。

别过脸,张净任发际淌下的汗水滴落在按住桌面的手背上。青色筋条几乎要跃出皮肤,他不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了。她本来就与这件事毫无关系!

所以,求你,离得远远的,包括离开我,也包括离开常宁浩。他望着敲打窗扉的风倾诉。如果这风,可以带走一切爱恨离别该多好。

黄助理敲敲门,小心翼翼地旋转门把走进来,说:“张检察官,被告那边,向法院申请自己请法庭口译。”

张茜初一听有点紧张了:难道会失去这第一份法庭口译工作?

张净要她不需担心,只是个很小的民事案件。除了被告,原告一方也需要口译。即是说,这是一起发生在中国境内的两个外国人之间的官司。

外国人和外国人在中国境内打官司?张茜初怎么想就怎么个怪字。然后,当她那天见到被告的口译时,她咧咧嘴,露出口白牙:“你好,路师姐。”

路菲几年不见人影,愈发潮流了,烫的是金红□浪卷发,穿的拎的是夏奈尔,戴的是卡地亚。她脸上涂的是厚妆,但是用的料子好,就像明星一样清淡可人。看见张茜初,她倒是一反当年,显得温文尔雅,扬扬手顺便向身边的外国朋友介绍:“我大学时的师妹。”

“美国纽约?”

“不,在这间城市的。”

张茜初嘴角抽搐。这路菲压根没变。路菲亮出自己的身份,张茜初服务的原告立刻着急地要申请更换法庭口译。

“来不及换了。”张净明白地告诉原告。

本来就是一场民事纠纷的小官司,双方争的也就是几个钱,没有这种过度紧张的必要。

张茜初与原告坐一边,被告与路菲坐另一边。两个外国人看来都不打算请律师出庭。张茜初别扭地想,他们就像是要把吵架场所搬到法庭里来。

原告说到激动处,咕噜噜一大串骂人的话直接喷出来。当然被告的风度也好不到哪里去,对面骂一串,我这边骂两串。而且两方说的都不是正统的欧美英语,是印度英语。

法庭的审判长头疼地揉额头,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所以如果说是这两个外国人打官司,还不如说是张茜初和路菲代替他们打官司。

幸好,在翻译公司接触过一两个印度人的生意,张茜初能基本理解原告想要表达的意思进而向法庭陈述。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事情并不是只有翻译这么简单。

被告说话的声音很大,好像外国人情绪被调动起来后都会用很大的力气开声,以致张茜初也能听到一大半。结果,她明显发现路菲的翻译里面有几句与原意南辕北辙的歧义。

被告说:这份合同的修改是在我出差时,没经过我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

路菲翻译说:这份合同的修改是在我当事人出差时,但是经过了我当事人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

张茜初心里矛盾了。一是自己只是负责原告口译,常宁浩曾严正警告过她,不该她分内的事绝对不能在法庭上多嘴,以免被控诉扰乱法庭秩序。二是,路菲的翻译显然有利于原告,她若出声,有点像是临阵倒戈。事后原告追究起来,坏名声传出去,她这法庭口译的铁饭碗肯定是要砸了。

未出庭前,想的多么美好,能为公正贡献一份力量。庭审判决后,原告胜了,张茜初郁闷了。只觉得这个胜利是一点都不光彩,因为她既不能光明磊落地在法庭上正面纠正路菲错误,还得把这个秘密往肚子里私吞。

原告打赢官司,对她是再三感谢,给她手里塞了一笔小费。

她掂掂这笔不小的小费,一口闷气出不来。她不解的是,以路菲在美国混了那么久的专业水平,怎么会犯这种低级的翻译错误呢?路菲就不怕对不起人家高薪的聘请?

张净已经在法院门口等她,见到她自然是要问两声:“怎样?有意思吗?”

张茜初直率,瘪了下嘴巴:“考虑一下,以后还做不做这种活。”

一听便听出不对的苗头,张净仔细盘问:“怎么了?”

张茜初不好说实话,只得打个比方:“要是人家不小心把中了奖的彩球放回箱子里,轮到你下个抽,你想你会出声吗?”

张净眨了眼:“那是他运气差一点。”

“对啊。”张茜初拍手掌,一副大悟的表情,“我今天总算明白了,庭审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大智若愚。张净一直都这么在心里评价张茜初的某些言辞表现。

“台长,你的腿要好好保养。”走下法院大楼的楼梯,张茜初阻住张净,“我们又不是不熟,陌生人才需要你这样大费周章地送到门口吧。”

张净听她这两句话,真是有时候挺气恨她这张八面玲珑的嘴。她把什么都说到了,他又能说什么呢?

望着她独自向法院大门走去,他心里一片默然。他抚抚膝盖,走回去要继续工作,不料接到路菲的电话。

“哈罗,张台长,能在这里再次遇见你,可以说一点也不意外。”路菲说,声音里透着愉悦。

张净站在法院门外的空场地里,机警地一仰头,便望见三楼俯瞰底下的路菲。

俨然,路菲见得清楚他刚才送张茜初的一幕。

迟早这个面总得会一会的,在他当年怂恿她去美国追常宁浩时。

张净没有犹豫,走上三楼。

“我那时正觉奇怪呢,为什么你会忽然找到我,给我分析一大堆要我去美国的原因。原来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路菲笑容盈盈地坐在幽静的办公室里,与他单独对话。

“我在想——”张净给自己的茶杯里斟满水才坐了下来,像是拉家常话那么寻常地说,“你从原告那里拿的钱,比起被告付给你的费用是要高出多少?”

路菲玩转着手腕上的卡地亚手表,似笑非笑的:“你从哪里听说的?张茜初?我量她没有这个胆子。常宁浩知道这个世界是个泥沼,不会让她陷进来玩的。”

张净指指那边的饮水机,顾自喝茶:如果你想喝水,自己倒。

“哈哈。”路菲笑了起来,笑得差点掉眼泪,“张检察官,你真以为你是公正的检察官吗?”

张净道:“我可以控告你妨碍司法公正,为庭审提供假证词。”

“有证据吗?”路菲觉得是无聊地轻慢提起。

“天下无不漏风的墙。”张净斜勾起嘴角,一抹暗影在他的脸边停顿。

为此路菲收敛起神色:“我以为我们至少会是同一战线的。”

“你在美国那么久,是去做什么了?”张净平静地道完,喝口茶。

这话明着是来讽刺她没有一点能力,几年时间居然连一个女朋友不在身边的男人都搞不定。路菲毛火了,她感觉现在她的自尊心是同时被两个男人给踩着。而且这两个男人都是因着张茜初来踩她。她便是霍然走出办公室,砰地甩上门。

张净听着她蹬蹬蹬急速下楼梯的步子,把茶杯搁到案头,拨电话给刚刚那场庭审里负责记录的书记员。

另一边,张茜初在回家的路上是想通了。她绕道到男朋友的律师事务所,道:“路菲应该是收了贿赂,但是我没有说。”

常宁浩早有料到的样子,依旧埋着头看文件,只应了声:“哦。”

“我说——”张茜初嫌恶地用指头戳戳他的手臂,“你就不能有点正义律师的表率吗?”

“是谁说律师就是正义的。律师向来只为自己的客人一方辩护。”常宁浩以正义言辞的口气说这番不正义的话。

无趣地把手耷拉到沙发边上,张茜初望着天花板说:“对,正义本来就没个准则。”

常宁浩看她失望的表情,却是暗自高兴。如路菲所说的,他实在不希望自己的女朋友卷进司法这个泥沼里头。

“但是呢——”张茜初坐正起身子,“你和路菲在美国,真的没发生过什么?”

常宁浩被她这话呛着,大力咳嗽:“有可能吗?!”

“也是,如果有可能,她今天就不会用那样的手段来对付我了。”张茜初满意地笑嘻嘻,她闻得到路菲满嘴的酸气。这一想,她心里憋着的郁闷发泄出来了,准备动手给男朋友煮点好吃的。

等她把菜端出厨房,叫了老半天让吃饭,常宁浩口上应好却盯着手头的文书不放。

“这个案子,究竟怎么样了?”张茜初总算是把这些天的担忧问了出口。

常宁浩肯定不让她担心,这才把文件放下拿起碗筷:“你不是说了吗,万事有我罩着呢。”

但是,接下来,在正式开庭前,他去找了一次张净。

那天下着朦朦的细雨。常宁浩撑着把伞走进法院大楼时,西装外套都被打湿了。他一时找不到擦衣服的纸巾,这时从旁边有人递来一条灰蓝色的手绢。他抬头一看,竟是潘雯丽。

潘雯丽与张茜初住在一起,但是张茜初考虑到潘雯丽的方便,不希望他上她宿舍找人。一般都是张茜初上他那找他。因此,他除了回来那次的撞遇,没再见过潘雯丽。

当然他已是从张茜初口里得知,潘雯丽与张净是表兄妹关系。

然而,真是表兄妹吗?

常宁浩从谭永树那里的渠道所能了解到的,似乎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常律师?”潘雯丽对他的两次态度倒是都挺温和的,笑容亲切,语气像是亲近的朋友。

常宁浩只得接过她的手帕。当拿它来擦拭衣服外表粘紧的水珠,他兀然发觉这帕子是大了,不太像是女人用的,而且颜色也不像是女人喜爱的色彩。

“是我一位朋友的。他上回借了给我后,忘了拿回去。”潘雯丽笑着说。

这话等于否决了是张净的。对杨森的风流事有所耳闻,常宁浩略带苦涩地回话:“你那位朋友,我应该认识。”

结果,张净以一句“不合适”拒绝了见他。

常宁浩抽出一支钢笔,在撕下的便条纸上匆匆写上几个字交给张净的助手:“请务必帮我转交给张检察官。”

“哦。”黄助理接过折叠的便条纸并不打开,虽然很好奇里面写的是什么。

常宁浩再度道了声谢谢,返身走下楼梯。

黄助理走进办公室就把便条纸交给了张净。

张净虽是拒绝会面,倒是沉心静气打开便条纸,见上面写着:凶器。为此他噙起冷笑,关于这个疑点他早就知道了,可是负责破案的刑警支队没能给他任何其它解释。

“哥。”潘雯丽见他好像在笑,好奇地问。

“没什么。”张净将便条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望了眼窗外的雨问她,“这样的天气,你怎么还过来了?”

“给你送药啊。”潘雯丽略带埋怨说,“明知这样的天气最容易犯病了,你还把药拉家里。”

“你不用上班吗?”张净在这个问题上不敢与她争辩,乖乖地接过她递来的药和开水服下。

“今天补休。”潘雯丽轻描淡写地说,“我现在是主管了,可以适当地自由安排自己的工作休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