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的兵士们大声叫喊挥手,有人甚至流下了眼泪。人们喊着:“开城门!开城门!是张检点说的人!”有将官高呼:“弓箭手!准备御敌!”城墙下,城门吱呀打开…

贺云鸿凝望着奔来的骑士们,他看到在那些人的中间,有个一黑色的身影,背着把武器。他紧盯着这个身影,看着她越来越近。他虽然看不清她的面目,可却觉着看得见她的眼神,坚定而明亮,像是能射穿这阴沉冬季的阳光…

他忽然明白了,当初勇王在孤峰上看到了什么:是希望,是无畏,是披肝沥胆的仗义…

贺云鸿眼中发热,那一次他若能与勇王一起出征,在绝顶上,就能与这个女子相见。那样的话,他就能认出她,他们就不会一再错过…以致今日,他只能在这城上看着她千里奔骑而来,却不能招手迎接,喊出她的名字…

他不敢眨眼,看着这一行人到了城门下,那个敏捷的身影飞身下马,牵着马匹随着人们进入了城门,听着城门内的兵士们惊讶的呼声:“姑娘!真是个姑娘!”“多谢诸位壮士!多谢这位姑娘!”…

城外戎兵见骑士们进了城,方要接近,就被城上的人放箭逼退,城门迅速地关上了。

贺云鸿转身,走到城墙的内侧,看着这些人与兵将们见礼后,一个个重又上马,往城里骑去。

杜方领路,回头说:“我们去勇王府!”他身后的人们嘻哈笑着:“王府呀!”“我可没进过王府呢!”“去王府过年啦!”…

凌欣上了马,与杜轩并肩骑着,杜轩四处张望:“这就是京城呀!”

凌欣切了一声:“别这么乱看!真没见识!”…

贺云鸿看着凌欣的背影远了,才慢慢地闭了下眼睛,他眼中发热,可是淡淡地笑了,欣慰满足的笑——无论她是为了谁来的,但那里面一定有他,即使她并不知道他就是自己。

也许一开始,他想的是用手段把这个头脑明晰才能卓越的女子拉回到自己的身边,贺家需要这样一个女子,他需要这样一位夫人,他要征服她的心!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自己的心,已经移到了她的身上。

他曾经对自己说过,若是两个人再次相逢,他绝对不会让这个女子再离开自己走远…可是此时此刻,临近了的死亡,如大浪淘沙般,将他所有的杂念都冲刷得干净,只留下了一片最真最纯的心意——他希望她离自己越远越好!

他感激他们所有的错过和分离:幸亏当初他没有认出她!幸亏他没有在车中睁开眼睛!幸亏那天他没有进清芬院!…庆幸他们和离了!

他要她与自己毫无瓜葛!就像从来没有遇到过自己那般,安然无恙,自由自在。这样,他就能毫无后顾之忧地面对行将到来的残酷,不必担心有人会为他伤心欲死;这样,即使他的身体死了,她还能带着自己的心活下去…

贺云鸿向贺霖鸿点了下头,两个人下了城墙,上了车往回走。

一路就听到人们在奔走相告:“建平帝驾崩!太子要登基了!”“真的?!”“当然啦,他有传国玉玺呀!”“建平帝怎么这么快就死了?”“谁知道,听说是急病…”“哈哈哈,急病呀!”…

在车中,贺霖鸿一次次说:“三弟,凌大小姐已经进城了!你去见见她吧?”

贺云鸿一句不答,只看着车外,脸上似有笑意。

马车入了贺府大门,他们刚一下车,一个在门内等候的穿着官服的人就忙上前来,却是宋源。他对贺云鸿行礼道:“贺侍郎!我刚得到消息,昨夜有人夜闯宫禁,指认张杰张检点通敌,建平帝派人去请张检点连夜进宫对证,可张检点去的路上遭到围攻,他冲围逃走,至今下落不明,通敌之名已定。禁军群龙无首,由一名叫郑昔的军官暂时领兵。”

贺霖鸿哼了一声:“真是自掘坟墓!”

贺云鸿冷淡地对宋源说:“你来这里作甚?!快走吧!”

宋源迟疑地问贺云鸿:“贺侍郎…你不走?”

贺云鸿摇了下头,转身走向府内。贺霖鸿向宋源行礼:“多谢了!请你快离开吧!既然禁军已在郑氏手中,他们随时都会来这里了。你也要小心。”

宋源看着贺云鸿的背影,行了一礼,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贺霖鸿急忙小跑,追上贺云鸿,他好几次想说话,可贺云鸿不看他,稳步走向他的院落。

贺霖鸿跟着他,心头阵阵发慌,赶上几步,再次拉了拉贺云鸿的袖子:“三弟,你去见她呀!”

贺云鸿还是没理他。

贺云鸿走进了书房,展开了一席宽大的宣纸,贺霖鸿焦急地喊:“三弟!你去…”

贺云鸿抬眼,淡然地说:“不!”

贺霖鸿用商量的口吻说:“那我,我去行吗?”

贺云鸿严厉地说:“不行!她现在勇王府,勇王妃生了孩子才几个月?大哥的两个孩子已经托付给了余公公,你还要怎么麻烦人家?那府中两个女子,两个孩子,你要给她们惹祸吗?!”

贺霖鸿含泪看着贺云鸿,贺云鸿今天穿了深蓝色的蜀锦棉袍,祥云暗纹,襟领处有银丝线绣出的与衣服图案相配的云纹。这深重的颜色,陪衬出他病后的脸色,洁白如玉,秀眉墨染,眉宇带着清贵的傲气,眸光清澈,眼神刚毅,唇角似是带着笑意,真是极美…贺霖鸿胸口疼得几乎要弯腰,对贺云鸿说:“三弟!可是…”他说不下去了。

贺云鸿笑了笑,示意贺霖鸿给他研磨。

贺霖鸿也明白,此时去见凌大小姐,无异是在向她求救,以三弟的傲气,死都不会去做。太子现在回来了,建平帝已死,张杰跑了,郑氏的人掌了禁军,太子要碾碎一个人,如同蚂蚁,有谁能阻止他?贺云鸿怎么能去给凌大小姐惹事呢?

贺霖鸿又开始流泪了,他抽泣着给贺云鸿研磨,砚台在泪光里变成一大团朦胧的影子。

贺云鸿半垂下眼睛,提笔饱蘸了墨汁,草书写下:“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贺霖鸿为了看清贺云鸿的笔迹,用手抹去了眼泪,可一旦看清了,就又是泪眼模糊。他一边擦泪,一边研磨,盯着贺云鸿的笔。

贺云鸿飞速地写:“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院子里有人喊:“禁军闯进了贺府!”

贺云鸿微蹙眉头,又用笔蘸墨,写下:“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院子外面脚步声慌乱,有人哭喊:“禁军来了!”

贺云鸿匆忙行笔:“胡马倚北风,越鸟巢南枝。”

有人宣告着:“奉旨捉拿谋反叛国逆犯贺云鸿!抄检贺府!”

贺云鸿置若罔闻,落笔如雨:“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一阵喧嚷到了院子里,院中传来了打斗声,贺云鸿面色沉静,写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书房的门被踢开,贺霖鸿站起来扑过去阻拦着来人:“让他写完!让他写完!”

贺云鸿写下:“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冲入的几个禁军将贺霖鸿按在一边,又有几个上前抓住贺云鸿的胳膊,将他的胳膊反拧,喊道:“绑了!”一个人急忙将一个口嘞塞入了贺云鸿的嘴中,说道:“奉太子旨意缉拿重犯贺云鸿归案,贺侍郎可不要受不住刑而咬舌自尽哪!”

贺云鸿似乎笑了一下,一群人扭着他出去了。

贺霖鸿青筋爆着,大喊着:“三弟!三弟!你保重啊!”可马上也被绑牢,嘴里塞了东西…

禁军冲入内宅,院内一片哭喊声。

赵氏一身孝服,神色枯槁,木然地坐在屋中,无动于衷…丈夫在时,她觉得他木讷古板,不讨人喜。可他离开了,她想起的,却全是他的好:他对她一心一意,不近其他女色,提都没有提过娶妾;他对孩子悉心教导,经常查他们的功课;他为人方正,诚实可信…她怎么一直没发觉自己依靠着他?他临走时,还惦记着自己和孩子,现在孩子送走了,她可以追他去了…

罗氏手哆嗦着,将一把丹药放入嘴里,大口喝茶咽了下去。她含着眼泪伸手拔了钗环,平生头一次将头发弄乱了些,尽力挡住了两边脸颊…

府中的仆人们被绑起来或是被赶在了一处。有个女子对禁军大喊着:“我知道贺家的老夫人在哪里藏着!”旁边的一个婆子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绿茗!你这贱坯子…”可是绿茗接着喊:“我知道!她就在东边三条巷的第四个门!”早上她婆婆来告诉她那个酒鬼丈夫时,她在窗外听见了。贺老夫人想躲?没门!贺老夫人说话不算话,本来要抬她做三公子的妾,可最后竟然把她嫁给了个醉鬼,她天天挨打受骂…

片刻之后,京城就传遍了:太子在朝上得群臣拥戴为帝,次日登基。

贺云鸿犯下谋逆大罪,已被捉拿,与从犯贺霖鸿和其父贺九龄,被押解着下了刑部大狱。贺府女眷全部进了女监,连躲在了平民家里的贺老夫人都没逃掉,被搜了出来。只有长房两个孩子听说早送出了城…

曾经的赫赫相国贺府,瞬间倾覆如斯。

凌欣一行人到了勇王府的门前,余公公已经等在侧门处了,见到许多陌生的面孔,余公公脸上绽出了由衷的笑容,行礼道:“老奴是府中的管事,各位辛苦了。”杜方和韩长庚忙跳下马来回礼,其他人见状,也赶快下马回礼。

有护卫们过来帮着牵马,认识韩长庚和杜方的人们还过来打招呼。

凌欣一进大门,就见勇王妃身边的张嫲嫲等在门边,张嫲嫲躬身对凌欣说道:“姑娘请随我来,王妃在等着。”

韩长庚过去在勇王府住了很久,自觉熟悉这个地方,听言就对凌欣说:“姐儿去吧,我和杜兄会与余公公交割,也照应大家”他们身上分别绑着雷参将的金子,要马上给余公公。

凌欣就解下身后的大刀交给了韩长庚,又对众人行礼告辞,随着张嫲嫲走入内院。

她一进大厅,勇王妃姜氏就从桌边起身迎了上来,一把抓住凌欣的手,哽咽着说:“姐姐!”接着出声哭泣,抽泣难语。

姜氏生了孩子才四个多月,身体尚未恢复,身心脆弱。戎兵到了城外,她想逃出城,可担心初生的婴儿怎么能在这冬天颠沛流离,若不出城,又怕京城陷落。那日刚得到了消息说可以和夏贵妃一起离开,才收拾了东西,听说夏贵妃不走,她也不想走了——勇王对母亲极为孝顺,她一个小辈,怎么能丢下婆婆跑呢?次日就听闻皇帝太子被抓了,勇王妃又惊又怕,哭了好几场。

城中人心惶惶,然后建平帝登基,夏贵妃入了冷宫,现在太子又回来了…一波接一波,勇王还没有消息,她的心已经操碎了。现在见了凌欣,悲喜交集,一时哭得不能言语。

凌欣忙扶着姜氏往椅子走,嘴里劝着:“没事没事!姐不是来了吗?小螃蟹呢?还有更小的螃蟹呢?”

姜氏在哭泣中一下笑了,叫张嫲嫲说:“去把大郎和二郎抱来。”她紧拉着凌欣的手:“姐姐!姐姐呀!”

凌欣忍不住笑:“天哪,叫得我心都酥了!”她见姜氏面部微肿,神情疲惫,就知道姜氏这些日子一定特别紧张,大包大揽地说:“好啦!你别担心了,万事有我啦!”

姜氏又哭又笑:“姐姐!”她算是知道当初她的夫君为何那么钦佩凌欣。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这样的危难时刻,凌欣能来京城,到她这里,这对一个带着两个幼儿的母亲,是多大的安慰!

说话间,门口一声大喊:“姑姑!”一个穿得圆鼓鼓的小孩跑了进来,凌欣忙弯腰,张开双臂,小孩一头扎入凌欣的胳膊里,伸手抱了凌欣的脖子:“姑姑!姑姑!”然后张嘴就唱:“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凌欣哈哈笑起来,可是忙说:“先等等,姑姑身上全是土,你别都吸进去!姑姑洗个澡,再好好抱你。”说着,将小螃蟹放了下来,张嫲嫲又提进来一个大篮子,掀开上面的布,露出里面正在熟睡的婴儿,凌欣双手合十在胸前,动情地说:“哎呀!好可爱呀!”

小螃蟹在一边跳脚:“我也可爱!我也可爱!”

凌欣忙点头:“你也可爱!你也可爱呀!”

屋里的人都笑了,姜氏说:“大郎,姑姑说了,要先去洗浴,你不可闹了,先去玩,一会儿再来。”

小螃蟹扭身抓了姜氏的裙子说:“我不走,在这里等姑姑!”

姜氏点头说:“好吧,在这里等。”她看向张嫲嫲说道:“把二郎就放在那边吧,反正一会儿要在这里吃饭。”张嫲嫲点头,将婴儿篮子放了,对凌欣说:“姑娘这边来吧。”

凌欣对姜氏说:“我去洗洗,不然没法亲我的小螃蟹呀!”

姜氏有些不舍,点头说:“好,好。”

张嫲嫲说:“姑娘随我来吧。”

凌欣随着张嫲嫲走出门,张嫲嫲低声说:“多谢姑娘前来。”凌欣一笑:“应该的!”不然国破家亡,谁能幸免?

第67章 定策

太子下了口谕:“先让贺三郎尝尝大刑的滋味。”贺云鸿没有被送进牢房,直接就被架到了刑房,脱了衣衫,吊到了刑架上。

刑部萧尚书的女儿曾经心仪贺侍郎,也曾被贺家老夫人内定为贺侍郎的继妻,萧尚书觉得此时要赶快表现出自己的立场。太子抄了贺家,只是开始,安王的亲属,太子能放过吗?萧尚书得赶快让太子觉得自己是个听话的!不然怕是要受连累!他亲自到了刑堂督促行刑。

他坐在桌子边,也不说什么口供之类的,指示道:“用鞭刑,要难看些!太子来了也有个交代,哦,别把脸弄花了,免得太子认不出人,会怀疑我换了人!”可是他心里有点嘀咕——这贺侍郎可是勇王的朋友,日后万一…

他坐在桌子边心中权衡,心思不定。

贺云鸿嘴里绑着口塞,在皮鞭的抽打下低低呻吟,一次次地昏了过去,可是又一次次被疼痛唤醒过来…

萧尚书看着贺云鸿已经成了血人一般,只有带着零星鞭痕的脸还能认出这就是京中著名的公子贺三郎,终于点头说:“解下来吧,该是过得去了…”

衙役将昏迷的贺云鸿从刑架上放下,刚放在地上,有人来报:“太子来了,已经到了牢外…”

萧尚书一惊,忙仔细打量贺云鸿,见他虽然浑身鲜血,可双手白皙,还没伤。他忙说:“快!把手指拶了,要有血…”

衙役们忙又将贺云鸿还算干净的手指用拶子夹住,两个人一拉,贺云鸿躺在地上的身躯一阵抽搐,被堵住的口中发出压抑的哼声,然后就不动弹了。衙役再用力,贺云鸿手指齐齐出血,可是没有了动静。

刑房外有了人声,萧尚书赶忙迎向门口,有人在门外道:“殿下…陛下!”

萧尚书在门口站住,大声道:“臣恭迎陛下!”太子已经自立为新帝了,虽然还没有拜太庙,但是叫陛下该不会错。

太子一身棕色便装,被一个穿了一身黑衣的太监扶着,走入了刑房。他过去有些虚胖,在戎营这段时间,明显瘦削了,脸颊塌陷,脸色也远比过去发黑,鬓角竟然白发缕缕。

萧尚书对他行礼:“参见陛下!”然后挪开身体,让太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地上贺云鸿鲜血淋漓的身体,心中庆幸自己早动了手。

太子点了点头,走到昏迷的贺云鸿身边,踢了踢他,见他没有反应,说道:“弄醒他!”

萧尚书说:“快泼冰水!”可是一桶泼下,贺云鸿身下血水散开,却没有动。

萧尚书讨好地对太子说:“他昏了许多次了…”我真尽力了。

太子皱眉:“用烟熏。”

萧尚书又叫:“快,药烟熏一下。”

衙役们点了烟,放在贺云鸿的鼻下,贺云鸿在微弱的呼吸中吸入了烟气,不久,终于咳嗽了几声,可是还是昏迷着。太子看了看,说道:“把他的口嘞拿出来吧。”

萧尚书赔着笑:“臣没拿出来是怕他受不过苦刑,咬舌自尽。”

太子冷笑:“朕怎么能让他自尽呢?拿出口塞,用链子穿了舌头,他就是咬了,也吞不下去。”他已经在戎营拿了国玺,当然自称朕。

萧尚书恍然:“好好,臣就去办!”对衙役示意了。

一个衙役将口塞解下,另一个拿过来一条链子,两边一大一小两个银环,他将大的圆环用力掰开,一边是锐利的针。两个人一起动手,一个拉出舌头,一个将针一下就穿过了贺云鸿的舌头,还没等贺云鸿短促的哼声结束,就已经把针插入了环上另一边的套中,银环从舌中穿过,贺云鸿的嘴张开,不能再合拢。两人放手,贺云鸿的头砰地落在地上,低嗯了一声,慢慢地睁开了眼。

太子弯腰,抓着贺云鸿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劈手狠狠地打了他几个耳光,见贺云鸿眼神清亮了,太子笑着问:“贺侍郎,认识朕吗?你竟然不想让朕继位?拥立了安王?后悔了吧?”

贺云鸿看着太子,微肿的脸抽动了一下,似乎是笑了,慢慢地摇了下头。

太子伸手拉了贺云鸿口中的链子,使劲扯动。贺云鸿的舌头被扯了出来,眼睛不自觉地翻了上去,发出嘶哑的声音,太子放了链子,等着贺云鸿喘息着,眼睛再次聚焦,太子对贺云鸿笑道:“贺侍郎,人说你伶牙俐齿,那时在殿上舌战群臣,不让他们接朕的手谕。朕要看看,你的舌头是不是铁打的。贺相的舌头是被切下来的,可是等朕觉得你受够了刑,你的舌头,朕要亲手扯出来!”他又使劲一下下猛拉贺云鸿口中的舌链,满意地看着贺云鸿的舌头肿胀,鲜血横淌,不自觉地惨叫,眼神涣散,昏了过去。

太子放了手,任贺云鸿的上身重重落地。他长舒了口气,对衙役说道:“狠狠打!”

衙役应了一声,拿着鞭子过来使劲抽打,一鞭下去,零星的血点飞溅,可是贺云鸿毫无反应。

太子看了会儿,深觉无趣。他看了下自己手腕处被绳索捆绑的伤痕,转身对萧尚书道:“别轻易弄死了,让他的父兄家人们好好看看。”

萧尚书忙点头:“臣明白、臣明白,臣会慢慢折磨他的。”

太子点头,对身边的太监道:“福昌,让郑昔调两万禁军围住天牢,别让人劫狱。”

福昌低头应了,片刻后小声说:“陛下,出来这么久了…”

太子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血泊里被鞭打的贺云鸿,笑着走了出去。

萧尚书行礼送走了太子,松了口气,对衙役们挥手道:“行啦,他没受过刑,打死了怎么办?”

衙役停了手,说道:“太子在呀…”

萧尚书说:“陛下!别叫错了。”他弯身看看贺云鸿,见他还有呼吸,说道:“好啦,把这链子钉在他身上,上了镣铐,今天没事了,送走吧!男牢女牢转一圈。明天太子拜太庙登基,该是没有时间,也让他缓缓,后天,最好等着太子来了再动刑,让太子…哦,陛下!观刑。”

衙役们答应了,一个人熟练地将贺云鸿口中链子末端的环拧开,也是一边是针,一边是穴,他在贺云鸿胸前选了一点穿过又合起,贺云鸿没反应。几个人又将镣铐锁在了贺云鸿的脚腕和手腕上,有人一边说道:“其实不上镣铐,他也动不了了。”

萧尚书说:“还是要戴上!你们没听太子方才让禁军围守天牢吗?贺相在朝这么多年,弄不好有人来救他。况且,今天还没打断骨头,要注意些。”

几个人答应了,又将贺云鸿拖上旁边抬犯人用的板子,把他抬了下去。

贺家父子被关进了牢房,连行走艰难的贺相,都被上了镣铐。贺霖鸿扶着父亲躺好,心乱如麻:父亲不能吃东西,在这牢狱中,他怎么进食?还能活几天?三弟怎么样了?…

贺霖鸿想哭,但是知道哭也没有用,只能间或给父亲喂了些水,将干硬的饼子用镣铐磨碎了,给父亲吃了几口,然后就坐在栅栏边,不自觉地哆嗦着,看着牢外。

日暮时分,牢狱里更加阴森。忽然,有衙役们抬着木板到了牢房外,叫道:“看看!这是贺三郎。”

贺霖鸿扶着栏杆站起,一眼看过去,见到贺云鸿血肉模糊的身体,顿时失声哭了,从栅栏中伸出手去:“三弟!三弟!”衙役们不停留,将板抬着出去,往女牢去了。到了贺府女眷处,自然也招来一片哭声。

姚氏被抓后,虽然见她是个老妇人,那些人没绑她,可她也是被从一群百姓的围观中推搡着走了半条街,她实在羞辱难当,心口大痛就昏过去了。她醒来已经到了牢里,与赵氏罗氏关在了一起。她大骂那个带着禁军来抓她的绿茗,当初,她是怕贺云鸿会要了绿茗的命才要她嫁给了自己陪房的儿子,可是这个贱人竟然恩将仇报!

赵氏憔悴沉默地坐在姚氏身边,一心等着死,没来安慰她。罗氏一脸红肿,一直在流泪。前一阵她被姚氏追着骂了一千遍“骗子”,现在就是在姚氏身边帮着照顾她,可也实在没心思像过去那样小心巴结说好话了。

姚氏骂完了绿茗,想起那些百姓们看向她的眼神,恨透了这种处境,自然又开始哭骂别人,直到累得变成了哼哼唧唧。她以为贺家的男子们此时也如她一样,只是关在了牢房里,听到吆喝欠身去看,竟然是贺云鸿,哭叫一声了“三郎”,昏倒在地。

罗氏一见,怕自己的丈夫也会受刑,压抑着哭出声来,赵氏想起那时三弟让人送出了她的孩子,终于也哭了。

衙役们抬着板子回到男牢,找了走廊尽头一间空的牢房,将贺云鸿往里面一扔,就走人了。送饭食的隔着栅栏放了水和干饼,贺云鸿躺在地上,动也不动,死了一样。

他其实好几次觉得自己就要死了。他含着金匙出生,贵养成人,哪里受过这样的苦?!疼痛如惊涛骇浪拍击着他,他的生命,如系在岸边的一叶小舟,只被一根绳子牵扯着,在巨浪中颠簸,随时可以伴着冲击离开…他已经看到了彼岸的白色光芒,温暖舒适…他已然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为国尽忠,于心无愧,可以离开了…

可是那根不放开他的绳索是什么呢?…一个从城外飞骑奔来的身影…盖头挑开后,向他看来的一泓欣喜的目光…同在车中,肢体相触,她的气息,她的手覆上他额头的温暖…她在信中的字句,变成了话语,在他意念里带着笑意回响:算是天涯共此时…她的声音,一遍遍重复:对你动了贪心,才…才嫁给了你…

她已经到了京城,该是能再见一面吧,哪怕是在刑场…

回到了宫中,太子坐在了御书房的龙椅上,问道:“勇王府那边派了人了吗?”

福昌回答:“派了。”

太子嗯了一声,想起了件事:“朕听说有云山寨的人和朕同时进了城?”

福昌点头:“是,自称是勇王的义姐。”

太子哼了一声:“是贺三郎那个和离的山大王吧?”

福昌小声说:“这个,该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