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得过且过。”乌昀喝了满满一杯莲花白:“说实话,我对你真是佩服得紧。皇后出事那阵子还能安之若素,要是换做别人早就不知所措了。”

乐辉懿慢慢啜着酒:“自己的妹妹哪有不心疼的,只是很多事都是你我无能为力。她做皇后未见得有多快活,外面何等逍遥自在深宫何等冷寂无情。若能预料便是再多荣宠也不要把她送进宫去,人算永远不及天算。以为会随着一天天过去也就好了,又有谁能想得到生死未卜一说。各人有各人的命数缘法,不可强求。”

乌昀没想过乐辉懿说的事情,至少在他看来妹妹在后宫可谓一帆风顺。虽说有皇后的一路提携,总要有似海君恩才行。乐辉懿所说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告诉自己如今一切不过是过眼烟云。有一日烟消云散就什么都没了。月牙湖说的真是他如今的写照。那么威威赫赫的太傅府变成了门可罗雀的地界,乐辉懿全因为皇帝隆恩不衰才没有搬出太尉府。反倒是自家越来越热闹,两相一对照便能比照出谁家受宠谁家失宠了。妹妹身怀六甲,迟早必要生下皇子或是公主。冷清了很久的皇宫内院又有一番虚热闹了。

乐辉懿所说不无道理,不是过来人是不能说出痛彻心扉的话来。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才好,也免得将来抽身退步的时候才发现退无可退。就好比徐谦兄妹,真的没有一条回头路给他们留着。徐谦尸首分家,在街头被人践踏尸首。还有谁能想得到某些时候他曾经直达君前,也曾君前救驾。徐沁在刑部大牢被打了二十皮巴掌后,被两个牛高马大的狱卒用三尺白绫活活勒死。虽是全尸而死,却无人前来收尸。他一家老幼全都连坐,没有一个人活下来。刑部司官赢善早就授意属下,直接把徐沁用一领芦席包裹着扔到城外乱坟岗子上被风雨剥蚀。谁叫她到了刑部还在乱咬,诬陷皇后一家。要知道,赢善能掌刑部大印全是乐家父子襄助才有的。乐家遭事的时候,他还在失火的冷宫遍寻乐晖盈的尸首。能亲手治了罪魁祸首的罪,自然要报乐家大恩。

由此看来,自己还是要给自己布好将来的一切才好。不要事到临头才知道自己无路可退,实在是一件极其可悲的事情。心中如此盘算着就不免有了计较,只有亦步亦趋跟在乐辉懿身后。毕竟乐辉懿还是百官之首,毕竟只要自己没有异心就一定会矜全自己。为此哪怕将来妹妹生下皇子,叫一声舅舅乐辉懿还是第一人。乐晖盈是大婚入宫的皇后,乐辉懿便是国戚。皇帝对他青眼有加也势必是自己所有人受的,只有这样才能终身恩宠不衰。

乐辉懿打量了一番他的神色,继续喝着手里的酒。乌昀的心思瞒不了人,既然要跟在身后走下去就打点起精神来好好走吧。不生异心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一旦有了不可告人的心思徐谦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晚间归房,妻子正在妆台前卸着钗环。

更衣过后在软椅上靠坐着,闭目养神。田俐看他这样子,知道又在想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心思。

“乌昀说的都是真的?”自己梳着头发:“真要去找皇后?”

“理他呢。”乐辉懿闭着眼:“哪里去找,还能叫他知道!自己做的事儿自己心里有数,我是不会带他去的。”

“他从别处知道也未可知,再说到家之前你也猜不透他究竟想做什么。我是担心要真去了,只怕会给他一个闭门羹或是别的什么。”田俐不无忧虑:“真不忍心再被他找到。”

乐辉懿起身过来:“老爷子在那儿,还怕什么。”

“终究是君臣之分。”“微服私访就不是皇帝,老爷子自然会搬出一套道理塞住他的嘴。未必能有什么好处等着他,只是姗儿那边不知道怎么想。心一软就会生出无限故事,你还没听说?新来的什么波斯公主玩出了要住坤仪宫的新花样。他说凡是入住的人没有一个有好结果,这话是不是太有意思了。”乐辉懿从后面抱住妻子:“我看啊,少不得要他吃些苦头才罢。总不能让妹妹白受了这么多委屈。”

田俐一笑:“从前我可不喜欢姗儿那性子,见了谁都跟裹着蜡皮似的。觉得谁都是能说得上话的,但是又都是淡淡的无话可说。上次回家看着我,第一次叫我一声嫂子的时候都觉得意外。后来生了孩子,我每日都在那边跟她说起很多事。也才知道,老爷子那么宠着她不无道理。真真是难为了她,小小年纪就要估计许多事。和那一位实在是不该落到如此境地,不过依我想发落那些女人算是轻的。换了我还不把她们做了人胔才怪。”

“打住!”乐辉懿变脸道:“你少跟我说这些,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看上去知事懂礼那是我没做出格的事儿。要不可就没有可以商量了。”

“知道最好。”田俐一把抓住他不老实的手:“纳妾有好几种,不能生养或是不得夫心。我全没犯,我没犯你也不许犯。”

乐辉懿抱着她:“我是活欠了你的,只是告诉你一句话这些事就只咱们俩知道就好了。倘或被外人知道就是我夫纲不振了。”

田俐笑起来:“行,我不说。总不能在外人面前不给你脸面是不是,你是我相公的。”

乐辉懿凡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儿,只要逢着妻子在身边跟他撒娇一边或是别的什么一腔怨忿就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那段被人排挤的日子也因为有她,所有的不平和怨气也就被化为乌有。毕竟还有她和两个儿子不离不弃地跟在身边。

清雅斋里上演着极其热闹的清吟小戏,皇帝独踞宝座坐在最好的位置上看着。德贵妃乌雅宸妃柳心共坐一席,一边的波斯公主昭容樱筠和几个小婕妤坐在一起。为了显示自己独得圣宠,吃了一颗酸甜可口的贵妃杨梅就有些不耐了。摇曳生姿地来到皇帝身边:“皇上,你要微服出巡把臣妾带了去吧?臣妾可不想留在宫里。”

“朕不是去玩的。”皇帝用金叉子叉起一块杏波梨慢慢咬着:“把玫瑰酥拿到德妃那边。”赵玉答应着给德妃另上了一碟玫瑰酥,德妃起身谢恩被皇帝止住:“行了,你这样子朕看得心惊胆战的。”

“臣妾想去嘛,皇上不带臣妾去是不是有了臣妾在身边碍着皇上巡幸民间女子了?”说话颇有些不知深浅的樱筠说出了让嫔妃们大惊失色地话来。

龙瑄炙喝了口茶:“是!只是这话轮不到你来说。”说着瞥了德贵妃那边一席:“德妃和宸妃掌六宫事也不能说,就越发轮不到你来说。”

“谁都不能说?”看皇帝带着丝丝笑意,樱筠自是以为皇帝实在说笑:“莫非就没人能和皇上说这些?”

皇帝扭头看着她:“有。”

“是谁啊?臣妾倒要看看是谁能说皇上呢!总不是皇太后吧。”樱筠趁势坐到皇帝腿上。乌雅和宸妃两人对视了一眼,只怕是不知深浅要惹祸了。

“皇后!”龙瑄炙缓缓说出这两个字:“朕的皇后能说这话。除她之外,谁说这话都是僭越。”

“臣妾没见过什么皇后,皇上后宫可是没有皇后的。”樱筠环视左右一番:“要不皇上许臣妾这个荣宠吧。”

龙瑄炙笑得有些忘形:“尔乃蛮夷,岂可为后?皇后必是嫡出,你就连这个都做不到。何谈余下。做朕的昭容不过是看你迢迢千里而来,又是波斯国公主。朕给你这个份位是看在两国交好的份上,怎么就得意忘形起来。”顿了顿,看着樱筠煞白的脸:“就是没有皇后,朕宁可后位虚悬也不会轮到你身上。”说完蓦地起身,樱筠重心不稳跌坐在地。皇帝环视众妃嫔一眼:“朕不想再听到不知深浅不懂惜福的话,宸妃好好教她的规矩。等朕回来要是还不知礼体,你也要一起受罚。”

“是,臣妾遵旨。”柳心赶紧福了一福:“请昭容回归坐席,如此邀宠实在不妥。”

樱筠看着皇帝那张脸,很有点发怵。只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她如何也咽不下一口气。不是嫡出,谁又是嫡出?出身不高贵还有谁能比自己出生高贵。都是皇帝的借口,只要自己生下一个皇子就什么都不是难题了。皇后,谁是皇后?都好几个月了,也没见过什么皇后。要是有皇后还能藏着掖着不成。

第四章涅槃凤凰22

“爷爷。”妤珗走到乐文翰书房,看见乐文翰手里拿着****的信聚精会神看着。

“怎么了?”乐文翰放下信:“珗珗。”

“娘让我请爷爷用午饭。”妤珗笑着牵住乐文翰的手:“爷爷。”

妤珗天真无邪的笑脸印在乐文翰眼里,娴妃对女儿做的一切浮现在心头。没想到女儿会抚养她的遗孤,若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就该任由她自生自灭才好。做的坏事足以哪怕把她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为何女儿会容得她这样。居然会看不懂女儿的为人行事了,莫非真的是老了都猜不透小丫头的心思了。

“好,爷爷抱你过去。”乐文翰抱起妤珗出了书房。

乐晖盈抱着小女儿坐在屋子里,小丫头长得粉雕玉琢很像母亲的眉眼。见了人就会露出迷死人的笑脸,长着没有牙的小嘴笑个不住。比她小了半个时辰的弟弟就有些腼腆,甚至不喜欢笑。不论是谁逗他,都很难看得到小家伙笑一下。乐文翰私下说,这小子就和他爹一个德行。不知是谁欠了他一样,浑不似同母的哥哥姐姐一样讨人喜欢。

“瑶瑶,笑一个。”乐文翰抱着妤珗过来,瑶瑶作势要往这边扑。

小丫头嘴巴马上咧开笑得口水都滴了下来,落在母亲的衣襟上。乐文翰一把抱住她:“瑶瑶长得跟焱儿小时候一样,谁见了都喜欢。熠儿也不知道随了谁,别说笑哭都难得哭一次。”

乐晖盈笑笑:“要是跟焱儿一样爱哭,只怕您又不答应了。说是扰了您的神思,不能看书写字了。”

“你哥写信来说,微服出游呢。不知道是不是到这儿来,问你要去哪儿避避。”逗弄着怀中的孙女儿,乐文翰不以为意地说道。

“哦。”乐晖盈答应了一声,转眼望着妤珗:“珗珗,你说呢?”

“娘,我跟着您。”妤珗从母亲口气中猜到来人是谁:“我不要再回那个地方去了。”

乐晖盈摸摸她的头发:“我们就和爷爷住在一起,哪儿也不去。”

乐晖盈无奈地看着母女两个,怪道女儿会对妤珗另眼相待。小丫头还小得很,性子居然和女儿一般无二。说话行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学来的。若是公主倒也罢了。小门小户的将来大了可怎么好。

“好了,吃饭了。”乐晖盈从父亲怀里接过女儿:“赵初,你在这儿伺候。”说完,抱起女儿回了自己的小楼。妤珗乖乖坐在一边吃着面前精致诱人的饭食,不时左顾右盼猜想乐晖盈什么时候才出来。

乐晖盈好容易哄着两个宝贝都睡下了,妤珗拿着一本字帖磨磨蹭蹭过来:“娘,您看我写的字。”

“嗯。”乐晖盈接过描红字帖瞄了一眼:“前儿和你说要一大早就拿来,过了晌午才拿来为何?”

“我昨晚没写完不敢和娘说,就一大早起来写完了才拿来的。”妤珗盯着鞋面:“我不敢撒谎,真的是忘掉了。”

乐晖盈把她拉到身边坐下:“我听榛遐说,你夜里老是睡不沉,做梦了?”

妤珗洁白的贝齿咬得嘴唇发白:“我梦见父皇一定不许我跟着娘。娘,我没有母妃了。不能没有娘。”

乐晖盈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傻孩子,娘怎么和你说的?你是娘的女儿,娘怎么舍得把你扔下呢?有什么事儿就跟娘说,你和瑶瑶都是娘的宝贝。”亲了亲妤珗的脸:“你母妃把你交给我,你就是我的女儿了,想跑都跑不了是不是?”

“是。”妤珗搂着她的脖子:“我怕睡着,会做噩梦的。结果越是不想睡瞌睡虫就越往眼睛里钻,接下来就越困。娘,怎么办呢?”

“要不就来和娘睡?”乐晖盈看着她的描红字帖:“字儿是越写越好了,以后还要写好些。”

“娘,焱儿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他了,没人和我争着吃零食没趣儿。”妤珗索性撒起娇来:“不要把焱儿送那么远好不好?”

“焱儿是男孩子,以后熠儿也要跟他一样。只有如此,才能长成真正的男子汉。”乐晖盈亲亲她的脸蛋:“不过嘛,过些时候只怕就要回来一次了。也不知道长高了没有。”

“娘,我上次听见焱儿叫五叔叫舅妈来着。”妤珗嘟着嘴:“五叔可高兴了。”

乐晖盈啼笑皆非:“啊!都叫舅妈了。这么着吧,你也叫舅妈算了。你五叔肯定高兴得紧。”

“哦。”妤珗左右看了看:“我在爷爷书房捡到的,有好些字儿不认识。娘看看写的是什么。”

接在手里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又是哥哥的字迹。信中写的正好是父亲说的微服出行的事情,大哥陪着他一起出来就绝迹不会到这儿来。说不定会去北疆,所以已经写信让二哥赶紧把儿子送回来。不想再见他,最好是一世都不见。爱宠谁愿意宠谁都由着他去,不是还有波斯公主承欢吗?要多少个番婆子都可以,最好把所有属国公主都纳做嫔妃才好。

“娘,波斯公主好看不好看?”妤珗撑着下颔:“我问过*,爷爷说高鼻深目。眼珠子还是蓝色的,是不是啊?”

“娘没见过。”乐晖盈笑笑。“蓝眼睛,不就和以前养的波斯猫一样吗?高鼻深目是不是跟笼子里的猴子一样啊!”妤珗娇声问道。

乐晖盈终于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跟娘说说就算了,要是被人知道你这么说人家波斯公主还不把人气死。”

妤珗一本正经地样子不似装傻:“娘,别人把公主送来我们是不是也要把公主送去?”

“先前也有公主和亲,只是你少担这个心。”乐晖盈笑道:“你又不是公主,哪里就轮得到你了。再说大的有小的也有,你就安安心心待在娘身边好了。”

“我怕人家也说我是波斯猫呢。”妤珗摸摸辫子:“娘,我长得不像波斯猫更不像猴子是不是?”

“小鬼头,你以后可不许这么胡说了。”乐晖盈正色道:“娘告诉过你,出了那地方就再和咱们没有干系了。”

“是。”看她变了脸,妤珗方才不敢多说别的话了。

龙瑄炙跟乐辉懿一行人轻装软扮出了京城,乐辉懿几次想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冒冒然问起反倒会让他生疑,怕是说自己有心套话。索性闭了嘴,什么也不问。信马由缰,该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万岁爷,您这是往北边在走。奴婢带的衣裳只怕少了。”赵玉蝎蝎螯螯地说道。

“是怎么和你说的?还叫万岁爷?!”龙瑄炙瞪了他一眼:“带少了不会在路上看见合适的买一套?”

“是!”赵玉很少看见皇帝神态平和的样子,一身平凡布衣的皇帝反倒显得玉树临风了。原本就清癯高瘦的身形,没有了龙袍龙冠居然比平日中看多了。

乐辉懿一身青色的衣袍跟在龙瑄炙左右,很难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平常的议论、龙瑄炙信步走着:“辉懿,你就闷着。后悔和你一起出来。”

“平时叨叨得多了,跟着公子出来还叨叨就不像话了。”乐辉懿笑笑:“方才赵玉说得没错,越往北边走就越冷。不如先预备两套厚实的皮裘,省得到时候临时抓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