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引他进去,向谭氏道:“外祖母,这是杜家表哥,我姑姑的儿子。他是东宫的右副卫率,这回途中多承他照拂,也时常过来看我。”

“哦?”谭氏起身,笑吟吟地将杜鸿嘉打量,“果真是青年才俊。”

杜鸿嘉深深作揖,“老夫人过奖了。伽罗总是提起您,今日有幸得见,是晚辈的福气。”说着,将手中拎着的锦盒递给伽罗,“老夫人路途劳顿,听说还染了风寒,想必尚未来得及调理。难得安顿下来,该补补身子——见过殿下了吗?”

他此时还是家常的衣裳,头发拿玉冠束在顶心,身上赭色长衫磊落,英姿勃发。

谭氏瞧着欢喜,道了声费心,叫岚姑奉茶。

伽罗遂将见过谢珩的事情说过了,只是未提详细。她已有许久未见杜鸿嘉,问起来,才知道他前阵子奉命去了趟云中城,昨晚才回到京城。

杜鸿嘉见伽罗神色如常,稍稍放心,又问道:“老夫人进京,可有落脚的地方?”

“我在京城还有处宅子可以歇脚。只是伽罗还住在这里,我不放心,总得摸清了情势,过两天才能出去。”谭氏感激他对伽罗的照拂,又道:“令尊可是在吏部任职,尊讳季辅的?”

“老夫人见过家父?”杜鸿嘉微讶。

谭氏颔首,“从前有过一面之缘。”

杜鸿嘉笑了笑,道:“这可真是有缘了。伽罗如今住在东宫,是以客人的身份。殿下瞧着性子冷硬,其实待人也很好,不会故意为难。何况我官职虽低,却也常出入东宫,能留心照拂伽罗,老夫人尽管放心。老夫人常年在淮南,回到京城,想必诸事不太齐备。倘若要搬出去住,告诉我一声,我自安排人过去帮忙。”

谭氏称谢,瞧他这般体贴周全的姿态,越瞧越是欢喜。

杜鸿嘉瞧向伽罗,见她稍稍出神,不由问道:“你呢,想搬出去住吗?”

“当然想,只怕脱不得身。”伽罗莞尔。

长命锁的事不止谢珩留意,端拱帝那儿也曾过问。外祖母既然已到了京城,端拱帝很快就能知道,届时会如何,还不得而知。事情没闹明白之前,谢珩恐怕不会轻易放她。

*

深宫之内,端拱帝确实问起了谭氏,是在一场小宴后。

端拱帝能够顺利回京,固然有在宫中多年的筹谋安排,朝堂中的姜瞻功劳却居首位。及至此时,徐公望妄图仗着树大根深的势力弄权,把持朝政,谢珩父子又才接手朝政,在朝堂上亲信甚少,最得力的,还是只有姜瞻父子。

所以此时的姜家如日中天,父子三人不止官居要职,更是三天两头的受端拱帝单独召见。君臣间说得投契了,端拱帝顺道摆个小宴做午膳,格外恩宠。

今日也是如此,谢珩父子和姜瞻议过徐家的事,待姜瞻告退,便往后宫来。

临近段贵妃所居的仪秋宫,端拱帝忽然就想起了高家的事——

“高探微那老贼,如今倒老实了许多。这回新政的事,原以为他会跟徐公望串通一气,谁知他倒乖觉,没来添乱。对了——高家那老妇,也快到京城了?”

“昨日到的东宫,儿臣已安排了。只是近来事务繁忙,尚未来得及审问。”

端拱帝为旁的事焦头烂额,对此也不是太在意,“高家的人都很难缠,审问时留心些。”

谢珩素来对父皇尽心竭力,这回有意隐瞒,心中毕竟愧疚,遂道:“儿臣遵命。”

“近来徐公望步步紧逼,新政在民间的评说,你想必也听说了?那新政是你所提出,我听巡查的官员禀报,百姓对此怨气不小。徐公望借题发挥,今日朝堂情形,你也见了。”

今日朝堂上的情形,谢珩记忆犹新。

徐公望拿新政做文章,不知从哪里寻了个万民书,上头皆是对新政的不满。徐公望当着百官的面拿出来要呈给皇上,口中说的是新政,话里针对的却是他和姜瞻。

朝堂百官,虽已有人归服,却还有许多跟徐公望勾结串通,当时闹得不好看,父皇的政令难以推行,还被徐公望反将一军,面上也无光。

徐公望那仗势耀武扬威、仗势逼迫的嘴脸,确实可恶。

谢珩神情冷清,肃然道:“这事儿臣派人查过。是徐公望阳奉阴违,授意地方官员歪曲新政,才致民怨沸腾。涉事的八州,其中五处被徐公望把持,另有三州,儿臣却已通了关窍。姜诚已亲自赶赴地方,盯着新政的施行,必不会令父皇失望。而至于其他五处,儿臣已派人去搜集证据,不出半月就能有回音,届时自可反击。”

“那五州离京城近,屯兵又多,总叫徐公望把持,隐患太大,总得尽快握在手里。”

“这事是姜相亲自盯着,父皇放心。”

“姜相劳苦功高,该封赏的朕已封赏了,如今做如此要紧的事,更不可薄待。他的两个儿子,已是格外器重,剩下的就是她那孙女——”端拱帝才要提姜琦,跨过一道门,就见姜琦正陪着段贵妃和乐安公主,往这边走来。

这倒是巧了,端拱帝打住话头,驻足。

对面段贵妃带着两位姑娘,面带笑意,见了端拱帝,忙上前行礼,又问候太子。

谢珩敬她对乐安公主的照拂,也躬身道:“贵妃。”

段贵妃侧身受了半礼,笑吟吟道:“刚才英娥还念叨,说皇上这两天忙得连她都不见,太子也有数天没来看她,没想到这就来了。可真是禁不住念叨。”她虽居贵妃之位,除了彰显身份的佩饰外,也不曾过分打扮,这般家常的语气,也叫人听着亲近。

端拱帝笑了笑,招手叫乐安公主过来,“这两天是父皇疏忽了。”

“父皇忙是忙,别忘了我送去的糕点就成。”乐安公主仰面带笑。

端拱帝颔首,又看向姜琦。

段贵妃遂道:“英娥闷在宫里没个玩伴,我便召了姜姑娘进来,一道读书。这会儿正要往花园里去,皇上可有兴致走走?”她睇着端拱帝,余光瞥向姜琦。

端拱帝心领神会,“正好乏了,一道走走。”

乐安公主当即欢喜,姜琦脸上,也稍露笑意——

陪着贵妃和公主算什么,今日她可是要陪着皇上和太子一道游园。宫中没有太后皇后,眼前这四位,便是当下最尊贵的人。算遍整个京城,谁还有这样的福气?

她笑意盈盈,愈发端庄守礼,虽想多在谢珩跟前露露脸,到底捏着分寸,只陪在乐安公主身旁。

乐安公主受了段贵妃的提点,挽着姜琦的手臂,不时要同谢珩说话。

奈何谢珩虽答了,跟姜琦的来往却还是少得可怜。

游至中途,端拱帝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也不再耽搁,叫段贵妃等人自便,却带了谢珩,往另一处书房去。

走得远了,段贵妃等人的身影藏在参差的花木之后,已然难辨。

端拱帝沉默思索,到了书房,才道:“姜瞻的这位孙女,贵妃时常夸赞,朕瞧着也不错。娴雅端庄,温良谦恭,确实胜于旁人。贵妃数次召她入宫,看那孩子的品行也极好。我听英娥说,你先前也见过她几回?”

“儿臣见过。”

“感觉如何?”

“端庄稳重,有姜相的影子。”

“今日呢?”

“与平常并无二致。”

“这样就好。”端拱帝舒了口气,缓声道:“姜相劳苦功高,该封赏的朕已封赏了,如今做如此要紧的事,更不可薄待。那位姜琦——朕与贵妃皆有意以她为太子妃,你意如何?”

这样的说辞早在意料之中,谢珩没露半分意外。

“儿臣以为,朝堂上的事,自有关乎朝堂的章法,不必牵扯女眷。”他说。

“这是什么话。”端拱帝皱眉。

“如今情势未稳,太子妃的事,儿臣不愿操之过急。姜姑娘虽好,却非儿臣中意之人。父皇若有意施恩,破格封赏她个郡主的身份,另择贤婿,也是旁人难以企及的恩典。”

“选太子妃,又不需你中意!”

“父皇选的是太子妃,儿臣选的却是妻子!”谢珩意料之外的坚持,竟自撩起衣衫,跪在地上,“父皇的苦心儿臣明白,如今朝堂上有徐公望之辈贼心不死,外面还有北凉虎视眈眈,处境确实艰难。但儿臣有信心解了这些难题,不必借助裙带之力。”

“胡说!这算什么裙带之力!”端拱帝微怒,“内廷外朝向来密不可分。那姜琦温良端庄,即便没有姜瞻这层关系,朕也有意选她入东宫。将来哪怕未必能母仪天下,也该以其懿德风范,做女子表率。”

“可儿臣不想娶她。”谢珩答得干脆。

“那你想怎样?”

“儿臣要娶的,是儿臣真心喜欢,愿意与她共度一生的人。父皇,旁的事情,儿臣皆可遵命,哪怕肝脑涂地,也要协助父皇稳住朝纲。唯独这件事,儿臣想自己做主。”

谢珩跪得笔直,冷峻的脸上不带多余神色,唯有坚定。

端拱帝气笑了,“谁要你的肝脑涂地!姜琦先进东宫,等你碰见中意的女子,再娶到身边,又不冲突。”

“可儿臣只想娶心爱的人,旁的女子一概不碰。”

“荒唐!”端拱帝嗤笑。

谢珩在这件事上却不心虚,抬头直视端拱帝,道:“倘若这想法荒唐,父皇当年为何非母妃不娶,如今为何要令中宫之位虚悬?父皇待母妃之心,儿臣尽知。儿臣一向敬重父皇,凡事以父皇为表率,也只想求一人之心,共守白头。”

这话说出来,堵得端拱帝半晌没挑出刺。

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情种,看上了心爱的女人,也不管其出身如何,执意要娶。

彼时睿宗皇帝也极力反对,另给她寻了王妃,他却拧着脖子,众目睽睽之下拒婚,令睿宗皇帝大失颜面,震怒而去。

后来睿宗皇帝不喜欢他,也多是为当年执意抗旨的缘故。而当年他拒婚的那家心中怀恨,竭力阻拦他的夺嫡之路。最终他夺嫡失败,多少是睿宗皇帝因当年的事觉得他遇事不明、不体察君心,继而偏袒旁人,那家被拒婚的人又手握军权,将他拦在宫禁之外,令他束手无策、错失良机。

即便如此,端拱帝也半点都不觉得后悔。

在淮南的那几年,他一则失败后意志消沉,再则怀念亡妻,并不曾碰过王府侍妾。

唯有段侧妃因照看英娥有功,得他额外看重,如今封了贵妃,偶尔得他恩宠。

但亡妻在他心目中的位置,确实无人能够替代。

倘若亡妻还在世,即便王府中有种种原因进来的侍妾,他恐怕也不想碰旁的任何人。

怀着这般心思,端拱帝被驳得哑口无言。

第36章

谢珩暂时逃过一劫,让端拱帝收回了要将姜绮选为太子妃的话。

出宫时, 他的神情却愈发严肃。

算上这回, 父皇已是第三次提起太子妃的事情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今日父皇虽然作罢, 往后必定还会再起这心思。届时他即便扛着压力不娶姜琦, 总得给父皇和贵妃交代个太子妃的人选——

他如今年已二十,放在旁的人家, 儿子都能跑来跑去的了。父皇膝下子嗣单薄,如今就他一个成年的儿子,早就盼着他能开枝散叶,给龙膝下添个孙子承欢。

而他, 也确实想有娇妻陪伴在侧,不必深夜练武,冷水清心。

只是她呢?会愿意吗?

谢珩走在红墙夹峙的宫廊下, 瞧着碧色长天,巍峨殿宇。

想到娶妻,眼前晃来晃去的, 尽是伽罗的面孔, 别无他人。是那年佛寺中的惊鸿一瞥,是淮南春光下的娇笑天真,是在他铁扇下的诚惶诚恐, 是湖边薄醉时的忐忑轻睡, 是灯笼微芒中的红衣如画。是她在南熏殿的一颦一笑, 是她面对他目光时的躲闪回避。

这些年中,能走进他心里,让他步步退让、辗转反侧的,唯有傅伽罗。

倘若要他娶妻,他愿意娶来同枕共榻,拼尽一切守护宠爱着的,也唯有傅伽罗。

只是从这两月的相处来看,她依旧心怀顾虑,没有这般心思。

他倒是有耐心慢慢令她打消疑虑,诱她入觳。

可父皇显然没那等耐心。

既不能拖延放任,中秋将近,他是该趁机将温火转作大火了!

谢珩如是想。

*

次日前晌,谢珩从皇宫出来,略得空闲,当即叫战青宣谭氏来见。

昭文殿是他的小书房,正厅能接见韩荀等亲信重臣,偏厅中可偶尔接见无关紧要的人。

谭氏随同战青过来,进殿见了谢珩,不慌不忙的跪地道:“拜见太子殿下。”

“起身。”谢珩端坐在椅中,双眸中精光湛然。

考虑到她是伽罗的外祖母,年事又颇高,遂抬抬下巴,赐个座位。谢珩神情冷肃如常,把玩着手中铁扇,道:“傅伽罗那边,我本就无意穷追猛打。不过老夫人拳拳之心,令人动容,所以今日单独请过来。有两件事,还望赐教。”

“民妇不敢。”谭氏侧身坐着,不敢放肆,只恭敬道:“殿下垂询,民妇知无不言。”

“其一是那长命锁,其二——”谢珩眸光陡厉,“是东宫外的西胡人。”

他神态从容,虽然语气严厉,却不疾不徐。谭氏即便沉着镇定,听了还是眉心一跳。

“殿下所指,民妇不明白。”她说。

“回京途中,时常有西胡人尾随在车马之后,你当我的人都是瞎子?”谢珩皱眉,语气稍稍不悦。这回带谭氏上京的人虽然职位不高,警惕性却也不差。在淮南时尚未察觉,渐渐靠近京城,才发觉似乎有人尾随。只是那些人躲在暗处,应变又快,藏得隐秘,所以竟不曾发现其踪迹。

因高家的事是端拱帝亲自过问,他不敢大意,当即派人先行,禀报给战青。

战青遂派了得力助手,待他们进京时留意查探,发现确实有四五个西胡人沿途尾随,只是均做商旅打扮,不甚惹眼。他并未打草惊蛇,不动声色的安排谭氏进东宫,又叫清道率在昼夜巡查时格外留意,发现那些西胡人虽无旁的举动,却总在东宫附近盘桓不去,举止隐蔽。

这霎时让战青警醒,想起云中城外那些难缠的西胡人,当即如实禀报给谢珩。

谢珩只命他留意,暂未出手搜捕,却在此时质问谭氏。

偏厅内没有旁人,谢珩神态冷硬,目光如鹫,牢牢盯着谭氏。

东宫太子的威压并未能吓倒这位常年礼佛的老人家,谭氏不动声色,缓声道:“民妇从前曾在西胡游历,认得些旧友,但那些人…”

“你不认识?”谢珩不欲听她狡辩,当即打断“既如此,明日就已滋扰宫禁之罪,逮捕处置。”

“殿下!”谭氏声音一紧,抬头时,对上谢珩的目光。

那目光跟在淮南时截然不同。

兴许是北上议和时的杀伐历练,兴许是朝堂诡谲中的浸染,兴许是居于高位使然,他此刻虽只穿家常玄衫,横眉厉声时,依旧有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度,如黑云携雷压城而来,令人敬畏。

谭氏毕竟不想惹怒手握生杀大权的东宫,当即起身,以示惶恐。

这人果然很难对付。抛开那身气度不谈,这般年纪却出手狠厉干脆,直中要害,确实非常人所及。

言语的虚与委蛇显然对他没用,用得过火了,恐怕反而适得其反。谭氏心中暗忖,缓了缓,欠身道:“殿下恕罪,那些人是我的旧友。这回尾随上京,只是怕民妇出意外,所以暗中照看,并无恶意。想必这些天他们虽在东宫外盘桓,也不曾有半点越矩的举动,还望殿下开恩,宽恕其罪。”

他们敢!

但凡那西胡人稍有不轨之心,战青早就派人拿下了。

谢珩心中冷嗤,道:“有那样神出鬼没的朋友,果然非同寻常。”

谭氏仿佛听不出他言下嘲讽之意,歉然道:“并非民妇有意隐瞒殿下,实在是不想多生事端。”

“那就转告你那些朋友,别在东宫眼皮下放肆!”

“遵命。”谭氏欠身,面不改色,“多谢殿下宽宥。”

头一件说完,就该是第二件了。

被谢珩逼问压制的感觉并不好,谭氏先发制人,“至于长命锁的事,殿下猜得没错,那日南熏殿中,民妇确实所言不实。因伽罗年纪尚幼,不知其中险恶,民妇不想将她卷入是非,平白让她担惊受怕。多谢殿□□谅。”

依旧没说到正题,谢珩皱眉,沉默不语。

谭氏又道:“长命锁确实是阿耆之物,干系甚大。伽罗的母亲南风并非我故人之女,而是——”她稍顿了顿,缓缓道:“我的亲生女儿。”

谢珩沉肃从容的脸色,终于掀起波澜。

“亲生女儿?”

“是。民妇是高探微的续弦夫人,殿下早就知道。但在南下之前,我曾在西胡另有夫君并诞下一女,正是南风。所以我疼爱伽罗,并非是受因受傅良绍之托,而是骨肉血脉相连,出自本心。这件事,从淮南到京城,恐怕没有半个人知晓。”

这实在是出乎谢珩所料。

但凡对傅家留意的人,都知道当年傅良绍执意要娶北域孤女的事,知道南风是假托在高探微夫人的名下,才能勉强让傅家挽回些许颜面。之后傅良绍携南风赴任,一家人离了武安侯府生活,那位南风跟谭氏的往来似乎也不是很多。

甚至据谢珩从高家仆从嘴里挖出的消息,谭氏在淮南住了那么多年,南风几乎没怎么去看望过她。

倘若是亲生母女,又怎会生疏至此?

可观谭氏的神情,并不像说假话。

这些疑惑谢珩暂且压下,挑出最要紧的,“所以那长命锁,是南风承自老夫人?”

“正是。”

她承认得这般爽利干脆,迥异于那日南熏殿中露出的老狐狸姿态。

事出反常必有妖,谢珩不自觉地起身,沉肃的双目将谭氏上下打量。

“正好。不必舍近求远了。”

“伽罗承蒙殿下照拂,民妇甚是感激。这长命锁的事,我曾告诉南风,对伽罗却绝口未提过——她毕竟年纪有限。殿下倘若要问实情,这世间,也唯有我知道。就连那借着议和的机会要挟伽罗的北凉鹰佐,也不知实情。”

这更令谢珩意外,“你都知道了?”

“民妇有西胡的朋友,方才已经禀报过殿下。”

“那么西胡数次劫人,你也知道?”

“他们是为救出伽罗,并无恶意。”谭氏稍露老态的脸上带出点笑意,“不瞒殿下,民妇从前见识短浅,不知道殿下有那样光风霁月的胸怀。所以殿下带走伽罗时,民妇十分担忧,后来那几个人跟随入京,探得殿下是要北上议和,而伽罗也在其中,便猜得大概。”

“所以?”

“阿耆的事虽然在这边少有人知晓,但在西胡和北凉,还是流传不少故事。民妇从前游历北地,与鹰佐也有过两面之缘,知道他是贪财之人,所以擅自推测,怕殿下带伽罗北上,应是鹰佐的主意。”

谢珩身量高,垂眸盯着谭氏,冷肃威压之下,对面的老人家没有半点退缩。

也没有掩饰。

——看来她没骗人。

谢珩颔首,“老夫人慧眼如炬。”

“不过是知道些内情,才趁势推测罢了。”

谢珩拿铁扇轻扣掌心,将谭氏看了片刻,忽而道:“不过凭老夫人的本事,虽有西胡朋友,恐怕调不动那些西胡死士。”——否则,以那般势力,在高家受责之前护着要紧的人逃走,并非难事。高探微也不至于认命赴任,甘为鱼肉。

谭氏颔首,“殿下果真心思缜密。”

“得知殿下要带伽罗北上,有了那猜测后,我便知伽罗前路凶险,绝不能落入鹰佐手中,必须救出来。民妇固然没有那本事,伽罗的外祖父——我是说南风的父亲——却身在西胡。死士是他所安排,可惜殿下防范周密,没能抢到人。他远在西胡,凡事掣肘,无奈之下,才会另寻旁人,安排那百余人到汶北,唯一要做的,就是抢回伽罗。不过那些人只知抢人,不知缘由,才会叫人误会。”

谭氏说罢,朝谢珩端端正正行礼,“民妇愚昧,彼时只当殿下记恨旧仇,对伽罗全无怜惜,深恐她会落入鹰佐手中。所以递信到西胡,请她外祖父出手,实属无奈,还请殿下宽恕无知之罪。”

这些谢珩并不在意,他关心的是旁的——

从京城递消息回淮南,再由淮南递消息到西胡,而后那边安排人营救。能在那样短的时间内安排死士出手,不说是否周密,单是这递信和安排之神速,就令人惊诧。

他隐约猜到了谭氏那份骨子里的沉着来自何处,那应当跟随波逐流的高探微无关。

“能安排死士抢我的人,又偷渡西胡人到汶北,想必她的外祖父在西胡势力不小?”

“伽罗的外祖父,是西胡如今的国相。”

谭氏不紧不慢地说罢,唇边保持些微笑意,目光平静,直视谢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