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的鲁王宫有些阴沉,风在殿内穿梭发出细长的怪叫。

琉璃灯在太监手里摇晃,他忙伸手拢稳:“相爷小心点。”

崔征在后揣着手缓缓而行,闻言道:“不用担心,老夫日日夜夜都在这宫廷里行走,没有灯也看的清楚。”

太监陪笑:“相爷心明眼明。”

崔征道:“那张安王林给了多少钱,买你在陛下跟前提他们一句话?”

太监手里的琉璃灯无风摇晃,噗通跪在地上:“相爷,相爷,奴婢.....”

崔征道:“以后不要乱说话,尤其是说不好的时候。”

说罢踩过太监地上的一团影子向前而去。

“不用送了,你回去吧。”

太监匍匐在地应声是,道:“多谢相爷。”

不知道是谢崔征不追究他收钱说话,还是谢崔征不用让他送早点回去歇息。

.....

.....

“一个个的不省心!”

崔征回到住处并没有休息,将官袍解下扔在随从手里,气恼道。

室内两个官员忙起身:“相爷,那武鸦儿又说什么了?”“这次陛下如此低声下气给他写信,他可同意回来了?或者进攻京城阻止安康山登基了?”

崔征坐回椅子上,苍老的脸上难掩疲惫:“武鸦儿,这头狼,拴在笼子里都不听话,放出去当然更不听。”

官员们摇头:“此子猖狂。那陛下可有生气?”

崔征道:“大夏未平稳一天,陛下就不会生他的气。”

官员们对视一眼,无奈。

“不过这不重要,我不需要让陛下与武鸦儿生隙。”崔征道,“只要陛下知道不可只倚重他一人就行。”

说到这里,又恼怒的拍桌子。

“张安王林这两个蠢人!韩旭是真的送来解我燃眉之急的?我怎么觉得他是来害我的?”

张安王林又怎么了?怎么突然提到他们?两个官员不解。

崔征将适才的事讲了,拍桌子:“你们说,这是不是蠢?张安王林蠢,这太监也蠢,这种时候,项云请不来,张安王林能来?要不是我当时拦住,陛下如果一问,因为项云不与民相争风餐露宿去军营,而张安王林重金赶走一家人买了人家的大宅子,住的比皇帝还阔绰,这是要皇帝青睐?这是找死呢!”

两个官员听的也是气恼:“怎么这么蠢?”“真是想往皇帝跟前挤想疯了。”“同样想往皇帝跟前挤,项云就去死命的打仗,他们竟然死命的给太监送钱?”“真是高下立见。”“得了吧,不这样,也早就高下立见了。”“还有那太监,真是乡下人粗鄙,当初宫里太监们收钱办事可没有这么蠢的。”

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崔征更是气的闭上眼喘气。

“那要不把这两人赶回去?”一个官员问,“我觉得吧,项云一人足够用了。”

崔征闭着眼重重的吐口气:“但项云先有李奉安为主,现在又当以陛下为主,虽然来麟州前先投我门下,但我们前无缘现在又同为陛下解忧,不是我能御使的人呐。”

两个官员明白了。

项云有才干,背后有剑南道,但这大夏有才干的人多了,至于剑南道,韩旭也掌握在手中。

相比于项云,对崔征来说,还是韩旭更可靠,可用。

“韩大人毕竟是文官,也是咱们看着一步步到如今的。”一个官员感叹道,“知根知底知秉性,韩旭这个人虽然蠢了点,但是一颗心为了陛下为了大夏清正无私。”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抿了抿嘴。

韩旭除了清正无私,还能忍辱负重,还长的好看,还能吸引武鸦儿的妻子.......

“到时候,说不定能让武鸦儿夫妻离心。”他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说出来。

崔征睁开眼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

官员忙缩头不说了。

另一个官员忙接过话头,道:“你别瞎说,韩大人可不蠢,张安王林这事肯定不是他授意的。”

崔征长长的吐口气:“给韩旭说一声,多选点能用的人送来,如今到了要紧的时候了。”

两个官员应声是。

夜色摇曳,室内的灯火依旧,彻夜不熄。

......

......

皇宫里的灯火渐渐暗去,太监站在廊下,将琉璃灯小心的放在地上,然后轻轻的拍打衣服上的土,如今宫里节俭,衣服很难得一件。

“怎么了?”另一个太监小声问,“那件事被抓住了?”

拍打衣服的太监抬起头,脸上没有惶恐,而是一笑:“是啊,被相爷抓住了。”

这个太监便也笑了,冲他挤挤眼:“那可以去找蒋友要另一半的钱了。”

拍打衣服的太监又有些不安:“相爷是听懂张安王林的蠢了,但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察觉到项都督的尽忠职守?”

同伴太监撇嘴:“你也是好心,咱们只收了一句话的钱,其他的,得再收钱才行。”

拍打衣服的太监便笑了:“哥哥你说得对。”

殿内此时传来动静,他忙捡起地上的琉璃灯,对同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碎步推开门走进殿内。

皇帝正在放下幔帐.....

“陛下,奴婢来。”太监忙抢上前,声音哽咽,“陛下,身边连伺候人都不够。”

皇帝道:“要那么多人做什么,有那么多人都是白吃饭了,还不如去跟朕打叛军。”

太监抽泣:“陛下过的太苦了。”

皇帝不想跟一个太监说太多苦,看了眼他放在桌上的琉璃灯:“相爷回去了?”

太监点头:“相爷回去还舍不得休息呢。”

皇帝轻叹一声:“世事艰难,大家都煎熬着吧。”

太监劝道:“陛下您快休息吧,大家都靠您撑着呢,您一定要保重龙体。”

皇帝对他点点头,走向龙床,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又忙回头,见太监正在收拾桌案上的奏折文书.....

“武都督的信给朕拿过来。”他说道。

太监忙举着送过来,看到皇帝坐在龙床上,将信放在枕头边,似乎如此才能安心睡去。

这满朝真正能让陛下安心的其实只有武都督一人,太监垂下视线,放下另一半幔帐慢慢的退了出去。

室内安静无声,灯也没有亮,皇帝对外说是节省火烛,但实际上,亮着灯他没办法睡。

太亮了,谁都能看到他,一点都不安全。

皇帝将枕头往内挪了挪,碰触到信纸,他抬手一甩,信纸跌落在地上,黑暗里无人能看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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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没有检查,有错字告诉我我来改哦,么么哒)

第一百三十章 功劳落谁家

春光照亮麟州,城外没有绿油油的田地,只有鳞次栉比的房屋。

天光刚亮的时候,麟州城就陷入嘈杂喧闹中,忙碌的民众,叫卖的商家,乱跑的孩子。

穿着官袍骑马坐车的官员们有些艰难的行走其中。

除了宰相和大将军外有仪仗兵马开路外,其他官员们都没有车马护卫,免得惊扰民众。

两个不骑马的官员在街上的人群中穿行,顺便买了两个蒸饼当早饭,吃的很开心。

“唔,还是我家乡的惯用做法。”

“麟州物资充沛,想要什么都有啊。”

但捏了捏钱袋,两个官员又叹气:“只是什么东西都越来越贵了。”

“天子脚下嘛。”有人在后说道,“又是如今这个时候。”

两个官员回头见是同僚跟上来,便互相见礼,一起向前走,顺便议论今天朝堂上要说什么。

“谁知道,不过今年的秋粮要说一说了。”

“粮食越来越紧缺了,这个冬天好说,下个冬天可不好说。”

“现在在麟州很多人无心种地,想要种地的人无地可种。”

“可以从各地征粮送来。”

“麟州人太多了,不仅仅是人多,兵马多,人和马都要吃东西啊,各地送来又能送多少?杯水车薪。”

“更何况现在路途上不好走,不是叛军就是土匪,押送粮草要耗费大量的兵马啊。”

三人议论着走到鲁王府前,晨光中官员从四面八方汇来,售卖的商贩也挤在这边,叫卖着吃食汤水。

当初在皇城外,早上也有这般景象,但那时候盛世之像烟火之态极其的赏心悦目,但现在不知道是小贩们穿着打扮还是鲁王府外的地方太小还是时局不稳心思难安,总是觉得吵闹烦躁。

皇帝仁善慈爱,对民众极其爱护,听到鲁王府外有商贩聚集时,没有让禁卫们驱赶,以免断了民众的生计。

但这些民众却扩大了自己的生计,不少人趁机在鲁王府外扎了棚子住下来,说是摆摊,实则做家宅。

乱乱哄哄,没有秩序。

“要什么秩序啊。”一个年长的官员捻须道,“麟州对陛下来说是不得已暂居之地,对民众来说是暂居保命之所,心不在这里,当然无心秩序。”

是啊,他们其实也是啊,身边的官员们看向王府:“还要多久才能天下太平啊?才能皇帝回京城,民众各归其所,各安其身。”

马蹄的的从远处传来,王府前拥挤的人群,不管是官员还是商贩都主动的散开了,一队兵马护卫着几人疾驰而来。

张安王林一马当先,项云紧随其后。

“项都督,我们一大早就接到消息了,立刻就派人去告诉你。”张安道。

王林补充:“然后我们就一直等着你。”

项云点头:“多谢两位大人及时转告。”

他们一大早接到消息?他可是天没亮就接到消息了,项云神情平静温和,争高下没有必要在人前和言语中。

看着这三位大将军过来,官员们再次响起低低的议论,猜测着战事有什么进展,或者,没有进展。

让诸官惊喜的是,今日的朝会上听到了一直期待的进展。

武鸦儿说两年后就能拿下京城。

大大的舆图在殿内被太监们撑开,几个官员详细的指点了如今的形势。

“梁振带漠北振武军已经收复了范阳,平卢的叛军正在渐退中,北地的防线很坚固。”

“武都督已经拿下卫州。”

“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项云兄长的儿子,项南,正在掌控收拢宣武道,丰威军即将重聚。”

“如此,再加上河南道,山西道,我们卫军已经形成了对京城叛军的合围之势!”

大殿内文武官员齐齐俯身施礼高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有不少人跪下来大哭,龙椅上皇帝请百官们起身,自己也掩面哭。

一番君臣互相感怀后大朝会散去,皇帝来到偏殿继续朝议。

皇帝先问项云项南的事。

“这孩子沉稳,也没有跟我细说。”项云道,“他一开始只说试试,宣武道没有投叛,还有争取的机会,他年少也没有什么资历,怕难以服众。”

皇帝打断他,问:“小公子什么身份?”又一挥手,“不管什么,能者当居要职,给他升职,最少也要一个府率怎么样?”

项云忙道:“陛下,他还年轻,官职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力.....”

张安抢过话道:“陛下您多虑了,项公子虽然官职不高,但声望还是不小的。”

“陛下,项公子是先李都督亲自选中的女婿。”王林补充道,“身边有剑南道李大小姐相赠的万数兵马。”

“我们也告诉韩大人了,山南道全力支援项公子。”张安王林齐声道,“剑南道跟我们山南道是一家。”

“还有,除了我们,还有淮南道。”张安想到什么,“楚国夫人与项公子关系匪浅同心协力。”

他们两人说话满屋子响,盖过了一切,听的大家耳朵嗡嗡。

“你们说什么?”皇帝忍不住探身问,剑南道山南道什么的都罢了,一个理所当然,一个听听不用理会,倒是这个楚国夫人......“楚国夫人与项公子什么同心协力?”

这事别人都答不上来.....项云也不一定知道,嗯,知道了估计也不想说,张安王林对视一眼,看到各自眼中的了然和小得意,这事可瞒不住他们,当得知皇帝要问宣武道的事后,他们顾不上吃饭就找人打听去了......

韩旭送来的剑南道随从真是方便又好用,别的事可能打听不到,项云项南的事没有他们不知道的。

今次他们能与皇帝对答如流了。

“楚国夫人原本就有心重整宣武道,最早,韩大人遇险就是在宣武道,楚国夫人亲手救的,那时候就留了兵马了。”

“只不过那时候淮南道尚且不安稳,浙西安德忠虎视眈眈,所以楚国夫人有心无力。”

“后来楚国夫人突袭安东,项公子带兵驰援,楚国夫人请他协助守安东,她则回去专心平稳收复淮南道。”

“如今淮南道平稳,是时候收整宣武道了,于是与项公子同心协力,项公子收兵,楚国夫人安民,所向披靡势如破竹。”

......

......

“所以,这最后,宣武道在他们口中,反倒成了楚国夫人的功劳了?”

蒋友不可置信的问。

项云没有说话,将铠甲解开。

蒋友转到他另一边:“陛下就信了?”

陛下这个人什么都信,项云心想,道:“相比于小南,陛下当然更信楚国夫人。”

蒋友道:“大人您就没说些什么?”

被问到这个,项云的脾气就再也压不住,将腰带扔在桌子上,发出哗啦响声。

“他什么都没有跟我说,我什么都不清楚。”他怒声道,“我怎么跟陛下说?怎么替他护功劳?”

项云很少发怒,蒋友也没有见过,不由闭嘴不说话了。

室内安静下来,气氛凝滞。

项云的情绪还是很快控制住了,重重的吐口气。

“这种时候,我不清楚就不能说话,哪怕对方在胡扯鬼扯,我也不能说。”他道,“还不如坦然不知道,反而更能取信陛下。”

蒋友点点头,想到一个好消息:“都督不用担心,张安王林这两人崔相爷和陛下都不会相信看重的。”

附耳对项云说了几句话。

项云点点头神情稍缓:“钱该给花就花。对这些人不能省。”

蒋友应声是:“我懂得。”

项云坐下来,道:“不过,宣武道的消息才没多久,我还什么都不清楚,张安王林已经这么清除了,连什么民众围着楚国夫人的大旗欢喜哭泣都说的清清楚楚。”

“没什么奇怪的,这必然是韩旭派人把消息送来的,韩旭这家伙....”蒋友道,眉头一挑,“他送张安王林来麟州,说是为了剑南道,其实是为了给楚国夫人摇旗呐喊吧,这韩旭,真是被楚国夫人迷了心窍了。”

项云没有说话,因为突然想到,按照大家的想法,韩旭被楚国夫人迷了心窍所以为她抢功壮名,那项南助楚国夫人收整宣武道,算怎么回事?好像先前张安王林的话里有一句话什么关系匪浅?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可倚重的有谁

大朝会,小殿议结束后,皇帝还没有休息。

时间已经午后了,皇帝和崔征坐在殿内吃饭,每人面前摆着一碗汤饼一碟腌菜,仅此而已。

皇帝大口大口的吃,一面赞叹:“皇后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崔征年长细嚼慢咽,食不言点点头。

皇帝很快吃完,拍了拍肚子意犹未尽:“好想再来一碗啊。”

侍立在一旁的太监低头道:“陛下,娘娘说每人只有一份,陛下这汤还是加了肉的,不能再多了。”

皇帝顿时羞愧:“朕错了,朕其实不饿,是馋。”叹气摇头,“多少人还吃不饱,朕竟然还想多吃一碗饭。”

崔征此时也吃完了,道:“陛下节俭自省,但也不要对自己太苛刻。”他看着一旁的舆图,“我大夏数百年积攒下的基业,虽然叛军做乱,但也不至于人人吃不了饭,只不过是现在被叛军祸害。”

只要平定了叛乱,一切就能恢复正常,大夏还是那个盛世的大夏。

皇帝起身走到舆图前,是啊,他熟悉的大夏是物资丰饶,人人衣食无忧,到处都是金山银山,现在这一切都是被叛军盖住了.....

“相爷。”他问,“你说,宣武道的事,到底谁可信?”

不待崔征回答,皇帝苦笑一下。

“原本说没消息,一下子又冒出这么多消息,朕都不知道该听谁,甚至不知道宣武道那边是真是假了,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

因为朝廷核查不易,各地的捷报难辨真假,有一府报来消息,说兵马多少收复了多少地方,结果要么是虚报,要么是以民假充叛军。

“当然,朕不是相信,这件事涉及楚国夫人,又有韩旭,项都督也什么都没有说,这三人都是忠臣良将。”

“朕只是有些糊涂了。”

崔征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碗筷,示意太监们收走,起身来到舆图前,道:“当然项都督更可信。”

“项都督好像不清楚那边。”皇帝迟疑道。

崔征道:“正因为不清楚,才更可信,项都督是个不善表达的人,他知道的会说,不清楚的绝不妄谈,跟项都督相比,楚国夫人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