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悄然无声地从外头回来,刚踏进二楼的走廊,灯亮了,沐风就站在尽头,廊上有一扇窗户开着,晚风轻拂,令他的长褂随风而飘,整个人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谪仙之人。
望月很诧异:“还没睡?”
“等你!”
“我?”望月眨眨眼,“你有事要问我?”
“嗯!”
“那你等等,我去洗个手,换身衣服。”他的手上沾了不少血,因冬天干燥,已经全干涸了,成了痂一样的颜色,身上的衣服也沾染了不少血色。
沐风煮了一盏茶,在二楼的茶室等他过来。
梳洗过后,望月清清爽爽地撩袍坐到他跟前。
他生的很俊朗,是那种毫无阴柔之色的阳刚之美,极短的板寸头刚用水洗过,月色照过来时就像头发上抹了一层油。
他取过茶杯喝了一口,“说吧,找我什么事?”
沐风吹了吹手中的茶杯,“那些人想杀谁?”
望月怔了怔,“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阮家四房的事可还记得?”
“记得啊,你吩咐鸾云去查宗主身边有无可疑的男人!但是宗主耳目灵敏,靠得太近一定会被发现,寝室大楼又不能随便进,鸾云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几天前,宗主去了阮家四房,他跟了去。”
“嗯,当时去的人,一个是阮红叶,一个是寒熙,还有一个是谁?”
“尉迟夜辰!”
“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尉迟这个姓氏,世上还有什么人是不知的吗?不出意外,他会是下一任的总统。”
“那么你觉得这些杀手冒死进入军校想杀的目标会是谁?”
“宗主只让我杀了他们,又没有要我逼问,我怎么会知道是谁?”望月性格耿直,妖娆吩咐的事他从来都不会问为什么,往东还是往西就看妖娆指哪了。
“你就不好奇?”
他摇头:“不好奇!”
沐风的手指忍不住捏紧茶杯,下巴抽搐了一下,这个性子,耿直起来就没底。
他喘了口气,不与他计较了,直截了当地说道:“如果我说我很好奇呢?”
“你好奇什么?”望月一脸疑惑,但见他满脸阴色,心里咯噔了一下,“你不会是想我去抓个回来问问吧?”
“反正都是要死,死前说些我想知道的东西有什么要紧?”
“当然要紧,宗主不许我们问!”
“宗主不许你来此地,你不是也来了!”
望月哑然,心里更不明白了,他杀那些来暗杀的人好几天了,沐风从未问过,说起来这件事还是他应承下来交给他做的。
既然能做护卫,心思也必然缜密,就是耿直如他也一下就猜到了沐风的意图。
“你想证实他们要杀的人是尉迟夜辰,对吗?”
“军校中难道还有其他人值得这些人下手?”
望月拢了拢两道粗眉,“所以你就认为尉迟夜辰就是宗主身边那个神秘的男人?”
沐风抬眼,眼里似有一股妖气释放了出来,他很少睁眼,因眯眼是眼睛就是一条缝,总会让人误以为他走路吃饭都是闭着眼睛的,但是此刻他的眼全睁开了,令望月有些发憷。
“那日,宗主去阮家,阮红叶同行,而后是寒熙,这两人是未婚夫妻,走访亲戚也正常,但为何尉迟夜辰会突然去!而且是那般急匆匆地赶去,急得地连用来装病的轮椅都忘了。”
阮家四房那日发生了什么,鸾家已查得很清楚,要不是宗主让莲见传话,要他们不许轻举妄动,阮家四房早被一把火烧成灰烬了。
“鸾云告诉我,尉迟夜辰活不过23岁,几近油尽灯枯,可那日跟踪,他步伐稳健,气息畅通……”
“你都说了他是装病!”
“不,装病不假,但也不完全是装的,作为下一任最有可能荣登总统之位的人,我夜氏的情报网从未落下个对他的探究,就在上个月他还屡屡发烧,病得有气无力,可是自宗主出现在军校开始,他便好了不少,他越好,有些人就会越在意,杀他的人就会越多,他才不得不装病。至于坐轮椅,是今年年初才开始的,只要出现在公众场合,他必坐轮椅。据情报反馈,这轮椅是他用来瞒混敌人的伎俩,他却偏偏在那天忘了。”
“呃……”望月汗了汗,沐风就是沐风,和人说话从来不会是没有准备的。
“鸾云不是说过吗,他身边有个陌如玉。”
“嗯,撇开天行,陌如玉算得上神医,但也救不了他的病!”
“你不会是想说,他现在如此精神奕奕是宗主过了凤炁给他?”
沐风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除此我想不到其他可能。”
她从来都不爱管闲事,却突然要动用夜氏的力量保护一个人,若不是上心了,哪可能会这么做?
沐风觉得胸口有些闷痛,像是被针扎了一记。
“沐风,你这样揣测宗主的心思,好吗?”
他眼里的妖气更浓了,“越早查清楚越好。”
自三岁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责任是什么。他的生命也是为了这个责任而存在。
三岁,他走路还走得不是很稳,被大长老领着去了凤夙庭,见到了摇篮里那个雪玉一般的小人儿,她柔软得就像是一团糯米团子。
“沐风,这就是你要倾尽一切保护的人……”
他那时只知道襁褓里的婴儿是夜氏最尊贵的人,就是亲生父母也要排在她后面。
“沐风,小宗主长大了也可能会是你的妻子……所以,好好努力!”
如果努力真的有用的话……
人说爱是可以无私奉献的,是可以不求回报的,他却从来不这么认为,如果没有回报,如何支撑漫长的岁月,那些个说不求回报的人,真的就不求吗?不,他们不求,但有期盼,期盼着那个被自己所爱的人也能爱上自己,这期盼也是个支撑,哪怕一直没有实现,也是个前进的目标,可若连这个支撑都没有了,又有多少人能真正放下,又有多少人因爱生恨,遁入魔道。
爱恨从来都是一体两面的。
她就是选了莲见,他也无话可讲,但是一个区区认识了几个月的人……
望月见他安静不语,脸上的表情却忽明忽暗,担心道:“沐风,我必须提醒你,宗主如果知晓一定会大怒。”
“她就是怒,我也要查清楚!明日再遇那些人,找一个打个半死,留个活口捉回来。如果宗主怪罪下来,我会一力承担。若你怕被牵连,我自己可以动手!”
“你这倔性好几年没出来了?”
“不出来不代表没有。”
“你真要这么做?”
“是!”他无比坚定。
望月叹了口气,如果让他自己去干,到时东窗事发,连个和他一起承担罪责的人都没有,要是别人还能求个情,他是掌管刑司的,是罪加一等。
“好,我帮你,但说好,只许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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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走后,沐风坐在位置上喝了一声,“出来!”
阴影里,沐宸走了出来。
“哥!”
“听了多久?”
她走到他面前,“差不多都听到了……”
两兄妹长得很像,都是绝色之人,唯一不同的是,沐宸不会眯眼睛。
“什么时候学会偷听人说话了?”
“我又不是故意偷听的,是……”她低下头,用脚尖碾了碾地。
“坐吧,喝口茶,暖暖。”
“哦!”她依言坐下,捧起望月喝过的杯子喝了一口,“好暖!”
沐风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你这一晚是不是都跟着望月?”
沐宸呛了一记,向来冷冰冰的气质破裂了,“我……我不是故意要跟着他,是宗主交代的事,我怕他一个人办砸了。”
“多事!”
她不依了,“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你那点心思,以为能瞒得过我?你就想多看他两眼。”
她红了脸,“知道……你还问!”
“好了,人也看过了,茶也喝过了,该回去睡觉了。”
她没走,“哥……”
“什么?”
“你真要那么做?”
沐风倒茶的手顿了顿,“我的事你别管。”
“你是我亲哥,我能不管吗?哥,望月说的没错,宗主知道了,会生气的。”
“我宁可她怨我……”
他那双眯着的眼睛虽然没有泄露一点心思,但沐宸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因为没人比她更清楚,她的哥哥有多么在乎宗主,在乎到连嫉妒都做不到。
“哥,你听我说,宗主没那么笨!”
“女人都笨。譬如你,明知道望月是宗主的护卫,还死心塌地地喜欢他,若是宗主最后选了他,你打算怎么办?”
“别把事扯到我身上,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情难自控!非要往油锅里跳。”
“谁说我往油锅里跳了!我承认我喜欢他,可我会放在心里,不会和宗主抢。”
“你抢得过宗主吗?你连抢的资格都没有。”
只有在他面前,她的冰山美人形象才会瓦解,她急得直跳脚,“我都说了我没有要抢!我只是……”
“只是什么,克制不住自己对吗?”
“哥,你别岔开话题,我们现在要说的是你。”
“我有什么好说的。”他拎起茶壶往茶杯里注茶,茶杯蓄满了茶水,升腾着袅袅青烟,“好了,赶紧回去吧,被欢欢发现,以为你到我这里通消息来了。”
沐宸抢过他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到桌上,“哥,你看着我,看着我!”
沐风抬起了头,那双眯成缝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她。
“哥,我知道你的性子,你那么急于想证实宗主心里是不是有人,是因为你担心……”
“住嘴!”他板起脸,凶道:“回去!”
“我不回去!”他倔,她就比他更倔。
“好,那你留在这,我回去睡觉。”他就起身回了房间。
沐宸气得直跺脚。
等她回去了,沐风背靠在卧室的门扉上,轻叹:“你那点心思连我都瞒不了,又怎么会瞒得住她,她早就知道你喜欢望月了,所以除了长柠,她最不会选的就是望月。她就是个只要族人能幸福,什么都可以不要的人。”
没有人知道从沐宸13岁时不时偷看望月开始,望月在她身边当班的时间就少了,就是必须他当班,她也会想办法将莲见招来,好让他使坏地挤走望月。
他甚至可以很肯定,当她选定夫婿了,她就会将沐宸嫁给望月。
她明明不用那么做,可她还是做了,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尊贵是族人给的,不是天生就应该得的。
人人都以为她龙血凤髓,贵不可言,什么事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去做,她却一丝一毫的任性都没有过,就是有,也是假象,不是为了让他少罚长柠,就是去收拾欢欢留下的烂摊子。
有了可以骂她,但不能骂她身边要看顾的人,可以骑到头上,但不准欺辱她身边的人。
她会把每个人都保护得很好,却从来没将自己包括自己。
十七年,从她还是糯米团子开始,他就一直在她身后看着她,看她装着迷糊,做尽一切。
他害怕的不是十几年的感情付诸东流,是怕她情难自控陷得太深,当有一天要为了夜氏一族不得不牺牲这段感情时,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挥刀斩断,可是到时,她会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明明会是最痛的那个人,却依然要笑着面对所有人。
四年……
大概是她给自己定下的一个可以肆无忌惮,任性妄为,忘记自己是夜家宗主的时间。
四年……
太长了!
她会很痛的。
他又如何能舍得!
------题外话------
没想到是这么一只狐狸吧?
没错,沐风的爱其实是最无私的。
他即便腹黑,也不会强求,在他心里,妖娆能发自内心的笑就好……
第75章 Part 074 金家小姐金悦桐
尉迟府。
主屋三栋,副楼两幢,主屋中最大的一栋是尉迟清河和顾卿晚起居所用,稍小些的一栋用于尉迟清晨这个总统办公和接待同僚,剩下的那一栋便是夜辰的单独居所,尽管他现在长期不回来,下人们也会每日打扫。
主屋之后就是两幢副楼了,是个面积颇大的院落,单独当成一座联体别墅也无问题,尉迟清河的两个外室,以及外室生的儿子便居住在副楼里。
谁都知道,尉迟清河有两个外室生的庶子,长子明辰,次子曦辰。
长子明辰是外室沈运梅所生,比夜辰整整大了五岁,因为是尉迟清河的第一个孩子,所以他极为受宠。
生母沈运梅的出身比之顾卿晚那是不能比的,但较之普通人还是有些来历的,祖父和父亲都做过官,可惜不是什么好官,贪污落马了,在她16岁的时候被请进了反贪局,然后就没再出来过,家里的顶梁柱没了就是树倒猢狲散,沈家的门庭也就倒了,只有16岁的沈运梅不得不辍学找活计干,她的母亲身体不好,占了生活绝大部分的支出,在那种情况下,她只能混迹于*,不过她运气很好,遇到了受过她父亲恩惠的部下,帮了她许多忙,之后还将她弄进了世界四区区长府里做文员,虽是个勤杂工一样的工作,但朝九晚五,薪资稳定,五险一金,足够她和母亲生活开销,而且这份工作到底正经,不会辱没了她曾经是官家千金的面子。
20岁那年,她遇到了当时来四区世界巡访的尉迟清河,尉迟清河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两人就这么勾搭在了一起,巡访结束后,沈运梅就怀孕了。
这件事让顾卿晚至今耿耿于怀,那年若不是因为流产,她心情极不好,没跟着尉迟清河世界巡访,怎么会让这只狐狸精钻了空子?等尉迟清河结束了巡访,不仅将人带了回来,连孩子都有了,她就是想将人往外推都不行。
自此,顾卿晚从不会落下世界巡访,哪怕是生病发烧,她也要去,就怕再来个沈运梅。
尉迟清河的另一个外室,是沈运梅还是官家千金时身边感情很要好的一个女佣,叫宫慧宁,沈家倒的时候,宫慧宁很忠心,不肯离开,但沈运梅怕耽误她,逼着她走,沈运梅跟了尉迟清河后,因身边没什么可用的称心之人,又将宫慧宁招了回来。
这其中的原由就不用说了,一是尉迟家的主母是顾卿晚,她不敢用她派来的人,二是总统府顾卿晚的根基已深,她要是身边没个心腹,做事都会束手束脚的。
那时她正怀着身孕,无论她说什么,尉迟清河都是会答应的,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宫慧宁就成了尉迟清河的第二任外室。
主仆共侍一夫,听着有些像古时候太太奶奶们,将身边的丫头开脸一样,其实就是这个意思了。
这个时代虽然先进发达,科技昌明,但大体豪门贵胄走的路数和古时候的门阀士族很像,精华和糟粕都留存了下来,约莫也是这个时代都是中国人的关系。
所以,在外人眼里尉迟清河有两个外室,但实则宫慧宁这个外室和通房丫鬟差不多,而宫慧宁十分忠于沈运梅这个主子,连自己生的儿子也以主子生的儿子马首是瞻。
宫慧宁一大早起来就会跑去沈运梅身边伺候,几十年如一日,从未落下过,一点争宠的意思都没有。
尉迟清河其实也很宠她,但每每到了她那,总会被她赶去沈运梅那里,起初觉得她是知情识趣,是个与世无争的人,让他很有新鲜感,也极为怜爱,可拒绝多了就腻了,就是不识抬举了,他这个总统的面子就挂不住了,去她那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渐渐地也就不去了。
但,他对沈运梅的宠爱是一点没减,一年里至少有八个月是在她房中留宿的,八个月啊,顾晚卿这个正房太太撑死了也就占了一年中的四个月,哪个原配能容得下,恨不得能将狐狸精剥皮拆骨了。
可是年轻的时候就争不过,现在年纪大了,人老珠黄了,又拿什么去争。只能拼儿子了。就看谁的儿子能登上总统这个宝座,笑到最后了。
副楼的这个院落,在尉迟清河的授意下,几乎不与主屋来往,管家、女佣,男仆都是沈运梅花了许多心思调教出来的,当年她初来乍到,顾卿晚为显大度,给了她不少人,她面上平顺地收了,但没几个月就送走了一大批。她那时得宠,尉迟清河对她唯命是从,便由着她大搞副楼的人事配置。
几年后,副楼就彻底成了她的天下,大有和顾卿晚分庭抗礼的意思,尤其她一举得男,生下了长子,要不是碍于顾卿晚的身份地位,沈运梅是极有可能被扶正的。
可惜啊,顾家财力雄厚,背景扎实,哪是那么容易动的,而且自古政商不分家,即便尉迟家不缺钱,在商界也很吃得开,但独缺了顾家的那样的油田生意和金矿生意,顾卿晚嫁过来的时候,是带着顾家最大的一块油田和两座金矿嫁过来的,弥补了尉迟家在这一方面的短板,这是福泽后代的事,看在这面子上,尉迟清河不会动她。
自古,小三就分两种,一种主要目的是为财,另一种则是图爱。而古往今来,正房太太们并不全都不怕小三,要怕也是怕有文化的小三,还有一种小三更可怕,就是打着‘我不是来破坏这个家庭的,我是加入这个家’旗帜的小三。
这最后一种,总是一副迷迷糊糊,迷茫而无害的表情,对着男人更是会表现出一副为爱可以奋不顾身的态度,实则呢就是给贪慕虚荣找借口,缺钱就是缺钱,犯贱就是犯贱,可是男人就吃这一套,愿意无条件的相信。
正房若是将此摊开来说,就是故意找茬,欺负人,不大度,反正就是小三什么都好,正房什么都烂。
若只是为钱,忍忍也就好了,豪门贵胄家的夫人们从不缺这几个铜板,要命的是除了为财,还有为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