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翎公主满脸得色。
白玉苹这个人她看也懒得看一眼,可这是白玉茗的姐姐,那得值得踩上一脚了,值得呼来喝去了。
如此一来,看白玉茗脸往哪搁。
白玉苹低头斟酒,也觉难堪,但转念一想,玉翎公主天生凤命,她既嫁给了郡王爷赵威,那赵威将来一定是要做皇帝的;只要她白玉苹能留在赵威身边,将来生下皇嗣,还愁成不了人上人么?玉翎公主骄横,赵威登基之后一定容不得这般骄横的皇后,到时候她白玉苹的机会就来了…
玉翎公主斜视白玉苹,轻蔑鄙夷:天生贱人,不踩白不踩。
白玉苹面上恭敬,心中打定主意:彼可取而代之。
两人的心思若摊开来,都是一出大戏。
玉翎公主一口气在心里憋得太久,好容易占了次上风,得意忘形的笑道:“世子妃,你的亲姐姐怎地成了我身边的侍姬,你知道么?”
“我的亲姐姐?谁是我亲姐姐?”白玉茗一拍桌子,神色傲然的喝道:“家父乃鸿胪寺少卿,膝下共有六女一子。我上面五位姐姐,大姐姐是冯家长媳,二姐姐三姐姐分别嫁入姜家、王家,四姐姐五姐姐一位是望江侯府的孙媳妇,一位是平阳侯府的世子夫人,我哪里又来一位姐姐?”
玉翎公主又惊又怒,“你为了爱面子,连亲姐姐也不认了?”
白玉茗呸了一声,“我父亲的女儿才是我的亲姐姐!你问问你身边的这位美人,我父亲承认她么?许她进白家的大门么?你再问问她,她还有娘家么?”
想什么呢。吃白家的米长大,不顾白家的名声,不顾亲生父亲苦口婆心的劝说、阻拦甚至央求,一意孤行,自甘下贱,以为白家还能接纳她?以为她还有娘家?白熹已经不承认白玉苹这个女儿了好么,连姨娘都一起赶走了。白老太太更是发了话:就当白玉苹死了,白家再也没有这个人。
白玉苹面如土色,手里的酒壶咣当一声摔在地上,响声清脆。
没有娘家了,她没有娘家了…
丁淑妃不高兴了,“阿威媳妇,这就是你不对了。这位白美人根本没有娘家,你怎么硬往世子妃头上按,说她是世子妃的姐姐啊?”
“是啊,这就是玉翎公主不对了。”众人议论纷纷。
一个没娘家的女子,一个卑贱的侍姬,硬说是人家世子妃的姐姐,多不合适啊。
玉翎公主气得脸上青筋直跳。
精心安排了白玉苹出场,就是要羞辱白玉茗的,结果又落空了!
金夫人自外进来,在玉翎公主身边跪坐下来,附耳说了几句话。
玉翎公主脸上泛起怪异的笑容,“世子妃的亲生母亲容氏,是我母后特别邀请的客人。我想请她到此处来,贵妃娘娘允许么?”
“王后认识容氏?”方贵妃好奇。
“并不认识。”玉翎公主笑得温柔,“我母后和容氏素不相识,不过很想见见她。”
王后根本不知道容姨娘要来。玉翎公主也从未告诉过王后关于容姨娘的事。反正玉翎公主的目的只是要让容姨娘出丑,要白玉茗出丑,小事一桩,玉翎公主不认为有必要让她的母后知道。
“当然可以。”容姨娘的身份虽不合适,但图罗王后特意邀请的客人,方贵妃不便拒之门外,答应了。
玉翎公主向方贵妃道谢,“多谢贵妃娘娘。”之后便命金夫人把容姨娘请了进来。
容姨娘被带入内殿,殿宇辉煌,满室香气,她有片刻怔神。
皇宫,她到了皇宫。
没想到这辈子她还能进到皇宫,和王后、贵妃、公主、王妃等人同席。
她两只手紧张的交叉到了胸前。
触碰到怀中所揣的一件宝贝,她的心一下子柔软了。
“姐姐,有人要借着我对付小山。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保佑小山,保佑我俩平平安安过了这一关。姐姐对不起,我没能依着你的吩咐把小山嫁到江南乡下,没能让她过平静快乐的生活,她现在做了皇孙妃,快要生孩子了,眼红她的人太多了,她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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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罗王身着王服,人到中年,神采奕奕。
他身材高大,看向王后的目光温柔怜惜中又带着歉疚,“阿妧,故国重游,你心情一定很激动。不着急,咱们慢慢看,我会一直陪着你。”
王后身材窈窕,服饰华贵,面上垂下道道玉旒,遮住了她的本来面目。
她只默默点头,并不说话。
图罗王似是习惯了她的沉默,不以为异,陪着她在宫道上缓缓前行,“阿妧莫忧伤,虽然岳父的冤案已隔了二十年,但我一定能让真相大白,还岳父、还香家一个公道。”
王后蓦然停下脚步。
虽隔着重重玉旒,虽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也可以察觉到,她对图罗王方才的话是抗拒的、反对的。
图罗王那些温存体贴的话语,对她来说,不是惊喜,是惊吓。
她的手在痉挛。
图罗王一阵心疼,声音愈发柔和,“放心,我早有准备,既能替岳父大人洗刷冤曲,又不会有碍两国邦交。”
“不,你不要为了我…”王后拼命摇头。
她身材窈窕,应该是位美人,声音却是嘶哑的,非常难听、刺耳。
图罗王听到这声音,心中又酸又痛,哽咽的低声道:“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落到了这步田地。阿妧,我之前已经很对不起你,以后一定不会了。你是孝顺女儿,心心念念便是替岳父洗清冤曲,还香家清白,难道我不知道么?我知道你一心为我着想,唯恐图罗因此和大周交恶,这些年来一直阻止我为香家翻案。可咱们已经到了大周,而且世子已经在替咱们彻查当年案情的真相…”
王后发出一声痛楚的呻-吟,身子晃了晃,摇摇欲倒。
“阿妧!”图罗王惊慌的抱住她,“阿妧你怎么了?”
“不,不要…”王后紧紧抓住图罗王的手,艰难的吐出三个字。
“阿妧,你心地太善良,总是不愿牵连别人。可我不是别人,我是你的夫君啊。”图罗王言辞诚恳。
他知道他的王后洁身自好,不想因为她而造成图罗、大周两国的嫌隙。但是,一桩二十年前的冤案压在她娇弱的身子上,让他这做丈夫的如何冷眼旁观?不,就算王后再反对,他也要用二十年前的真相大白于天下,还给他的王后、他的岳父公道和清白。
王后急得昏了过去。
图罗王心情激荡,没有察觉,还在柔声劝说王后,“天道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阿妧你说对不对?”
一名身着王子服饰的年轻人疾步而来。
他身材和图罗王一样高大健壮,英挺而刚毅。
这人是图罗王的长子玉翝王子,图罗王元后所生。
“父王。”他躬身行礼。
图罗王把王后扶到步辇上,“阿妧,你歇息片刻,我去去就来。”
“何事?”他问玉翝王子。
玉翝王子声音压得极低,“父王,孩儿方才得到消息,玉翎悄悄从北叶边城找了个男子过来,听说是世子妃生母的情人…”
“竟有此事?”图罗王又惊又怒,“玉翎过份了!孤早就告诉过她,世子另有所爱,情有独钟,命她不许再纠缠。她都已经嫁了赵威,还处心积虑要让世子妃的生母出丑,其心可诛!”
玉翝王子急切的道:“世子带兵远赴图罗相救,咱们若让世子妃的生母当众出丑,岂不是恩将仇报么?父王,玉翎不肯放过世子、世子妃,也不肯放过她自己,咱们不能由着她胡闹。”
“制止她。”图罗王命令。
玉翝王子现出惭愧的神色,“父王,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孩儿刚刚得知消息,那名男子已经扮作优伶,被玉翎命人带到内殿了…”
图罗王略一思索,当机立断,“孤亲自去阻止她。”
图罗王命人到正殿传话,以陪伴王后为名,要求先陪王后同到内殿。待王后熟悉适应之后,再到正殿把酒言欢。
隆治帝欣然应允,并委派太子、雍王、赵戈、赵威等人陪同。
王后已经晕厥,但图罗王并没发觉,扶着步辇去了内殿。
下步辇之时,图罗王殷勤去扶,王后悠悠醒转,听到周围不只有图罗王的声音,还有其余数名陌生男子的声音,惊出一身冷汗。
“王上,您对王后这番深情,和本王对王妃的情意也差不多了,本王很欣赏,哈哈哈。”响亮的男子声音,虽年纪已经不小了,声音依旧清朗。
“二弟,你向来懒散,怎好和王上相提并论?”语气中带着责怪之意。
“爱重自己的妻子,这是好事啊。”雍王哈哈笑。
“父王,小心脚下。”这是赵戈的声音,王后曾在图罗听过。
这个声音听过一遍便忘不掉了,正是这个人,让她的爱女玉翎朝思暮想,神魂颠倒,不能自拨。
王后缓缓睁开眼睛,发现已经到内殿门前。
“不,这不可能!”殿中传出玉翎公主的尖叫声。
王后心中一紧。
图罗王亦是关心,“玉翎这孩子被孤王和她母后惯坏了,见笑,见笑。”唯恐玉翎公主失礼,携了王后的手,快步进殿。
太子、雍王等人也鱼贯而入。
内殿之中,玉翎公主惊怒交加瞪着白玉茗身边一名中年女子,“你,你胡说…”
那中年女子便是奶娘了。奶娘面上犹有泪痕,指着殿中央一名如醉如痴的优伶骂道:“便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这个负心人!这负心人是我结发的丈夫,他好吃懒做好赌成性,为了十五两银子把我和我一岁的女儿都卖了!你不是人!你浑蛋!你猪狗不如!”
那优伶是名年近四十的白脸男子,被奶娘骂得流下泪来,“我不是人,我猪狗不如,我把妻子女儿一起卖了…卖了十五两银子,两天输光…”
奶娘气急,跑过去用力撕打,“我打死你这个王八蛋!你这抛妻弃女的王八蛋!”
众人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情况?
玉翎公主气急败坏的低喝,“你不是说找了个容氏的旧情人么?怎么变成了白玉茗奶娘的前夫?”
金夫人惊惶失措,“这个庞老虎指天誓日的说认识容氏,和容氏有旧情,奴婢也不知他是个骗子…”
玉翎公主一掌抽在金夫人脸上,金夫人热泪一下子涌出,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她办错差事了,她又办错差事了…这个庞老虎本来应该是容氏的旧情人,装作优伶进来表演,假装认出容氏,将旧情合盘托出,让容氏出个大丑。谁知道这会是个骗子,其实是白玉茗奶娘的前夫?完了,这下全完了…
玉翎公主气恼的瞪着白玉茗。
白玉茗啧啧称奇,“翠翠,这是你爹啊。”
翠钱恼火,“谁要认这样的爹!我没有这样的爹!”
奶娘还在撕打庞老虎,“你个丧尽天良的东西!不是你要卖我和女儿,阿容也用不着花那十五两银子买我们娘儿俩;阿容要是不花掉那十五两银子,我们也不至于过不了日子,小山和小丫一起挨饿…”
翠钱红了眼睛。
一岁多时候的事她当然记不得了。可容姨有次喝醉酒曾说过,当时奶娘、容姨累死累活也养不活两个孩子,孩子饿得哇哇哭,容姨的心都碎了…
不只翠钱,白玉茗也感伤往事。
容姨喝醉酒时的话,她也记得。
白玉茗娥眉紧蹙,“翠翠,我肚子疼。”
翠钱慌了,“肚子疼么?什么疼法?和之前有没有不一样?”
白玉茗倒抽一口凉气,“我也说不清是什么疼法,应该不是要生,我就是不大舒服…”
赵戈已经一个箭步过来了,“小白山,你不舒服么?”
“檀郎,你来啦。”白玉茗挤出丝笑意,“我没事,就是肚子有点疼,疼得也不厉害…你扶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好。”赵戈小心翼翼的和翠钱一起扶着她,悄悄出去了。
从后门出了内殿,呼吸着新鲜空气,白玉茗好多了,和翠钱开着玩笑,“翠翠,咱俩的交情可非同一般,小时候一起挨过饿呀。”
“姑娘。”翠钱哽咽了。
“可怜的小白山。”赵戈心痛到没法呼吸。
小白山小时候居然会挨饿,可怜死了。
白玉茗靠在赵戈怀里,“小时候我爹爹还没找到我们,我们吃了点苦。后来爹爹把我们找回家就很好了呀,爹爹很疼我,姐姐们也疼我,弟弟和我很要好,太太虽不疼我,也没为难过我…”
赵戈心疼的亲吻着她的面颊。
小白山心地太善良了,只记得别人的好,不记得别人的坏。
沈氏那么对她,她也只是淡淡的一句,“太太虽不疼我,也没为难过我”。
“陛下到----”内侍高声通传。
“祖父怎么也来了?”白玉茗奇怪。
赵戈也奇怪,“图罗王应该是陪王后一会儿,等王后适应了这里,他便要到正殿去了啊。祖父来此作甚?”
赵戈招手叫来一名小内侍,命他去打探消息。不多时小内侍回来了,一脸惊异之色,磕磕巴巴的回禀,“回世子爷,回世子妃,图罗王方才宣称他的王后并非图罗人,而是咱们大周人氏,是香御史的独养女儿…”
“怪不得图罗王托我查香御史的旧案。”赵戈虽吃惊,却也没太意外。
毕竟图罗王托他查大周的案子,总归是会有原因的。
“就是你曾经跟我提过的那桩案子么?图罗王后竟是香御史的女儿?”白玉茗惊讶万分。
赵戈曾跟她说起过,图罗王托他查一桩二十年前的旧案。二十年前,御史台有一位姓香的御史,一向清廉,但当年有个叫马金龙的狂人在关外自立为王,为祸边境。有人告发香御史私通叛匪马金龙,经搜查,他的书房暗格中确实藏有几件价值连城的珍宝。而这几件珍宝上都有金龙印。香御史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本人死在狱中,妻子自尽,女儿没入教坊司。
万万没想到,图罗王后竟是香御史的女儿。
这也算是个传奇了,没入教坊司的女子连活下去都是奢侈,谁能想到这位香氏女竟远走图罗,成了一国的王后。
这样的事迹,编到戏曲里传唱天下都够资格了。
“快,咱们也去瞻仰一下。”白玉茗来了兴致。
“我陪你。”赵戈自然由着她。
赵戈和翠钱扶着白玉茗进了内殿,迎面是一张悲愤莫名的、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容姨。
“容姨。”白玉茗低呼。
容姨根本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怒火似要把眼前的一切燃烧掉。
容姨身份低微,但此时此刻的她,竟然没人敢拦。
容姨一步一步,走向宝座上的王后,“王后娘娘是香氏女么,王后娘娘是香伯伯的独养女儿,有香府明珠之称的香-思-妧-么-”
香思妧三个字一字一字艰难吐出,容姨眸中怒火更盛,亮得吓人。
图罗王后身子一震。
图罗王又惊又喜,“王后的闺名,只有孤王知晓,你怎地也知道?难道你是香家当年的故人?敢问这位夫人尊姓?”
容姨死死盯着王后,勾唇一笑,那笑容凄凉诡异得让人脊背发凉,“我是个小人物,姓甚名谁,无关紧要。只是我不明白,如果眼前这位王后娘娘是香氏女,那么隆治八年冬,北叶边城,在我怀里咽了气的阿妧姐姐又是谁?”
众人皆惊。
今天的奇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先是世子妃奶娘的前夫忽然出现,然后是图罗王宣布王后为香氏女,香御史当年是被冤枉陷害,现在又出来世子妃的生母容姨娘,说香思妧是死在她怀里的…这太不可思议了…
这时隆治帝、太子等人都在,但容姨眼里已经没有其余的人了,眼睛长到了王后身上。
“死了,香姑娘死了?”不知哪个沉不住气的妃子尖声叫道。
图罗王方寸大乱,“怎么可能?阿妧一直在我身边…”
容姨伸出手,眼神狂热,“把你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拿下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香姐姐!你如果真是香姐姐,当年死在我怀里的又是谁?”
王后拼命摇头。
玉翎公主呆呆看着这一切,心头阴云密布。
不对,这情形不对,为什么她的母后由图罗贵女忽然变成了大周罪臣香御史之女,现在这个姓容的女子又口口声声说香氏女已经死了…
玉翎公主一时间呆住了,猜不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可她后悔,非常非常后悔,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一定不会把容姨弄来这里,一定不会让容姨指着王后质问…
“容夫人,请你冷静。”图罗王心乱如麻,下意识的挡在王后面前。
容姨目光如刀,“你就是阿妧姐姐口中那个负心人!阿妩姐姐临终前告诉过我,她最爱的男人,她最信任的姐妹,两个人一起背叛了她,把她推上绝路!”
图罗王迷糊了,“这就是阿妧,她就是阿妧,多年来一直陪在孤王身边…孤爱她敬她,怎会背叛她?倒是她的一个小姐妹,确实害苦了她…”
容姨冷笑,“阿妧姐姐酷爱玉茗花,且善画玉茗花,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吧?”
“没错,阿妧最爱玉茗花,她的玉茗图惟妙惟肖,能吸引蝴蝶。”图罗王忙道。
容姨指着王后高声道:“你让这个女人提笔画幅玉茗图,若画得和阿妧姐姐一样,我便相信她!”
第102章 玉茗公主
玉茗花。
玉茗图。
白玉茗心中一片迷惘, 眼前也模糊了。
“小白山,这个热闹不好看,我陪你回去。”赵戈声音异常温柔, 唯恐吓着她一样。