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珍姐儿脸红耳热地随意走动时,环姐儿也来到了永宁侯府。

沈夫人得了消息,先是一愣。她只说明日让环姐儿来家里玩一天,不过想来定是下人在环姐儿那里多嘴,环姐儿担忧母亲,这才一刻也等不得地回了府。

果然环姐儿进得府中向祖母请了安,便直接问起母亲之事。

沈夫人也不瞒她,把事情的经过都对孙女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环姐儿听了。因着长幼辈份不好妄加评说,心中却也忍不住暗叹母亲确实做得差了,不管长辈有什么恩怨纠葛。实不该牵扯到晚辈身上去,何况是取一条无辜的性命呢。

沈夫人又道:“你母亲倒也罢了,我只担心你妹妹会因此心中不好过,眼看着她一天天地消瘦下去,我这心里也疼得很。这才让人叫你来,得了机会好好开解开解她。”

环姐儿听了。便立起身来,说道:“这是自然的。”

沈夫人看了环姐儿一眼,又道:“我让人去叫过你妹妹来,你也趁这个空去看看你母亲吧,不管她做错了什么,到底是你的母亲,你也劝劝她,以后行事不要太歹毒了,也该为子孙积些阴德了。”

环姐儿感激地向祖母道了谢,便随着沈夫人的亲信去了祠堂。

沈大嫂被关了这些时日,一直不得与人见面,如今听说女儿来看,心中着实高兴。

当日沈大嫂一回到侯府,便被众人兴师问罪,一番折腾后,虽说她成功地以退为进,解除了自己被休弃的危机,可是当事情冷却后,她才惊恐地发现,自己只怕得有大半年时间,没有机会劝诫女儿打消对庄承荣不切实际的想头。

想到这里,她的心便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她实在担心女儿会因此吃亏,可是又无人可以帮她,至于沈夫人,她更是不敢透露一个字,因为她知道婆母对沈秋君的偏疼,只怕到时为了防止侵害了沈秋君的利益而胡乱将女儿打发嫁了。

担心了这几日,沈大嫂只好劝慰自己:自己此时正被关着,女儿向来孝顺,必是日日忧心,定一时半会想到那里去,再者依着婆母对女儿的冷淡,平日里入宫晋见时必不会带着女儿去的,如此一来,女儿也没有见到皇上的机会了。

不过虽如此想,但这心里倒底不踏实,就怕出什么意外,此时环姐儿的来看望,倒如及时雨一般,让沈大嫂喜出望外。

不过,沈大嫂白高兴了一场,因为沈夫人虽让环姐儿来见她,却深怕沈大嫂胡乱说话蛊惑了环姐儿,而环姐儿也是个通透的,知道祖母的担心,便也只作不知,故沈大嫂母女二人相见之时,并没有呵斥下人离开。

沈大嫂此时也没有和女儿诉衷肠的心思,几句话后,便殷殷叮嘱道:“你妹妹年轻,若是有什么不当之处,你作为姐姐的一定要好好劝导一番,也不要因着她的一点小错,便事事都禀报给长辈,倒像你当不起姐姐的职责似的无敌柴刀。”

环姐儿当然不知母亲的意有所指,只当是寻常的托付,忙应道:“母亲放心,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接下来沈大嫂又问环姐儿几句家常,母女竟一时没有话可聊了,幸好此时沈夫人差人来说珍姐儿已经过去了,让环姐儿也赶紧过去,倒是解了她母女二人之间的尴尬。

环姐儿再次来到祖母房中时,果见妹妹也在,此时房中已摆下了饭菜,祖孙三人一处用餐,其间环姐儿对祖母提起:“孙女过两日要进宫给姑母请安,家里可有什么说的没有?”

珍姐儿一听提到皇宫二字,心便没来由地快跳了几下,心耳也暗暗聚神起来。

沈夫人说道:“家里一切都好,倒不用她惦记,至于府中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我前几日也稍稍说给她听了,你去了也不必再提。”

环姐儿点头,一时饭毕,沈夫人借口休息,把时间留给了她姐妹二人。

环姐儿见妹妹比着初进京时确实瘦了不少,心中一阵怜惜,便拿话来开解。

没想到妹妹倒是个通透的,虽然也难过母亲差点被休、如今尚被关在祠堂中,却也清楚母亲所做的事情确实有些过了,如此一来,倒让环姐儿颇为欣慰。

至于沈秋君在其中的作用,珍姐儿却只字不提。

这也是她聪明之处,一来她认为姐姐长年在京城,必是仰皇后鼻息而活,如今怕是心更向着皇后的,而自己虽说与她是姐妹,却十几年来从无来往,那点姐妹情未必能敌得过利益二字。

二来则是她对兰姐儿的话也是半信半疑,虽说那日晋见沈秋君时,自己母女二人的确是被冷落,可自己母亲那样对桂哥儿,她可不相信兰姐儿会这样好心地为自己打算,这事还有待自己再细细观察一番才成。

姐妹二人因着家庭的不幸,在这次推心置腹的交谈中,关系倒是增进不少,珍姐儿便问起进宫之事来。

原来那日沈秋君召见沈大嫂母女时,因当时也是想着缓和一下彼此的关系,同时也为了避免尴尬,便亦召见了环姐儿一同进宫,不巧的是环姐儿的婆婆那几日生了病,沈秋君只好派下太医来,环姐儿自然要在婆母身边照料的,如今婆婆痊愈,环姐儿便要进宫去谢恩。

珍姐儿听到皇宫,便想起那日的皇上来,竟鬼使神差地请求要一同进宫面见姑母,话已出口,她便觉得有些唐突,忙道:“算了,我也只是对皇宫好奇,又想着与姑母亲近,却没想到这皇家与百姓之家不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姐姐也不必为难。”

环姐儿听了妹妹的请求,心中却极为高兴,因为这表示妹妹并没有受父母的影响,打心里愿意亲近姑母。

其实对于父母与姑母的恩怨纠葛,环姐儿自然也是心中清楚,孰是孰非,她也十分明白,不过做为子女,她不能去面责父母在此事上的过于偏执,她只希望父母看在姑母已经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的情势下,为了沈家的家族利益向姑母低一下头,这样便可皆大欢喜。

因为她了解姑母,最是个看重亲情血脉的人,便是心有不甘,也少不得为了沈家及祖父母忍了这口气,如今看来虽然父亲还不能完全放下身段来服软,不过倒也有些成效,长此以往,说不得真就化解了那些陈年旧怨。

如今看到妹妹也愿意亲近姑母,环姐儿自然乐见其成,这个妹妹对父母的影响力比自己要强得多,能因此为弟弟争取到爵位承袭当然最好,便是不能,至少妹妹与姑母关系好,妹妹将来也算是有个强大的靠山了。

第三二二章 二次进宫

环姐儿忙不迭地笑道:“没什么好为难的,我想姑母也喜欢小辈们亲近的。”

环姐儿做事倒不含糊,进了宫后,先是代石府谢过沈秋君的赏赐,又向沈秋君言及妹妹的意思。

沈秋君虽然不喜大哥夫妻二人,不过对于小辈倒也没想着要一竿子打倒,况且沈昭英一家的前途也就止步于此,如果这珍姐儿也是个可人疼的,扶持一二倒也未必不可,于是便痛快地答应下来。

到了那日一大早,环姐儿便来接妹妹了,沈夫人对于这样事也是乐见其成的,不管孙女是出于什么心思,只要她与女儿交好,对于哪一方来说都是有好处的。

祖孙二人对珍姐儿的装束亦是满意的很,俏丽而又活泼,任谁见了都喜欢。

一时上了车,环姐儿犹道:“到底是年轻好,姑母就总说我嫁了人后,人就变得没什么趣味了,宫里又是那样谨慎的地方,越发让人腻味,如今你这一去,只管说笑,不要拘着,保管姑母喜欢。”

珍姐儿闻言甜甜一笑,说道:“姑母与咱们到底是骨亲,便是有什么不妥,我想她也能担待一二的,我就是怕见到皇上,到时万一失了礼节,被怪罪可怎么好?姐姐到时一定要提点着我才好。”

环姐儿帮妹妹整理了发钗,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只要有女眷进宫,皇上很少会到后宫来的,我进宫多次,基本上还没遇见过他呢。”

珍姐儿闻言心中若有所失,环姐儿只当妹妹仍在担心,怕她紧张,便有意放轻松,笑道:“遇到了也没什么。你只管在一边低头行礼就是了,他是皇上,那眼睛自然比寻常人要高,在后宫只怕除了姑母绝对。他谁也看不到。”

珍姐儿轻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不然真怕出什么差子,到时再连累父母,我的罪责就大了。”

环姐儿劝慰道:“你能这样想。姐姐便知你定是个稳妥的,放心,你一个姑娘家能出什么大纰漏,只要牵扯不到前朝事。一切有姑母呢。”

说话间,姐妹二人便到了宫里,早就有女官候在那里。环姐儿一边拉着妹妹上了车驾。一边随手递给女官一个精美的荷包,笑道:“这是宫外新时兴的,送给大人把玩吧。”

那女官忙扶着她二人上了车驾,自己跟在车窗旁服侍,笑道:“石夫人真是有心人,外面有什么好玩好用的,总忘不了下官。倒让下官怪不好意思的。”

环姐儿亦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大人在宫里什么没见过,这也不过图个新奇罢了,况且姑母身边有大人尽心服侍,我们作小辈的,在外面也安心多了,这点子东西也不过略表些心意罢了。”

女官听了,笑叹道:“怪不得娘娘时常夸赞夫人贴心呢,也实在是纯孝至极。”

这二人谈得兴起,倒是旁边坐着的珍姐儿,见到姐姐竟然还要讨好一个宫人,心里着实有些替她委屈,心中更为怀疑众人口中所赞扬的皇后治宫严谨的话来。

一时到了寝宫,姐妹二人下了车进入殿中,拜见了沈秋君。

沈秋君让宫人退去,只留了几个小宫女伺候,看着环姐儿,笑道:“我见她们都一脸的欢喜,不知你这散财童子又散去了多少银子?”

环姐儿笑道:“姑母别把她们说得见钱眼开似的,她们哪里缺钱,不过是看重我的这个心意而已,我花费不了几个钱,她们得到重视心里高兴,我也得了便宜,大家都乐呵呵的,何乐而不为呢。”

沈秋君笑道:“等你嫁妆银子挥霍没了,看你怎么办?”

环姐儿拉着沈秋君的手,笑道:“这点子钱伤不了我的根本,况且有姑母在呢,我怕什么。”

沈秋君嗔道:“可别打我的主意,我可没让你手中如此散漫。”又对着珍姐儿笑道:“将来可别学你姐姐。”

珍姐儿见沈秋君对手下人讨要赏钱心知肚明,却不作为,任由姐姐吃亏,早就有些意见在腹中,不过面上却仍是保持着甜甜的笑,此时见沈秋君如此说,便只抿嘴腼腆地笑了笑。

沈秋君因着前次见面,对珍姐儿的印象倒是不错,便叫了她到跟前来,正欲说话时,却见殿外女官前来回道:“新受封的朱将军前来拜见娘娘。”

沈秋君倒没想到朱思源这么快就来拜见自己,不过已经过来,便没有不见的道理,于是对环姐儿姐妹笑道:“这可是我们大齐朝第一位女将军呢,一会引见给你们认识认识。”

环姐儿便站起身来,笑道:“以后有的是机会,只是今日却不好。她来拜您是国事,我们进宫是家事,怎可搅到一处?不如我去表妹那里坐坐,上次进宫也没怎么陪她玩,如今还怪想的呢。”

沈秋君略一思索,点头道:“也好,她正惦记着你呢,本来还想着等我们说完话,就让人带她来,也省得她象上次一样,总在一旁闹腾,光顾着哄她去,倒让我们不能尽兴说话。”

环姐儿笑道:“小孩子还不都是这样。”说罢,便带着妹妹随同宫人往公主殿中而去,这边朱思源也一身戎装走入殿中。

沈秋君与她早年本就相熟,如今又多了对她的景仰,而朱思源则因多年沙场征战,性子更加的豪爽,几句话下来,见沈秋君的性子并没有改变多少,越发去了拘束。

君臣二人先是追忆起当年的往事,又随意聊起故人,后又说到东部的军事上来,越聊越投机,一个上午便这样过去了。

一直到了饭点上时,因谈到军事上来,沈秋君不好叫环姐儿姐妹二人上来,便让女官好生去女儿房中陪着,自己则陪着朱思源边吃边聊。

环姐儿自己有儿有女,见到小孩了便想哄逗一番,况且又是自己的小表妹,越发玩在一处去了,此时见不必去前殿,也不在意,只一心哄着小表妹吃饭。

倒是珍姐儿却觉得自己姐妹又被怠慢了,因为她认为沈秋君要见朝臣,便不该让她们今日入宫,两相冲突,既然如此安排,只怕是为冷落她们姐妹寻借口而已。

再则她到底是个姑娘家,本身还是个大孩子呢,如今还要哄着一个小孩子,自然只觉累赘不觉得有趣,如今看到姐姐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一个小奶娃,心中便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悲凉来。

况且她好容易进宫一次,难道只是为了白白花费一天的工夫哄个小奶娃?

珍姐儿越想越心烦,便对姐姐说道自己想在殿里闲逛一下。

环姐儿见到妹妹面带不耐,想到自己为姑娘家时,就算是自己的亲弟弟,也是极不乐意哄的,所以对妹妹的心情倒也能理解,只是自己此时不方便离开小公主,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宫中乱闯,不由面带难色。

倒是那接了环姐儿荷包的女官见此笑道:“下官正好要去御花园采些鲜花来给公主赏玩,不如请沈小姐陪我一起去吧,你们与公主到底是表姐妹,只怕挑拣的花儿更合公主心意呢。”

这女官是皇后宫里的人,与自己的关系一向又好,环姐儿自然极为放心,便忙谢过女官,又交待了妹妹几句,这才放珍姐儿出去。

那女官倒也尽责,一路行去,不时指点些美景请珍姐儿欣赏。

珍姐儿初时在这金碧辉煌鳞次栉比的宫殿中行走,心中尚有几分忐忑,不过时间一长,便想到这若大的后宫,只有皇后一家居住,并无其他妃嫔,而皇子们都在前边读书,公主自在殿里与姐姐玩耍,自己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不多时终于来到御花园,只见满园子的花儿争奇斗艳姹紫嫣红,那女官便交代了几个小宫女去折花,她自己则引着珍姐儿观赏各种的奇花异草,倒让珍姐儿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珍姐儿置身于此情此景,暗自感慨,怪不得那么些女子对进宫趋之若鹜,且不说将来为后为妃给家族增添荣耀,而这原本便是人间的天堂。

这时珍姐儿却发现在这花团锦簇的园子一角,竟然种了一大片的指甲花,虽然品种花色繁多,但在这奇花烂漫佳木葱茏的园子里,却显得太过平淡和违和。

女官看到珍姐儿面现奇色,不由笑道:“这园子什么花都可折了去,只这凤仙花却不可随意碰的。”

珍姐儿奇道:“看着与外面的倒也没什么区别,难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珍奇之处?”

女官闻言面上便带了与有荣焉的神情,笑道:“只从一个凤字上便可见端倪,这是皇上亲自为娘娘栽种,以供娘娘染指甲所用的,旁人怎配碰触呢。”

珍姐儿的心不由地颤动了一下,忍不住拿手指轻轻摩挲着身旁的凤仙花,轻声道:“没想到皇上竟然会…”

虽然珍姐儿话未说完,女官也点头赞道:“娘娘乃是天下之母,福气自然非凡人能相比的。”

就在这时,却听一个男子清冷的声音传来:“谁站在那里呢?”

众人闻言看去,慌忙低身行礼道:“见过皇上。”

第三二三章 讨凤仙花

来者正是大齐的皇帝——庄承荣。

因为庄承荣不耐烦与女子打交道,故在上午召见朱思源夫妻时,只几句话就将朱思源打发去见沈秋君,而他则仔细询问朱思源的军师丈夫有关东边的军务事宜,因是国事,二人谈话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大半响工夫便一切都解决了,庄承荣心中满意,便赐下御膳,又特意让太子相陪。

倒是沈秋君和朱思源这边黏黏糊糊了大半天,庄承荣一个人没滋没味地吃过午饭,又不想午歇,便带着小内侍随意逛到御花园来。

谁知一进来,便看到几个女子围在那里,庄承荣的小心眼便发作了,这是自己亲手做栽种的,她们可不配摘去用,于是便出声冷喝了一句。

众人都慌作一团地行礼,珍姐儿却觉得心一下子提了上来,心里是何滋味儿却一时说不上来。

听见众人都行过礼,珍姐儿这才稳了心神,慢慢转过身去,发现英俊神武的大齐皇帝陛下正恰好站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看着自己,珍姐儿的脸一下子便滚烫起来,上前笑着行礼道:“珍儿拜见小姑父!”

庄承荣闻言倒不由怔了一下:“小姑父?”

如今他可是皇上,任谁见了他都要下跪口呼皇上万岁爷的,这种百姓间的称呼,他倒真是陌生的很了。

这时珍姐儿已经抬起头来,含笑的眼睛晶莹澄澈,灵动之极,整个人带了一种天真烂漫之态,庄承荣看着她酷似沈秋君的面容,越发惊奇起来:“你是什么人?”

珍姐儿面上便带了一丝娇憨顽皮:“回小姑父的话:永宁侯是我的祖父,皇后娘娘是我的姑母,卫国公是我的父亲。我的闺名叫做珍儿。”

庄承荣这才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原来是沈昭英的嫡次女,怪不得与沈秋君如此相似,便说道:“你倒是个胆大的,竟然只行家礼,不行国礼,如今这天下还真没有几个人敢在朕面前如你这般任意的。”

珍姐儿便又行了一礼,笑道:“我只是一个闺中女子罢了,并无官职在身,今日又是来见姑母。只说亲情,不是国事,如今见到小姑父。自然行的是家礼了。”

庄承荣便笑道:“说了这么一大通,原来你是来讨官职来了。”

这时倒是跟随庄承荣而来的小内侍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庄承荣,又细细看了一眼珍姐儿,心中大惑不解:对着这么一个世间不可多得的俏皮美貌小姑娘,且又是皇后的娘家侄女。皇上怎么越说越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哦,是了,皇上本意要打压卫国公,如今他女儿这一番倒隐隐有些为父讨情的意思,无怪乎皇上语气不对呢。

小内侍不由沾沾自喜于自己这些时日没白待在皇上身边。对于皇上的言行还是能了解几分的。

说起来小内侍却只说对了一部分而已。

庄承荣初见到珍姐儿时,先是大惊,后见她如此娇憨烂漫神采飞扬。又因其酷似沈秋君,这心里倒还真多了几分亲切感,可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之所以欣赏羡慕珍姐儿的灵动活泼,原因正是因为自己与沈秋君在年少时都欠缺这些少年人本该就有的特征。

他倒也罢了。被母亲抛弃,被父亲迁怒。受兄弟的欺凌,哪里能开心的起来,可是沈秋君却不同,她出身世家,父母疼爱,本人又品貌极佳,可是少年时的她却总是一幅老成模样,心里仿佛藏了很多的心事,绚烂年华活得却如历尽沧桑的妇人一般。

想到这里,庄承荣的心便阵阵疼了起来,便是现在沈秋君活得恣意开心,可她终究错失了一段本该最为眩目的美好年华,这一切却是因为当年山神庙的遭遇、沈丽君的无情算计和沈昭英的赶尽杀绝而遭到无情的扼杀。

人总是愿为自己开脱,而将过错归于他人的,庄承荣也不例外。

他知道那年山神庙之事对沈秋君的影响,却也知道这件事在沈秋君的内心深处,并不是一件让她感到不能启于齿的羞耻之事,反而是她身为将门之后的一种磨练与荣耀,只是受世俗偏见所宥,这件事不能在人前提起,而且想到他二人再次相见时,沈秋君亦曾活泼跳脱,只是不过才半年时间,因为沈丽君和沈昭英之故,沈秋君本该肆意挥洒的少年时代便终结了。

庄承荣看着面前的珍姐儿明显是得了家人宠爱不知愁滋味儿的幸福模样,心里又是嫉妒又是愤恨:自己与玉姐姐少年时期过得那样愁苦,她凭什么得上天如此厚爱,活得如此恣意烂漫?

如果是别人倒也罢了,偏偏竟是沈昭英的女儿!

庄承荣的心里更加的不平衡起来,他沈昭英自己的女儿是珍宝,沈秋君就该为了别人的过错,险些被他取了性命去,想到那几年就因为沈昭英的一剑,害得沈秋君雷雨之夜不得安眠,害得自己成亲好几年不得洞房。

这时庄承荣又想到因着血亲之故,沈丽君一家还在永宁侯府过着逍遥的日子,越发恨得牙根痒痒,再看珍姐儿时,便觉得她脸上的笑容实在刺眼的很,如果不是因为沈秋君之故,她一个臣子的女儿如何敢在自己面前如此从容不惧,凭什么那些人害了沈秋君,如今却还能借她的光活得风光荣耀?

可怜珍姐儿哪里知道庄承荣在这短短一刹那间会有这么些的想法,她此时已经沉溺在庄承荣那双含笑的凤目之中。

珍姐儿定了定心神,不让自己被庄承荣发现自己的心思,她眨了眨美目,秋波流转,笑道:“小姑父说笑呢,我一个闺阁女子讨得什么官职,不过话又说回来,今日与小姑父初见相见,小姑父作为长辈,是否该给珍儿见面礼呢。”

庄承荣心中冷笑,说道:“今日出来的匆忙,没有准备,等得了空,必会送你一份‘大礼’的。”

珍姐儿便俏语笑道:“恕珍儿说句大不敬的话,小姑父身为皇上赏的东西必是名贵价值连城的,可是珍儿不爱这些,珍儿看重的是亲情里的有心而已,所以比起金银器物绸缎布匹,倒不如眼前的一花一草更让喜欢呢。”

说到这里,珍姐儿又俏皮地拍手笑道:“我想到了,为防小姑父将来赖了我的见面礼,不如就在这御花园中选一物好了。可是我只是一民间的丫头,也消受不起那些奇花异草,小姑父不如将这园里的凤仙花赐几株给珍儿可好?”

本来女官见珍姐儿天真烂漫,而宫中最缺的便是这种性格,心里也生出几分喜爱来,虽然这与她方才的表现不太一样,不过想着可能是初进宫拘束的缘故,且又见皇上也一脸笑意地站在那里与珍姐儿说话,她便也当小妹妹一般地看待珍姐儿,可当听到珍姐儿开口讨要凤仙花时,女官的目光便幽暗了下来。

珍姐儿哪里会注意一个女官的神色变化,此时她看着庄承荣的美目中流露出渴望得到赏赐又怕被拒绝的目光,神情也带了一丝央求的楚楚可怜之态。

庄承荣的眼中此时却变得冰冷,干脆利落地拒绝道:“不好。”

珍姐儿眼中顿时充满了震惊和不解,她不明白,方才明明好好的,为何只一转身的工夫,庄承荣便似由和煦的春风变成了冬日的寒冰。

而接下来庄承荣的话便是如冰刀割向她的心,只见庄承荣冷酷地说道:“卫国公夫人是如何教导女儿的,如果不会教导就不要随意放出来,免得坏了沈家的名声。一个堂堂的千金小姐,竟然可以厚着脸皮明目张胆地向人讨要礼物,更何况我与你不算是至亲,应是在回避之列,你如何就跑到我面前来又说又笑,视礼节为无物?”

珍姐儿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番精心的作派,竟得了庄承荣如此的贬斥,顿时呆住了。

庄承荣又道:“只可惜了皇后,其品德礼数堪为天下表率,竟会有如此一位不懂规矩不知廉耻的内侄女,实在不幸直至。哦,对了,朕倒忘了,卫国公夫人的规矩也不怎么好,不然怎么就三番五次地被关到祠堂去了呢。估计现在还在那里以叩谢天恩的名义在祠堂里面壁思过吧,如此自然没工夫管教了,就算有工夫管教,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教不出什么好来。”

珍姐儿心中冰凉,不敢相信地看着方才还对着自己笑得魅惑的庄承荣会说出如此刺心的话来,如此想着,如珍珠般的泪珠便在眼框中打转,她直觉定是沈秋君在庄承荣跟前吹的风,不由呐呐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我母亲那要做是有她不得已的原因的,小姑父不要轻信人言。”

庄承荣冷笑道:“我轻不轻信人言有什么,这事横竖与我无关,桂哥儿早就不再是庄氏子孙,你母亲要害也是害得沈家的血脉,你在这里向我解释,倒不如想着如何向沈家人解释更适当吧。”

第三二四章 笑谈亲事

珍姐儿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只是无措地站在那里,脸上泪珠涟涟。

庄承荣看着珍姐儿这般苦楚的模样,心里一阵痛快,既然当年沈秋君不得展笑颜,那么沈昭英的女儿以泪洗面,这样才算是公平。

不过看着这么一张肖似沈秋君容貌的人在那里流泪,庄承荣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便对着女官冷喝道:“这宫中是能流泪的地方吗?她一个粗鄙之人不懂得规矩,你难道不知道吗,就知道杵在这里看热闹,小心我让皇后处置你。”

那女官闻言一哆嗦,忙上前帮着珍姐儿胡乱地抹了眼泪,一边暗暗推搡着她说道:“沈二小姐,这宫里可不比外面,若是给宫里招了晦气,不只你我担当不起,只怕连卫国公都担待不起来,快收了泪吧,况且是皇上面前,就是刚死了亲爹娘,也要笑得比春花还要灿烂。”

珍姐儿到底是个小姑娘,被女官一阵连说带损的,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强压下心中委屈,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况她入宫亦是施了脂粉的,方才流泪倒无事,还颇有点梨花带雨的娇媚,经那女官一阵手忙脚乱的涂抹,脸上顿时狼藉一片,因为庄承荣尚在跟前,几个小宫女都低头强忍了笑意。

庄承荣这时才真正满意起来,转身带着小内侍离去,刚走几步却见一群宫女内侍浩浩荡荡地走来,原来是环姐儿带着小公主也来御花园闲逛。

小公主看到父亲,心里着实高兴,便甩开环姐儿等人,一路小跑来到父亲腿前,伸手要父亲抱。

庄承荣只好弯腰抱起女儿,笑道:“你怎么不歇中觉,跑到这里来了?小心一会你母亲看不到你又要担心了。”

小公主笑道:“我已经禀过母亲了,再说有环表姐带着我呢。”

环姐儿此时也已走过来行礼道:“公主殿下中午吃的东西多了些。皇后不敢让她马上就睡,因还有话要问朱将军,这才让我带她出来走动走动。”

庄承荣点头,又看向女儿带笑的小脸,第一次觉得女儿长得象自己实在是件不错的事情,她将来长大了总要嫁人。与夫君恩爱甜蜜,一想到有着沈秋君面容的人对着别的男人顾盼巧笑,他就恨不得剁了那个男人。

想到这里,庄承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珍姐儿,眼中便带了丝冷意。至于眼前的也有几分象沈秋君的环姐儿,或许是因为二人相识日久,既然熟了。便不觉得她姑侄二人相象了,故庄承荣的心里倒没有捎带上她。

小公主是和父母住在一处的,因着当年沈秋君的欠疚,庄承荣也不得不顺着妻子,极力宠爱着女儿,所以小公主便搂着庄承荣的脖子撒娇不肯松手,庄承荣没办法只好抱着女儿去了前朝。

环姐儿低头恭送,直到庄承荣一行人没了踪影。这才抬头往珍姐儿那边走去。

走到跟前,环姐儿见妹妹脸上模糊一片,显是方才大哭过一场。不由吓了一跳,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珍姐儿因方才得了女官的警告,不敢哭泣。偏又心中委屈,正在暗自哽噎,哪里说得出话来。

还是那女官解释道:“方才皇上过来,因二小姐礼数不周,便说了她几句。二小姐乃是娇养的千金小姐,便有些受不住,这才哭了,下官正劝她呢,这宫里可不比外面,便是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能落泪,不然授人以把柄,虽有娘娘看顾,总归不妥。”

环姐儿出入宫廷多次,自然知道宫中禁忌,忙郑重谢过女官,也劝妹妹道:“果然还是个孩子!你长年在边关,礼数不周也是有的,皇上既然已经指出来,你改了就是了,怎地就抹起眼泪来了?况且他身为长辈本就该在我们做的不对时有训斥教导之责,我们身为小辈也唯有洗耳恭听才是,哪里就委屈成这个样子,再则就是到寻常亲戚家做客,便是真有什么委屈事,也不能落泪,免得给主人家带来晦气,何况这是在规矩森严的皇宫大内呢。”

珍姐儿有苦说不出,眼泪越发地落个不停,环姐儿忙搂住她,小声哄劝道:“好妹妹,先收了泪吧,你便是有委屈,也等出了宫细细说与我,我帮你在姑母面前讨个公道,可好?”

珍姐儿甩开姐姐,猛擦了眼泪,恨声道:“不必了。”

环姐儿只当她是小孩子赌气,只好笑看着周围的人,替妹妹解围道:“真真是个孩子,又是长大边关乡野间,这一初见皇上龙威,也怨不得她吓成这般。”

女官等人都不发一言,只是含笑点头。

这时又有宫人来请环姐儿回去:“娘娘已经送走朱将军了,说是怠慢夫人了,所以请夫人和二小姐带小公主回去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