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虬髯像鱼一样扑腾,弹起的腿脚鱼尾巴般想要抽打李敏的脸:“大叔,你才是心智有病,为了一朵花,你至于祸害这么多花吗?”
他看着散落一地姹紫嫣红,眼睛都红了。
李敏看向这些花,凤眼挑起冷笑:“这些花是你祸害的!谁让你眼瞎不明!你要是早点分清美丑,哪有如今一地落红!”
这叫什么道理?向虬髯趴在地上扭头看李敏:“大叔,你不讲道理啊?”
“对啊,我就是不讲道理。”李敏居高临下看着他,又抬脚踩向虬髯的脸,咬牙,“大叔,大叔,大叔。”
向虬髯的脸没有被踩在地上摩擦,他像鱼一样滑去,一个打挺起身,原本捆着的手脚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挣脱了,挣开的手脚向后翻去,翻过门槛,翻上房顶......
“大叔,你快去看看病吧!有病多吃药!不要祸害花花草草!”
扔下一句话,向虬髯消失在房顶上。
壮童跃出门外,却被李敏叫住。
“不用追了。”李敏道,看向门外,甩了甩衣袖恨恨,“我不想再看到他。”
随从有些无奈:“小爷,还没问是谁让他杀项云的。”
他们把他救出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李敏啊了声,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我们救他不是为了让他亲眼看看我比他能摘更多美丽的花吗?”
随从无奈的喊了声小爷,他们追踪窥探向虬髯这么久,看着他像狼一样潜行,像猎狗一样围守猎物,像乞丐一样抢食,像浪荡公子一样一掷千金,看得懂他在熟悉环境,融入环境,变成麟州天地间的尘埃,变成所有人眼前的草木,然后当猎物经过时,一伸手取命。
他们兴致勃勃的等着看这一幕,要不然早就把向虬髯抓了,哪还用等到现在,甚至还在向虬髯命悬一线的时候出手相救。
救他不让他死,自然是要问出他背后的主使。
李敏摆手:“不是不是,抓他首先是为了让他看我摘花,其次是要让他活着,杀项云就行了。”
至于谁要杀项云,也不重要啦。
项云现在有兵权在握,又是皇帝跟前的新宠,又是世家名门出身,被人嫉妒暗杀理所当然,也无关紧要。
......
......
项云在城门遇刺,让麟州陷入一片惊恐,刺客的搜捕毫无进展,引发了更大的混乱。
虽然项云第一时间赶去宫里给皇帝说刺客的事,并为了安抚皇帝主动说自己遇刺过两次,同时又说李奉安,严茂皆是遇刺身亡。
“安康山有心叛乱,早就对我们这些卫军大将首领布置了刺客,目的是搅乱削弱卫军之势。”
这并不是针对他一个人的。
这是叛军的阴谋。
跟叛军叛乱是一样的性质。
陛下不要害怕。
崔征等官员闻讯赶来,虽然对于刺客突然出现很震惊,但很快就接受了,他们认同项云说的,叛军横行,叛军的刺客奸细必然也潜入麟州。
“陛下无须担心,这些宵小翻不起风浪。”崔征道,“只能用些隐私下作的手段,在我们麟州大军城防面前蚍蜉难撼大树。”
其他官员们便齐心表示追捕刺客核查麟州境内,安抚民众稳定人心,请陛下宽心。
皇帝听完他们的话,坐回龙椅上宽心但又担心。
“朕在皇城里是安全的。”他看着大臣们关切说道,“爱卿们在外千万要小心啊。”
......
......
官府大臣们一部分认为刺客一次失败已经逃了,一部分认为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刺客还留在麟州,但不管怎么样,搜查严防是一定要继续的。
这一次搜查也让官府大臣们头疼不已,麟州鱼龙混杂太乱了,于是又开始先搜查还是先清查梳理人口的争论。
刺客没有丝毫进展。
项云也并不在意,按照以往的规律,刺客已经离开了。
但也不一定,毕竟这次的刺杀跟前两次不同,多了同伙.....
蒋友进来打断了项云的沉思:“都督,什么时候出发?”
距离刺杀已经过去十天了,跟皇帝已经说清楚了,追捕刺客也有官府和城防们展开,项云该启程去宣武道了。
项云坐着没有起身,道:“我觉得,暂时还是不去了。”
不去了?蒋友惊讶,这可是个很好的机会,宣武道是表面,内里是为了拿到淮南道,更远的是以淮南道宣武道为根基收复京城,那可是足能封侯的一战啊。
说不去就不去了?难道是.....害怕刺客?
项云没有否认:“刺客的目标是杀死我,此次动用了比以前多的人手,可见因为我现在势越来越大,他们也越势在必得,去宣武道虽然利益长远,但目前如果出了意外,再丰厚长远的利益都没有意义。”
利益始终在,人死万事空,项云死了,宣武道淮南道别人还能去接手,但项云死了就死了,再也不存在了,什么都没有了。
蒋友捻须凝眉,这也是事实.....
“当然,更重要的是,我能不能接手淮南道,最大的保障是陛下。”项云道,“我只有被皇帝信任信赖才能震住楚国夫人和淮南道兵马,但因为刺客的事,皇帝对我的心思动摇了。”
蒋友皱眉:“都督和相爷不是已经安抚好陛下了吗?”
这个皇帝哪里是别人几句话能安抚的,除了亲手救了他命的武鸦儿,项云长长的吐口气,道:“听说陛下私下跟相爷提议暂时迁到灵武郡城那边。”
一个刺客吓的都要舍弃麟州了,他项云在皇帝眼里就成了麻烦,请求武鸦儿回来的信大概也送出去了吧。
如果这样的话,的确麻烦了,蒋友来回走了几步,这个皇帝还真是难伺候.....那该怎么办?
项云笑了笑:“别担心,也好办。”
他站起来走到舆图前点了点。
“我再给陛下一场胜利就好了。”
再打一次胜仗?这当然是好事,蒋友眉头没有松懈,看着舆图上项云指的地方:“这里可不好打啊,距离麟州有点远。”
麟州的大军他们要调动那么远可不好用,而且跑那么远在项云手里发挥的作用不如预期。
那就只能请张安王林这两个废物来调动剑南道的兵马了,要废口舌,还要分功劳给他们....
项云摇头:“不,我现在需要功劳,一厘一毫也不会分给他们。”
蒋友惊讶,可以吗?
“当然可以。”项云视线在舆图上滑动,“我现在不是只有剑南道可用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连小君路过
麟州有刺客青天白日在城门刺杀大将军的消息也在向四面八方传开。
江陵府城门外有些忙乱,兵马跑来跑去,让民众们看的有些不安。
开春的时候江陵府下三个县有富户大族和民众抢粮种发生了争执。
因为都是民众,县里官府和稀泥,结果忽视了乱世里民众的绝望,反正没活路了,也就敢做从没做过的事了,他们拿起了铁铲粪叉,而世家大族也因为乱世蓄养了更多的护卫且配备了兵器,械斗一瞬间而起,旋即蔓延,多有死伤,震动江陵府以及整个江南道。
李明华调动了兵马,几个卫军的将领也在,问如果双方不停怎么办?李明华说那就杀。
为了对民众表明这不是兵马逞凶,是她的命令,她亲自来到这三县,亲自出面喝止,当喝止不停的时候,亲口下令动手,乱民以叛贼论杀无赦。
铁蹄刀枪毫不留情的冲杀,留下一地尸首后,终于震慑了混战的双方。
民乱械斗虽然制止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李明华没有给楚国夫人说这件事,但没多久她就收到了楚国夫人的信,信里问她杀了人害怕不害怕,担心她,还给她随信送来几片干花,说这是楚国夫人亲手晒的,让她放在枕头边,晚上睡觉不会噩梦。
虽然已经过去好些时候了,想到这封信,李明华还是忍不住伸手按住心口,感受心的咚咚跳。
她那么关心她呢,她也一直看着她呢。
信上除了关怀还有建议,这件事不能制止了械斗就算了,必须分出个奖罚,才能真正的解决问题,安抚人心。
奖罚就是只问对错,不问身份。
世族有错当处罚,田户平民有错也要罚。
李明华按照这个建议,本已经收的兵马再次放出去,不过这一次由府衙出面,在那三个县严查批捕定罪,在被兵马杀死一批后,又定罪一批人,亦是世家大族平民百姓流民都有。
江陵府上上下下都紧张了很久,但既然官府定了罪,这个世道还是有官府有律法有规矩道理的,大家也算是心安了。
不过,到底还是有影响,看到一群兵马拥簇着李明华出来,民众们顿时紧张,这是哪里又出事了?李家的小姐又要去杀人了?
江陵府的人对李小姐的态度从亲切喜爱,变成了敬畏和戒备,手握兵马的人总是让人害怕,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又一群人跟出来,为首的是胡知府,看到胡知府民众们稍微松口气,有官府出面的话就不随便打打杀杀.....
“明华小姐,真的不用我来吗?”胡知府问,神情不安,“毕竟他拿着的是楚国夫人的名帖。”
楚国夫人是诰命,还是比他们高一级的,作为江陵府的知府,他应该亲自接见的,要不然有些不尊重。
李明华摇头:“不用了,毕竟不是楚国夫人来了,而且也不是公事,他只说路过借宿,这是私事,我与楚国夫人也有私下来往,就由我来接待吧。”
“如此也好。”胡知府终于卸下这副重担,松口气,看向城外的大路,想到即将到来的这个人,还是愁上眉头,“这个人也是的,递上自己的名帖,我们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就随随便便拿出楚国夫人的名帖到处送.....”
他看了眼李明华,能与下属们说的话没有说出来,李明华到底是个未婚的姑娘家。
未婚的姑娘李明华并非是什么都不知道,自己马上要接待的这个男人,是楚国夫人喜欢的一个美男子。
极其喜欢,喜欢到给了一支兵马。
如今这个世道,表达情义不是送金银珠宝,而是给兵马。
招待闺中好友的情人,这种事李明华活了十七年从没想象过,但,带着兵马,离开家人杀入叛军中,不也是活了十七年的她从没想到过的事?
就不要想楚国夫人身为有夫之妇养情人对不对,也不要想这个连小君的行为举止对不对,更不要想她要不要为了楚国夫人好进行劝诫......
虽然以私人身份招待,但她跟楚国夫人并没有真正的私人关系,她不是她的姐妹,更不是她的丈夫.......要记得楚国夫人是一道之主的身份,她只要看到她身为一道之主做的利国爱民的事就可以了。
“人来了。”亲兵说道,指着前方。
李明华和胡知府向前看去,大路上一队人马轰轰,前方兵马威武,队列中彩旗招展,彩旗中拥簇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后有长长的随从车马,马儿缀铜铃,车顶悬风铎,叮叮当当铮铮,如仙乐从云中来......
尚未见人,风姿已经让大路上的民众都看呆了。
胡知府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何止是随随便便递楚国夫人的名帖,楚字旗振武军旗烈烈的飘着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楚国夫人或者武都督出行呢。
“那,那我就先回去了。”他对李明华道,要立刻就跑,又不放心问,“你让他住哪里?官驿吗?我这就让人都回避.....不是,我这就让人收拾好。”
李明华道:“我问问他再说,大人您先去忙。”
应该客随主便的,还问他干什么,胡知府有心讲道理,但看连小君的马车越来越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只能匆匆先跑了。
胡知府回到官衙来回踱步,不多时就听到了消息,李明华带着连小君住进了李家大宅。
“哎呀。”胡知府伸手拍额头,“这,这怎么说!”
来报信的亲随还沉浸在连小君的风姿中,晕晕乎乎兴奋道:“连公子说,久闻李都督大名,他特意从这里过,就是想要看看李都督出生长大的地方。”
话都这样说了,李明华这个小姑娘怎能拒绝?胡知府有些懊恼,他真不该怕麻烦,就该等着,把连小君拉到府衙来......
李明华到底是个小姑娘,连小君可是个把楚国夫人都迷住的人!
但现在再去把人拉出来,就会是不给楚国夫人面子了.....
胡知府纠结了一个白天又一个黑夜,第二天要继续纠结时,连小君走了。
竟然真是只借了一宿啊。
“而且一宿没睡,坐在李奉安住过的院子外,抚琴,饮茶一个晚上。”亲随神情沉醉,“真是仙人风范。”
好多人在李宅外听到了琴声,美妙的迈不动脚。
弹琴一晚上啊,还有那么多人听,那就清誉无碍了,胡知府松口气。
李明华没有送连小君,在他走后,也来到李奉安旧居这边,神情怔怔,直到有柳枝摇晃打在她的头上,一下,两下,三下......
无风不会柳动!李明华回过神抬头看去,看到了柳树上柳枝柳叶中蹲着一个人,神情顿时惊讶:“你....”
“你是被那家伙的琴声迷住了?还是被他的相貌迷住了?”向虬髯问,不用李明华回答,蹲在树上摸脸,“琴也就那样吧,脸嘛,你都看过我了,怎么会被他迷上?”
李明华皱眉道:“不要说废话,你怎么回来了?你去哪里了?”
向虬髯从树上跳下来:“我说我长的好看,怎么就是废话了?我....嘶”
跳下来还没继续理论,就吸了口凉气,身子微微歪了下,旋即他就恢复了神情站直了身子,但李明华还是发现了。
“你受伤了?”她问,伸手去扯向虬髯的衣衫,“哪里受伤了?”
向虬髯挥开她:“没什么,一点小伤而已。”
李明华被推开也没有再上前,既然他不说,那她就不管了,问另一个问题:“谁伤的你?”
“就是那个男人。”向虬髯说起这个也是一腔恼火,“摘了他一朵花,到现在还不放过我!”
那件事啊,李明华想起来了,竟然还在追杀他啊:“可见人家的花的确很珍爱。”
“珍爱什么啊。”向虬髯想到那一地的落花,气的瞪眼,“他是个辣手摧花的恶鬼!”
摧花花指的是花还是人?李明华看了向虬髯一眼,问:“他要杀了你?不肯跟你和解吗?”
向虬髯对她看自己一眼把自己当作花儿很满意,摸了摸下巴,道:“倒也不是,其实他还救了我。”
救了他?那到底是有仇还是有恩?到底是跟他相爱还是相杀?李明华听不懂了。
向虬髯干脆利索简单的一挥手:“不用想那么多,那个大叔就是脑子有病!”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李明华的思索
向虬髯知道这次刺杀他本来是要死的,然后有人救了他。
他奔逃的时候并不知道救他的人是谁,猜测是楚国夫人安排的人。
当他突然被抓住的时候,他又认为这一切是项云的阴谋,人前放走他,人后抓住他逼问诱惑。
他那时候是决定要死的。
这些人手段极其利索狠辣,不给他当场服毒自尽的机会,但他如果想死是没有人能阻止的。
直到一盆花摆出来,那个男人走出来.......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男人一直在追着你跟踪你。”李明华在湖边的石头上坐下,看着扯柳枝的向虬髯,“然后在你遇险的时候,救了你?”
向虬髯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当然没有跟李明华说自己为什么遇险,但他可以肯定,那个男人一定知道自己在刺杀项云。
那个男人不是一般人,从他随随便便搬出那么多名贵的花,从他身边的壮童能行云流水的抓住他,从他穿着打扮,从他白嫩的脸,涂了脂粉的眼......
这种人不是不问世事的贩夫走卒,他肯定知道项云,知道刺杀项云意味着什么。
但他竟然没有声张,而且在最危急的时候,出手搅乱救了自己。
“那我觉得他对你无害。”李明华道,“你应该跟他好好的谈一谈。”
向虬髯嗤声:“你想错了,这种人可不是真为了救我。”
李明华哦了声:“那他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抓住我,然后当着我的面掐下很多花,让我心痛,以报复我。”向虬髯双手在身前做出摧花状,咬牙切齿冷笑:“这种人我最清楚了,就是有病,花痴病!”
李明华看着他道:“我看你也是有病。”
.......
.......
有病的向虬髯说对牛弹琴甩袖走了,李明华不管他,至于向虬髯去做什么遇的险是什么,他不说,她当然也不问,他们本来就不熟。
他受了伤知道回这里来,就随他去。
土蝗在这里已经很熟了,找大夫,遮掩向虬髯的身份,他们两个很熟的人自会做的很熟练。
李明华在李奉安的院子外坐了半日,婢女们远远的不敢打扰,猜测明华小姐还沉浸在连小君的琴声里,谁能不沉浸呢?那么美的人.....
那么美的人,要去剑南道做生意,所以才来拜访久仰的李奉安。
连小君进门就说明了来意,他打算四处做生意,剑南道物产丰饶,他准备去试试运气,所以特意经过江陵府来拜访李氏。
但他并没有说会去拜访李明玉。
李明华决定将这件事告诉李明玉,一是因为楚国夫人的名帖,二是因为他姓连。
连,李明华在纸上写下这个字,这个字在李家熟悉又陌生,存在又不存在.
连是李奉安妻子、李明楼李明玉母亲、她大伯母的姓氏。
那个美貌的女子因为深得李奉安喜爱而被李老太太不喜爱,李奉安不让妻子受委屈,所以不讲侍奉亲长的规矩,一直带在身边。
连氏做为李家的长媳,对李家人来说远在天边,再后来美人人间留不住,连氏的家人又跟李奉安闹翻了,李奉安把连家合族赶出了巴蜀,可以说抄家灭族之举,曾经的姻亲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那时候她还小,这些都不知道,是零零碎碎听别人讲。
李老夫人不许李家的其他人提及连氏。
“那是个坏人,一家子一族都是坏人,想要害我大儿,害我们李氏。”她摆着手常常跟大家说,“我不想提他们,别让我听到你们提这个姓氏。”
有十年李家没有姓连的人登门了吧。
这个连小君自称是商周人,不知道跟大伯母的连氏有没有关系。
当时在城门,车帘掀起,车内的人对她一笑......
李明华握着笔出神,她当时就失神了,好像当初见到大伯母的感觉。
她其实记不清大伯母的样子了,年纪小,大伯母也不常在家......
认真想一想她其实连李明楼长什么样都记不得了。
她们太美了,美到让人只记得美,记不住她们的样子,她们就是美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