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新婷顿时没了脾气,懊丧地摆摆手,“算了。”不自找晦气去了。
她去敬王府?
别说大门,恐怕连那台阶都没爬上去,就要被人给轰下来。
更何况,王爷身边还有四卫守着。
因为这个小插曲,众人先前热切的心思都有些淡了,大家就也没再提起弓箭之事。楚新婷喊了人来上了些蔬果点心,六人一起用过,这便散了。
秦楚青看出秦正宁始终对敬王不太放心。本以为回家的路上或是回到家后,秦正宁会开口询问细节。谁知秦正宁自始至终都未再问。
到最后两人一个要往前院去一个要往后宅走时,他也只是笑着和她道了声“再见”。
秦楚青有些摸不透哥哥的想法。考虑片刻没有想通,就也不再纠结,转而去想先前在大将军府时考虑的那件事。
当时,张逢英对秦如薇说的一句话让她十分在意。
——‘明远伯爷为人耿直正派光明磊落,怎会有个你这般心思龌龊的女儿?分明和伯爷一点也不相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当时听张逢英说起这个,秦楚青便心中一动。
细细想来,秦如薇和秦立谦确实不太像。
论性子,秦立谦行事光明,秦如薇却很有些小手段;论相貌,两人隐约有些相似处,细寻,却又说不出哪儿真的一样。
再看秦立谦其他几个孩子。
无论是先前的女孩儿、秦正宁亦或是秦正阳,都不是行事鬼祟之人。至于相貌,三个人身上都可显而易见地寻到秦立谦样子的痕迹。
秦如薇与三个兄弟姐妹差异这样大,虽有兰姨娘从中教导有关,却也不得不说,此事真有些值得深思。
回到房里后,秦楚青换了衣裳洗漱完毕,又吃了冰镇甜汤静了静神,将那事在心里再过了一遍,这便将其他人都遣了出去,独留陈妈妈在房中商议。
她先是问起了上一次秦立谦醉酒后让陈妈妈想法子去府中老人间打探一事。知晓尚且只问过府里老人、离了府的还未寻到,又听了些支离破碎看上去无甚大用的一些片段后,这便问起另外一件事来。
“当日父亲醉酒是哪一日?六姐姐未出生的时候,原定下的预产之日是何时?”
秦如薇的生辰在府里不是甚么太大的秘密。她早已知晓。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父亲和兰姨娘在一起统共就醉酒那回。
陈妈妈没料到秦楚青对父亲的事情那么在意。上次想要弄清秦立谦被兰姨娘算计一事,如今,又打听起秦如薇来。
预产之日…这个又要牵扯到兰姨娘的一些生活细节。
说起来,女儿家太过留心父亲那边的事,作为晚辈实属逾越,不太妥当。
可秦楚青如今管着家。在这样的身份下,她有权利知晓这个府里发生的一切事情。
陈妈妈暗自思量半晌,拿不定主意。
秦楚青便道:“若是如今母亲还活着,想必也希望我做一个耳聪目明之人。而不是万事不知不懂、不清不楚。”
陈妈妈听她说起故去的太太,眼中不由浮起一层雾气。
是了。若是太太还在,与女儿说起私底下的话时,也少不得会提起这些。
可叹姑娘自小没了母亲,想要知道这些,只能问她。
也罢。无论姑娘往后问起甚么,尽皆说了就是。
陈妈妈回忆了下,将她问起的日子一一说了。
秦楚青听闻,心下暗惊,面露疑惑,“照这样看来,秦如薇倒是比预定的产期晚了将近一个月才出生。”
陈妈妈却没将这事太过放在心上。
她给秦楚青理了理衣裳,顺口说道:“妇人家有孕,预产之日都是按照葵水的日子来计量,哪有算的那么准的?偏差个十天半月实属正常。”
秦楚青却不敢大意。
在旁人身上正常的事情,搁到那想法奇特的母女俩身上,还真就不一定正常了。
她考虑半晌,认真地嘱咐陈妈妈:“此事加上爹爹醉酒的事情,遣了人去继续彻查。务必要寻到当年的老人。”
寻到当事之人,便有可能解了疑惑。
若实在寻不到…
想要查清此事,就需得用些非正常手段了。
那样太过大动干戈,不妥。
此事吩咐已毕,秦楚青就想起了明日和霍容与相约之事。
说起来,他们两人好久没有独处畅谈了。
明日的时候,倒是一个很好的时机,让他们两人能够与当年一般,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思及此,秦楚青不由对明日的相约产生了几分期待。
心下欢喜,自然也带到了面上。
她高高兴兴地唤了人来,拿出新近做的几身衣裳,好生选择明日穿哪一身更好。
视线最终在一身素白裙衫上停了下来。
想到先前她穿紫色衣裳时霍容与那黑沉沉的表情,秦楚青轻笑着摇了摇头。
…也罢。她害他苦恼那么多次,如今,就如了他一回愿吧。
“就这一身罢。”秦楚青伸指轻点着那片素白,单手支颐暗暗思量,心想明日他见到她穿成这般模样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秦楚青睡下的时候,还在思量着明天有哪些事情要和那家伙讲个清楚明白。
谁知第二天一早,却是忽然来了个打乱一切计划的消息。
宫里来了公公,当场宣旨,说是霍玉殊改了主意,今日即刻就要秦楚青进宫任职。片刻也不能耽搁。
“秦姑娘,车子已经备好,还请您赶紧随咱家走一趟。皇上正等着呢。”
林公公看着面无表情的秦楚青,赔笑着说道。
第82章
秦楚青静默半晌,环视四周,踱步入屋。
大家摸不准她是个什么意思。
林公公、秦立谦和秦正宁见她先前对他们三个颔首示意,这便随后跟着她进了屋。其他人则尽数在屋外等候。
秦楚青合上房门,走到椅子边,端正坐好。看看周围的人,在或是关切或是疑惑的注视下,缓缓开了口。
“我不去。”
这三个字一出来,莫说是林公公了,就连秦立谦和秦正宁都吓了一跳。
林公公不敢置信地看着秦楚青,尖着嗓子喊道:“姑娘,陛下这可是下了旨的。请您您都不去,这可是…”
“身为君主‘以身作则’出尔反尔。早先明明说了是明日再去,如今忽然改到今天。难道不是他有错在先的么!”
秦楚青一席话铿锵说完,柳眉倒竖,已是气极。
霍玉殊也太胡来了。
下旨封做女官。好。她忍了。毕竟是帝王命令,不可不遵从。
可如今为了一己私欲这样随心所欲,着实让人无法接受!
今日能够因了不高兴而肆意更改日期,那么下一次呢?下一次,他会不会做出更为任性的事情?!
她这话说出去,可是大不敬的罪。一时间,人人噤若寒蝉,半个字也不敢多说。
特别是林公公。
他已经被吓傻了。
在他看来,除了御史偶尔不要命了来个直言上谏,还没哪个人活腻歪了敢说皇上不对。
秦楚青知晓自己这个反应在旁人看来太过匪夷所思。
可她当真是无法接受皇上的这个做法。
若是无论她做了什么,霍玉殊一道圣旨都能让事情出现转变的话,那她重活这一回的意义何在?
难不成,竟是要处处受人限制、让人牵着鼻子走了?
若真这样,她倒宁愿干干脆脆一死,做个孤魂野鬼自由自在!
秦立谦和秦正宁知晓霍玉殊性子不好,生怕秦楚青因了抗旨不遵而被降罪,慌忙劝她:“不过是提前一天罢了,阿青不如先进宫看看再说。”
“是这样没错。”
秦楚青明白父兄不知晓她们几个人前世的纠葛,无从辩驳,更无法为自己开脱。
但此情此景下,让她忍气吞声,却也是不能。
“你与他说,他明明知晓我最恨受人要挟,偏要这样,难道是想耗尽以往所有的情分?”
怒极之下,秦楚青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却还是坚持着端坐,冷眼看向林公公,“他若要怪罪下来,判我个罪名,尽管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一点,不要牵连到其他任何人。不然的话,我就算拼着一死,也绝不就此罢休!”
秦立谦和秦正宁忙上前制止她。
秦立谦上前和林公公好生细说,而秦正宁,则低语劝解秦楚青。
秦楚青坚定地摇了摇头,避开兄长的阻拦,绕过了父亲的以身相护,直直走到林公公面前,冷冷地和他对视。
林公公长年跟在霍玉殊身边伺候,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对这位秦姑娘多么在意。
他亲眼看见霍玉殊因为秦楚青要和霍容与一同用餐而生气,砸了整个寝殿所有的瓷器,连先皇留下的那几个也没有放过。
若是因为这道圣旨而让秦姑娘对陛下产生了怒气和怨言,甚至于连去做女官都不肯了,陛下必然是后悔的可能多过于生气。
思及此,林公公忙挤出个笑来,“秦姑娘这话可是言重了。陛下最是看重姑娘,又怎会让您这般为难呢?”
秦楚青冷哼一声,“不会让我为难?那如今这逼人至此的旨意又是从何而来!”
眼看着这事儿没了转圜的余地,再这样下去,恐怕要鱼死网破了。林公公眼珠子转了转,重重一叹,道:“既然姑娘身子不适不方便入宫,那咱家回宫禀明圣上便是。”
他这话一出来,父子俩惊了一跳。
他们没料到竟然还能出现转机。
同时,两人也有些胆寒。
林公公不过是个内侍,却敢说出这种话来,必然是知晓这般说辞不会激怒霍玉殊,反倒可能会让霍玉殊更好接受。
如此性情阴晴不定的一个人,却会因了秦楚青的发怒而妥协…
恐怕,在当今圣上的眼里,秦楚青的分量确实不小。
秦立谦和秦正宁都想通了这一点,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担忧。
林公公见秦楚青绷着脸不说话,赶紧又对她好生道:“陛下还在宫里头等着。咱家需得赶紧去将姑娘抱恙之事禀了。”
秦楚青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如今对方松了口,给她寻了个‘抱恙在身’的借口,她也不好再得寸进尺。
就算她愿意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和皇帝对抗,但这一大家子的人,她总要护好的。
于是在屋内其他三人的注视下,她深吸口气,脸色虽不善,到底说了句“那就劳烦公公了。”
林公公如获大赦,赶紧离去。
屋外伯府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
看到林公公满头大汗地急急离去,屋外候着的伯府众人尽皆茫然。
待到秦楚青再出来,众人才得知自家姑娘今儿不出门了,要留在府里‘养病’。
进宫的日子,依然定在了明天。
陈妈妈和常姨娘心中担忧,却也知道不好在这个时候开口细问。敷衍了众人几句,就让大家散了。
秦立谦和秦正宁宽慰了秦楚青几句后,秦楚青直接回了暖栀院。路上的时候,不时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
素白裙装,配着淡青色的腰带,外面罩了粉色外衫。行动间,粉色飘起,里面的白色若隐若现…
回屋之后,秦楚青写了几个字。将信纸折起来交给了陈妈妈,“将这封信拿给哥哥,托他给王爷送去。就说我今日不能过去了。”
到底是违抗了皇帝的命令。
既然用了“抱恙”这个借口,那就得把这个借口实施到底。
若她不管不顾地硬要去见霍容与,反倒激化了霍容与和霍玉殊的矛盾,得不偿失。
因着今日要出门,秦楚青前一晚已经将这日的事情安排妥当。一些不太紧要的事情,由常姨娘和陈妈妈她们酌情处理就好。
如今不用出去,倒是闲了下来。
她坐在屋子里茫然半晌,想了想,起身去了路嬷嬷那里。
路嬷嬷是二三房请来教习女孩子们行止礼仪的。
本就没有定下太长的时候,二三房搬出去时,商议的日子也差不多到了。自那以后,路嬷嬷也不再给秦如茵她们教习课程。时间空余下来后,她就有心请辞离去。
后来秦正宁来寻路嬷嬷,说起秦楚青如今和敬王、陛下多有交往,生怕她行差踏错,希望路嬷嬷能留在府里,在妹妹举棋不定的时候给点建议。
路嬷嬷思量了下,也忧心这个姑娘的处境,这便答应下来。
秦楚青到的时候,路嬷嬷正在屋子里修剪花枝。看到她前来,路嬷嬷很是欢喜。
两人相处,颇为随意。
路嬷嬷继续手中的活计,对秦楚青说了句“马上好了姑娘稍等”,又问道:“昨儿听说姑娘要去外面用膳。怎地如今还在府里?”
秦楚青明白路嬷嬷这是只知昨日的约定,先前圣旨的事情还未传到她的耳中,就主动将先前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提到自己抗旨不遵的时候,秦楚青明显地发现路嬷嬷修剪花枝的动作滞了一瞬。待到全部讲完,便问道:“嬷嬷也觉得我这样太过鲁莽了,是么?”
路嬷嬷沉沉叹了口气,净手擦干,摇头道:“姑娘这是笃定皇上不会怪罪你,恃宠生骄吗?”
她这话说得不客气,秦楚青却知路嬷嬷这是真心实意想要点出问题所在,便好生考虑了下,道:“不尽然。不。应当说,并非这样。”
她斟酌了下用词,说道:“应该是不想被他一直牵制着,故而破釜沉舟搏一把,看看他的底限在哪里吧。”
对于秦楚青的这个说法,路嬷嬷倒是极为惊讶。
她没料到秦楚青竟是这般直率地对她说了这番话。
心中熨帖,路嬷嬷沉吟过后,好生劝道:“姑娘锋芒毕露,怕是会惹了有心人的算计。今日之事,万不可有第二回。”
霍玉殊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秦楚青估计有了今天这一遭,近期内他轻易不敢逼她了。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公然和他对抗,便道:“我知道了,多谢嬷嬷关心。”
回去的时候,秦楚青又转道去了秦正阳那里一趟。
秦正阳这些日子以来倒是不错。十分刻苦,十分努力。秦楚青等闲见不到他。偶尔问起,得到的回答也多是“少爷正在练拳”“少爷正在扎马步”之类。
听丫鬟们说,于先生昨儿还夸过六少爷,说少爷勤奋努力,日后必成大器。
秦楚青去的时候,秦正阳正在练拳。看他挥拳的姿态似模似样,秦楚青很是欣慰。
于师傅如今教小六的这套拳,虽变招不多,但胜在刚猛。倒是符合他的性子。
秦楚青并未让人过去通禀打扰秦正阳,只远远地瞧了会儿,便也离去。
回到院子里,还没坐稳,就有人来通禀,说是有人来找姑娘,已经等在花厅里了。
秦楚青问对方是谁,烟罗卖关子,只笑也不答话。
秦楚青没多想,径直朝着花厅行去。到了后看见对方,方才愕然不已。
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男子,秦楚青很是不敢置信。盯着他瞧了半晌,方才讶然问道:“你怎么来了?!”
霍容与莞尔。
他给她捋好鬓边的发,垂眸看她里面那身白色衣衫,很是满意地轻轻笑了。
“既然你没法来见我,我自然要主动过来寻你。怎么?不欢迎么?”
第83章
听了霍容与那句问话,秦楚青忍不住扶额叹息。
皇帝那边刚刚搞定,这位就来瞎凑热闹了。若是被皇帝知晓,她倒无碍,这两人又不知该是怎么个情形了。
就算她想来一句‘时间不凑巧’,但对着他温和的笑容,又怎么说得出口?!
于是只能浅浅一笑,道:“怎么会。来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