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宁温雅一笑,不慌不忙地从袖袋里掏出一物,捧至两人跟前。
看清那东西后,秦立谦当真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红漆礼盒。
宁王妃来的时候,拿出的那个放了敬王庚帖的红漆礼盒,如今竟然在自家儿子手里!
这是怎么回事…
秦立谦活了那么多年,头一次觉得脑子不够使了,直勾勾去看秦正宁。
秦正宁将东西捧给林公公。
林公公的手刚碰到明黄绢布,一瞅此物,又缩回了手。
瞅瞅世子爷拿着的东西。
得。
这还真的是定亲时候的庚帖。
庚帖是做甚么用的?
定亲时候互换生辰八字使的!
敬王的庚帖,那是随便甚么人都能得到的?
如今在秦家,可不就说明了一切了?
这位在宫里头混了那么多年一直风生水起的公公,想通了这些后,冷汗就顺着额角慢慢流下来了。
如果定亲一事是真。那么,圣旨怎么办?
若是读罢,那明摆了是要和敬王明着抢老婆。
夺妻之恨,怎么忍?
那二位最尊贵的爷得真刀实枪干上了。
不读吧…
乖乖诶。那可是圣旨啊!
哪有圣旨都到了宣旨的地方,不读出来,原封不动再带回去的?
这可是难办了。
林公公在这边犹豫的功夫,秦立谦却是一把拉住秦正宁,一脸的不可思议,瞥了眼红漆礼盒,无声问他:东西怎么在你那儿?
秦正宁悄声答道:“宁王妃。”
秦立谦缓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敢情昨日宁王妃走的时候,没把东西带回去?
秦正宁则是看着手里头的东西,心里头五味杂陈,颇有些难以表述。
在那举办群芳宴的行宫中,失火之后,秦正宁和宁王府众人都是被敬王所救,带到了同一处院子。
霍容与和秦楚青去外面寻霍玉暖她们时,秦正宁则和楚新婷她们一起,帮忙照顾院中其他人。
自然也包括了宁王妃诸人。
共患难的情意,非比寻常。
宁王妃见了秦正宁后,说起话来比和秦立谦一起时要随意许多。昨日二人去花园里转,说是秦正宁陪她赏花,其实是宁王妃对秦正宁说了不少由衷的话语。包括此次前来的目的。
然后,宁王妃将那红漆礼盒交到了秦正宁的手里。
“那孩子是个死心眼儿的。认准了一个姑娘,断不更改。你好好劝劝你爹。”
她口中的孩子,自然是敬王霍容与。
但秦正宁和霍容与、秦楚青是平辈人,这种事情哪能他来做决断?更遑论收下此物了。
自然是打算拒绝,将东西还给宁王妃。
谁知宁王妃却一个字也没提让他收下盒子之类的话语。说了那么几句后,转而讲起了当日大家一同渡难的情形。
就好似她将盒子放在秦正宁这里,是随手一搁,并不是将东西给了他。
秦正宁性子和善,惯爱体谅旁人。和长辈一同的时候,时常帮长辈拿着东西。眼看宁王妃不提,他就一路帮忙拿着,半句怨言也没有。
两人这般说着话,不知不觉地,他就‘帮宁王妃’拿了那盒子一路。
待到挥手道别、对方离去了,秦正宁方才恍然发觉,那盒子竟然还在自己手里…
他只得把东西带了回去,好生搁到自己屋里。正琢磨着这几天抽空悄悄给敬王府送过去,哪知今天就迎来了这么一出。
父子俩在这边和林公公对上,另一侧,秦正阳却是目瞪口呆地瞧着,木木地扭头去看秦楚青,张了张口,结结巴巴问道:“姐、姐、姐…姐,王爷他他他…要娶你了?所以今儿早晨才、才…”
才亲你?
秦正阳到底年纪不大,面皮也不够厚。最后那俩字到底没说出口。
可秦楚青哪知道这些?
昨儿回来后她用完膳就歇下了。今早一起来就受了寒生了病。到现在脑袋还没清楚多久呢。
结果就听到这么些话。
思来想去,与其进宫和霍玉殊那小子镇日里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不顺眼,冷嘲来讥讽去的,倒不如和霍容与那个…嗯,稍微将就这么一下。
好歹也是多年的熟人了。以霍容与的性子,两人相处,只有她欺负他的份儿,断没有他欺负过来的机会。
怎么想,都是和他走一起比较舒心。
于是秦楚青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
秦正阳的目光愈发呆滞了。
他以为瞧见王爷对自家姐姐有意,就已经足够震惊的。哪曾想,王爷竟是要成为他的姐夫了。
姐夫…姐夫…
咦?姐夫?
秦正阳一拉秦楚青衣袖,指了林公公那边,磕磕巴巴说道:“姐,姐,你看!”
林公公拿着圣旨,左思右想天人交战。
最终,他咬咬牙,下定了决心,摊开那明黄绢布,正打算先完成皇帝陛下的旨意念了再说。突然,旁边白色身影一闪。
他还没觉得怎么样了,只觉得清风拂过,然后,手里头的东西就不见了。
林公公低头瞧瞧,再抬眼看看。
好嘛。
敢情是敬王爷亲自过来了?
院子里一下子哗啦啦矮下去了一大片,都给王爷行礼请安的。
霍容与却无暇顾及。
他垂眸往圣旨上看了眼。只一眼,神色便骤然一冷,冰寒到了极致。手握圣旨的五指慢慢收拢,眼看就要将边缘捏出个洞来。
感受到了他的滔天怒气和肆意的杀气,大家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
秦楚青看着他的动作,却是微微拧眉。思量了下,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手臂。待他放松稍许,就顺势将圣旨抽了出来。
——不管他权势如何大,也不能公然毁了圣旨。
不然的话,必然要定罪。
秦楚青上前扶起林公公,将圣旨还给了他。
霍容与在此,林公公哪还敢读手里的东西?保全它才是顶重要的。赶紧交给了旁边的小太监,示意他好生收起来。
——左右今日是被敬王打断了读旨。陛下知晓了,也只会寻敬王的麻烦。他倒是了了一桩心事,不用那般为难了。
霍容与看到林公公如释重负的模样,再看看院内众人神情各异的模样,颇有些疑惑。
看样子,圣旨还未宣读,他赶得还算及时。
可众人瞧着他的眼神,怎地不太对劲?
好似——太过热切了些。
正当他疑惑不解的时候,突然,静寂的院内响起了嗷呜一声欢叫。
总算是缓过劲儿来的秦正阳看到霍容与,倍感亲切,小跑着朝他行来,欢叫道:“姐夫!”
这声“姐夫”宛若天雷突降,着实把沉稳淡然的敬王爷给惊到了。
他怎么也料不到,早先还死死防着他,不准他靠近姐姐的那个少年,再一见面,竟然拿这么个特殊的称呼来招待他。
而且,还十分热情。热情到…他有些招架不住。
霍容与死死盯着欢快地扑过来的少年,是揍也不行,踢也不对。想要侧身闪过去吧,又怕对方蛮力使足了扑空后会直接趴到地上。
左右拿不定主意,英明神武的敬王爷只好目送着少年嗷嗷叫着扑了过来,一头撞进…
呃,撞进了周地的怀里。
周地吐出咬着的草茎,拎着秦正阳的领子就把他给提溜了起来。
“咝…好小子。跑得倒快。要不是爷伸手好,主子怕是要被你给撞到了。于先生的徒弟是吧?这可巧了。来来来,哥儿四个都在呢。顺便瞧瞧你这几天练的怎么样了。”
秦正阳才学武几天?
听闻自己要和敬王爷的四卫过招,刷地下脸就惨白了。挣扎着要逃出周地的桎梏。
“放开我!我才不会伤自家人呢。而且,而且王爷身手那么好,哪会被我伤到?哎哎,你倒是放手啊!”
周地可是瞧见了这小子的冲击力,也看清了主子有意让着这小子。哪会再给他机会让他得逞?顺手就把他丢给了刚刚过来站定脚的莫玄…
秦正阳在这边水深火热着。可他这么一嗓子,又和周地一闹,倒是让先前那紧绷到极点的气氛给缓和了下来。
林公公讪笑着对霍容与又行了个礼,道:“刚知王爷的喜讯,还没恭喜王爷呢。”说着,赶紧讲了两句吉祥话。
霍容与不明所以微微蹙了眉,望向秦楚青。
秦楚青面无表情地给他无声地说了句话,又指了指那红漆礼盒。
霍容与望过去后,初时一愣。继而玉骨折扇轻敲掌心,缓缓勾唇,笑了。
大家哪见冷面铁腕的敬王爷笑过?
他本就生得好看。这一笑,当真是宛若冰雪天里阴霾顿消、晴光初现。
一下子把满院子的人都瞧得呆立当场。
…冷汗直冒。
林公公自是最紧张的那一个。
他瞅瞅一下子缓不过表情、神色各异的伯府众人,趁人不备,大手一挥,带着小太监们赶紧溜了。
待他走远,霍容与看了眼他的背影,这才缓步前行,走到秦楚青身边。
秦立谦虽然默认了他比皇帝靠谱。但一看见他接近自家宝贝女儿,还是心里头不舒爽。
轻咳一声走到二人身边,正欲开口说话,旁边秦正宁给自家父亲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过去打扰。
明远伯被今日跌宕起伏的生活给搅得心烦意乱,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快步过去,对着大儿子正要开口斥责,秦正宁却说出了最关键的一个点。
“此次本是我们先斩后奏,用王爷来挡住陛下旨意。王爷知晓后,却丝毫都不予以计较。父亲应当庆幸才是。”
秦立谦转念一想,是有几分道理。认真说起来,自家未来的,那个女婿,是个很宽容大度的。
可自家儿子这话,怎么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呢?
到底是哪里呢?
明远伯爷正苦苦思量着,秦正宁却已经出了手,将他拖走。
旁人一步三回头地慢慢散去。霍容与总算是有机会和秦楚青独自说几句话了。
他给她捋了捋鬓边的发,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
左思右想,到底他不能陪在身边,说甚么都是无益。暗叹几声,只得说道:“近日会有大雨。莫要出行。好好养病。”
秦楚青抬眼看看天。
果不其然,已经有乌云慢慢笼了上来。
于是颔首笑着应了。
霍容与忧心那圣旨一事会引得霍玉殊大发雷霆。霍玉殊的身子不好,已然经不起大怒。
他需得进宫一趟,去看看那边状况如何。故而无法在此逗留太久,匆匆和秦楚青说了几句话后,就道了别,往宫中赶去。
正如霍容与所说,这一天晚些时候,天空就降起了大雨。
这雨铺天盖地地袭来,接连降了一天一夜,都没停歇。
可就算是这样的大雨,也未曾浇灭京城中人那颗八卦的热切之心。
大家都在悄悄传递着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敬王爷,定亲了!
——那个令人极其羡慕的倒霉姑娘,正是明远伯的掌上明珠!
第104章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后,又淅淅沥沥下了几天的小雨,这才慢慢停歇。
出不得门,只能窝在家里。不知是休养得足够,亦或是老大夫的药方当真开得好,不过两日的功夫,秦楚青便好了大半。往后的日子里,就是安心歇着。
在这期间,明远伯府众人或是私下或是公开,谈论的内容大部分都在围绕着一个话题。
——姑娘和敬王爷定亲了!
——姑娘要成为敬王妃了!
——姑娘要入主敬王府了!
烟罗喜滋滋地将这些话转述过来的时候,秦楚青正喝着茶。一溜排的话听下来,秦楚青脸都绿了,一口茶呛到嗓子里,忙掩口咳个不停。吓得陈妈妈抚着她的背拍了好久。
秦楚青一脸震惊地问烟罗:“这些话哪里传出来的?”
定亲都还刚开了个头呢。这就要‘入主敬王府’了?!
烟罗想了想,道:“不是哪里传出来的。大家都这么说来着。”
陈妈妈神色骤沉,说道:“去,看看是谁在乱嚼舌根。一个也不放过,全拖了去打板子!”
烟柳有些不忍心,开口要劝。陈妈妈便道:“这还是刚刚定下,就一个个轻浮成这般模样。若不好好惩戒的话,到时候要正式准备亲事了,伯府里头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说罢,便亲自出了屋去处理此事。
烟罗没料到自己将大家私下里的话说出来引出这样大的后果,赶紧拉了拉烟柳,想问她有没有甚么法子帮帮那些丫鬟婆子。
烟柳想了想,终究是叹了口气。
“罢了。是得管严一些。若是伯府里传些浑话出去到了王爷的耳里,王爷恼了姑娘怎么办?可不能因了主子性子好就肆意妄为。”
语毕,烟柳又道:“想想小少爷多开心啊,现在不也把着口上的关,不随意乱说了么?”
这些仆从们的管理方面,只有大事上的分配和指派由秦楚青处理。那些个琐碎的,素来是由陈妈妈管制。故而先前有陈妈妈过去,秦楚青就不再担忧这些,将此事暂且搁下。
听丫鬟们提到秦正阳,她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
秦楚青怎么也没料到,这桩亲事定下后,家里最开心的人居然是秦正阳。
原本这小子练完武后无事可做就去帮常姨娘做做事,或者是自己寻了功课来学。如今倒好了,瞅准机会就来她这里,非要磨着她讲霍容与的事情。
秦楚青初时不搭理他,后看他一脸的兴奋慢慢消逝,又有些不忍。
只不过,她哪里知道霍容与在这个世界的十几年经历了甚么?
秦正阳琢磨了下,也想通了自己是强人所难了。最后到底说了实话——
“姐,姐夫他有没有和你说起过战场杀敌的事情?我想听听那个。啊,战场上的没有也没关系。平常,他们在军营里都是怎么样的情形?这个和你说过了么?”
自打那日起,秦正阳对霍容与的称呼就开始转变了。
当着别人面的时候,他还会来一两句“王爷”,对着秦楚青的时候,就直接叫“姐夫”了。
秦楚青这才明白过来。这小子是有心从军,对军中的一切十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