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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最好的挡箭牌,顶着这个身份,就能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

她实在太喜欢裴渡,偏生此时的他格外勾人。凌乱黑发在水面荡开,衬出玉一般的手臂与侧脸,好似摄魂夺魄的蛇,直勾勾缠在她心口上。

属于少女的羞赧不允许她继续往前,谢镜辞却别有他法。

她紧张,也在同一时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兴

奋与期待。

“所以,”长发如瀑的姑娘眉眼一弯,似是委屈,也有祈求,白雾层层叠叠,遮掩她眼底飞快闪过的狡黠轻笑,“待会儿如果做了过分的事情,你一定能原谅我吧?”

裴渡浑然不知真相,安抚般点头:“我知道。”

他知道。

谢镜辞眼底生出无法抑制的笑。

葱白手指再度拿起一只酒杯,裴渡听见她道:“那我们继续品酒吧。”

酒水本应饮在口中,随她话音落下,玉杯稍倾之际,寒池白玉满满当当,无一例外洒在少年人修长的脖颈,顺势淌下颈窝。

寒意刺骨,与温泉的热胡乱融合,激起无法言明的异样感官。裴渡将手里的杯子放在一旁,狼狈与她对视。

下一瞬,谢镜辞柔软的唇瓣便重重覆下。

既是品酒,自然要细腻认真。

她的动作极轻极缓,吐息静静打在皮肤之上。裴渡身形劲瘦,颈窝格外明显,如今落了醇香的美酒,当真生出几分玉质容器般的错觉,被她舌尖一勾,整具身体都不由得轻轻颤动。

裴渡竭力调整呼吸,脖颈微扬。

在以往的时候,这是他连想象都不敢的景象。谢小姐离他太远,哪怕是不经意间的一次对视、一段眼神触碰,都能让少年心生喜悦。

也不是没有想过能与她在一起,最大限度便是亲吻和拥抱,哪里会料到如此刻这般,与心上的姑娘置身于温池之间,被她逐一吻过身体的每处角落。

谢小姐已经掠过小腹,勾勒出腹肌之间分明的沟壑,也依次吻过一条条醒目的旧伤疤。再往下,就是池水所在的高度。

她动作骤停,裴渡却感到更为沉重的威压――

道道黑影自她身后探出,凝聚成与绳索无异的长须,浩浩荡荡向他袭来,猝不及防,禁锢住少年人的手臂与后背。

“乖。”

谢镜辞眉眼弯弯:“上去一点。”

话音方落,便有灵力轰然上涌,好似连绵不绝、疯狂生长的藤蔓,将他毫不留情绑缚其中,顶端轻抚,惹来一阵又一阵的痒。

随着灵力向上,裴渡的身体随之腾空,被轻轻放在池边地面。

有酒轻轻洒在鱼尾,鳞片冰凉滑腻,引得水流迅速淌开,有的如同溪流涓涓往下,有的渗进鳞片之间的小小缝隙,寒意透骨。

未经人事的少年人双目迷蒙,低低又唤了一声:“谢小姐……”

要论鲛人的尾巴,与皮肤自然是截然不同的触感。

幽蓝鱼尾色泽黯淡,仿佛将夜空杂糅于其中,尾端的鳍在地面铺开,舌尖一碰,条件反射地晃了晃。

酒与鱼鳞皆是冰凉,离得近了,并没有鱼类常见的海腥味道,反而充斥着裴渡独有的树木清香,与寒池白玉的浓郁酒气彼此融合,只需淡淡一嗅,就能叫人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她的唇瓣擦过那片张开的鳞。

裴渡嗓音隐隐带了哭腔:“谢小姐,那里……”

他来不及把话说完,喉音却被全盘封锁。

愈来愈多的灵力无声聚拢,逐一落在少年剑修身上狰狞的伤疤。绝大多数地方被谢小姐吻过,对于触碰很是敏.感,如今吸盘贴于其上,更是暧昧难言。

好像是轻吻一般,谢小姐的灵力在他伤疤上缓缓拂动,不厌其烦。

上身是温柔的折磨,鱼尾则响起令人脸红的水声。谢镜辞力道不重,有时会恶趣味地掀开鱼鳞,尝一尝缝隙之间的寒池白玉,随着动作越发往下,最终来到雪白色的尾鳍。

夜色格外安静。

裴渡听见OO@@的水声,以及他自己沉重的呼吸。

“邪神实在很过分,是吧?”

小姑娘抬起脑袋,虽然用了愧疚的语气,目光却是难掩笑意,如同刚刚饱餐一顿的食肉动物,眼角眉梢尽是心满意足。

她本就心情不错,见到裴渡的模样,眼尾弯成小小的钩。

他实在可爱,瞳色迷蒙,长睫被水雾浸湿,连眼尾都生了浓浓的红,薄唇沾了水色,微微张开,欲言又止。

“我让你不舒服了吗?”

谢镜辞仰头,抬起右手,将他一缕乱发别到耳后:“对不起哦。”

她的心脏砰砰砰一直在跳。

这真是一种极为奇妙的感受,面对喜欢的人,羞耻与愉悦都在同一时刻飙升,即便羞赧得满脸通红,也迫不及待想要更亲近他。

这一切本该顺理成章。

然而谢镜辞抬起的右手尚未放下,毫无征兆地,听见识海中一道极为熟悉的嗓音。

她莫名想起一个字。

――危。

[我来了我来了!刚刚世界线出现动乱,我掉了一会儿线――二位进展到哪儿了?我看看还有没有任务能发。]

谢镜辞:。

危危危危危危危。

你你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啊!她事先想好的剧本根本不是这么写的啊!既然系统摆明了不在,那方才她的所作所为――

救命啊。

这口锅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到了谢镜辞自己的脑袋上。

浑身的气焰销声匿迹,她见到裴渡漆黑的眼睛。

他生有一双狭长撩人的凤眼,眼尾牵引出淡淡绯红,在听见系统音的刹那,怔怔一眨。

他何其聪颖,自然能明白其中猫腻,再睁开眼时,瞳仁里的水雾消散殆尽,只余下昏昏沉沉的黑。

当面翻车最是致命,谢镜辞脸红得快要爆炸。

“就,就是,”她抬手摸了摸鼻尖,不敢再看裴渡双眼,期期艾艾低下脑袋,“……喝醉了。”

该死,这是哪门子的烂理由。

她厚着脸皮撒谎的时候,分明只吞下了裴渡脖子上的一点点酒滴。

温泉之间一片寂静,系统看出气氛不对劲,乖乖藏进识海深处,不再言语。

谢镜辞立在热意腾腾的池水里,脑子被烧得发懵,恍惚之间,听见裴渡低低叹了口气:“喝醉了?”

她决定把厚脸皮进行到底,继续点头。

废话,除了点头,谢镜辞只剩下在温泉池里把自己淹死谢罪这一条路可走。

院落露天,吹来一阵寒气逼人的风,被茫茫夜色浸透,更显出凉意刺骨。

谢镜辞打了个哆嗦,下一瞬,整具身体愕然顿住。

她是……当真没有想到。

属于少年鲛人的、冰凉而柔软的鱼尾探入水中,在淌动不休的池水里,缓缓将她包裹。

少女腰身细瘦,隔着浴巾,能感受到鱼尾上绵绵的软肉。

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到喉咙,恰在同时,之前拿着酒杯的右手被不由分说握住。

裴渡的舌尖是薄薄粉色,探出小小一处,拭去谢镜辞手指残留的酒滴。薄唇时而拂过掌心,虽然细微,却生出微妙的水声。

她像个认错的小孩,脊背挺直,轻颤着站在池水之中,好不容易等酒渍一干二净,身后的鱼尾却倏然用力,将她轻轻一拉。

谢镜辞猝不及防,一下撞在他胸口上。

裴渡垂了眼眸,安静看着她。

他知道谢小姐一向不安套路出牌,活得我行我素,得知方才的一切全是出于她本人的意愿,惊愕之余,心中更多涌现而出的,竟是砰砰跃动的喜悦。

她愿意亲近他。

谢小姐毕竟是女子,对于这种事情,难免会生出羞赧,之所以套上所谓“邪神”的外壳,自是理所当然。

是他不好,一直迟疑着不愿逾越规矩,担心太过亲昵,会惹她不高兴。

……这种事情,以后让他主动便是了。

年轻的剑修长睫微动,俯身而下,笼罩出一片令人透不过气的阴影。

裴渡吻得认真且用力,当唇与唇相触,残留的酒香滋生蔓延,鱼尾收拢,一下又一下,力道不一地抚过她后背、腰身与小腿之间。

“不是鲛人。”

谢镜辞听他出声:“是我……想对你这样做。”

裴渡说着笑笑,薄唇摩擦而过,喉音如蛊:“谢小姐知道‘我’是谁吗?”

“裴――”

她被撩拨得浑身发热,双手狼狈搂在他腰间,开口时吸了口气,尾音止不住地颤:“裴渡。”

正在亲吻她的人,将满腔喜爱尽数赠予她的人,是裴渡。

他有那么那么地喜欢她。

尾鳍在小腿肚上无声拂过,水波荡开,冷与热模糊了界限。

裴渡的舌尖在她唇瓣轻轻一扫。

“谢小姐。”

少年狭长的眼尾绯红如霞,紧张得脊背僵硬,嗓音却噙了笑,带着寒池白玉独有的浓香:“酒是甜的。”

第105章 番外十八 一个孟小汀。

孟小汀觉得, 她这几日不大对劲。

这让她有些慌。

他们一行人在琅琊秘境里吃了大亏,出来后个个身上都带着伤。

孟小汀自然也不例外,不但被如刀如刃的杀气割出好几道血口, 识海亦在白婉的威压下受到折损,刚回家没多久, 便患了场风寒。

得知她患病, 辞辞火急火燎地头一个赶到房间,先是从储物袋里抓出大把丹丸, 旋即伸手来,在她额头上胡乱摸来摸去。

谢镜辞细细摸完,又抬手碰了碰自己脑袋:“……好像不烫。”

她说话时带了点懵懂的茫然,一双柳叶眼纤长柔和, 眉头十足困惑地皱起来。这样的模样实在可爱, 孟小汀噗嗤笑出声:“只是小小的风寒, 咳嗽几天就过去了。”

“这可不行。”

谢镜辞义正辞严, 戳一戳她脑袋:“就算只是风寒, 要是拖着迟迟不治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变成发烧、顽疾、然后是烧坏你的脑子。”

不少人都说谢家小姐桀骜冷淡, 定然不好相处。以前在学宫里见到这样的匿名布告,孟小汀总会气鼓鼓地奋笔疾书,用上整整一夜的时间写出许许多多反驳的话, 然后高高贴在布告栏墙头。

她知道辞辞不过是懒于掩饰,不会刻意装出温驯守矩、左右逢源的模样, 从而换取更多的喜爱和关注,好让自己完美融入人群之中。

归根结底, 褪去“天才”和“谢家独女”的名头,谢镜辞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面对朋友,拥有不输给任何人的真诚。

其实对于孟小汀而言,生病吃药并非必要。

从来到云京城的那一天起,她便清清楚楚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一个不被亲生父亲承认的私生女。

孟良泽并不爱她,若要说得更加透彻,那个男人打从心底里地厌恶她。

或许在十几年前,他的的确确心悦于她的母亲,然而人的情愫终究比不过唾手可得的金与银,那段荒唐的邂逅成为了不值一提的笑柄,至于孟小汀,便是由一出笑柄酿成的果。

但他不得不将她纳入府中。私生的女儿已是见不得光,倘若再染上抛妻弃子的罪名,对于一位商人而言,难免得不偿失。

理所当然地,孟小汀寄人篱下,境遇十分尴尬。

童年的遭遇迫使她不得不在一夜之间迅速长大,学会不再撒娇,不再露出怯懦胆小的模样,也不再用繁杂的琐事劳烦旁人,即便有了麻烦,一个人解决就好。

比如生病。

吃药不是必须,如果当真觉得不舒服,睡上一觉往往能解决大半问题,类似于如今的风寒咳嗽,根本无需多么在意。

只有辞辞会一本正经地吓唬她,声称不吃药会变得更加糟糕。

那分明是吓唬小孩子的手段。

“对了,你在琅琊秘境留下的伤情况如何?”

谢镜辞把茶杯与药丸一起给她:“应该不疼了吧?”

“嗯。”

孟小汀乖乖点头:“我回家之后,林姨特意请了大夫。”

她口中的“林姨”名为林蕴柔,乃是孟良泽明媒正娶的正妻。

当年初初见到孟小汀,孟良泽本想甩手不认,一番僵持之下,竟是身旁的林蕴柔出言嘲讽,语气极淡,杀伤力却是十足:“既然敢生,莫非还不敢认么?”

孟小汀原本觉得,林蕴柔定是恨透了她。

可事实是,对方似乎从来没有多加在意过她。

林蕴柔家中世代从商,她自幼熏陶着长大,生了颗精明至极的七窍玲珑心。说来也奇怪,这女人对绝大多数物事无欲无求,唯一在乎的,唯有如何才能赚取更多灵石。

孟小汀渐渐明白了。

林蕴柔并不爱孟良泽,这场婚姻于她而言,只不过是用薄薄一纸婚书,去换取整个实力雄厚的孟家。

腻味的卿卿我我只会阻碍她继续扩张商业帝国,至于孟良泽,林蕴柔恐怕已经忘记了这个人存在过。

正因如此,这个本应该最为仇视孟小汀的女人,反而成为了待她最平等的那一个。

无论如何,会给私生女买药治病、维持学业的当家主母,放眼整个修真界,都算是难得一见的奇人。

甚至于……林姨还在为了她娘亲的事四处奔波。

念及此处,孟小汀眸光一动。

娘亲识海受损,需要不少天灵地宝作为药引,她不过是个寂寂无名的小姑娘,倘若仅凭一己之力,必然无法集齐。林姨得知此事,不但请来了城中有名的神医,还于云京布下悬赏令,重金搜寻药材。

到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味胧月幽兰。

“林姨在家么?”

待得丹丸入口,谢镜辞又给她塞了颗糖:“我爹娘得了幅古画,想让她帮忙看看是真是假。”

她话音方落,便听门外传来一道女音:“谁的画?”

谢镜辞闻声一喜:“听说是千年前的孤山道人。我娘还说,邀请您后日去家中喝酒。”

孟小汀好奇:“林姨,您怎么来了?”

“本想带你去商行,没成想来到院前,听人说你病了。”林蕴柔生了张媚意天成的脸,举手投足间尽是恣意风流,奈何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哀乐,被不少人背地里唤作木头美人:“这是专治风寒的药,记得吃。”

谢镜辞看她往桌上放了个小玉瓶,眉头一挑:“林姨也用这种药?”

修为上乘之人,自是体无杂病。

若是真如林蕴柔所言,自己是无意间听说孟小汀生了病,以她的修为和身份,绝不可能随身携带一瓶专治这种小病的丹丸。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她一早便得知消息,在来此地之前,特意备了瓶风寒药。

林蕴柔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

谢镜辞咳了咳,忍着笑转移话题:“不过,商行是怎么回事?”

孟小汀胡乱揉一把乱糟糟的脑袋:“林姨说我天赋不错,时常把我带去那地方观摩学习。这几日生病,一直没机会再去一趟。”

林蕴柔用灵力戳她额头:“什么‘不错’,是‘天赋很好’。难道我会把精力浪费在泛泛之辈身上么?”

她无法反驳,只得挠挠头。

“夫人,小姐。”

门外的小丫鬟叫了声,嗓音像叽叽喳喳的百灵鸟:“龙逍公子来了。”

万幸屋子里的另外两人都没察觉,在听见这个名字时,坐在床上的病人脊背一僵。

孟小汀没说话,默不作声把后背挺直一些,抬头望去,一眼便见到龙逍。

在云京城里,“龙逍”二字可谓无人不晓。当今剑修法修平分天下,体修一派里,他称得上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除却过人的家世与天赋,此人相貌亦是极为出众。少年人最是鲜衣怒马、风姿倜傥,龙逍生于富贵之家,吃穿用度皆是极佳,一袭玉白长衫衬出修长身形,眉目细长,时常弯弯勾起,有如星月。

但此时此刻,他却并没有笑。

“孟小姐,”龙逍站在门口,看上去有些呆,目光倏地落在床头,又匆匆忙忙赶紧挪开,“我听说你生病了。”

谢镜辞与林蕴柔安安静静,纷纷向角落里后退一步。

……孟小汀抬手摸了把侧脸,感受到逐渐升温的热。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来了。

万幸,她身上的“不对劲”还没到特别离谱的程度,只不过是看见龙逍,偶尔会觉得紧张。

真的只有非常非常偶尔而已。

谢镜辞好奇瞥他:“你怎么不进屋?”

“毕竟是女子闺房,我擅闯不好。”

孟小汀移开了目光,门外的少年修士倒是一直盯着她瞧,望见小姑娘苍白的脸色,不由急道:“我带了些药,有巩固识海之效。”

孟小汀不动声色地低头,用手掌拂去头顶杂乱的黑发:“你进来吧。”

她这句话说完,龙逍才神情严肃地走进房屋,视线触及到摆满了药瓶的木桌,下意识微微愣住。

对了。

少年体修想,这世界上愿意照顾他的,并不只有他一个。

他的药材迟迟上桌,虽然显得有几分尴尬,龙逍眼底却暗暗生出笑――她本就应当被许多人在意和喜欢。

“我问过大夫了,识海受损感染风寒,一定要记得好好穿衣,千万不能吹寒风,还要切忌使用太多灵力。只要乖乖喝药,再在床上歇息几日,伤病就能很快愈合――对了,千万不要忘记多喝热水。”

他一口气说完,行云流水毫无停顿,顺畅得不可思议。孟小汀还没出口,床前的林蕴柔便皱了眉头:“你讲话好像我娘。”

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一向口无遮掩,龙逍心口中了狠狠一箭,强颜欢笑。

“我娘也说过类似的话。”

谢镜辞面露同情:“在我六岁的时候。”

这位大大咧咧的好友一向心直口快,又有一箭插在胸膛,龙逍徒劳扯了扯嘴角。

他是心里憋不住话的性子,默默暗恋这么多年,已经是人生中不敢想象的极限。如今被这两人来了套毫不留情的组合拳,龙逍条件反射般仰起脑袋,目光直勾勾落在孟小汀眼前:“我……”

云京城中的龙逍公子何其潇洒,永远都是众星捧月、从不怯场的模样,这会儿却不知应当如何解释,迟疑半晌,朝她眨了眨眼睛。

孟小汀本来没打算与他对视,听见那声吞吞吐吐委委屈屈的“我”,眼皮不由突突一跳,仿佛受了蛊,迅速往上一抬。

年轻人的面颊泛着浅棕,瞳孔则是漂亮琥珀色,望着她眨巴眨巴时,映出晶晶亮亮的柔光。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双目浑圆的大狗狗。

……可龙逍分明是个杀伐果决的修士,曾经令无数妖魔邪祟闻风丧胆,不敢上前靠近。

她心口又开始胡乱地跳。

“不久后便是南城的品酒大会,我打算前去看看,不知二位是否有意。”

龙逍道:“我听说南城风景秀美,最适合舒缓身心,而且――”

说到此处,他眸光微动,不易察觉地加重语气:“而且那地方四通八达,汇集了修真界东南西北的各种美食小吃,要能尝上一口,应是人间一大乐事。”

坐在床上的孟小汀深吸一口气,骤然睁大眼睛。

“我对美酒美食挺感兴趣,只可惜找不到合适的同行伙伴。”龙逍继续说,“如果二位不愿,我不知道还能――”

“不不不!我们去!”

孟小汀察觉他的眸色渐渐黯淡,显然是极为难过与孤单的模样。

龙逍稍稍低了头,一定不想让她发现这副脆弱的神色。男孩子的自尊心脆弱又敏感,这种时候,自然需要她这个朋友义不容辞挺身而出啦!

“我和辞辞都想尝一尝那里的特色菜,正好同你做个伴――大家一起玩才有趣。”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给谢镜辞使眼色。

可怜孟小汀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

,还以为自己演技爆发,安抚了少年人可怜兮兮的自尊心,其实仔细想想就能发现猫腻――

龙逍身边的朋友多不胜数,哪会无处可去。

这只不过是独独为她洒下的诱饵。

渔网正在越收越紧。

*

品酒会举办于寻仙盛会之后。

龙逍所言不假,南城繁华处处、歌舞笙箫,八方尽是人声喧哗。

她不是没见过人来人往的大场面,云京群众荟萃,经常筹办或大或小的宴席集会,同样是十里长街处处喧嚣,流光溢彩。

然而比起云京城里奢靡盛大的美景,此处的南城别有一番绰约风姿。小桥流水淌出丝丝柔意,柳树勾连着街灯,无一不是温婉闲适,映衬了远处缕缕升起的炊烟。

这是一种能让人感受到烟火气息的美,孟小汀并不讨厌。

今日正值酒会,他们在南城里逛了整整一天。

除了各式各样的美酒,小食餐点同样多不胜数,只需环视一圈,就能望见金黄肥美的烤鸡、粘稠醇香的桂花粥、大大小小各不相同的糖人、以及软软糯糯通体雪白的米糕。

龙逍简直是个败家子。

他储物袋里的灵石多到花不完,但凡见到卖相不错的食物,就会买上整整五份,逐一分给在场所有人。

托他的福,孟小汀手里抱了满满一大捧小吃。

对于她来说,这样的场面并不陌生。

当年在学宫修习之际,因为时常切磋,龙逍与辞辞关系不错。他出手阔绰,每次给后者买些什么,都会顺道帮孟小汀捎上一份。

……可惜从来都是“捎上的那一份”。

她啃着嘴里圆滚滚的丸子,不知为何总觉得没了味道,思绪胡乱地飘。

孟小汀喜欢看见龙逍对着她笑。

然而在他心里,那个从来都默默跟在辞辞身后、毫不起眼的小姑娘,一定只是可有可无的附属之物。她不够出色,不够强大,出身也不够好,与龙逍格格不入,从来不会熠熠生光。

但是……能吃到他买来的丸子,还是很开心。

像水里鼓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气泡,说不清具体是怎样的感受。

辞辞与裴渡坚持前往温泉,她、龙逍与莫霄阳一并来到了武道馆。

修真界重武斗,如今正是万人汇聚,擂台上自然水泄不通。孟小汀行走于人群之中,眼前虽然密密麻麻全是人影,却出乎意料地,并没有感受到太多身体接触。

她后知后觉,茫然往身侧一瞧,这才发现是龙逍挡在近旁,特意伸了手,让她与来来往往的行人保持距离。

似是察觉到这道视线,少年默然低头,视线与她在半空相撞。

孟小汀耳朵上像被扎了一下。

“那边好像是化神期的场子。”

莫霄阳完全没发现这个小动作,在两位朋友的一致沉默里咧开嘴角:“今日一定有许多大能在场,我们有眼福了!”

孟小汀摸摸耳垂:“……嗯。”

龙逍轻轻一咳嗽:“……啊。”

莫霄阳:“……?”

四面八方人潮不休,夏天的夜晚本就压抑如蒸笼,这会儿热气浑然上涌,叫人透不过气。

龙逍瞟一眼身旁姑娘侧脸上不自然的绯色,迅速把视线挪开:“此地太过拥挤,夏夜闷热,我去寻些凉汤。”

他说得飞快,走得也飞快,把心心念念的化神期对决瞬间抛在脑后。莫霄阳看得津津有味,孟小汀用了清心诀,却总觉得静不下心。

今天夜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

昏昏沉沉的仲夏夜映着火光,人潮的热、空气的闷、识海里的混沌,一并拼凑成粘稠的烫,被月光一洒,灼得她浑身不自在。

“他怎么还不回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孟小汀听见自己说:“要不,我先出去看看。”

她几乎是从武道馆的闷热里落荒而逃,直到吸入第一口清清凉凉的风,才终于听见胸口里砰砰的心跳。

与心跳声一并传来的,还有似曾相识的男音:“你还没告诉她?龙逍,当初在秘境里斩杀邪祟的时候,可没见你这样磨蹭过。”

孟小汀略一愣神。

这声嗓音她尚有印象,正是龙逍身边的好友之一,也是她与谢镜辞的学宫同窗,名为韩少游。

学宫里传过不少流言蜚语,大肆编造她娘亲不堪的故事。韩少游曾经帮她呵退过前来找茬的陆应霖等人,除此之外,两人再无交集。

她循声望去,果然见到斜斜靠在墙角的青衣少年,以及背对她站着的龙逍。

从他的姿势看来,手里的确端着凉汤。

韩少游一定望见了她,眉头微挑着勾了勾嘴角,却并未直接点明,而是继续懒声道:“不过孟小汀真是有够迟钝,她难道一点都没察觉你的心思吗?”

这句话顺着晚风烧到耳边,她脑子里砰地一炸,很快听见龙逍的回应。

准确来说,那句话算不上什么“回应”。

他嗓音很闷,一本正经:“你别说她坏话,我听着呢。”

耳朵上的火顺势烧到识海里头。

孟小汀心口的地方砰砰直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挣扎而出。

什么叫……他听着啊。

“对对对,差点忘了,龙少爷一直不让别人讨论她。”

韩少游的笑快要满满当当溢出来,做作轻咳一声,用右手遮了遮嘴角:“当初陆应霖他们胡作非为,就被你打了好几顿嘛――我记得当年陆应霖告诉长老,你还被罚抄了一千遍静心咒,对不对?”

“那是他们做得太过分。”

龙逍很认真地蹙眉:“静心咒抄就抄吧。”

韩少游眼皮一挑,望见不远处小姑娘怔怔的模样,没忍住又笑了笑。

“但总是现在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他道:“兄弟们约你来南城,你非要跟着她,说了一切挑明吧,现在又开始怂――哦,还有你手里的三碗凉汤,我的龙大少爷,你在这儿表演杂技呢?之前是谢镜辞,如今又是莫霄阳,你难道不能大大方方告诉她,‘没别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这些东西,我就是想送给你’?”

龙逍一时间没说话。

静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低开口:“……我怕吓着她。”

她一向对世家子弟没什么好感,倘若对他无意,龙逍表明心意后继续跟在她身边,岂不成了死缠难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